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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票被苏晚用力按在光滑的实木桌面上,推过去时发出短促的摩擦声,打破了包间刻意营造的昏昧宁静。
五十万,陪我演场戏。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紧绷。
桌对面的男人,陆沉,目光在那张薄薄的纸片上停留片刻,并未立刻去接。灯光只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他有一双形状极好看的眼睛,此刻却平静得像深秋不起波澜的湖面。他抬起手,右手的小指位置空空荡荡,断口愈合得利落,却像一道突兀的休止符,硬生生掐断了流畅的手部线条。
苏小姐,他开口,声音不高,温润如木质叩击,假扮男朋友这戏份,有点重。指尖在支票边缘轻轻一点,避开了数字,对手戏是谁
我父亲。苏晚的视线在他那只残缺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心底一丝微弱的愧疚如同水泡,刚冒头便消失无踪。为了自由,这点代价算什么他看上去也不像缺这半根指头的样子。苏鸿业。他要我嫁人,一个他精挑细选、能为苏氏帝国添砖加瓦的‘青年才俊’。她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我需要一个足够‘惊世骇俗’的理由,让他彻底死心。
陆沉的目光从支票移开,落在苏晚脸上。那审视短暂得像羽毛掠过,几乎不留痕迹。惊世骇俗他重复,尾音带着一丝玩味,比如
比如,苏晚身体微微前倾,压低的声音一字一顿,带着近乎残忍的挑衅,一个来路不明的、无名无指的…男朋友。她需要他足够不堪,足够让苏鸿业暴跳如雷。
沉默在空调低沉的送风声中蔓延了几秒。然后,陆沉喉咙深处滚出一声短促、甚至有些冷的气音,像是笑。那只完好的左手伸过来,拿起支票。他甚至没看,指尖捻着那张轻飘飘的纸片,另一只手则端起了桌上的柠檬水杯。
滋啦——
冰凉的柠檬水毫无预兆地泼在了支票上。淡黄色的液体迅速洇开,墨迹糊成一团,代表财富的数字瞬间扭曲变形。
苏晚愕然抬头。
陆沉随手把湿透、作废的纸片丢回桌面,如同丢弃垃圾。他靠回椅背,姿态松弛,那只断指的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不再遮掩。钱,就算了。他看着苏晚的眼睛,目光沉静如古井,这戏,我接了。就当…体验生活。
他答应得太快,太轻易。快得让苏晚心里那根绷紧的弦,反而咯噔一下,发出不祥的颤音。那杯泼出去的柠檬水,像一道冰冷的预警。但箭在弦上,她已无暇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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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沉搬进了苏晚那套能俯瞰江景的市中心公寓,正式成为她反抗父权的道具。苏鸿业的反应,暴烈如预期。
电话里的咆哮几乎要震碎听筒:苏晚!你立刻让那个下三滥的东西滚出去!不然我让他……
苏晚直接把手机扔进了盛满冰块的醒酒器里,气泡咕噜咕噜地冒上来,瞬间淹没了失控的咒骂。世界清净了。
她转过头,陆沉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黄昏的余晖将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暖金,也柔和了那只断指的轮廓。他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磨砂玻璃瓶,对着窗外弥漫的暮色,轻轻按压喷头。
一阵极淡、极清冽的香雾无声弥散。
那气息……苏晚猛地怔住。像是初春寒风中第一朵颤巍巍绽放的雪白栀子,花瓣凝着冰冷的露珠。紧接着,是湿润泥土被翻开的微腥气息,混合着青草刚被碾碎时的绿意。更深层,沉潜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焚烧过的松木灰烬的干燥暖意。复杂、矛盾,却奇异地和谐统一,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洁净感。
这味道……分明是她童年记忆深处那座早已被推平、改建成了高尔夫球场的苏家老宅花园!是母亲还在时,带她在雨后的花园里散步,栀子花沾湿裙摆,泥土沾上手指,远处园丁在焚烧枯枝落叶……那个只存在于她梦境和破碎回忆里的气味王国!
你……她喉咙发紧,声音干涩,这是什么
陆沉侧过头,黄昏的光线描摹着他利落的侧脸线条。他晃了晃手中的瓶子,眼神平静无波。没什么,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瞎调的。觉得这味道,应该配得上这里的黄昏。他指了指窗外燃烧般的晚霞。
瞎调的怎么可能!这味道的精确与复杂,绝非偶然。苏晚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和那只残缺的手。一个来路不明的、无名无指的演员,却轻易复刻了她灵魂里最隐秘、最珍视的气味密码那股被她强行压下的不安,如同藤蔓,再次悄然缠绕上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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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抗的代价是残酷的。苏鸿业冻结了她所有的信用卡,名下的车被直接拖走。公寓的管理费账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无声地堆积在门厅柜上,嘲笑着她的困窘。
陆沉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他似乎对物质有种奇异的漠然。冰箱很快空了,只剩下几瓶昂贵的矿泉水孤零零地立着。饥饿感在寂静的公寓里无声蔓延,啃噬着胃壁,也啃噬着苏晚强撑的骄傲。
傍晚,门铃响了。苏晚以为是物业催缴,烦躁地起身。门外站着的却是陆沉。他手里拎着两个硕大的、印着附近平价超市Logo的塑料袋,沉甸甸的,勒得他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让让。他侧身挤进来,声音没什么起伏,径直走向厨房。塑料袋放在流理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动作麻利地开始往外拿东西:成盒的鸡蛋,几把碧绿的青菜,挂面,一块新鲜的猪里脊,还有一小袋米。
苏晚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挽起袖子,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那只断指在洗菜、切肉的动作中毫无滞碍,熟练得惊人。水流哗哗,菜刀落在砧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平底锅里热油滋滋作响,煎蛋的香气霸道地窜了出来,混合着炒肉的焦香。这陌生的烟火气,竟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站着能吃饱他把两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肉丝面端上小吧台,瞥了苏晚一眼,语气平淡无波,吃吧。
苏晚沉默地坐下。面条煮得恰到好处,肉丝滑嫩,青菜爽脆。一口热汤下肚,冰冷的胃袋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包裹。她低着头,筷子机械地挑着碗里的面条,视线却渐渐模糊。几滴滚烫的液体猝不及防地砸进汤里,溅起小小的油花。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张纸巾,停在她眼前。是陆沉那只完好的左手。
哭什么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有点生硬,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跟你爸耗。
苏晚接过纸巾,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没抬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哽得发疼。不是为了这碗面,不是为了这暂时的解困。是为了这无边无际的算计和对抗里,这一点点猝不及防的、真实的暖意。它太烫了,烫得她心慌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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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鸿业的围剿远未结束。银行账户冻结只是序幕,他动用关系,让苏晚倾注心血参与设计的一个小型公益艺术项目濒临流产。合作的社区中心负责人打来电话,声音充满歉意和无奈:苏小姐,真的很抱歉,上面突然卡得很死,场地和后续资金都……
电话被苏晚用力扣在桌上。挫败感和愤怒像毒蛇缠绕上来。她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精疲力竭,盯着天花板华丽冰冷的水晶吊灯。
陆沉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他默默地把屏幕转向苏晚。上面是一个界面简洁、功能强大的开源设计协作平台。
试试这个。他把平板放在茶几上,免费。社区中心那边,可以引导他们用这个平台提交需求,你在线协作。绕开那些人为设置的关卡。他顿了顿,补充道,流程透明,每一步修改都有记录,想刁难,也得掂量掂量。
苏晚愕然地看着他。他怎么会懂这些一个演员他俯身放下平板时,苏晚闻到他身上那股极淡的、熟悉的花园气息,混合着一点新沾上的、类似图书馆旧书的纸张和油墨味。这些天,他总是不声不响地出门,很晚才回来。她从未过问。
你……
别多想。他直起身,打断她的疑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碰巧知道点。工具给你了,用不用在你。说完,他转身回了书房,轻轻关上门,留下苏晚一个人对着发光的屏幕发呆。
苏晚照做了。社区中心的负责人惊喜万分,项目在线上艰难却顽强地推进着。深夜,苏晚揉着酸涩的眼睛走出书房,客厅一片漆黑,只有陆沉紧闭的房门底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他还没睡。他到底在房间里做什么那些图书馆的油墨味,又暗示着什么疑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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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鸿业的耐心显然耗尽了。几天后,公寓的门被粗暴地砸响,伴随着毫不客气的吼声:苏小姐!开门!苏先生让我们接您回去!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她走到猫眼前,外面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穿着黑色西装的陌生男人,眼神不善。是苏鸿业的保镖!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无声地开了。陆沉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显得有些慵懒,仿佛只是出来倒杯水。他扫了一眼震动的门板,又看了看脸色发白的苏晚。
站我后面。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
苏晚几乎是本能地听从了,挪到他身后。陆沉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透过猫眼又看了一眼。
开门!再不开我们撞门了!门外的吼声更加不耐烦。
陆沉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门外的保镖显然没料到开门如此干脆,愣了一下。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陆沉动了!他左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扣住了当先一个保镖伸过来想推门的手腕,同时身体微侧,右脚如同鞭子般迅疾扫出,狠狠踹在对方的小腿迎面骨上!
啊!那保镖猝不及防,剧痛之下惨叫一声,重心不稳向前扑倒。
另一个保镖反应稍快,怒吼着挥拳砸向陆沉面门。陆沉不退反进,矮身躲过拳风,那只残缺的右手不知何时已如铁钳般锁住了对方挥拳手臂的肘关节,同时左肘狠狠向后撞击对方的肋下!
呃!第二个保镖闷哼一声,剧痛让他瞬间蜷缩。陆沉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的花哨,每一个关节的运用都精准狠辣,带着一种冷酷高效的实战意味。那只断指的手,在格斗中非但没有成为阻碍,反而因其特殊性,在锁拿关节时更加刁钻难防!
不到十秒钟,两个训练有素的保镖已经一个抱着腿在地上哀嚎,另一个捂着肋骨蜷缩在墙边,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陆沉站直身体,微微喘了口气,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掉了衣服上的灰尘。他低头看了一眼倒地的两人,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两件垃圾。
苏晚站在他身后,目瞪口呆。刚才那短短的交锋,快得让她眼花缭乱,却又清晰地印在脑海里。那种凌厉、狠绝、一击必杀的格斗方式,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演员甚至保镖能拥有的!他更像……更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凶刃,此刻短暂地露出了锋芒。
陆沉转过身,看向苏晚。他眼中的冰冷迅速褪去,恢复成那种深潭般的平静。没事了。他说,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与刚才判若两人。
苏晚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更深的、混杂着惊悸与探寻的震撼。这个她花钱雇来的、无名无指的男人,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陆沉似乎并不打算解释。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喂,物业吗我这里是XX栋XX号,门口有两个身份不明的暴徒试图闯入,已经被我制服。麻烦报警处理一下,谢谢。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点外卖。
挂了电话,他走到那个装着花园香水的深蓝色瓶子旁——刚才的打斗中,瓶子被扫落在地毯上,幸好没碎。他弯腰捡起,轻轻拂去瓶身的灰尘,目光在那幽蓝的玻璃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苏晚看不懂的复杂。
他们不会罢休的。苏晚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知道。陆沉将香水瓶放回原位,背对着她,你父亲的手段,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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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苏鸿业亲自登门了。没有保镖簇拥,只有他一个人,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面色阴沉如水,站在公寓门口,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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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陆沉却平静地开了门,侧身让开通道,姿态甚至称得上礼貌,仿佛接待一位普通的访客。
苏鸿业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陆沉的脸,最后落在他那只残缺的右手上,停留了几秒,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了然随即是更深的厌恶和轻蔑。他径直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苏晚,闹够了没有苏鸿业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让这个人消失,乖乖回家准备婚礼。否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奢华却空旷的公寓,你名下的所有不动产,包括这里,明天就会挂牌出售。
苏晚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釜底抽薪!
苏先生,一直沉默的陆沉突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他站在苏晚身侧,目光坦然迎向苏鸿业,‘消失’这个词,不太准确。我是苏小姐聘请的顾问,合同期未满。
顾问苏鸿业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就凭你一个……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陆沉的手,未尽之言充满了侮辱性的暗示。
就凭我。陆沉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比如,我能帮苏小姐解决一些……技术上的小麻烦。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书房方向,那里放着苏晚用来推进线上项目的电脑。
苏鸿业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社区中心那个线上项目顽强地推进着,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他冷冷地盯着陆沉: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有些浑水,不是你这种身份的人能趟的。小心淹死。
水深水浅,趟过才知道。陆沉毫不退让,眼神平静地与苏鸿业对视着,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噼啪作响。
苏晚看着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角力,手心全是冷汗。陆沉的镇定和那份隐隐与父亲分庭抗礼的气势,让她心惊,也让她心底某个角落滋生出一丝异样的、近乎依赖的感觉。
好!很好!苏鸿业猛地站起身,怒极反笑,他不再看陆沉,目光钉在苏晚脸上,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跟这个下三滥混在一起!既然如此,婚礼照常举行!不过,新郎是他!他手指猛地指向陆沉,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我倒要看看,一个连自己手指都保不住的废物,能不能进得了我苏家的门!苏晚,你不是很‘爱’他吗那就嫁给他!婚礼就在三天后,希尔顿酒店!请柬我会发遍全城!要么他来,要么你滚回来嫁给我选的人!你自己选!
掷地有声地说完,苏鸿业拂袖而去,留下满室冰冷的死寂和一句如同诅咒的宣告。
苏晚像被抽干了力气,跌坐在沙发上。嫁给他一个她雇来的、身份不明、满身疑点的演员这简直是苏鸿业对她最恶毒的羞辱和最残酷的逼迫!让陆沉在万众瞩目下出丑,让她在所有人的嘲笑声中彻底崩溃屈服。
她绝望地看向陆沉。他会怎么选拿钱走人还是……陪她演完这荒诞至极、注定是场灾难的婚礼
陆沉依旧站在窗边,背对着她,望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异常挺拔,也异常孤独。过了许久,久到苏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缓缓转过身。
昏暗中,苏晚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三天后,希尔顿酒店,我会准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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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不知道这三天是怎么过来的。苏鸿业说到做到,印着她和陆沉名字(用的是陆沉提供的身份信息)的婚礼请柬如同瘟疫般散播开来,成了整个城市上流圈子最大的笑柄和谈资。媒体闻风而动,各种捕风捉影、极尽嘲讽的报道层出不穷。
陆沉却异常平静。他甚至开始准备出席婚礼的西装——一套极其普通、甚至有些过时的黑色正装。苏晚看着他一丝不苟地熨烫着那件廉价的衬衫,动作专注得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心中的荒谬感和不安几乎要将她吞噬。
婚礼当天,希尔顿酒店最大的宴会厅被布置得金碧辉煌,奢华得刺眼。宾客云集,衣香鬓影,但空气中弥漫的不是祝福,而是浓烈的猎奇、轻蔑和等着看好戏的兴奋。苏晚穿着价值不菲、却让她感觉如同枷锁的定制婚纱,站在休息室的镜子前,脸色苍白如纸。镜中的自己,像一个即将被送上祭坛的祭品。
陆沉换好了那身黑西装,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他今天异常沉默,眼神深邃,似乎在专注地倾听着什么。休息室厚重的隔音门,似乎也挡不住外面宴客厅传来的喧嚣和背景音乐。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苏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他,钱……我会想办法给你。
陆沉没有回答。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一块样式极其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手表。时间指向了某个特定的刻度。
就在这时——
砰!!!
休息室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木屑纷飞!刺耳的破门声如同惊雷炸响!
数名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面罩、荷枪实弹的特警如同猛虎般冲了进来!动作迅猛,训练有素!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房间里的目标!
不许动!警察!
目标确认!A级通缉犯‘蝰蛇’,立刻趴下!
为首的特警厉声喝道,声音冰冷无情。几名特警如同闪电般扑向站在阴影里的陆沉!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按倒在地毯上!冰冷坚硬的手枪枪口死死顶住了他的太阳穴!膝盖压在他的背脊上,让他动弹不得!
咔嚓!冰冷的手铐瞬间铐住了陆沉的双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苏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婚纱的裙摆被她自己踩住,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镜子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她惊恐地看着被特警死死按在地上的陆沉,大脑一片空白!
A级通缉犯蝰蛇
那个会为她煮面、会帮她解决麻烦、会复刻她梦中花园气息的男人……竟然是一个被警方如此大动干戈追捕的重犯!
巨大的背叛感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以为自己在反抗父亲,却原来引狼入室,与一个真正的罪犯朝夕相处!他所有的好,都是伪装那香气,那帮助,那平静的眼神……全都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就在苏晚被巨大的冲击震得几乎晕厥时,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苏鸿业缓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早已预料一切、掌控全局的冰冷微笑。他看都没看地上狼狈不堪的陆沉,径直走到失魂落魄的苏晚面前,将一个小小的U盘塞进她冰冷颤抖的手中。
傻女儿,苏鸿业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指了指被特警死死按住的陆沉,你以为他是什么痴情种他是我花钱雇来的!专门用来让你彻底死心、认清现实的‘道具’!看看监控吧,看看他私下是怎么跟我汇报你的一举一动的!
苏晚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手中的U盘,又猛地抬头看向地上被按着头的陆沉。他似乎在奋力挣扎,脸贴着地毯,看不到表情。父亲安插的只是为了让她彻底绝望,乖乖就范所以那些温暖,那些帮助,那些若有似无的暧昧……全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极致的愤怒和羞辱瞬间冲垮了苏晚所有的理智!她尖叫一声,像疯了一样扯下头上的昂贵头纱,狠狠地摔在地上!她冲到梳妆台前,抓起一瓶香水(不是陆沉那瓶),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巨大的落地穿衣镜!
哗啦——!镜面碎裂!玻璃碎片四处飞溅!浓烈刺鼻的香水味瞬间在空气中爆开!
苏晚看也不看满地的狼藉,如同受伤的困兽,跌跌撞撞地冲向更衣室深处!她找到了一支防风打火机,那是之前点香薰蜡烛用的。绝望和愤怒在她眼中燃烧,比任何火焰都要炽烈!
骗子!都是骗子!她嘶喊着,颤抖的手点燃了打火机。跳跃的火苗映着她泪流满面却充满毁灭欲望的脸。她抓起婚纱那巨大蓬松的裙摆,毫不犹豫地将火苗凑了上去!
昂贵的丝绸和蕾丝瞬间被点燃!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洁白的纱裙,发出哔啵的声响,迅速向上蔓延!
晚晚!你疯了!苏鸿业脸色剧变,厉声喝道,想要冲过去阻止。
几名特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自焚惊住了,下意识地松开了些许对陆沉的压制。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就在火舌即将吞噬苏晚的刹那!
地上那个被铐住双手、按在地上的男人——陆沉——突然爆发出令人惊骇的力量!他腰腹猛地发力,如同蓄满力的弹簧,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从两名特警的压制下挣脱出来!他的动作快如鬼魅,目标明确,不是逃跑,而是直扑向那个正在焚烧自己的身影!
他撞开挡路的苏鸿业,在苏晚惊骇的目光中,用戴着冰冷手铐的双手,猛地将她紧紧抱住!一个利落的翻滚,将她带离了火焰中心,用自己身体压灭了部分她裙摆上的火苗!
浓烟开始弥漫!
咳咳……你……苏晚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近距离看着陆沉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平静或深不可测,而是充满了某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狂暴的焦灼和决绝!
陆沉没有理会她。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被撞得踉跄、正惊怒交加地试图指挥特警的苏鸿业。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陆沉那只完好的左手闪电般探向自己的下颌边缘!用力一撕!
一张薄如蝉翼、制作极其精良的人皮面具被硬生生扯了下来!面具下露出的,是另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这张脸线条更加冷峻硬朗,眉骨如刀削,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眼神锐利如鹰隼,充满了久经沙场的坚毅和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虽然因刚才的搏斗和浓烟而略显狼狈,但那通身的气场,瞬间从来路不明的危险分子变成了锋芒毕露的执法者!
苏鸿业!撕下面具的男人声音洪亮,带着雷霆般的威严和冰冷的怒意,瞬间盖过了燃烧的噼啪声和混乱的惊呼!他那只残缺的右手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微型手枪(或许是特警身上掉落的),枪口稳稳地、精准地指向了苏鸿业的眉心!
国际刑警特别行动组,高级督察陆骁!他的声音如同审判的号角,响彻整个混乱的休息室,现以涉嫌跨国走私珍稀濒危植物、非法制售管制香料、蓄意谋杀(指向苏晚母亲的死)及多项金融犯罪等罪名,正式逮捕你!
苏鸿业的脸色在看清那张脸和听到陆骁这个名字的瞬间,彻底褪尽了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精心策划的骗局,他用来碾碎女儿反抗意志的道具,竟然是潜伏到他身边、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国际刑警!
苏晚被陆骁紧紧护在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剧烈心跳和滚烫的体温。她抬头,呆呆地看着这张完全陌生却又莫名感到一丝熟悉轮廓的坚毅侧脸,看着他指向自己父亲的冰冷枪口,大脑彻底停止了运转。陆沉……陆骁国际刑警父亲是罪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火势在蔓延,浓烟滚滚。窗外,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强烈的探照灯光束穿透浓烟,照射进来!一架印有国际刑警组织标志的黑色直升机如同钢铁巨鹰,悬停在酒店窗外!强劲的气流卷动着室内的火焰和浓烟!
舱门打开,强烈的风灌入!
陆骁(陆沉)一手持枪稳稳锁定面无人色的苏鸿业,一手却紧紧揽着怀中呆若木鸡的苏晚。他低下头,看向她那双写满震惊、茫然、恐惧和一丝破碎希冀的眼睛。刚才撕下面具时那份雷霆万钧的威严似乎敛去了一些,深邃的眼底深处,翻涌着她曾在陆沉眼中见过的、某种复杂而灼热的东西。
在螺旋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在卷动的火焰与浓烟之间,他的声音穿透一切,清晰地落在苏晚耳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一种破开所有迷雾的决然:
苏晚,他叫了她的全名,不再是疏离的苏小姐,现在,愿意跟‘骗子’走了吗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揽在她腰间的手掌滚烫。他向她伸出的,是另一条路,一条通往未知、却彻底打破了她所有既定人生的路。是地狱还是救赎苏晚的视线模糊了,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看着那双仿佛要将她灵魂吸走的深邃眼眸,在滔天的火光和震耳的轰鸣中,她颤抖着,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好的,我们紧接上章,书写这个故事的最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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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旋桨的轰鸣撕裂空气,卷起的气流如同无形的巨手,疯狂搅动着希尔顿酒店休息室内弥漫的浓烟与火焰。破碎的玻璃碎片在探照灯惨白的光柱下如冰晶般飞舞,映照着苏晚煞白的脸和陆骁——或者说,此刻才是他真正面目的陆骁——那如同淬火钢铁般冷硬的侧脸。
他持枪的手稳如磐石,枪口死死锁定苏鸿业那因震惊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另一只手,却以一种不容抗拒的保护姿态,紧紧箍着苏晚的腰肢,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身侧,隔绝了身后舔舐过来的火焰和不断掉落的燃烧物碎屑。
不…不可能!陆骁…你早就……苏鸿业失声嘶吼,仿佛看到了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他精心编织、用来摧毁女儿意志的道具,竟然是他最惧怕的索命阎王!那份掌控一切的自信瞬间崩塌,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意。
早就‘死’了陆骁的声音穿透轰鸣,带着凛冽的嘲讽,苏鸿业,你当年派人灭口,以为沉船事故能抹掉一切可惜,老天有眼,我命不该绝!他眼神锐利如刀,扫过被特警控制、同样面无人色的几名手下,至于你的‘汇报’不过是引蛇出洞的饵!你监控苏晚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为你的覆灭添砖加瓦!
苏晚浑身冰冷,倚在陆骁坚实的臂弯里,大脑一片混沌。沉船灭口父亲…真的杀了人杀了他陆沉…陆骁…他接近她,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针对父亲的精密卧底那些似有若无的暧昧,那些雪中送炭的温暖,那些让她心弦颤动的瞬间…都是假的都是任务需要
巨大的痛苦和荒谬感几乎将她撕裂。她像个提线木偶,被父亲当作交易筹码,又被这个骗子当作破案工具!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那滚烫的体温此刻却像烙铁般灼痛她的皮肤。
抓紧!陆骁低喝一声,手臂的力量骤然加大,将她更紧地按向自己。与此同时,悬停的直升机舱门处,一条速降索抛下!一名全副武装的队员迅速滑下,手持灭火器对着蔓延的火舌猛喷!
目标苏鸿业及主要涉案人员控制!火势正在蔓延!请求立即撤离!陆骁对着领口隐藏的通讯器快速命令,枪口始终不离苏鸿业分毫。
收到!鹰隼,带目标证人优先撤离!通讯器传来清晰的回应。
走!陆骁不再犹豫,一手仍持枪威慑,另一只手猛地将苏晚拦腰抱起!动作迅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苏晚惊呼一声,身体腾空,婚纱被烧焦的裙摆在空中飘荡。她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能感受到他颈侧动脉有力的搏动和紧绷的肌肉线条。
直升机强劲的气流卷着火星扑面而来。陆骁抱着她,几步冲到窗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精准地抓住了速降索!
啊——!失重的恐惧让苏晚尖叫出声,紧闭双眼,将脸死死埋在他胸前。风声、火焰的噼啪声、螺旋桨的轰鸣声在耳边疯狂呼啸。她能感觉到陆骁手臂肌肉贲张的力量,感觉到他胸膛沉稳的起伏,感觉到他稳稳操控着下降的速度。
几秒钟后,脚下一震,两人安全落在了直升机舱门伸出的踏板上。舱内伸出的手迅速将苏晚拉了进去。陆骁紧随其后翻入机舱,动作利落。舱门迅速关闭,隔绝了外面地狱般的景象和刺耳的警笛声。
直升机猛地拔升,巨大的惯性将苏晚重重摔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她蜷缩在角落,婚纱破烂不堪,脸上沾满烟灰和泪痕,眼神空洞地望着舷窗外逐渐缩小的、燃烧着的希尔顿酒店,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
陆骁扯掉领口碍事的装饰,快速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确认苏鸿业等人已被地面接应的队员控制带走。他这才看向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满身狼藉的身影。那双曾经明亮、带着倔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茫然和破碎。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机舱内光线昏暗,引擎的轰鸣声持续不断。
苏晚。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他伸出手,似乎想拂开她脸颊上的一抹灰烬,但手指在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又顿住了,缓缓收了回去。
苏晚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聚焦在他脸上,这张冷峻、陌生却又在轮廓深处隐约能找到一丝陆沉影子的脸。所有的委屈、愤怒、被欺骗的剧痛瞬间爆发!
别碰我!她嘶哑地尖叫,身体猛地向后缩,背脊重重撞在舱壁上,骗子!国际刑警先生!你的戏演得真好!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你面前挣扎,在你那些廉价的‘温情’里一点点沦陷,是不是很有趣!看着我被我父亲逼到绝路,看着我在婚礼上像个笑话一样被全世界围观,是不是正好给你提供了完美的抓捕舞台!
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烟灰,留下道道狼狈的痕迹。什么花园的香气…什么帮我解决麻烦…全都是假的!全都是你为了接近我、为了获取情报、为了扳倒我父亲的手段!对不对!你回答我!对不对!她歇斯底里地质问,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既刺向他,也凌迟着自己。
陆骁蹲在那里,沉默地承受着她的怒火和指控。他的眼神复杂,翻涌着痛苦、愧疚,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苏晚此刻无法解读的情绪。直到她嘶喊得声音沙哑,只剩下压抑的抽泣,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引擎的噪音:
香气是真的。
苏晚的抽泣猛地一顿,愕然地看着他。
陆骁的目光越过她,仿佛穿透了机舱冰冷的金属壁,投向某个遥远的、带着花香的时空。那瓶香水…不是复刻。是我母亲留下的配方。她曾经是你母亲苏夫人的调香师,也是…她唯一信任的朋友。
苏晚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母亲…她的母亲!
陆骁的右手,那只残缺了小指的右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苏家老宅的花园,是我母亲和你母亲共同的心血。那个味道…是她们灵魂的一部分。他看向苏晚,眼神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悲凉,接近你,是任务。但调出那瓶香水…是私心。我想让你…再闻一闻你母亲的味道。
机舱内陷入死寂,只有引擎的轰鸣。苏晚的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一种揪心的疼痛。母亲…那个在她童年记忆中温柔却模糊的身影…和眼前这个男人的母亲,是朋友
那…你的手指…苏晚的声音颤抖着。
七年前,陆骁的声音冰冷下来,带着刻骨的恨意,我母亲察觉了苏鸿业利用香料实验室做掩护,进行跨国濒危植物走私和非法制售管制香精的勾当。她试图留下证据,并想带你母亲一起离开。但被苏鸿业发现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一场‘意外’的实验室爆炸和火灾…我母亲没能出来。而我,在试图闯进去救她时,被爆炸的气浪和掉落的钢架…压断了手指。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苏晚心上。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看到他那断指时,心里会泛起一丝莫名的愧疚!原来那场夺走他母亲、也间接导致她母亲(苏晚母亲在火灾后不久便郁郁而终)的灾难,竟源于父亲的罪恶!而他失去的手指,竟是试图救她母亲的代价!
火灾后,苏鸿业迅速清理了现场,伪装成事故,并利用权势压下了调查。我侥幸活下来,却因伤势过重且证据被毁,无法立案。后来加入国际刑警,追查跨国濒危物种走私这条线,就是为了揪出幕后的苏鸿业!陆骁的眼神锐利如刀,接近你,是计划的一部分,也是…唯一能接触到核心证据的机会。你父亲太谨慎,只有通过你,才能找到他藏在‘合法’生意下的罪证链条。
他顿了顿,看着苏晚惨白的脸,声音低沉下去:苏晚,利用你的信任,是我的错。任务需要,我无法向你坦白。那些‘温情’,那些‘帮助’…或许最初带着目的,但看着你对抗你父亲的勇气,看着你在困境里挣扎却不肯低头的样子…我没办法…完全无动于衷。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轻轻拂开了她脸颊上混着泪水的烟灰。指尖带着薄茧,触感温热而粗糙。
我不是‘陆沉’,那个你花钱雇来的演员。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坦诚而深邃,带着破釜沉舟后的释然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我是陆骁。一个背负着血仇、也肩负着使命的国际刑警。一个…对你说了很多谎言,但最后这句是真的——从直升机上向你伸出手的那一刻,我问你的那句话,没有任务,没有算计。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在引擎的轰鸣声中,他的声音清晰而灼热地烙印在她心上:
苏晚,现在,你愿意重新认识这个‘骗子’吗愿意…跟我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吗
不是强迫,不是任务,而是将选择权,郑重地、完整地交还给她。是逃离父亲的牢笼,还是踏入一个充满未知、却也彻底斩断过去的新世界
苏晚呆呆地看着他。火光中的惊鸿一瞥,机舱内的坦诚相对,母亲的影子,花园的香气,断指的真相,七年的血仇…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轰然碰撞、融合。恨吗怨吗当然有。被欺骗的痛苦不会瞬间消失。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虚脱,以及对眼前这个男人复杂到极致的情感——他是揭开她世界黑暗的利刃,也是将她从祭坛上拽下来的那只手;他是带来真相的复仇者,却也可能是…她灰烬人生中,唯一带着温度和希望的火种。
舷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如同流动的星河,在脚下铺陈开去,延伸向未知的远方。远处希尔顿酒店的火光,已变成了一个微小的、跳动的红点,如同旧日枷锁最后的余烬。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烟灰、被火烧焦了裙摆的残破婚纱,又缓缓抬起手。那只手,曾经签下雇佣陆沉的支票,曾经在绝望中点燃火焰,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然后,她慢慢地将这只手,放进了陆骁那只一直向她摊开、掌心带着薄茧和灼热温度的、完好无损的左手中。指尖冰凉,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时,轻轻瑟缩了一下,却最终,坚定地握住了。
没有言语。但那交握的双手,在直升机冰冷的金属舱内,在引擎巨大的轰鸣声中,在脚下那个渐行渐远的、充满谎言与背叛的旧世界之上,无声地宣告了她的答案。
陆骁的手猛地收紧,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他深邃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骤然亮起,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星光。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她更紧地护在身侧,对着驾驶舱沉声道:
目标证人安全。申请前往三号安全屋。
直升机划破夜空,载着伤痕累累的真相、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愫、和一个彻底颠覆的未来,向着黎明即将到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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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数月后)**
海牙。国际刑警组织总部附近的一家安静咖啡馆。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温暖而明亮。苏晚坐在窗边,穿着一件简约的米白色针织衫,长发松松挽起,露出清瘦却不再苍白的脸颊。她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窗外是异国街道上步履匆匆的行人,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崭新。
对面的位置空着,放着一份文件袋。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轻响。一个穿着深色夹克、身形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步伐沉稳。正是陆骁。他脸上的线条似乎比几个月前柔和了一些,但眼神依旧锐利,只是看向窗边那个身影时,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暖意。
他走到苏晚对面坐下,将一份还带着油墨香的报纸推到她面前。头版头条,醒目的标题:《跨国香料走私帝国覆灭!主犯苏鸿业引渡回国,面临多项重罪指控!》
配图是苏鸿业戴着沉重手铐、被押解下飞机的狼狈照片,再无昔日半分威严。
苏晚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几秒,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她轻轻合上报纸,推到一边。
都结束了她轻声问,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淡然。
司法程序还在走,但他和他的核心党羽,这辈子别想出来了。陆骁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你母亲…还有我母亲…她们终于可以安息了。他看向苏晚,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你…还好吗
苏晚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苦涩中带着醇香。还好。她顿了顿,看向窗外,至少…呼吸是自由的。不用再活在父亲的阴影下,不用再扮演名媛淑女,不用再被当作交易的筹码。虽然代价惨痛,过程不堪回首,但枷锁,确实打破了。
那就好。陆骁点点头,拿起桌上那份文件袋,推到她面前。这是你应得的。苏鸿业非法转移、隐匿的属于你母亲的那部分财产和知识产权,经过清算和追讨,大部分已经追回。法律上,它们完全属于你。文件袋里,是股权证明、产权文件和一张数额惊人的银行本票。
苏晚看着文件袋,没有立刻去接。谢谢。她低声道,这声谢谢,包含了太多。
陆骁沉默了一下,从夹克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熟悉的、深蓝色磨砂玻璃瓶——那瓶承载着花园气息的香水。瓶身依旧,里面的液体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这个,他将瓶子轻轻放在桌上,推到苏晚面前,物归原主。
苏晚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玻璃瓶身,那熟悉而令人心颤的气息似乎瞬间萦绕鼻尖。这是母亲的痕迹,是陆骁母亲的心血,也是连接着他们之间所有复杂过往的信物。
它在你手里,才最有意义。陆骁看着她,眼神深邃,你可以选择留下它,记住过去。也可以选择…用它开启新的味道。
苏晚握紧了瓶子,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触感和记忆。她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眼,看向陆骁。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硬朗的轮廓。她看到了他眼中尚未完全消散的疲惫,也看到了那份一如既往的坚定,以及…只在她面前才会流露的、一丝小心翼翼的温柔。
你呢她轻声问,任务结束了。陆骁督察…接下来要去哪里
陆骁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我申请了调职。总部这边有个新成立的跨境生态犯罪调查小组,缺个经验丰富的组长。他顿了顿,目光转回苏晚脸上,带着征询,也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期待,案子很大,涉及面很广,可能需要…一位精通设计、又对香料有独特见解的顾问长期协助。
他的话语在空气中停顿,留下一个充满可能性的空白。不是命令,不是请求,而是一个邀请。邀请她加入他的未来,以她自己的身份和才能。
苏晚的心,在经历了烈火焚烧和冰雪覆盖后,终于感受到一丝缓慢复苏的暖意。她看着桌上那瓶小小的蓝色香水瓶,又看向陆骁那双仿佛能容纳所有风暴又沉淀着星光的眼睛。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起那个香水瓶,对着窗外的阳光,轻轻按下了喷头。
一阵清冽、复杂、带着时光沉淀与新生希望的熟悉香气,悄然弥散开来,温柔地包裹住两人。栀子、泥土、青草、松木灰烬…旧日的花园在异国的阳光下无声重现,却又仿佛融入了新的、更自由的风的气息。
苏晚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她的眼底,那片破碎的荒芜之上,终于清晰地映出了一点名为未来的微光。
她将香水瓶握在掌心,抬起头,迎向陆骁等待的目光,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微小、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新案子她的声音清亮了几分,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她自己的生气,听起来…很有意思。
窗外,海牙的天空,湛蓝如洗,一望无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