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把双胞胎妹妹宠成公主,却让我睡漏雨的阁楼。
高考前夜,妹妹撒娇说头疼不能考试。
妈妈撕掉我的复习资料:你去替考,不然别想拿大学学费。
我默默走进考场,在最后一科交卷时突然举手。
老师,我举报有人替考。
撕开伪装疤痕的瞬间,妈妈在警戒线外尖叫晕倒。
忘了说,我偷偷录下了你们所有威胁录音。
冰冷的雨水,像无数细小的针尖,顺着腐朽的木板缝隙扎下来,滴答,滴答,落在我枕边那个豁了口的搪瓷盆里。
声音空洞,又带着一种磨人的规律,像极了这座阁楼的心跳——
潮湿,阴冷,苟延残喘。
我蜷缩在薄得几乎透光的被子里,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小团白雾,迅速被阁楼里厚重的霉味吞噬。
空气里弥漫着木头腐烂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咽下一口浑浊的冷水。
楼下,截然不同的世界。
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底下溢出来,像一条奢侈的金带,铺在通往楼梯口的黑暗里。
随之流淌上来的,是流畅悠扬的钢琴声,轻盈跳跃的音符,像春日阳光下无忧无虑的鸟鸣。
那是沈清在练习。
还有妈妈刻意放柔了音调的夸奖:
我们清清弹得真好听,手指真灵活,天生就是公主的命……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温度的金线,织就着楼下的温暖童话,却将楼上这片狭小的阴影衬得更加寒凉彻骨。
我闭上眼,把冻得发僵的手指更深地蜷进袖口。
公主
是啊,沈清是爸妈捧在手心的公主,理所当然地占据着家里唯一带空调、铺着厚地毯的朝南大卧室。
而我,沈谊。
这个比她早出生三分钟的双胞胎姐姐,存在的意义,大概就是用来衬托她的光芒万丈,以及,填满这个漏雨的阁楼角落。
楼下的琴声停了,脚步声轻快地响起,然后是妹妹沈清特有的、带着点娇憨的抱怨:
妈,我饿啦!想吃你做的酒酿小圆子!
好,好,这就去给我们小公主做!
妈妈的声音充满了宠溺,脚步声立刻转向厨房。
很快,食物的甜香霸道地穿透了楼板,固执地钻进我的鼻腔,勾动着空空如也的胃袋。
那香味如此具体,如此温暖,几乎能想象出瓷碗里晶莹软糯的圆子,氤氲的热气。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潮气的枕头,试图隔绝那诱人的气息,喉咙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阁楼里,只有雨水滴落在破盆里那一声声单调的回响,还有我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
明天,就是高考了。
书桌上那盏昏暗的台灯下,摊开的最后几页复习资料,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微光。
……
第二天傍晚,家里的空气绷得死紧,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会断裂。
沈清从下午开始就歪在客厅那张宽大柔软的沙发里,蹙着秀气的眉头,纤细的手指按着太阳穴,不时发出一两声痛苦的轻哼,像一只被风雨打蔫了的娇弱蝴蝶。
妈妈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一只手不停地给她揉着额头,另一只手端着温水和药片,嘴里不住地哄着:
乖清清,忍一忍,吃了药就好了,啊明天还得考试呢,坚持一下就好……
爸爸焦躁地在客厅里踱步,昂贵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敲击声,一声声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他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目光不时扫过时钟,又落在沈清苍白的小脸上,那里面混杂着担忧和一种被计划打乱的恼怒。
我沉默地坐在餐厅冰凉的椅子上,面前摊着最后一点需要强记的公式,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着,留下毫无意义的凌乱线条。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紧缩的恐慌。
我知道,风暴要来了。
果然,当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晚上九点,沈清突然发出一声更响亮的抽泣,带着浓重的哭腔扑进妈妈怀里:
妈…呜呜…头好痛…像要炸开了……明天…明天我肯定撑不住进考场的……怎么办啊我完了……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瞬间濡湿了妈妈胸前的衣料,肩膀无助地耸动着,表演得淋漓尽致。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爸爸的脚步猛地顿住,妈妈搂着沈清的手骤然收紧,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多少对女儿病痛的真正忧虑,反而像两个商人看到了唯一的解决方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
然后,他们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唰地打在我身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瞬间刺穿了我试图维持的平静伪装。
沈谊。爸爸的声音低沉得吓人,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你妹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妈妈紧接着开口,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赤裸裸的命令:明天的考试,你去替你妹妹考。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
我猛地抬起头,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替考这是高考!会被抓的!我……
闭嘴!
妈妈厉声打断我,她霍然起身,几步就跨到餐厅我的书桌前。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摧毁一切的戾气。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一把抓起我摊开在桌面上的复习资料、错题本、还有那本翻得起了毛边的单词书。
哗啦——嗤啦——
纸张被狠狠撕裂的声音尖锐地响起,刺得人耳膜生疼。
那些承载了我无数个深夜孤灯下心血的纸片,在她手中瞬间变成了一堆飞舞的、苍白的碎片。
碎纸屑像一场绝望的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落在我僵硬的腿上,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不考妈妈的脸因激动和某种扭曲的决心而涨红,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字一顿,清晰地砸进我的耳朵里,行啊!那你大学的学费、生活费,一分钱也别想从我们手里拿到!你那个破录取通知书,就留着当废纸擦眼泪吧!
我的视线凝固在满地狼藉的纸屑上,大脑一片空白。
那些被撕碎的,不仅仅是纸张,更是我小心翼翼维护了十八年的、关于这个家最后一点可怜的幻想。
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学费生活费
那是悬在我未来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没有它们,那张拼尽全力才可能换来的录取通知书,真的会变成一张废纸。
阁楼漏雨的声音,滴答,滴答,遥远又清晰,像是某种倒计时。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掠过妈妈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掠过爸爸紧抿着唇、眼中只有默许的阴沉,最后,落在沈清那张埋在妈妈怀里、偷偷抬起、带着一丝得逞后虚伪担忧的脸上。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喧嚣都离我远去。
心脏在最初的狂跳后,骤然沉入一片冰冷死寂的深潭。
一股巨大的、近乎麻木的疲惫感席卷了我。
……好。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没有一丝波澜。
这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块巨石,彻底堵死了我所有退路。
也彻底,压垮了心里最后一点名为亲情的微弱火苗。
妈妈紧绷的神色明显一松,甚至带上了一丝计划得逞的满意。
沈清也停止了抽泣,从妈妈怀里抬起脸,嘴角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算你识相。
爸爸哼了一声,转身去拿电话。
我这就去‘安排’一下,确保明天不会出岔子。
他刻意加重了安排两个字,仿佛这只是一场需要打点关系的普通考试。
没人再多看我一眼。
我默默地起身,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走到角落拿起扫帚和簸箕。
机械地弯腰,将地上那些散落的、承载着我无数个日夜心血的碎纸片,一点一点扫拢。
纸屑冰凉,带着被粗暴撕裂的毛边,划过指尖,留下细微的刺痛。
每一次弯腰,都像是向某种无法言说的屈辱低头。
碎纸被倒进垃圾桶时发出簌簌的轻响,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阁楼的梯子发出吱呀的呻吟。
重新躺回那张冰冷潮湿的小床,雨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滴落。
黑暗中,我睁大眼睛,望着头顶那片被湿气浸润得发黑的木板。
没有愤怒的泪水,只有一片荒芜的冷静。
指尖,在身下粗糙的床单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那里,藏着我唯一的底牌——一个指甲盖大小、伪装成普通黑色纽扣的微型录音设备。
从妈妈第一次撕碎我的课本威胁我时,它就悄然启动,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个家里所有的咆哮、算计和冰冷的交易。
明天……
指尖在那坚硬的微型设备上轻轻按了一下。
冰冷的触感,是此刻唯一能让我感到一丝真实的存在。
……
高考第一天,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雨后的清冽,却也压得人喘不过气。
妈妈的动作近乎粗暴。
她拿着一支与沈清肤色相近的特殊遮瑕膏,厚厚的的膏体被用力涂抹在我左侧眉骨上方。
——那是沈清小时候调皮磕破留下的一道浅疤的位置。
她下手很重,像是在涂抹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冰凉的膏体覆盖皮肤的感觉令人作呕。
接着,是沈清那条明显小了一号的连衣裙,紧紧勒着我的腰和胸口,几乎无法顺畅呼吸。
最后,她胡乱地将我的头发按照沈清习惯的样子,梳成一个歪歪扭扭、刻意显得俏皮的高马尾。
发根被扯得生疼。
低着头点!别东张西望!学学你妹妹走路的姿态!
妈妈压低声音,急促地命令着,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不耐烦,仔细地审视着我的伪装,手指用力地在我脸上按压着那块伪装的疤痕,确保它不会脱落。
她不是在送女儿上战场,而是在押送一件不能出错的货物。
考场设在市一中。
警戒线外黑压压的全是焦灼等待的家长,各种加油鼓劲的声音嗡嗡作响,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妈妈死死攥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将我半推半搡地带到入口处。
负责核对身份和准考证的老师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表情严肃。
她拿着沈清的准考证,目光锐利地在我脸上和证件照片上来回扫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清晰地听到妈妈在我耳边压抑的、紧张的喘息声。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
沈清
监考老师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目光在我眉骨上那块被遮瑕膏厚厚覆盖的疤痕处停留了一瞬。
是,老师,是我。
我努力模仿着沈清那种带着点甜腻和怯生生的语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
喉咙干涩发紧,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异常艰难。
监考老师的眉头似乎微微蹙了一下,视线又扫过准考证,最终,她的目光在我脸上那道伪装的疤痕上定了定,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在准考证上盖下了鲜红的验讫章。
进去吧。
胳膊上妈妈钳制般的力量瞬间松开了,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如释重负般呼出的那口热气喷在我的后颈。
她推了我一把,力道大得让我一个趔趄。
我没有回头,僵硬地迈开步子,踏入了那扇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大门。
身后,是妈妈混杂着威胁和警告的、压得极低的最后一句:
给我好好考!想想你的学费!
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
考场里异常安静,只有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偶尔传来的、其他考生翻动试卷的沙沙声。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油墨混合的味道。
我找到贴着沈清名字的座位坐下,冰冷的塑料椅面透过薄薄的裙料传来寒意。
广播里传来清晰而冰冷的指令,试卷和答题卡被分发下来。
我拿起笔。
笔杆冰凉,沉甸甸的。
视野里,是密密麻麻的印刷体考题,还有答题卡上那个刺眼的、不属于我的名字——沈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笔尖划过纸张,留下工整的答案。
思维却像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在机械地调动着十几年苦读积累的知识,精准地填满每一个空白;另一半则悬浮在高处,冷漠地审视着这个荒诞的场景——
一个被剥夺了名字的人,正在用别人的身份,书写着或许能改变自己命运的答案。
每一道题目的解答,都像在亲手给自己挖掘更深的坟墓。
每一次写下沈清两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心上反复切割。
胃里翻搅着恶心和屈辱,又被一种近乎自毁的麻木强行压下去。
考试结束的铃声尖锐地响起。
我随着沉默的人流走出考场。
警戒线外,妈妈的脸立刻从人群中探出来,带着一种急切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贪婪。
她一把将我拉到远离人群的角落,劈头就问:
怎么样题难不难最后那道大题你做了没有步骤写全了吗
她的声音又快又急,眼神灼灼地钉在我脸上,只关心着沈清可能的分数,没有一丝一毫对这个刚刚走出考场的女儿的关切。
我低着头,避开她迫人的视线,用沈清那种带着点娇气和不确定的语气,含混地应付了几句:
还…还行吧…大题…应该…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我要的是准确!
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不悦和焦虑,引得旁边几个家长侧目。
她立刻警觉地压低了声音,但语气更加严厉。
明天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必须考好!听见没有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深红的印痕。
……
高考第二天下午。
上午替考的压抑感像一层湿冷的苔藓,紧紧附着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午饭后短暂的休息时间,我避开父母那两双充满贪婪期待的眼睛,独自走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我需要冷水泼面,更需要片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牢笼。
冰冷的水流冲刷过指尖,带来短暂的刺痛和清醒。
刚关掉水龙头,卫生间的门被砰地一声粗暴推开。
沈清像一只精心打扮过的孔雀,踩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脸上妆容精致,神采奕奕,哪还有半分昨日的病容。
她看见站在洗手池前的我,脚步一顿,嘴角立刻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和胜利者的得意。
她反手,咔哒一声,利落地将门从里面锁上。
狭小的空间瞬间被隔绝,巨大的镜子里映出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却如同光与影的两极:一张是强压屈辱与冰冷的死寂水面,一张是傲慢轻蔑、掌控一切的得意骄阳。
啧,看看这是谁呀
沈清抱着手臂,慢悠悠地踱到我面前,歪着头,目光像带着倒刺的鞭子,刮过我身上那条勒得我呼吸不畅的蕾丝裙,最后钉在我眉骨上那块伪装的疤痕处,发出一声夸张的轻笑。
姐姐,‘替我’考试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荣幸’呀
她刻意拖长的语调甜腻得发齁,却淬满了冰冷的毒液。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抿紧嘴唇,强迫自己不去看她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打开水龙头,再次让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滚烫的指尖,试图浇灭心头翻腾的岩浆。
我的沉默助长了她的气焰。
她猛地逼近一步,昂贵的香水味混合着令人窒息的优越感扑面而来,几乎要贴到我身上。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她嗤笑着,涂着粉色亮片指甲油的手指竟嚣张地伸向我的眉骨,想要去戳那块伪装的疤痕。
爸妈让你装得像一点,你还真把自己当‘沈清’了别忘了,你只是个替我铺路的可怜虫!
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我猛地偏开头,避开了那带着侮辱意味的触碰。
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她。
沈清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刻薄和怨毒:躲什么脏了你的脸呵!沈谊,你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你就是个睡阁楼的贱命!爸妈把你养大,供你吃穿,现在让你替我考个试怎么了这是你的福气!你还敢给我脸色看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拔高,带着被宠坏的蛮横。
你以为你成绩好点就了不起就能改变你是个下贱胚子的命了做梦!爸妈说了,我才是他们的宝贝女儿!你考得再好,也是替我考的!以后我拿着你的成绩,上最好的大学,过最风光的日子!而你
她故意停顿,欣赏着我苍白的脸色,从鼻腔里挤出极轻蔑的冷哼。
你这种废物,就该滚得远远的!最好去那个连学费都交不起的破学校,或者干脆出去打工,早点嫁人,省得在家里碍眼!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心口,将十八年的委屈彻底点燃。
凭什么我们同样都是爸妈的女儿,凭什么我就低你一等
胸腔里翻滚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我猛地抬起头,冰冷的视线如同淬了寒冰的匕首,直直刺向她那张因怨毒而扭曲的脸。
镜子里,两张相似的面孔形成最残酷的对比。
沈清被我这充满杀气的眼神震慑了一瞬,下意识后退半步。
但旋即,被挑衅的恼怒让她更加歇斯底里:
瞪我你敢瞪我!信不信我现在就出去告诉爸妈,说你不好好考,故意使坏!让他们立刻断了你的学费!让你连那个破阁楼都没得睡!
她胸口剧烈起伏,恶毒的言语还在酝酿。
就在这时——
叮铃铃——!
预备进入考场的铃声尖锐地穿透门板,像一道冰冷的闸门,骤然截断了即将喷发的熔岩。
不是时候。
最后的时刻还没到。
我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里的冰冷和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决绝,让沈清嚣张的气焰莫名滞住,眼底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没有再说一个字。
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她,力道之大让她一个趔趄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
啊!她短促惊呼。
我没有回头,拧开门栓,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明亮的光线有些刺眼,考生们正匆匆涌向考场。
沈清气急败坏的尖叫被隔绝在门后:
你……你给我等着!
我挺直了几乎被压垮的脊背,一步步走向那个即将决定一切的战场。
身后门内的恶毒诅咒,如同淬毒的种子,深埋进心底最坚硬的冻土。
被冷水冲刷过的手指,此刻却仿佛残留着滚烫的岩浆,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这是我走向最终毁灭与新生之地时,唯一的锚点。
冰冷的塑料椅面透过薄薄的裙料传来寒意。
广播里传来清晰冰冷的指令,试卷和答题卡被分发下来。
我拿起笔。
笔杆冰凉,沉甸甸的。
视野里,是密密麻麻的印刷体考题,还有答题卡上那个刺眼的、不属于我的名字——沈清。
耳边,沈清那恶毒的诅咒仿佛还在回响:……你考得再好,也是替我考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笔尖划过纸张,留下工整的答案。
思维分裂成两半:一半在机械地调动知识填满空白;另一半悬浮在高处,冷漠地审视着这个荒诞剧——
一个被剥夺了名字的人,正在用别人的身份,书写着毁灭自己、也毁灭他人的结局。
每一次写下沈清两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心上来回切割。
胃里翻搅着恶心和屈辱,又被一种近乎自毁的麻木强行压下去。
……
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终于穿透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尖锐地响起。
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
广播里的声音冰冷而威严。
考场里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混杂着解脱和茫然的骚动所淹没。
桌椅挪动的声音、考生们如释重负的叹息声、试卷翻动的哗啦声交织在一起。
监考老师开始按顺序收取答题卡和试卷。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没有动。
手指依旧按在桌面上那份刚刚完成的试卷上,指尖冰凉。
窗外,阳光正好,明晃晃地穿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警戒线外,家长们的身影攒动着,像一片模糊而焦灼的背景。
我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轻易地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的妈妈。
她正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向考场门口张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迫切。
她身边,是同样翘首以盼的爸爸,还有被他们小心翼翼护在中间、脸色依旧带着点表演后残余虚弱的沈清。
她们在等沈清凯旋。
在等一个用我的血肉铺就的、属于沈清的金光大道。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骤然松开,血液奔涌着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奇异的滚烫。
监考老师已经走到了我前一排。
就是第一天在门口查验身份的那位女老师。
她的目光扫过,带着例行公事的催促。
就是现在。
在满场喧哗的声浪即将达到顶峰的那一刻,在监考老师的手即将触碰到我同桌试卷的前一秒——
我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身下的椅子,坚硬的塑料椅背砸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一声突兀刺耳的巨响。
砰——!
这声响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前一秒还嘈杂混乱的考场,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声音全都消失了。
几十道目光,带着惊愕、茫然、疑惑,像聚光灯一样,唰地聚焦在我身上。
监考老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整个考场,只剩下空调出风口单调的嗡鸣。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只凝固了一瞬。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冰冷的、带着油墨和尘埃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像注入了某种决绝的力量。
然后,我抬起了手,手臂笔直地指向讲台方向那位戴着眼镜的监考老师。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长时间答题而带着一点沙哑,却异常清晰、平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珠,砸在死寂的空气中:
老师,我举报。
我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一张张凝固着惊诧的脸,最终落回监考老师难以置信的眼睛里,清晰地吐出最后三个字:
有人替考。
轰——
死寂被彻底引爆!
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冷水,整个考场瞬间炸开了锅。
惊呼声、倒抽冷气的声音、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像海啸般猛地席卷而来。
所有的目光,从惊愕变成了极度的震惊和骇然,死死地钉在我身上,仿佛要在我的皮肤上烧灼出洞来。
什么!
我靠替考!
天啊!谁她说谁替考
……这女生疯了吧!
讲台上的主监考,那位表情严肃的中年男老师,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猛地一拍讲台,巨大的声响暂时压住了喧哗:肃静!
他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射向我,带着惊怒和难以置信的审视:
同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地方!你举报谁替考证据呢!
门口负责核验身份的那位女监考老师也快步走了过来。
她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眼神死死地盯着我,尤其是盯着我眉骨上方那块被精心涂抹的遮瑕膏区域。
所有的质疑、惊骇、探究,如同实质的压力,沉甸甸地挤压过来。
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冰冷的平静。
在几十道目光和监控探头的聚焦下,在监考老师严厉的逼视下,在考场外骤然爆发的喧哗声中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
食指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冷静和精准,轻轻地、坚定地,点在了自己左侧眉骨上方那块被厚厚遮瑕膏覆盖的疤痕上。
然后,指尖用力,狠狠地,向下一划!
刺啦——
那不是皮肤撕裂的声音,是遮瑕膏、粉底液、连同下面那层薄薄的、用于固定边缘的透明胶带被硬生生撕扯剥离的声音。
细微,却无比清晰地穿透了短暂的寂静。
一大片精心涂抹、用以模仿沈清疤痕的肉色膏体,如同拙劣的假面,被粗暴地撕开、剥落。
露出了下面完好无损的皮肤。
真正的、属于沈谊的皮肤。
证据
我迎着主监考老师震惊到失语的目光,迎着门口那位女监考老师瞬间煞白的脸,迎着考场内外无数道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视线,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
我就是证据。
我不是沈清。
我的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考场,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地面。
我是她的双胞胎姐姐,沈谊。
轰——!!!
这一次的声浪,比刚才更加汹涌。
几乎要掀翻屋顶。
考生们彻底惊呆了,有人捂住了嘴,有人瞪大了眼睛,有人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我的天!双胞胎!
替考…真的是替考!
太疯狂了!这都行!
外面那个…那个才是沈清!
门口那位女监考老师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手指颤抖地指着我的脸,又猛地看向讲台上的主监考,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显然想起了第一天验看准考证时的疑惑,想起了那道格外凸起的疤痕。
巨大的失职感和惊骇几乎要将她击垮。
主监考老师的脸已经黑沉如锅底,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他猛地拿起讲台上的对讲机,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安保!安保立刻到第三考场门口!封锁出口!所有考生暂时留在原位!启动紧急预案,通知考务中心和巡考组!快!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划破校园上空。
尖锐,急促,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
考场外,警戒线旁。
在我撕开伪疤、说出我是沈谊的那一瞬间,妈妈脸上的那种混杂着期待和紧张的表情,就像被瞬间冻结的石膏面具,然后被一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彻底炸开了。
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
眼睛瞪得极大,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天崩地裂般的恐慌。
沈谊——!!!
一声凄厉到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她喉咙里撕裂出来。
那声音如此尖锐、如此绝望,瞬间压过了周围所有的喧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混乱的空气里。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理智的母兽,猛地向前冲去,双手疯狂地撕扯着面前黄色的警戒线,似乎想要冲进考场,冲到我面前,把我撕碎。
她的头发散乱,面目狰狞扭曲,嘴里发出语无伦次的、野兽般的嘶吼:
你这个贱人!白眼狼!你敢害你妹妹!我打死你!我……
旁边的爸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魂飞魄散。
他下意识地想去阻拦疯狂冲撞警戒线的妈妈,但伸出的手却僵硬在半空,脸上只剩下一种世界末日降临般的灰败和茫然。
沈清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死死抓住爸爸的胳膊,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泪毫无知觉地汹涌而出,那张精心描绘的脸上只剩下纯粹的恐惧和茫然无措。
她看着考场里那个撕开伪装的姐姐,又看看状若疯癫的母亲,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只剩下无边的恐慌——
她苦心经营、唾手可得的一切,正在她眼前轰然崩塌!
拦住她!快拦住她!
校门口的保安和巡考人员反应极快,立刻冲上来,几个人合力才将状若疯癫的妈妈死死拦住。
她还在疯狂地踢打、挣扎、嘶吼,污言秽语和绝望的咒骂像失控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引来周围无数家长惊恐的围观和指指点点。
混乱中,妈妈那双布满血丝、充满刻骨恨意的眼睛,穿过阻拦的手臂缝隙,死死地钉在我脸上。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恨不得将我万箭穿心。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杀力量,迅速穿透了校园上空混乱的喧嚣。
是警车。
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冷酷地映照在妈妈那张因极度恐惧和愤怒而彻底扭曲的脸上。
她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
所有的咒骂和嘶吼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断在喉咙里。
那双死死盯着我的、充满滔天恨意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疯狂被冰冷的绝望所取代。
她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诅咒质问哀求
然后,她身体猛地一挺,眼白一翻,像一截被骤然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沉重地向后倒去!
老婆!
爸爸魂飞魄散地惊呼,手忙脚乱地去接。
妈——!
沈清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瘫软在地。
现场瞬间又是一片大乱。
考场内,两名表情严肃、身着制服的警察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径直走向讲台的主监考。
低声交谈了几句,主监考老师面色凝重地朝我的方向指了一下。
警察的目光立刻锁定了我。
那目光锐利、冰冷,带着审视和压力。
我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看外面倒下的母亲,也没有看冲进来的警察。
周围的议论声、惊呼声、考场外更加混乱的哭喊和警笛声,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
在两名警察走到我面前,准备开口询问的瞬间,我缓缓抬起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没有玉石俱焚的快意,没有看到母亲晕倒的惊慌。
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像风暴过后被彻底荡涤干净的荒原,冷寂,空旷。
我迎着警察审视的目光,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近处的人听清:
警察同志,我配合调查。
顿了一下,我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地上那团刚刚被我撕下的、还带着粘性的伪装疤痕材料,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另外,关于胁迫我替考、销毁我复习资料、以及用学费进行人身威胁的相关证据……
我的声音异常清晰,穿透了考场内残余的骚动:
我手机里,有录音。
警笛声尖锐地盘旋在市一中的上空,红蓝光芒冷酷地切割着混乱的现场。
妈妈被紧急抬上随后赶来的救护车,爸爸失魂落魄地跟着,沈清则被警察控制住,哭得几乎昏厥,精致的妆容糊了满脸,只剩下狼狈和恐惧。
她看向我的眼神,不再是卫生间里的得意和怨毒,而是像看着一个恐怖的、毁灭了她一切美梦的怪物。
我被警察带离了考场。
没有想象中的囚车,只是一辆普通的警用面包车。
车窗外,是无数道震惊、好奇、探究的目光,像潮水般涌来又退去。
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内心竟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根紧绷了十八年的弦,终于彻底崩断了,留下的不是废墟,而是一种奇异的、近乎虚脱的安宁。
在派出所的询问室里,灯光白得刺眼。
我把那个伪装成纽扣的微型录音设备交给了警察。
连同手机里同步备份的录音文件。
当冰冷的扩音器里清晰地传出妈妈撕碎纸张的刺耳声、爸爸那句安排的低沉命令、以及沈清在卫生间里恶毒的诅咒
——废物、贱命、替我考的、滚得远远的……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钉在随后被带进来接受询问的爸爸和沈清脸上。
爸爸的脸瞬间灰败下去,仿佛老了十岁,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辩驳不出。
沈清则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只剩下绝望的哭泣和喃喃自语:
都怪你!完了……全完了……
高考替考,性质极其恶劣。
尤其涉及双胞胎身份顶替,胁迫亲生女儿,更是引发了巨大的社会舆论风暴。
新闻媒体蜂拥而至,教育局成立了专项调查组。
考场监控、笔迹鉴定、所有科目的试卷都被封存彻查。
我作为被胁迫者,同时又是实际参加考试的人,情况复杂。
但证据链完整清晰,加上我主动举报,以及舆论几乎一边倒地同情我的遭遇,我的责任被降到了最低。
最终的处理结果很快公布:
我那作呕的父母因涉嫌组织考试作弊罪、胁迫罪、以及沈清涉嫌的代替考试罪被正式批准逮捕,他们的工作、社会地位瞬间化为乌有。
沈清因参与预谋顶替他人考试,被取消了当年及未来三年的高考资格。
同时,她的名字和她父母的恶行一起,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所有她梦想中的名校大门,对她彻底关闭。
而我作为重大考试舞弊案件的受害者,虽然实际参加了替考,但情节特殊,且成绩有效。经过教育部门特批,允许我以沈谊的身份,重新参加单独组织的补考,并且成绩有效并入总分,我的大学录取资格得以保留。
那间充满霉味和雨声的阁楼,我再也没有回去过。
在等待补考和处理结果期间,我暂时住在派出所安排的救助站。
期间,那位第一天在考场门口核查身份、后来因失察受到内部处分的女监考老师,找到了我。
她姓陈,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她告诉我,她有一个姐姐,早年因为家庭原因也吃了很多苦。
她提出,如果我不介意,她和她丈夫愿意做我的临时监护人,直到我上大学。
她说,她相信我,相信我不是坏孩子,只是被逼到了绝境。
我看着她真诚的眼睛,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
陈老师的家不大,但很干净,很温暖。
阳光能毫无阻碍地洒进来,没有漏雨的阁楼,也没有刺耳的钢琴声和刻薄的咒骂。
我睡在客房里,床铺柔软干燥。
第一次,我不用蜷缩着身体抵抗寒冷和湿气。
补考的日子很快到来。
这一次,我穿着陈老师给我买的合身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清爽地扎在脑后。
走进单独的考场时,阳光正好。
监考老师温和地对我点点头。
我在答题卡上,一笔一划,无比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谊。
这一次,所有的答案,都只属于我自己。
……
——成绩公布。
我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
虽然并非最初梦想中的顶尖学府,但足以让我开启新的人生。
离开这座城市的那天,陈老师和她的丈夫送我到火车站。
阳光明媚。
陈老师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塞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她和丈夫凑的一些钱,还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沈谊,以后这就是你的家,随时回来。
她声音有些哽咽。
我用力地点点头,喉咙发紧。
谢谢您,陈老师。
我拖着简单的行李,转身走进熙熙攘攘的人流。
站台上,汽笛长鸣。
火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开始流动。
那座充满了冰冷、潮湿、屈辱和背叛的城市,被一点点抛在身后。
前方,是未知的旅程。
但我知道,从撕开伪疤、说出我是沈谊的那一刻起,属于我的人生,才真正开始。
阳光透过车窗,暖暖地照在脸上。
我闭上眼,感受着这久违的、真实的暖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