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
红烛高燃,龙凤呈祥的喜被还带着熏暖的香气。我,沈知微,穿着繁复沉重的嫁衣,坐在床沿,心口砰砰跳得快要撞出来。
终于嫁给他了。
北境战神,萧烬。我的夫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熟悉的沉冷松香混着酒气涌入。我攥紧了袖口,盖头下的脸烧得厉害。
脚步声停在面前。
我等着他挑开盖头,等着他唤我一声夫人。
却等来一只冰冷的手,带着铁器般的力度,猛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呃!窒息感瞬间袭来,我惊恐地睁大眼,透过朦胧的红纱,对上萧烬那双寒潭般的眸子。
没有半分柔情,只有淬了毒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沈知微,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刮过我的耳膜,这场戏,演得可还开心
我拼命挣扎,指甲划过他铁铸般的手臂,留下几道无用的红痕。喉咙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
他猛地一扯,鲜红的盖头飘然落地。烛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更刺眼的是他眼底翻涌的暴戾。
你以为,顶着这张脸,顶着‘救命恩人’的名头,就能骗过我萧烬他指节收紧,我眼前阵阵发黑,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出,怜雪受的苦,今日,我要你百倍偿还!
怜雪苏怜雪
那个他放在心尖尖上,据说被敌国细作折磨得奄奄一息,全靠我沈知微冒险寻来的秘药才吊住性命的白月光
我救了她啊!他明明……明明因此才允诺娶我的!
为……什么……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泪水模糊了视线。
为什么萧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将我掼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沉重的凤冠磕在额头,剧痛伴随着眩晕袭来。
他居高临下,像看一件肮脏的垃圾。
因为你才是那个真正的细作!南渊派来的毒蛇!他蹲下身,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怜雪亲口指认,你送来的药,才是让她缠绵病榻、生不如死的根源!你处心积虑接近我,就是为了窃取北境军防图!
轰隆!
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开。苏怜雪……指认我我送的药……有毒
荒谬!天大的荒谬!
不……不是……我挣扎着想解释,想告诉他那些药是我跋涉千里,在极险之地寻来的,是为了救苏怜雪的命!是为了……能让他多看我一眼。
还敢狡辩萧烬眼中戾气更盛,一把抓住我嫁衣的前襟,狠狠撕开!
刺啦——
昂贵的锦缎碎裂,露出里面大红的里衣和一片雪白的肌肤。羞辱和恐惧瞬间将我淹没。
萧烬!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我尖叫着,绝望地护住自己。
妻他冷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你也配一个细作,一个心如蛇蝎的毒妇!娶你,不过是为了让你为怜雪赎罪,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将军夫人。你是这府里最低贱的奴婢,是怜雪的药引子。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她的病一日不好,你就一日生不如死。
他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地走向门口。
对了,他停在门边,没有回头,收起你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怜雪受的苦,你连万分之一都不及。看着你这张虚伪的脸,我只觉得恶心。
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喜庆的喧嚣,也彻底隔绝了我所有的光明和希望。
红烛还在燃烧,滴落的烛泪像血。
我瘫在冰冷的地上,破碎的嫁衣裹着同样破碎的身体和心。额头被撞破的地方,温热的血混着冰凉的泪,蜿蜒而下。
原来如此。
他允诺的婚姻,是精心布置的囚笼。
他偶尔流露的温柔,是麻痹猎物的毒药。
他心尖上的白月光苏怜雪,用我的善心,给我织了一张致命的网。
而我,沈知微,曾经天真地以为用一片赤诚能焐热他冰冷的心,到头来,不过是他为心上人精心挑选的祭品。
药引子生不如死
呵。
我抬手,狠狠擦掉脸上的血和泪,指尖陷入掌心,掐出深深的血痕。
萧烬,苏怜雪。
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我会……一笔一笔,记清楚。
从云端到泥沼,只在新婚一夜之间。
将军府的下人们都是人精。新婚夜主院闹出的动静,加上第二天我就被剥去华服,穿上粗布衣裳,发配到最偏僻潮湿的下人房,一切不言而喻。
曾经巴结讨好我的管事嬷嬷,此刻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哟,这不是咱们‘尊贵’的夫人吗怎么,新婚燕尔的不在主院享福,跑我们这腌臜地方来了将军有令,你以后就在浆洗房干活!手脚麻利点!洗不完今天的衣服,没饭吃!
浆洗房。
寒冬腊月,冰冷的井水刺骨。堆积如山的衣物散发着汗味、油腻味,混合着劣质皂角的刺鼻气息。我的双手,曾经抚琴作画的手,很快被冻得通红、肿胀,又在粗糙的布料和冰冷的搓板上磨破,渗出血丝,混在浑浊的脏水里,钻心地疼。
看什么看还不快洗!一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故意将一盆脏水泼在我脚边,溅湿了我单薄的裤腿和破旧的棉鞋。冰冷的湿意瞬间透进来,冻得我一个哆嗦。
周围响起压抑的嗤笑声。
她们都知道,将军厌恶我。欺负我,就是讨好将军,或许还能讨好那位住在暖阁里、被将军捧在手心的苏姑娘。
听说她是个细作呢!想害苏姑娘!
活该!长着一张狐媚子脸,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将军真是心善,还留她一条贱命……
恶意的低语像毒蛇,钻进耳朵。
我低着头,用力搓洗着手中一件油腻腻的袍子,仿佛要把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揉碎在这冰冷的水里。破皮的手指碰到硬物,是袍子主人遗漏的一枚铜钱。我面无表情地将它抠出来,扔进旁边的污水桶。
心善萧烬的心善,只给了苏怜雪一人。对我,只有无尽的折磨。
沈知微!动作快点!洗完这些,去给苏姑娘送药!管事嬷嬷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
给苏怜雪送药。
这是萧烬给我的恩典。他要我每日亲手煎药,再亲手送到苏怜雪面前,看着她喝下。美其名曰:赎罪。
我端着滚烫的药碗,走在通往暖阁的回廊上。寒风呼啸,吹透了我单薄的衣衫。药碗很烫,灼烧着我冻僵的手指,但我必须端稳。因为萧烬说过,药洒了一滴,就抽我一鞭子。
暖阁里,温暖如春。上好的银丝炭烧得正旺,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果香和淡淡的药香。苏怜雪半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身上盖着锦被,小脸苍白,楚楚可怜。萧烬就坐在榻边,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神却温柔地落在她脸上,低声说着什么。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将军,苏姑娘,药好了。我垂着眼,将药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声音干涩嘶哑。
苏怜雪抬起那双水盈盈的眸子,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躲到萧烬身后,细声细气地说:烬哥哥……我……我怕……她抓着萧烬的衣袖,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我是吃人的恶鬼。
萧烬立刻放下书,揽住她瘦弱的肩,柔声安抚:怜雪不怕,有我在。再转向我时,眼神瞬间冰封,只剩下刺骨的寒意,放下,滚出去。
我转身就走,多待一秒都觉得恶心。
等等。苏怜雪娇弱的声音响起。
我脚步一顿。
烬哥哥……这药……还是让沈姐姐……喂我吧。她咬着唇,一副泫然欲泣又强装懂事的模样,沈姐姐以前也常照顾我的……虽然……虽然她……她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谁都明白——虽然她下毒害我。
萧烬眉头紧蹙,显然不赞同。
怜雪,她心思歹毒,你……
烬哥哥,没事的。苏怜雪轻轻摇着他的手臂,带着哀求,就当……就当是沈姐姐在赎罪,好不好看着她亲手喂我喝下她‘精心’准备的药,我心里……也能好受些……她说着,眼圈又红了。
萧烬沉默片刻,终究是拗不过她的善良和委屈,冷冷地扫向我:听见了还不过来伺候!
我僵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赎罪好受些
苏怜雪,你真是演得一出好戏!
我慢慢转过身,走回榻边,端起那碗漆黑的药汁。浓重的苦味直冲鼻腔。
苏怜雪靠在萧烬怀里,微微仰起脸,张开毫无血色的唇,眼神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得意和怨毒,快得只有我能捕捉到。
我舀起一勺药,递到她唇边。
她的手,藏在锦被下,却悄悄地、狠狠地,在我端着碗的手腕内侧,用指甲狠狠掐了下去!尖锐的疼痛让我手猛地一抖!
啊!滚烫的药汁泼洒出来,有几滴溅在了苏怜雪白皙的手背上!
好痛!苏怜雪瞬间泪如雨下,惊恐地缩回手,整个身体都埋进萧烬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烬哥哥!好烫……她……她是故意的!她想烫死我!
沈知微!萧烬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啪!
力道之大,我整个人被扇得踉跄着摔倒在地,半边脸瞬间麻木,嘴里涌上浓重的血腥味。滚烫的药碗脱手飞出,砸在地上,碎裂开来,漆黑的药汁溅了我一身,也溅湿了萧烬昂贵的锦袍下摆。
贱人!萧烬怒不可遏,一脚踹在我心口!
呃!剧痛让我蜷缩起来,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眼前阵阵发黑,喉头腥甜,一口血再也忍不住,喷了出来,染红了冰冷的地砖。
烬哥哥!别……别为了我生气……苏怜雪扑过来抱住萧烬的腰,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我没事……真的没事……就是有点疼……你别怪沈姐姐了……她……她可能不是故意的……
她越是这样求情,萧烬眼中的怒火就越是炽盛。
不是故意他盯着地上狼狈不堪、嘴角带血的我,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怜雪,你的善良用在这种蛇蝎毒妇身上,就是纵容!
他俯身,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对上他燃烧着怒焰的眸子。
看来上次的鞭子,还没让你长够记性!他声音森冷,来人!把她拖去暗牢!给我抽!抽到她记住,什么叫安分!
两个身材魁梧的府兵立刻冲了进来,像拖死狗一样将我架起。
我头发散乱,嘴角淌血,脸上是清晰的巴掌印,心口的剧痛让我几乎无法呼吸。被拖出去时,我最后看到的,是萧烬小心翼翼捧着苏怜雪被烫红了一小块的手背,心疼地吹着气。
而苏怜雪,依偎在他怀里,泪眼朦胧地看向被拖走的我,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冰冷而怨毒的弧度。
暗牢。
熟悉的阴冷、潮湿、混合着血腥和霉烂的气息。
我被粗暴地绑在刑架上,粗粝的绳索磨着早已伤痕累累的手腕。
行刑的府兵面无表情地拿起浸了盐水的皮鞭。
啪!
第一鞭落下,皮开肉绽。盐水渗入伤口,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皮肉里搅动。
呃啊——!我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硬生生将惨叫咽了回去。不能在萧烬和苏怜雪面前示弱!绝对不能!
啪!啪!啪!
鞭子如同毒蛇,一下又一下,疯狂地噬咬着我的后背。单薄的粗布衣衫很快碎裂,黏在翻卷的皮肉上。每一次落下,都带起一片血雾。
冷汗浸透了我的全身,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流进伤口,带来更剧烈的灼痛。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双重折磨下开始模糊。
萧烬冰冷的话语和苏怜雪得意的眼神,在眼前交替闪现。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就因为苏怜雪轻飘飘的一句指控
就因为我的真心,在他眼里一文不值,甚至成了罪证
将军……苏姑娘的药……一个府兵犹豫的声音在牢门外响起。
鞭刑停了。
我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被汗水和血水模糊的视线,看到萧烬不知何时站在了牢门外。他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血肉模糊的后背,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冷的审视。
死不了就继续。他冷冷地开口,抽够二十鞭,让她长长记性。抽完,给她上点金疮药,别让她死在怜雪用得上她之前。
说完,他转身就走,连一丝多余的停留都没有。
是!府兵应声,鞭子再次高高扬起。
啪——!
这一鞭,仿佛抽在了我的灵魂上。
原来,留我一命,只是因为我还有用,还能做苏怜雪的药引子。
心口的痛,比后背的鞭伤,更甚千倍万倍。
二十鞭结束。
我被解下来,像破布一样扔在冰冷潮湿的稻草堆上。后背已经没有一块好肉,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
府兵粗鲁地给我后背倒了些刺鼻的金疮药,引来一阵更剧烈的抽搐。然后,他们锁上牢门,脚步声远去。
黑暗和死寂重新笼罩下来。
只有我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冷。刺骨的冷。从伤口钻进骨头缝里。
痛。无处不在的痛。身体上的,心上的。
恨意,如同暗牢里疯狂滋长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萧烬,苏怜雪。
你们今日加诸我身的每一分痛苦,来日,我沈知微,必将百倍奉还!
我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上,牙齿因为寒冷和剧痛咯咯作响。意识在沉沦的边缘挣扎。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我摸索着,从贴身破烂的里衣夹层里,抠出一个小小的、蜡封的药丸。这是当初为苏怜雪寻药时,那位隐居的老药师看我体弱,额外赠予的保命丸,仅此一颗。我一直贴身藏着,以备不时之需。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开蜡封,将那颗散发着淡淡苦香的药丸吞了下去。
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暖流,缓缓在冰冷的四肢百骸间散开,勉强吊住了那口即将溃散的气息。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暗牢的日子,暗无天日。
鞭伤在劣质的金疮药和冰冷的环境下,愈合得极其缓慢,甚至有些地方开始溃烂流脓,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高烧反反复复,烧得我神志不清,时常陷入光怪陆离的噩梦。梦里,是萧烬冰冷的眼神,苏怜雪得意的笑,还有那永无止境的鞭打和冷水。
每一次濒临死亡,都是靠着那点微弱的不甘和恨意,硬生生熬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牢门再次被打开时,刺眼的光线让我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
还没死命倒是硬。是管事嬷嬷刻薄的声音,苏姑娘‘心善’,念在你还有点用处,允你出来干活了。滚去把后花园的雪扫干净!扫不完,照样没饭吃!
后花园那是我和萧烬曾经……不,是我一厢情愿以为有过片刻温情的地方。
拖着虚弱不堪、浑身疼痛的身体,我拿起几乎比我人还高的竹扫帚,蹒跚地走向后花园。
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像刀子。积雪很厚,每扫一下,都牵动后背尚未痊愈的伤口,疼得我直抽冷气。汗水混着雪水,浸湿了单薄的衣衫,又迅速冻成冰,贴在身上。
扫到假山附近时,我实在撑不住了,拄着扫帚,大口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假山后面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是苏怜雪和她那个心腹丫鬟,碧荷。
姑娘,您真是神机妙算!那沈知微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了,将军现在看她,就跟看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厌恶!碧荷的声音带着谄媚。
哼,苏怜雪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怨毒,哪里还有半分病弱可怜,那是她活该!一个南渊来的贱婢,也配肖想烬哥哥也配顶着那张脸在我面前晃悠看着就恶心!
南渊贱婢我心头猛地一跳。
姑娘,您说……她真是细作吗碧荷有些迟疑地问。
重要吗苏怜雪冷笑,声音尖利,我说她是,她就是!谁让她当年在破庙里,偏偏要‘救’我谁让她寻来的药,真能压制我体内的寒毒谁让她……长了那么一张碍眼的脸!她的语气陡然变得阴森,她不死,烬哥哥心里就永远有她的位置!那个位置,只能是我的!必须是我的!
可将军要是知道当年破庙里真正救他的人其实是……
闭嘴!苏怜雪厉声打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碧荷,你想死吗那件事,给我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许再提!烬哥哥现在只信我!沈知微那个蠢货,连话都说不清楚,谁会信她她就是个最好的替罪羊!
破庙……救命恩人……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地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原来如此!
原来当年破庙里,那个在萧烬重伤垂死时,撕下自己衣襟为他包扎止血,喂他喝水,守了他一夜的人……是我!
那晚我偷偷溜出家门,在破庙躲雨,遇到了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萧烬。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他腰间的半块残破玉佩。我用尽力气照顾他,天亮前因为害怕被人发现私自外出,匆匆离开。后来再寻去,破庙已空。
而苏怜雪,她只是在我离开后,恰好出现在那里,捡到了我遗落的一方沾血的帕子!她拿着那方帕子,冒认了救命之恩!
所以萧烬才会对她如此特殊,如此深信不疑!
所以,她才会如此处心积虑地除掉我!因为她知道真相!她害怕真相暴露!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我胸腔里奔涌!原来我承受的所有苦难,都源于一场无耻的窃取和卑劣的嫁祸!
我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发出声音,指甲深深抠进旁边的假山石缝里,磨出了血。
她现在不过是我药罐子里的引子,苏怜雪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施舍般的残忍,等北境那边传来‘捷报’,烬哥哥彻底掌控了军权,坐稳了位置,她这引子也就没用了。到时候,让她‘病逝’,或者‘畏罪自尽’,还不都是我们说了算
北境捷报掌控军权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萧烬……他在利用我利用我作为细作的身份,来达成某种目的
走吧,出来久了,烬哥哥该找我了。苏怜雪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娇弱,记得把药渣处理干净,埋在老地方,别让人发现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靠在冰冷的假山石上,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不是因为冷。
是因为真相被撕开后的淋漓鲜血,和那滔天的恨意!
苏怜雪,萧烬。
你们一个窃取我的恩情,一个践踏我的真心。
你们联手将我推入地狱。
好,很好。
既然你们要玩,那我就奉陪到底!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杀意。目光落在假山角落一处看似寻常的泥土上——苏怜雪说的老地方。
药渣
我忍着剧痛,艰难地挪过去,用冻僵的手指,一点点刨开那冰冷的泥土。很快,一股混合着浓重药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极其微弱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
果然埋着药渣!
我将那些黑乎乎、湿漉漉的药渣小心翼翼地包起来一部分,藏进怀里。
苏怜雪,你的病,你的药……恐怕没那么简单。
日子在无休止的劳作、辱骂和萧烬偶尔心血来潮的惩戒中缓慢流逝,像钝刀子割肉。
我的身体在恶劣的环境和反复的伤病中迅速垮了下去。曾经还算清丽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脸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蜡黄,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一双手更是惨不忍睹,红肿、开裂、布满冻疮和老茧,指关节因为长期浸泡冷水而变得粗大僵硬。
只有那双眼睛,在日复一日的煎熬和恨意的淬炼下,褪去了所有的天真和软弱,变得沉静、幽深,像结了冰的寒潭。
我像一头沉默的困兽,蛰伏着,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给苏怜雪送药,成了我唯一能接近核心信息的机会。每一次踏入暖阁,都像踏进一个精心布置的戏台。苏怜雪永远是那副病弱西子、楚楚可怜的模样,依偎在萧烬身边,享受着无微不至的呵护。而萧烬,看向她的眼神永远温柔似水,转向我时,则瞬间化为寒冰利刃。
药放下,滚。这是他最常对我说的话。
我放下药碗,垂着眼,退出去。每一次,都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刺眼的一幕,将所有的屈辱和恨意狠狠咽下。指甲早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我暗中留意着苏怜雪喝的药。药渣被我偷偷藏起一部分,借着在后厨帮忙劈柴、倒泔水的机会,一点点带出去,埋在不同的地方。我也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苏怜雪的症状和反应。
她总是喊冷,即使在暖阁里也裹着厚厚的狐裘。脸色苍白,唇色泛紫,咳嗽,畏寒,看起来确实是寒症入骨的样子。
但有些细节,不对劲。
比如,她偶尔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绝不像一个久病缠身之人该有的浑浊。
比如,她指甲缝里,有时会残留着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靛蓝色粉末。那颜色……我似乎在某种古籍里见过。
还有,她贴身丫鬟碧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鬼鬼祟祟地出府一趟,回来时神色紧张。
这些碎片,像散落的珠子,在我脑海中滚动。我需要一根线,把它们串联起来。
机会,在深冬的一个雪夜降临。
萧烬被紧急军务召走,据说北境战事有了新的变化。府里只剩下苏怜雪和一众下人。
夜半,我因为后背伤口的剧痛和心口的窒闷(那是长期郁结和寒冷留下的病根)醒来,听到外面传来刻意压低的争执声。是苏怜雪和碧荷,就在我破屋外的墙角下。
……姑娘!不能再拖了!‘蓝鸩’的用量已经到极限了!再这样下去,寒毒未清,您先要被这‘蓝鸩’的毒性反噬了!碧荷的声音充满焦急和恐惧。
闭嘴!苏怜雪的声音带着气急败坏的狠厉,你懂什么!烬哥哥马上就要回来了!北境那边……只要那边得手,烬哥哥就是真正的北境之王!到时候,什么寒毒,什么蓝鸩,还怕找不到解药现在停下来,前功尽弃!
可是姑娘,您的身体……
死不了!苏怜雪打断她,声音阴冷,沈知微那个贱人还没死呢!她不是我的药引子吗她的心头血,不是最能压制寒毒再等等……等烬哥哥彻底解决了北境的麻烦,坐稳了位置,我就取她的心头血入药!一了百了!
蓝鸩!心头血!
墙角的我,浑身冰冷,血液却仿佛在瞬间沸腾!
原来如此!
苏怜雪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寒症!她是中了极其阴损的寒毒,而且一直在用一种叫蓝鸩的剧毒之物,以毒攻毒地压制寒毒!这就是她指甲缝里那靛蓝色粉末的来源!
而她所谓的药引子,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药引,她是想用我的心头血,作为她解毒的最后一步!
难怪萧烬要留我一命!难怪他纵容苏怜雪对我百般折磨!原来在他眼里,我的命,最终是要被剜心取血,为他心爱的女人铺路的!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战神!好一个冰清玉洁的白月光!
我捂着心口,那里翻涌的恨意几乎要破膛而出。
北境……坐稳位置……
萧烬利用我这个细作的身份,到底在谋划什么
线索似乎清晰了一些,但更大的迷雾笼罩上来。我必须知道更多!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最耐心的猎人。
借着扫雪、倒药渣、清洗衣物(包括一些低级管事和府兵的衣物)的机会,我更加留意府内往来的信息碎片,尤其是关于北境的。
府兵们私下闲聊,抱怨天气寒冷,抱怨军饷又被克扣,抱怨大帅(他们私下对萧烬的称呼)最近脾气越来越暴躁。
听说了吗北境那边好像不太顺……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大帅最忌讳这个!
唉,还不是因为之前那份地图……据说有误,差点害得咱们前锋营全军覆没……
地图什么地图
还能是什么地图就是之前从那个细作婆娘房里搜出来的……
啊不是说那地图是南渊的军防图,大帅将计就计……
屁!那地图根本有问题!关键几处都是错的!害得咱们折了不少兄弟!大帅雷霆震怒,听说……怀疑是那婆娘故意给了份假图……
嘶……那她岂不是……
哼,等着吧,等大帅腾出手来,有她好受的!估计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我蹲在灌木丛后,听着两个府兵的低语,心脏狂跳。
地图从我房里搜出的南渊军防图
我明白了!
萧烬当初认定我是细作,除了苏怜雪的指认,恐怕最重要的证据,就是这份莫名其妙出现在我房里的所谓南渊军防图!
而他将计就计,利用这份地图去布局北境战事。结果,地图是假的!导致他损兵折将!
所以,他看我的眼神,除了厌恶,还多了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的暴怒!他留着我的命,除了给苏怜雪做药引,恐怕还想从我嘴里撬出真正的地图,或者揪出我背后的同伙!
好一个一箭双雕!
苏怜雪陷害我偷地图,不仅坐实了我的细作身份,还让萧烬在北境吃了大亏,将他彻底激怒,对我再无半分怜悯!而她,只需要扮演好那个被我毒害的可怜受害者!
好毒的心肠!好深的算计!
我慢慢站起身,冰冷的血液在四肢百骸里奔流。
假的细作身份,假的地图,被窃取的救命之恩,被觊觎的心头血……我和萧烬,都被苏怜雪玩弄于股掌之中!
而她背后,是谁那蓝鸩之毒,绝非寻常之物。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如何得到如何懂得用这种以毒攻毒的险招还有那份假地图的来源……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难道……苏怜雪,她才是那个真正的细作她背后的势力,想借萧烬的手除掉我,同时利用假地图重创萧烬的北境军
这个念头让我遍体生寒。
如果真是这样,那萧烬……他捧在手心、深信不疑的白月光,才是真正想要他命的人!
讽刺!天大的讽刺!
萧烬,你眼瞎心盲,为了一个蛇蝎毒妇,亲手将真正救你、真心待你的人,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恨意,如同燎原之火,烧尽了我最后一丝残存的、可笑的眷恋。
时间在压抑和算计中滑到了初春。
积雪消融,但寒意依旧刺骨。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心口的窒闷感越来越重,咳嗽也频繁起来,有时甚至能咳出血丝。我知道,这是积年的郁结和寒气侵入了肺腑。苏怜雪等得起,我的身体却未必等得起了。
她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加掩饰,像在看一件即将到手的宝物,充满了贪婪和迫不及待。
不能再等了。
我必须主动出击,在苏怜雪对我下手之前,揭开她的真面目!哪怕……同归于尽!
机会,在一个萧烬被皇帝急召入宫的午后到来。
府里难得的安静。苏怜雪似乎心情极好,在暖阁里试穿新做的春衫,碧荷在一旁伺候。
我端着煎好的药,垂着眼,一步步走向暖阁。袖子里,藏着一样东西——一小包我偷偷收集、晾干的药渣。这些药渣,经过我长期的观察和反复比对一些在书房打扫时偷看到的零散医书(萧烬书房很大,有些杂书堆在角落),我几乎可以确定,里面除了治疗寒症的药材,还混杂了蓝鸩和另外几味极其罕见、药性相冲的剧毒之物!
这药,根本不是在救命,而是在慢性自杀!以毒攻毒到了极致,苏怜雪的身体早已被掏空,全靠一股狠劲和我的心头血这个执念撑着。
暖阁里,苏怜雪正对着一面巨大的铜镜,欣赏着自己身上那件鹅黄色的云锦春衫,脸上带着病态的红晕和得意。
碧荷,你说,烬哥哥回来,看到我穿这身,会不会更喜欢她声音娇媚。
姑娘穿什么都好看,将军定会喜欢的。碧荷谄媚道。
哼,那是自然。苏怜雪抚摸着光滑的衣料,眼神却瞟向门口的我,带着轻蔑,不像某些人,只配穿破布烂衫,像个乞丐。
我面无表情地端着药进去,将药碗放在桌上:苏姑娘,药好了。
苏怜雪瞥了一眼那黑乎乎的药汁,嫌恶地皱了皱鼻子:放那儿吧,凉了再喝。她显然心情好,暂时没兴趣折磨我。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退下。反而抬起了头,第一次,直直地看向她。
我的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苏怜雪脸上的得意微微一僵。
苏姑娘,我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这药,很苦吧
苏怜雪愣了一下,随即柳眉倒竖:你什么意思让你送药就送药,哪来那么多废话滚出去!
苦就对了。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冰冷嘲讽的弧度,‘蓝鸩’的滋味,当然不好受。
哐当!
苏怜雪手中的玉梳掉在地上,摔成两截。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像见了鬼一样瞪着我,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说什么!
一旁的碧荷也吓得面无人色,惊恐地看着我。
我说什么,苏姑娘心里不清楚吗我向前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用‘蓝鸩’压制‘九幽寒魄’,当真是好手段。可惜,饮鸩止渴,你的五脏六腑,怕是早就被毒坏了吧还想要我的心口血解毒呵,我的血,只怕会加速你毒发身亡!
你……你胡说八道!苏怜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手指都在颤抖,声音尖利刺耳,烬哥哥!烬哥哥!快来人啊!这个贱婢疯了!她要害我!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门外的府兵闻声冲了进来。
我丝毫不惧,反而提高了声音,字字如刀,掷地有声:我胡说苏怜雪!你敢不敢让将军去查你埋在假山下的药渣敢不敢让御医来验验你指甲缝里的靛蓝色粉末是什么敢不敢说说,你那个好丫鬟碧荷,每隔十天半月就偷偷出府,去城西的‘济世堂’后门,找的是谁!
济世堂三个字一出,苏怜雪和碧荷的脸色彻底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你跟踪我!碧荷失声尖叫。
拿下她!快拿下她!她在污蔑我!她在挑拨离间!苏怜雪彻底慌了神,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扑上来就想抓我的脸,状若疯妇。
冲进来的府兵一时有些犹豫,毕竟我的指控太过骇人听闻。
就在这时——
住手!
一声蕴含着雷霆之怒的暴喝在门口炸响!
萧烬!
他不知何时回来了,一身墨色亲王常服(他因军功已被封王),脸色铁青,眼神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死死地盯着暖阁内混乱的一幕。他的目光扫过状若疯癫的苏怜雪,扫过面无人色的碧荷,最后,落在一身粗布、却挺直脊背、眼神冰冷的我身上。
烬哥哥!苏怜雪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扑过去,紧紧抱住萧烬的胳膊,哭得肝肠寸断,你终于回来了!沈知微她……她疯了!她污蔑我是细作!还想杀我!烬哥哥,你要为我做主啊!
萧烬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安抚她。他的手臂有些僵硬,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和惊疑不定:沈知微,你刚才……说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曾经倾尽所有去爱的男人,看着他怀里那个哭得楚楚可怜的毒妇,心中再无半分波澜,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清晰地、缓慢地说道:
我说,你的白月光苏怜雪,才是真正的南渊细作!
她冒认了当年破庙救你之恩!
她在我送你的药里下毒,嫁祸于我!
她伪造了那份害你损兵折将的假地图!
她身中‘九幽寒魄’寒毒,却用‘蓝鸩’剧毒以毒攻毒,如今毒入膏肓,想要取我心头血续命!
萧烬,你眼瞎心盲,错把蛇蝎当珍宝!你为了这个毒妇,亲手将真正救你、待你一片真心的人,推入地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你,才是那个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萧烬的心脏!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苏怜雪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惊恐的抽噎。
碧荷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萧烬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苏怜雪,又猛地看向我,眼神剧烈地变幻着,震惊、怀疑、暴怒、还有一丝……被戳破真相后的狼狈和恐慌。
不……不是的!烬哥哥!她在说谎!她在挑拨!她恨我!她想报复我们!苏怜雪反应过来,死死抓住萧烬的衣襟,声泪俱下地控诉,你看看她!她就是个疯子!她的话怎么能信!烬哥哥,你信我!我只爱你啊!
爱我我冷笑一声,打断她拙劣的表演,目光如冰刃般刺向萧烬,萧烬,你若还有半分脑子,就立刻派人去假山后挖出她埋的药渣!去城西‘济世堂’后门,堵住那个每隔十天半月就和她丫鬟接头的人!再去查查,她体内是否真有‘蓝鸩’之毒!查查那份假地图的笔迹,究竟像谁!
你!萧烬猛地看向我,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和……一丝动摇。
怎么不敢查我扬起下巴,尽管形容枯槁,衣衫褴褛,背脊却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还是说,你宁愿一辈子被这个毒妇蒙在鼓里,当个糊涂的瞎子,也不愿面对自己犯下的滔天大错不愿承认你亲手毁了那个真正在破庙里,用自己衣襟为你包扎、守了你一夜的人!
破庙……萧烬瞳孔骤缩,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他猛地推开怀里的苏怜雪,踉跄着后退一步,死死盯着我,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笑了,笑得凄凉又讽刺,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着心口的剧痛,因为那件被你珍藏、被苏怜雪冒领了功劳的染血衣襟,是我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的!那方被你当成苏怜雪信物的帕子,是我遗落在破庙的!萧烬,你珍藏的所谓‘恩情’,每一寸布料,都沾着我的血!
轰——!
萧烬如遭重击,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血色。他看着我,那双曾经对我只有厌恶和冰冷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难以置信、巨大的荒谬感、被欺骗的狂怒,还有……一种灭顶般的、迟来的恐慌和悔恨!
不……不可能……他喃喃着,声音嘶哑破碎。
不可能我擦掉脸上的泪,眼神冰冷地看向面无人色、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苏怜雪,苏怜雪,你敢对着你藏在枕头暗格里、那半块刻着南渊皇室徽记的玉佩发誓吗你敢说,当年破庙里,是你救了萧烬!
玉佩!萧烬猛地转头,死死盯住苏怜雪!
苏怜雪彻底崩溃了,她瘫倒在地,脸上毫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是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的绝望。
来人!萧烬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怒和冰冷,给我搜!搜她的房间!挖药渣!封锁城西济世堂!把所有相关人等,全部拿下!
是!府兵统领脸色凝重,立刻带人冲了出去。
暖阁内,只剩下我们三人。
苏怜雪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眼神空洞绝望。
萧烬站在中间,高大的身影却显得有些佝偻,他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我。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滔天的怒火,有被愚弄的耻辱,有难以置信的震惊,有山崩地裂般的悔恨,还有一种……小心翼翼、近乎卑微的探寻和痛苦。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知微……他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带着从未有过的、陌生的颤抖和……一丝微弱的祈求。
别叫我名字。我冷冷地打断他,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让我忍不住弯下了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萧烬,你的深情,你的信任,你的‘白月光’,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我抬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直视着他瞬间变得惨白痛苦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
你我之间,从新婚夜你掐住我脖子的那一刻起,就只剩下血债。
血债,必须血偿。
话音未落,心口那积压了太久的剧痛和翻涌的气血再也压制不住,眼前猛地一黑,喉头腥甜狂涌。
噗——!
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如同盛开的绝望之花,喷溅在冰冷华贵的地毯上。
我最后的意识,是萧烬那张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写满了惊恐慌乱的脸,和他失声嘶吼着冲过来的身影。
知微——!
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
呵,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身体像沉在冰冷的海底,意识浮浮沉沉。剧痛无处不在,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耳边似乎有嘈杂的声音,有惊恐的呼喊,有愤怒的咆哮,还有……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是谁
不重要了。
我只想沉沦在这片黑暗里,再也不要醒来。
可是,总有一股霸道而温热的力量,固执地将我从黑暗的边缘拉扯回来。苦涩的药汁被强行灌入喉咙,后背和心口传来火辣辣又清凉的触感,有人在笨拙地处理那些狰狞的伤口。
滚开……我在混沌中挣扎,抗拒着那股力量的靠近。
知微……别怕……我在……一个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
萧烬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该守着他的白月光苏怜雪吗
呵,是了。苏怜雪的真面目被揭穿了。他大概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悔恨,他的痛苦,于我而言,不过是迟来的笑话。我破碎的心,早已在无数个冰冷绝望的日夜中死去,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水……喉咙干得像火烧,我无意识地呢喃。
很快,温热的杯沿小心翼翼地凑到我干裂的唇边。我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湿润,却因为喝得太急,呛咳起来。
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带动全身的伤口,痛得我蜷缩起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立刻托住我的后背,另一只手笨拙又焦急地拍抚着,动作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惶恐的轻柔。
慢点……知微,慢点喝……那沙哑的声音就在头顶,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我从未听过的、陌生的温柔
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很久才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繁复的拔步床顶。不是冰冷的下人房,也不是阴森的暗牢。这里……是主院我和萧烬的新房
我怎么会在这里
目光微移,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深陷下去的眼睛。
是萧烬。
他坐在床边的脚踏上,身上还是那件墨色常服,却皱巴巴的,沾着污渍和……暗红的血迹(是我吐的吗)。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脸色灰败憔悴,眼下的乌青比我这个病人还重。他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干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具疲惫不堪的躯壳,唯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浓烈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痛苦、悔恨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
看到我睁眼,他灰败的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点微弱的光亮,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知微!你醒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下意识地想伸手触碰我的脸,却在即将碰到时,猛地僵住,手指蜷缩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痛楚和胆怯。
感觉怎么样心口还疼吗御医!快传御医!他语无伦次地朝外面喊。
别碰我。我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那点光亮瞬间熄灭,只剩下更深的灰暗和痛苦。他慢慢地、僵硬地收回手,垂在身侧,紧紧攥成了拳,指节泛白。
好……我不碰你……他低声道,声音艰涩,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御医很快进来,战战兢兢地给我诊脉。
萧烬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守在一旁,目光一瞬不瞬地胶着在我身上,那眼神沉重得几乎让我窒息。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悔恨和痛苦,像实质的潮水般涌来。
可我的心,已经麻木了。
御医诊完脉,小心翼翼地回禀:王爷,夫人心脉受损严重,肺腑寒气郁结,外伤虽在愈合,但内里虚耗太过,需……需长期静养,切忌再受刺激,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知道了,下去。萧烬的声音低沉沙哑,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
御医退下后,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怜雪呢我打破沉默,声音平静无波。
萧烬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瞬间涌起滔天的戾气和痛苦,还有一丝……被提及耻辱的狼狈。他沉默了几秒,才艰涩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血腥味:关在水牢。碧荷招了,济世堂的接头人也抓到了。她确实是南渊埋下的暗桩,‘九幽寒魄’和‘蓝鸩’都是那边给的。假地图……也是她模仿你的笔迹伪造的。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猩红,破庙的事……碧荷也招了。
他每说一句,拳头就攥紧一分,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凌迟之痛。
所以呢我看着他,眼神空洞,王爷打算如何处置我这个‘细作’是继续关进暗牢,还是……直接剜了我的心口血,去救你那心尖上的毒妇
知微!萧烬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猛地抬头,眼中是巨大的痛苦和慌乱,别这么说!我……他喉咙滚动,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痛苦的低吼,是我错了!是我眼瞎心盲!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是我害了你!我……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通红的眼眶里,竟有水光闪动!这个北境杀神,铁血无情的战神王爷,此刻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痛苦又无措地站在我面前。
对不起……他声音哽咽,带着从未有过的卑微和祈求,知微,对不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让我……
弥补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口的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萧烬,你拿什么弥补我这残破的身子我这颗被你亲手碾碎的心还是……我沈家满门,因你一道‘通敌’奏折而流放苦寒之地的血债!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
萧烬瞬间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你说什么沈家……流放通敌他猛地摇头,眼中充满了混乱和惊骇,不!不可能!我没有!我从未……
够了!我用尽力气打断他,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鲜血染红了唇角和雪白的中衣,咳咳……萧烬……收起你那副……令人作呕的……悔恨嘴脸……我沈知微……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在破庙里……救了你这条……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眼前彻底陷入黑暗。意识沉沦前,我只听到萧烬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恐慌和绝望的嘶吼:
知微——!!!
再次醒来,是被压抑的呜咽声惊醒的。
天色昏暗,已是黄昏。房间里点着灯烛,光线温暖。
我微微偏头,看到萧烬依旧坐在脚踏上,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正是从他那里传来。这个曾经在我面前如同天神般冷酷强大的男人,此刻蜷缩在那里,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发出绝望的哀鸣。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方染着陈旧血迹的、已经发黄的帕子——那是我当年遗落在破庙里的。
知微……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破碎不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沈家的事……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我闭上眼,不想再看,也不想再听。
沈家的事,是我后来在浆洗房,听到两个喝醉酒的管事闲聊时得知的。就在我被认定是细作、被打入地狱后不久,一道来自北境军的密奏直达天听,指控我父亲沈尚书(一个清闲的礼部小官)与我里应外合,泄露军机。证据确凿,沈家满门获罪,抄家流放三千里,去了北地最苦寒的矿场。
除了我这个主犯被萧烬扣在府里折磨,沈家上下,尽数遭难。
除了萧烬,还有谁有动机、有能力、有理由做这件事为了给他的怜雪出气为了彻底坐实我的罪证为了斩草除根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藤,早已缠绕骨髓。
萧烬的悔恨和眼泪,此刻在我眼里,廉价得可笑,虚伪得令人作呕。
他似乎察觉到我醒了,猛地止住呜咽,胡乱地用手抹了一把脸,转过身来。他的眼睛肿得像核桃,里面布满了血丝和未干的泪痕,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小心翼翼和深入骨髓的痛苦。
知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饿不饿要不要喝点粥御医开的药……
放我走。我打断他,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冰冷。
萧烬的身体猛地僵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中是巨大的恐慌:不……不行!知微,你的身体……
留在这里,我看着他,眼神空洞,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只会让我死得更快。还是说,王爷觉得折磨得还不够,想亲眼看着我咽气
不!不是的!萧烬急切地否认,眼中是灭顶般的痛楚,知微,我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你!沈家的事,我一定查清楚!还沈家一个清白!我会把你爹娘接回来!我会……
晚了。我闭上眼,打断他无力的承诺,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萧烬,我累了。放过我吧。看在我当年……救过你一命的份上。
最后一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萧烬的心脏。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灰败得没有一丝生气,眼中最后的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般的绝望。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顺着他刚毅却憔悴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会继续固执地囚禁我时,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他走到书案边,拿起笔,手抖得不成样子,墨汁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团污迹。他沉默了很久,才颤抖着,一笔一划,极其缓慢地写下两个字。
然后,他拿起那页纸,如同捧着千斤重担,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床边。
他不敢看我,只是将那张纸,轻轻地、放在了离我手边不远的地方。
纸上,是力透纸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两个字:
休书。
从今往后……你自由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沈家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的身体……府里的东西……你都可以带走……他停顿了一下,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呼吸,马车……在外面……想去哪里……都行……
他再也说不下去,猛地转过身,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压抑着濒临崩溃的情绪。
我费力地抬起手,拿起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休书。
休书。
终于等到了。
没有想象中的解脱,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坐起身。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痛得我冷汗涔涔。
萧烬下意识地想伸手扶我,却在碰到我之前,触电般地缩了回去,眼中是更深的痛苦。
我无视他,艰难地挪到床边,扶着床柱,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眼前阵阵发黑,但我咬着牙,挺直了背脊。
我没有再看萧烬一眼,也没有拿房间里任何一件东西。那些华服珠宝,都沾满了屈辱和血泪。
我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休书,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门口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每一步,都离那囚禁了我无数个日夜的牢笼远一分。
当我终于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站在主院冰冷的夜风中时,身后,传来一声再也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绝望呜咽。
我没有回头。
夜色深沉。
一辆朴素的青篷马车静静地停在王府侧门外。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
我拒绝了任何人的搀扶,独自一人,艰难地爬上马车。
车帘放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姑娘,去哪老车夫低声问。
去哪
天地之大,何处是我家
沈家没了。心死了。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躯壳和满身的伤痕。
我靠在冰冷的车壁上,疲惫地闭上眼。袖中,那枚小小的、蜡封的药丸早已不在。但另一个更坚硬、更冰冷的东西,贴着我的手腕内侧——那是从苏怜雪房间顺出来的一支不起眼的、却异常锋利的金簪。
去……我睁开眼,看着车窗外沉沉的黑夜,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北境,苦寒矿场。
萧烬,你的悔恨,你的眼泪,你的弥补,我统统不要。
血债,必须血偿。
沈家的清白,我爹娘的生死,我要亲眼去看,亲手去查。
至于你……
马车缓缓启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
我将那张休书,一点点,撕成碎片。然后,拿出那支冰冷的金簪,用尽力气,狠狠地在车辕上刻下两个扭曲却深刻的字:
萧烬。
做完这一切,我将碎裂的纸屑和金簪,一同抛向窗外凛冽的寒风里。
纸屑如雪,瞬间被风吹散,消失无踪。
金簪坠地,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淹没在车轮声中。
马车驶入浓重的夜色,将那座金碧辉煌却如同坟墓般的王府,连同里面那个迟来悔恨的男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寒风卷起车帘,灌入刺骨的冷意。
我裹紧单薄的衣衫,望着北方漆黑的天际线。
那里,有风雪,有未知,或许还有……一线微弱的、属于沈家的微光。
路还长。
血债,才刚刚开始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