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卖菜总裁翻身记 > 第一章

我从没想过,豪门管家会骗走我全部身家。
落魄后,我被迫在菜市场卖菜维持生计。
浑身沾满菜叶泥泞时,西装革履的新晋首富竟停在了我的摊位前。
跟我走,我帮你夺回公司。他眼神锐利,条件是51%股权。
后来他以碾压姿态收购了我所有散股。
法庭上我们联手逼管家交出父亲遗留的真遗嘱。
合并当天记者追问:听说您曾逼迫沈小姐签下不平等条约
他握住我的手举起:没有不平等。五十一的股权属于她。
我的四十九,加上我的姓,才组成她未来的美满版图。
灰白色的天,像一块浸透了脏水的破抹布,沉沉地压在破败市场的铁皮棚顶之上。时间还早,市场却已从混沌的沉睡中艰难苏醒了片刻,又被暴雨搅得更加混乱。急促的雨点凶狠抽打着扭曲变形的彩条塑料顶棚,发出持续不断的噼啪巨响,令人烦躁。水珠沿着顶棚破损的缝隙顽强地渗漏下来,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浑浊的小水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合气味:刺鼻的鱼腥气、浓烈的家禽粪便骚味、腐烂菜叶的酸馊,还有劣质塑料制品在湿气蒸腾下散发的怪味,它们沉重地纠缠在一起,几乎凝成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一块冰冷油腻的抹布。
沈西洲蹲在自家摊位前的矮塑料板凳上,湿漉漉的寒意顺着薄薄的裤料,针一样扎着她的膝盖。她微微低着头,雨水打湿的发丝粘腻地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往下延伸汇成一股股冰凉的小溪,钻进那件洗得褪色发硬的旧外套的领口里。
她的视线落在面前那些被雨水蹂躏过的蔬菜上。原本新鲜青翠的小白菜蔫头耷脑,叶子变得软塌塌,边缘还糊上了泥点。土豆沾了泥水,躺在湿漉漉的纸箱里,显得灰头土脸。几根带着泥泞的胡萝卜被胡乱堆在角落。今天进的货,似乎连这一副惨相都不愿意维持太久,很快就要彻底失去最后那点卖相了。
西洲姐旁边摊位卖干货的李婶提高嗓门,穿透雨幕,这场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啦!今天的菜,难搞哦!声音里带着同病相怜的疲惫和无奈。
沈西洲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抬起头,勉强牵了扯嘴角。这动作拉扯着面部冻得麻木的肌肉,笑容显得异常干涩僵硬。是啊……难搞。她低声应了一句,声音有些闷。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摊位前污浊的水洼。浑浊的水面映出一张模糊的、憔悴而冰冷的脸,嘴唇几乎没有一点血色。一滴雨水正好砸在水洼中心,破碎的脸迅速晃动着变形、模糊,然后那水中浮动的倒影又奇异地清晰起来——
那不再是这个潮湿、肮脏、充斥着难闻气味的角落。那是另一个世界。
通透明亮的顶层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无限风光,阳光慷慨地铺满每一寸光洁如镜的地板。空气里隐约是高级雪松香薰的淡雅气息。她穿着昂贵挺括的米白色套装,纤尘不染的高跟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文件堆积如山,却码放得一丝不苟。她站在那里,像一尊冰雪雕成的神像,俯视着窗外蝼蚁般的城市。那时她掌控着庞大的沈氏集团,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在她指尖运转,呼吸间便是千万资金的流动。无数行业精英毕恭毕敬地称她为沈总,目光中满是敬畏。
镜花水月,轰然破碎。
水洼里的倒影再次晃动,被另一滴雨粗暴击碎,肮脏的污水溅了几滴到她同样廉价、沾满泥土的白色运动鞋上。现实如冰冷刺骨的潮水,猛地将她打回了这方寸泥泞之中。
是林叔。
那个她从记事起就熟悉得如同家人的身影。那张永远带着慈爱和恭谨微笑的脸,叠印在水洼中那个冰冷疲惫的影像上,又悄然淡去。她眼前一片昏暗,仿佛又看见他那双带着些许浑浊、却透着一种深沉忧虑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大小姐,不能再拖了,账上那几个大窟窿……火烧眉毛了!对方只认您父亲那份原始遗嘱!只有把它质押出去,才能周转开啊!
那一刻,所有的防备和理智似乎都在那双注视了她半生的眼睛前松懈了。父亲的死,集团内外的巨大压力,濒临断裂的资金链……她心力交瘁。她把那份父亲最后留在身边、一直由林叔妥善保管的薄薄几页纸亲手递给了他。那是她对家人的最后一点信任,最后的孤注一掷。
水洼里冰冷的脸上有一道水痕滑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那份信任,价值数百亿,也彻底掏空了她的一切。
水洼里的倒影碎了又凝,景象转换。
这一次映出的,是冰冷雪亮的会议室灯光,晃得人眼睛发疼。曾经围着她、用谦卑眼神仰望她的那群董事和高管,此刻都坐在长桌两侧,眼神锐利得像要剥开她的皮肉,刺探她血管里流淌的崩溃。林叔坐在长桌的尽头,坐在那张曾经属于她父亲、后来又短暂属于她的首席座位上。
镜头再次切换,水中的景象更加刺骨:林叔不再是那个熟悉的背影,他的手臂环在一个陌生、打扮精致的年轻女人的腰上,两人姿态亲昵,像一尊刻薄而巨大的雕像,杵在她刚刚被强行搬空的家门口。大门敞开着,她最后那点可怜的家当被胡乱地堆在冰冷的楼道里。那张脸,那个她曾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慈祥面庞,此刻只剩下陌生而刻骨的冷酷和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与得意。
大小姐,隔着几步楼梯的距离,他的声音像是裹着冰碴子,直直砸下来,该交的钥匙,都交了吧以后……好自为之。那女人依偎着他,涂得艳红的嘴唇撇了撇,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刺穿耳膜的嗤笑。
冰冷肮脏的水渍滴落在脖颈,沈西洲猛地打了个寒噤,眼前的幻象倏然消失。
发什么呆呢姐!李婶的大嗓门再次响起,带着点急迫,你看,那不是老王头的小三轮吗肯定是来抢位置的!李婶伸手用力扯了一下沈西洲湿透的袖口。
沈西洲如梦初醒,抬眼望去。只见老王头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吭哧吭哧地冒着黑烟,在狭窄湿滑的市场通道里七扭八拐地穿行,目标直指靠近出口处那个略干爽些的空位,几个摊贩正为此吵嚷推搡。
生存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沉溺。
坐好!沈西洲只来得及低喝一声,几乎在同一刻,她猛地从矮小的塑料板凳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带翻了凳子,凳子腿在湿地上滑出一声刺耳的滋啦。她抄起摊位旁那杆油腻发黑、平时用来整理纸箱的长竹竿,猫着腰就冲了出去,目标直指老王头的三轮车踏板!
顾不得湿透的裤脚紧紧缠绕在小腿上的冰冷束缚,更顾不得那双破旧运动鞋踩进污水中溅起的泥点已经彻底报废了这仅有的体面。雨水冰冷地抽打着她的侧脸,刘海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视线一片模糊。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狼,为了那个稍微能让她今天菜少烂一些的位置,豁出了全力。
菜市场里的人们对她这种陡然爆发的凶悍早已习惯,人群自动闪开一条缝隙。她手中的竹竿猛地往前一伸,以一个惊险万分的刁钻角度,精准无比地卡在了老王头三轮车的前轮辐条之间!
嘎吱——!
刺耳尖锐的摩擦声猛地撕裂了嘈杂的背景音。老王头猝不及防,整个人因为巨大惯性向前猛地一栽,幸亏他常年干活下盘稳当,才勉强用脚撑住了车身,整个人惊魂未定地怒瞪回来,破口大骂:我屮你妈沈西洲!要死啊你!他脸上的雨水混杂着汗水,还有被惊怒逼出来的酱红色。
沈西洲丝毫不理会那污言秽语,她双手死死握住竹竿的一端,身体抵住湿滑的摊位角铁,用尽全力往自己这边拽!那杆竹竿在她手里绷得直直的,承受着两股蛮力的撕扯,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护食般的嗬嗬声,混合着急促的喘息,每一口吸入的都是冰冷浑浊的空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
老位置是我的!先到先得!她的吼声嘶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盖过了雨声,姓王的,你休想!
两人隔着狭窄的距离角力,泥水在脚下飞溅。围观的人哄闹着,有人劝架,有人大声叫好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更多的摊贩则是在紧张地守护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防止被波及。整个通道被堵得水泄不通,混乱达到了顶点。那些蔫头巴脑的青菜萝卜、腥气扑鼻的死鱼烂虾,都成了这场原始丛林生存法则的背景和注脚。
就在这股蛮力争夺的关键时刻,人群后方骤然出现了一丝骚动,如同被无形的利刃悄然划开的豁口。起哄声、叫骂声像被掐住了喉咙,诡异地低沉下来,迅速地朝着远处荡开一圈沉闷的涟漪,硬生生地在喧嚣的菜市场中开辟出一小块突兀的真空。
几双锃亮的黑色手工皮鞋,沉稳、无声地踏破地上的污浊积水而来。鞋面被雨水溅湿,却依旧泛着上等皮质特有的、内敛而冷硬的光泽,不容置疑地闯入了这片泥泞混乱的境地。那股沉重的、由纯粹的权势所形成的压迫感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稠滞。
沈西洲正被老王头的反力推得一个趔趄,脚下湿滑,眼看就要狼狈摔倒,全靠那根拼死命抓住的竹竿勉强稳住重心。她下意识地循着那股奇特的寂静源头望去。
一个穿着高级手工定制西装的男人。
面料是那种极为深邃的墨蓝,如同凝固的深海夜空,几乎能吸走周围所有的光线和喧嚣,只在行走间偶尔折射出一两道锐利的银丝暗纹。剪裁熨帖精准,一丝褶皱也无,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劲瘦挺拔的腰身轮廓。西装前襟一丝不苟地扣着,白得刺眼的衬衫领口挺括得如同刀锋,领带的结更是打得无可挑剔。
男人微微侧身,似乎在询问旁边摊位上瑟瑟缩缩、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李婶什么。他周身干净、昂贵的气场与这潮湿、混乱、肮脏的菜市场格格不入,强烈到近乎荒谬的反差。瓢泼大雨在他头顶两米开外的空中就被一柄巨大的、被保镖高高擎起的厚重黑伞隔绝开来。伞沿滴下的雨水,在他身周形成一道透明而冷漠的屏障,将周遭飞溅的污水、混乱的人气彻底阻隔。
隔着人群和雨幕,隔着那冰冷的伞沿屏障,男人终于缓缓地转过了脸。视线如同经过精确瞄准的探照灯柱,穿过稀落慌乱躲避他目光的摊贩,穿透弥漫的雨雾和污浊的空气,笔直地、毫无阻拦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意味,落在了紧握着竹竿、浑身污水泥泞、狼狈不堪的沈西洲身上。
沈西洲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沉入了无底的寒潭。身体本能地绷紧、僵硬,捏着竹竿的手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泛出死白。是顾琛。那个新晋首富,那个近两年在资本圈掀起腥风血雨、手段凌厉得令人胆寒的男人。财经新闻头版上那种遥远而模糊的头像,此刻却带着骇人的逼真,站在了她面前不足十米的污泥里。
他的目光,锐利、冰冷、不带任何人类应有的情绪波动,像手术刀一样在她身上巡视。从她湿透的、廉价的、沾满了泥土和碎菜叶的旧外套,到同样肮脏的裤脚,再到那双几乎被泥水浸没的破烂运动鞋。视线最终凝固在她沾满污迹、发丝粘乱、被愤怒和绝望逼得微微抽搐的脸颊上。
那目光里没有鄙夷,没有怜悯,甚至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仿佛她是一件被从沼泽中翻检出来的物品,需要被评估价值。一丝冰凉的、巨大的羞耻感和毫无防备的恐慌从尾椎骨猛地窜上脊椎,让她胃部骤然一阵紧缩痉挛。她下意识地想挺直那已经被生活压得习惯性微驼的腰背,这徒劳的动作却只让她此刻的姿态显得更加笨拙和可怜。雨点依旧无情地砸落在她裸露的脖颈上,冰冷刺骨,这一次却像是带上了尖锐的嘲讽。
顾琛的目光在她那张写满狼狈和倔强的脸上停留了大约三四秒,那短短的一瞬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随即,他极其轻微地一偏头,仿佛只是对视线中的一片尘土感到一丝不悦。他身边一个穿着灰色呢大衣、气息精干的助理立刻上前半步,恭敬地俯身倾听。
顾琛的声音不高,穿透雨声和残存的嘈杂传到沈西洲耳边时,却清晰得可怕,冷得像淬过的冰锥:问那个干货摊主,沈记菜摊在哪儿。
助理迅速直起身,目光精准转向刚才被询问、早已手足无措的李婶。李婶显然也听到了这句清晰的问询,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不敢置信地飞快瞥了沈西洲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一丝诡异的同情。然后她才颤抖着抬起手,哆哆嗦嗦地,指向了这通道尽头最混乱的中心点——指向了紧握着竹竿、如同泥塑木偶般僵在原地、成为了全场目光聚焦点的沈西洲。
那根指向她的枯瘦手指,在浑浊湿冷的空气里微微颤抖。顾琛的目光,顺着那根指路的、带着惶惑的手指,重新落回到沈西洲身上。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种冷硬的、磐石般无法撼动的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惊奇,仿佛她出现在这种地方,甚至沦为此刻这副惨烈争斗的模样,也是他庞大棋盘上一步早已推演过的落子。
他抬步。
锃亮昂贵的黑皮鞋毫无半分迟疑和犹豫,就那么踩着肮脏的积水和满地的菜叶垃圾,无视老王头震惊后愤怒扭曲的脸,无视所有摊贩惊疑不定、屏住呼吸的注视,径直走向她。每走一步,皮鞋踏破水洼的轻响,都像一枚小锤敲打在紧绷的鼓皮上,敲得人心头发颤。巨大的黑伞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严密地护着他滴水不沾的昂贵西装。雨水顺着伞沿哗啦啦流下,如同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的一道冰冷瀑布。
最终,他在她的摊位前站定,停在那几个盛放着蔫头耷脑、沾着泥污的土豆的破纸箱和那个被打翻的塑料矮凳旁。昂贵的皮鞋尖距离纸箱不到十公分,距离她那双泡在泥水里的破旧鞋更近。
顾琛微微垂眼,目光落在沈西洲那张因震惊、羞耻和长久营养不良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上。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砸进脚下的污泥里。她紧抿着唇,只有眼中那点不肯熄灭的、被狼狈处境彻底点燃的火星还在跳跃。
两人之间只隔着那道哗哗作响的雨帘。
然后,顾琛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一丝起伏,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雨幕,也直接撞进沈西洲被无数情绪冲击得嗡嗡作响的耳膜:
沈西洲,跟我走。
那双深海般的眼睛毫无波澜地盯着她,像两潭结了冰的寒渊。
我帮你拿回沈氏。
冰冷的宣判砸进耳膜,沈西洲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冻结。她甚至感觉到自己握着那根油腻竹竿的手指骨节在咯咯作响。拿回沈氏这四个字像淬毒的针尖,在她心头最溃烂的伤口上狠狠扎下,带起一片又辣又痛的麻木感。愤怒,难以置信,连同巨大的荒谬感同时爆炸开来,几乎要将她最后的理智撕裂。眼前这个男人是谁她沈西洲如今落魄至此又是因为谁!资本嗜血的本性深入骨髓,这个顾琛只会比林叔做得更绝!他现在站在这里,居高临下地说要帮忙,无非是看中了早已千疮百孔、被林叔搅弄后的沈氏剩下那点可怜的、可以榨取的残余价值!或者,是想把她这个早已被扫进垃圾堆的前总裁当作一枚更好用的棋子!
呵…一声压抑到近乎破碎的冷笑,突兀地从她喉咙里挤出来。雨水顺着她的眼角、脸颊不停地往下淌,冰冷刺骨。顾总真是日理万机,还不忘体察‘民情’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被污泥和湿发衬托得那双眼瞳异常锐利,里面的讥诮和恨意毫无掩饰地直射向伞下的男人,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着牙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带着浓重的喘息,帮拿什么帮帮我那个好管家,把沈氏最后这点骨头渣滓也榨干净喂进你们嘴里吗!
沈西洲死死盯着那张无动于衷、仿佛戴着一副冰面具的脸,胸膛剧烈起伏着,沾满污泥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痉挛。她的话像淬着毒的飞刀,狠狠地掷出去,刺向他那副无懈可击的从容外表。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雨水敲打铁皮顶棚的噪音依旧单调而冷酷地持续着。
顾琛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动。他那双深沉的眸子,甚至没有丝毫因她的激烈反应而产生的波动,依旧只是平静地、锐利地审视着她。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手术专家,看着一个情绪崩溃但对病情判断毫无影响的病人。沈西洲的愤怒、猜疑、刻毒的反击……在他的注视下,似乎都变成了一种透明的屏障,被他轻松穿透,直抵核心。
他没有被激怒,没有反驳,甚至连嘴角都没有牵动一下。沉默持续了几秒,这短暂的、仿佛凝固的寂静,比他开口回应更具压迫感。雨水的冰冷浸透了她单薄的衣物,激得她身体难以控制地微微发颤。
顾琛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掠过她攥紧的拳头,她泥泞的裤脚,最终定格在她那双燃烧着痛苦和倔强的眼睛上。
条件是,他再次开口,语调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种掌控全局、宣告既定事实般的清晰和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棱坠落,敲在人心上,沈氏集团,51%的股权。
冰冷的数字从他口中吐出,仿佛带着精确计量后的血腥气。
那一瞬间,沈西洲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冷穿透了她体内最后燃烧的那点怒火,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连骨髓都像是结了冰。51%!他要的不是一部分,不是合作,而是沈氏未来绝对的、最终的控制权!这个魔鬼!
沈西洲那双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猛地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那根充当武器和拐杖的油腻竹竿。沾满污垢的竹竿啪嗒一声砸进脚下的污水中,溅起的泥点落在她同样肮脏的裤脚上,她却毫无察觉。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又一下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被重锤撞击的钝痛。51%!这三个冰冷而精确的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的神经末梢。身体深处那股被压抑得太久的寒意,终于彻底冲垮了愤怒的堤坝,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汹涌而出,淹没了所有的声音和温度,只剩下绝望的冰封和无边的死寂。
周围的雨声、市场的嘈杂,好像一下子被按下了静音键。世界在她眼前褪色、扭曲,只剩下顾琛那张笼罩在伞下阴霾中、如同冰雕石刻般毫无人气的脸孔。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却只发出一个极其干涩、沙哑到几乎无声的音节:你……
她失去了声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视线开始发虚,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灰蒙蒙的雨水和混乱的人影糊成了一团肮脏的色块。她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刀子在割裂肺腑。被雨水浸泡得冰冷麻木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猛地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向着冰冷潮湿的泥地栽去!
西洲姐!!李婶失声的惊呼仿佛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尖利而遥远。
下一秒,一股强大而稳固的力量稳稳地扣住了她的左臂肘弯!那力道猝不及防,带着绝对的掌控意味。沈西洲身体僵住,像被电流击中,猛地抬起头。
站在前方的顾琛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跨前了一步。巨大的黑伞微微倾斜,冰冷的雨水屏障因此出现了一丝缝隙,几滴冰冷的雨点毫无遮拦地溅落在她裸露的前额和脸颊上,冻得她一哆嗦。
而那只带着黑色高级皮质手套的手掌,此刻正稳稳地、近乎强制性地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皮质手套冰凉、坚硬而微韧的触感透过她单薄湿透的衣袖,清晰地传递上来,像是一个冰冷的铁圈,锁住了她。
伞檐之下,顾琛深邃的面部轮廓半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如同寒潭深处的古井,无波无澜地俯视着她。没有表情,没有温度,甚至连一丝关切或者怜悯的痕迹都没有。有的只是纯粹的审视和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他像是在判断一件刚被暴力摔打过、是否还能继续使用的工具。
沈西洲惊愕地瞪大眼睛,想甩开那只手,手臂却软绵无力,全身的力气都随着刚才那阵晕眩被彻底抽走了。她只能任由那只冰冷坚硬的手掌,以一种不容置喙的方式,禁锢着自己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尊严。
走不动路顾琛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过冰水的利刃,清晰地割破空气的凝滞。那双眼睛深处,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评估的意味。
这简短的问句,以及那只冰冷掌控的手,终于彻底击碎了沈西洲所有残存的强撑。她猛地闭上眼,牙关紧咬,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哽咽。
最终,所有的挣扎和不甘都在绝望的现实面前冻结、沉寂。
顾琛没再说话。他只是极轻微地示意了一下。
一直跟在他斜后方那个精干的助理立刻快步上前,动作麻利而无声。他毫不避讳地穿过脏污的地面,弯腰,利落地扶住了沈西洲另一边的胳膊。他的动作带着职业性的力量和效率,却也透着一股冷漠的公事公办。沈西洲像一个被抽掉了骨头的木偶,任由这两个冰冷的力量架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僵硬地踩着泥泞,朝通道外走去,远离这个困住她的泥潭。
周围死寂一片。
沈西洲闭上眼,世界一片漆黑。身体被架着,双脚如同踩在冰冷的棉花上,每一次沾地都传来一种失重的悬浮感,被强行拖拽着前行。她能听到身后雨幕中压抑不住的、如同蚊蝇炸开般的议论声。
我就说……这女人看着就不一般……
……啧,什么帮拿回公司说的好听!51%呢!比那个姓林的还狠……
那姓林的当初不也是装好人这些有钱人,心都脏……
……可怜哦……
那些声音嗡嗡的,尖锐、混乱,有震惊,有对弱者的廉价怜悯,更多是市侩的幸灾乐祸和对即将上演的新一轮吞并的猎奇猜测,如同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她裸露的后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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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
随着车门被利落打开又关上的沉闷撞击声,外面嘈杂混乱的雨声和议论声骤然被隔绝。
车内一片与世隔绝的寂静。
沈西洲被安置在后座最靠窗的位置,身下柔软如云的真皮座椅触感清晰得过分,带着一种冰冷陌生的奢华。与窗外那个充斥刺鼻腥臭、泥水飞溅的世界截然不同,这里是另一个极端——空气里弥漫着经过精心过滤的冷冽香气,带着一丝雪松的清冷余韵,和她周身散发的菜市场腌臜土腥气格格不入。温度被恒定地控制在人体最舒适的区间,暖风悄无声息地从精致的出风口涌出,温柔地包裹着她湿冷透骨的四肢百骸。
这突如其来的舒适,对于此刻濒临崩溃的她而言,非但不是抚慰,反而是一种更加彻底的窒息。
顾琛沉默地坐到了她对面的宽大座椅上。随着他落座,车厢内本就幽暗的光线似乎又被压下去了一层。沈西洲甚至没有勇气抬起眼皮去看他的脸,只感觉到一股强大而冷冽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将整个空间都置于他绝对的掌控之下。
助理从前排递过来一条厚实蓬松、洁白如雪的毛巾。沈西洲如同冻僵的人偶,指尖僵硬地接过。毛巾柔软的绒线接触到皮肤,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现在狼狈到了何种地步——头发一缕缕打着绺,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子上,冰冷的水珠还在不停地滴落;那件廉价、湿透的薄外套紧紧裹在身上,每一个动作都让它发出轻微的黏腻声,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泥土、烂菜叶和汗水馊气的古怪味道,在封闭的空间里愈发刺鼻难闻。即使在这舒适到奢侈的车厢里,她依然如同一个刚从泥潭里捞出的怪物。
她用那块毛巾机械地擦拭着脸上冰冷的水迹。温热的空气包裹着她湿冷的身体,皮肤上凝滞的寒意似乎渐渐开始消融。但体内那股源自心脏的冰寒,那个沉重的、51%的字枷锁,却在这舒适的温暖中愈发清晰、沉重,沉甸甸地压迫着呼吸。她只想蜷缩起来,把自己也当成一团垃圾,永远消失在那湿冷的泥泞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那根竹竿,顾琛忽然开口。那低沉平静的声音打破死寂,毫无征兆,却并非指向股权,也非追问林叔的背叛细节,而是指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细枝末节。刚才,他语气依旧平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又带着一股探究的锐利,你打算用它捅老王的三轮轮胎
沈西洲擦拭的动作猛地僵住。
毛巾停留在脸颊上,挡住了她此刻狼狈的表情。
她当然记得。电光石火间,她握着竹竿的手指肌肉几乎是本能地抽动过,她很清楚,只要在那个角度狠狠一刺,老王头的破三轮绝对当场趴窝。那几乎是她身体比思维更快做出的判断——一个久经商海沉浮、习惯于瞬间捕捉对手致命破绽的人,在绝境中暴戾而直接的狠厉反击。那动作快得、狠得,连她自己事后回想都觉得心惊。
他是怎么看到的或者说,他看出来了多少
一股全新的寒意,更加深入骨髓,骤然攫住了她。这个顾琛,比她预想的更可怕。他不仅是在菜市场捡到了她,更像早就架设好了精密仪器,对准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进行监测和解剖。
她慢慢地放下毛巾,抬起被擦得略显温热、却依旧毫无血色的脸,目光没有退缩,径直迎向对面黑暗中那双深不见底的锐利眼眸。
是。她的声音因为竭力压抑而变得异常沙哑,但其中那份骨子里的狠绝和强撑的冷静却清晰地透了出来,带着一股破罐破摔的冷硬,不捅,我的摊子今天就废了。
她顿了顿,像是在确认顾琛是否有兴趣听下去,又或者是在积攒最后一丝力气,把话钉死:卖不掉菜,我交不起下个月的摊位费。
沉默再次降临。
空气凝滞得几乎能听见尘埃飘落的声音。几秒钟后,顾琛似乎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那动作细微得几不可察。接着,他身体向柔软的靠背里靠了靠,闭上眼睛,以一种全然放松的姿态下达了指令:
开车。
低沉的引擎启动嗡鸣声穿透空气,豪华轿车像一条安静的猎豹,无声地滑出混乱的街巷泥泞,汇入城市庞大冰冷、永不止息的车流之中。
窗外飞速倒退的是灰蒙蒙的天空、不断流淌雨珠的车窗和无数冷漠的钢铁洪流。这移动的牢笼隔绝了湿冷,也隔绝了她曾经挣扎其间的生存。沈西洲紧紧攥着手里那块已经微微濡湿、不再完全洁白的毛巾,指尖深深陷进柔软的绒布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从灵魂深处如潮水般涌上来,冲垮了强撑的堤坝。身体沉重得如同陷入沼泽的铅块,眼皮也越来越重。
恍惚中,她仿佛又听到了老王头那辆破三轮在湿滑泥泞里拖出的刺耳噪音,夹杂着李婶那穿透力十足的大嗓门西洲姐!看好今天的香菜!娇气着呢,再一淋雨就不值钱啰!……还有老王头那粗俗而带着一丝市井烟火气的骂骂咧咧:屮!这破路……唉,西洲姐,今天你那土豆看着面,少点呗家里那小子嚷嚷着要吃牛肉炖土豆呢……
眼皮最终沉重地、无法抗拒地合拢。
意识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一个冰冷如霜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地撞入她的脑海:
看来,你的战斗本能还没退化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