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南宫十三娘,飞扬跋扈,性格骄纵。
有人言宁要平民妻,也不纳南宫妾。
然而我一朝魂入此具肉身之中,
还未来得及替这十三娘挣回好名声,便被嫁给了人称战神的青阳侯秦禹。
父亲大人说,放心嫁去,为父给你准备了十万石军粮,那姓秦的绝对对你千依百顺!
我坐在喜轿中,四处张望,这十万石军粮在哪儿呢
1、
一夜好梦。
然而一睁眼,秦禹那副嫌弃的嘴脸正对着我。
妾身不知君侯回来了——
我赶忙翻身下榻,向他行礼解释。
过了今日,你我不会再见。一会儿会有人送你去章台寺清修,若无我令,不可擅自外出走动。
软禁我
也好,省了我许多麻烦。
我本就不想和一陌生男子同榻而眠。
谢君侯安置。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秦禹正往外走的步子忽然一停,他又折返看向了我。
竟也不哭不闹,甚至不问本侯为何
我怔了怔,很快乖顺答道:君侯安排得极好,妾身很是满意。
生怕他又反悔。
忽而,他一个箭步上前,捏住我的下颚。
南宫氏,莫要在本侯面前装模作样了。你那作孽的性子也是时候去寺里消消了。
作孽我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从前,你母家疼你,纵容你,可你如今既已进了秦家的家门,便别再肖想折辱我秦家门风!本侯是不会给你机会的。
哦,原来是在说从前的南宫珉玥。
我伏在地上,妾身不敢。
待他离开后,我麻溜地爬了起来,与贴身丫鬟们收拾行李。
春红嚎得撕心裂肺的,仿佛被赶出门最丢脸的人是她。
我安慰着她:待咱们去章台寺了,日日爬山锻炼,吃素食减肥,做个不染尘事的美人,岂不快哉
春红一听,哭得更惨了:
小姐,你如今这般,该如何向家中交代啊……
2、
这倒是令我有些难住了。
湖州南宫家富庶一方,家主便是我名义上的亲爹,其正妻夫人是我名义上的亲娘。
他们将我嫁来,就是为了日后在乱世中有人能保住南宫家这块肥肉。
我是最受宠的嫡女,就算不能获得夫君欢心,也不至于被家族嫌弃吧。
幸而,南宫家也留了一手。
我在章台寺的后山上挖着春笋不亦乐乎时,秋瓷气喘吁吁的跑来,在不远处喊道:
小姐!君侯来了!
我手中登时没了力气,一屁股坐进泥坑。
他来做甚
定睛一瞧,山下站着黑压压一堆人。
领头的那个身披玄色大氅,可不就是冰块脸秦禹了。
我收回目光,继续一屁股坐在泥里拔春笋。
春红瞪大了眼,忍不住问:
小姐不下去吗君侯只怕还等着——
去什么去,人都被赶到这儿了,难不成又想给我换个地儿去告诉那秦禹,本姑娘在这儿住得挺好——
本侯也没想过接你回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森森的声音。
我脖子一僵,随后立马换了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柔了柔嗓子:君侯怎么来了
秦禹居高临下,负手睥睨着我。
印章在何处
什么印章他在说什么
别装了,快把印章拿出来,本侯盖完就走。
我站起身子插好腰,正欲和他好好理论一番,冬霜见状赶忙拦在我面前:
印章是由奴婢收着的。夫人她——对此并不知情。
3、
原来,秦禹肯娶我,是因与南宫家定下了契约,每月南宫家要负责秦禹军队三成军粮。
而这手令上需得盖上那枚放入我嫁妆中的印章,才能生效。
房中,做事沉稳的冬霜很快翻出了那枚刻有我名字的印章。
我想也没想,直接便盖了上去。
几个丫鬟欲言又止。
喏,拿去吧。若你嫌麻烦不愿意跑,就干脆把这印章也拿去。
秦禹黑着脸将手令收回袖中,日后我会吩咐人来此处盖章。
说罢,便转身离去。
突然又停在了门口,你若是不想在寺中了,便差人传话给本侯,本侯会派人来——
怪不得今天跟了这么多人,我若是不盖,岂不得将我押入大牢,狠狠折磨。
如今又假装要对我施恩。
我立马打断:此事本就是妾身应该做的,君侯既想妾身在此好好修身养性,妾身岂敢有别的想法。
只听见他冷哼一声,随即甩袖离去。随你。
然而第二个月,他又来了。
我低着头为他奉茶。
他啜了一口茶水,面无表情地说道:手艺欠佳。
我暗自骂道,谁稀得你来,这茶可是一罐值万钱,真是野猪品不了细糠。
突然,他凛冽的眼神移至我的脸上:南宫氏,你有话想说
我摇摇头,心虚地看向地面。
今日,你便随本侯回去吧。
我心中一惊,慌忙问道:
妾身在此处挺好的,君侯若是因印章觉得不方便,不妨拿去便是。
4、
秦禹突然挑眉,不屑地说道:
难不成,你觉得本侯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就因这么一枚小小的印章,便自觉亏欠要对你好
我讷讷一笑,当然不会了,只是妾身十分喜欢这章台——
再过半个时辰就出发。你们几个还不快去给夫人收拾行李。
不是,他神经吧
一会把别人赶出来,说什么再也不见。
一会又把别人接回去,天天一个屋檐下见面。
我冷下脸来,正声说道:
慢着!妾身已经说过了,妾身在此每日甚是畅快,便不回侯府打扰了。君侯若还想要盖了章子的手令,便让妾身安心在此处住下。
此话一出,屋子内瞬间没了动静。
所有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秦禹的表情。
他置于桌上的拳头捏得死死的,甚至咔咔作响。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不会对我动强吧。
既如此,甚好。从今往后,本侯也在此住下。
我两眼一抹黑,这又是什么套路。
夜里,我按照往日的作息早早歇下。
来这山里,可不就是得好好养生。
不料,门被哐当一声推开,秦禹站在我的床帐外。
君侯,有事吗
我立马坐了起来,将锦被掩在自己身前。
秦禹一把拉开帘子,附身用右手扶住我的腰,将我整个上半身带入他的怀中。
咫尺之间,我的心狂跳不止。
南宫氏,你很嫌弃本侯吗
他极低的声音盘旋在我耳畔,散发着令人感到冰寒的气息。
5、
妾身怎敢。
五年前,你辱骂自己的乳母,逼得年近四十的袁氏在众人面前羞愧自尽;三年前,你因一点小事,使人打死了从小侍奉在侧的婢女夏枝。你自小喜奢华,待人刻薄,可如今,你竟坐在泥里拔笋,与婢女谈笑,甚至肯奉茶示弱……
原来如此,我就说这婢女中怎么就像少了一个,凑不齐这春夏秋冬。
我讪讪一笑,微微往后挪了挪:
从前的确是妾身做了太多孽,所以君侯说得对,我就应该在此好好反省忏悔。
听闻你一年前落入湖中,被救起后性情大变,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真的是南宫珉玥吗
我迅速冷静下来:
不然君侯觉得我是谁南宫家会嫁来一个外人,甚至送上印章此类的东西
秦禹收回了狐疑的目光。
随即又一把扯下我的里衣,雪白的肩头直直露出。
上面有一形似梅花的胎记。
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幸而这具肉身的确是十三娘的。
待确认了那胎记后,他迅速将我里衣拢上,将我半抱着往里推了推,自己顺势睡在了外侧。
很快,耳畔陆续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
第二日,就在我筹划着如何将此人赶走时,军营中来了急报,秦禹甚至连早饭都未用,便骑马扬长而去。
我长舒了口气,又喜滋滋地上山去了。
然而待我傍晚回房时,门口又多了几个黑影。
6、
我一把推开门,他竟又来了。
还不要脸地坐在我的榻上。
白日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无影。
君侯有事吗
他轻蔑一笑,走至我跟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你这打扮,与山中农妇何异无半分侯爵人家的模样。看来这山中,是待不得了。
说罢,从我发间抽出一根野草来。
一介粗野当兵的,自然不懂这归隐之乐,我内心鄙夷道。
罢了,与这样的人又有何好说的。
我转头将装满野菌的篮子递给春红,吩咐她去煮了汤来做晚膳。
侯府吃食也应该是精细的,谁知这秦禹像饿死鬼投胎就着菌汤吃了我好些米饭。
嘴上还非要逞强说:山中之物,贪个新鲜而已。
到了夜里,他竟还要厚着脸皮地跟我睡。
我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迟迟不肯上床。
他看出我的异样,质问道:
难道你在家时,无人教导你如何侍奉夫君
君侯又不是不知道妾身性子顽劣,那些妾身都不曾学呢。
一想到要和他睡觉,我便膈应。
是吗那今日就由为夫来教教你。
他一步步走来,将我逼至角落。
我承认这十三娘是有几分姿色,男人多多少少会动心。
但这秦禹之前装着不为所动的样子,如今又开始不要脸起来。
果然,色令智昏,男人没什么好东西。
他抓住了我的衣带,想要解开,我立马握住他的手,好言好语地问道:
夫君,今日在山上实在是有些劳累了,不如改日再——
你劳累本侯今日来回骑马数个时辰,你有本侯劳累吗
7、
我咽了咽口水,紧张地试探道:
那夫君赶快就寝吧,未免打扰夫君安置,妾身去别的房间睡。
我正要大步往外逃,就被一双手拦住,接着整个人被他似沙袋一般地抗在了肩上。
南宫珉玥,你已是我的人了,还那么多花花肠子。
什么恶臭发言,呸!
我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臂膀上,然而与他而言,无异于挠痒痒,甚至更像是在调情。
他发出轻蔑的笑声,贴近我的脸庞。
如今才发觉,本侯的这位夫人如此有趣。
秦禹,我不愿意,你不能强迫我!
什么叫强迫拜堂时,可有人强迫你你既已是我的妻,便要尽到为人妻的责任。
我奋力抵抗,却还是拗不过他的力气。
那健壮的身段,令我深感绝望。
待屋内再次平静,看着他沉沉睡去的侧脸,我强忍住呕意。
我恨他!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离开,离开这里,离开秦禹!
早起时,秦禹再次提出让我回府。
这次,我一口应下。
他有些诧异,我的转变。
忽然侧脸低声问道:看来夫人如今对我很是满意了
8、
我泛起苦笑,勉强应道:
这儿的东西多,我去和春红她们一齐收拾。
既要逃跑,当然不能选在这四处都是深山的地方了。
我嫁来时,因有些匆忙,直奔西南边境的侯府。
彼时,都城的老夫人也未来得及赶来,因而还未相见。
马车上,秦禹告知我不仅老夫人来了,他的大嫂幺嫂也来了。
怪不得这秦禹非逼我回去,原来是面子上挂不住,要我回去做样子了。
堂上,秦老夫人吃过我一盏茶后,含笑微微点头:
的确是个模样好的。往后你跟随在禹儿身边,定要好好看顾他,尽到我秦家宗妇的本分。
我行礼回应道:
是,儿媳谨记婆母吩咐。
一旁秦禹的两个庶兄媳妇也说起了奉承话:
这下婆母可放心了,禹哥儿终于成家了。
弟妹真是国色天香,堪比仙子呢!
我顺着目光偷瞄了秦禹一眼,他抿唇不语,眉眼间分不清悲喜。
又装起来了。
到了夜里,伺候完老夫人就寝后,我才缓缓回到房中。
大家人户的媳妇可真难做,一言一行都不容出错。
我得加快速度,想办法逃出去才是。
正思量着,门后突然窜出一黑影,我定睛一看——
是秦禹。
君侯怎么又来了……
这儿是侯府,难道还有本侯去不得的地方
我欲言又止。
算了,还是不刺激他了。
见我不理他径直上了榻,他有些错愕地愣在原地。
9、
南宫珉玥,你终于装不下,要本性暴露了是吗
不是,到底是谁装啊……
我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蹙眉问道:
君侯这是何意
秦禹趁机来到我面前,一本正经地说道:
在母亲面前装得孝顺有礼,怎么到了本侯面前,便散漫无礼。
我是你的兵吗莫名其妙。
君侯,我是你八抬大轿娶来的正妻,并非随手纳来的小妾,且我身后是整个南宫家,我想我应是有底气与你在这间房中,平起平坐的吧
你是因那枚印章有的底气吧。他云淡风轻地嘲笑着。
没错,就是那小小印章,君侯有本事便莫要为那五斗米折腰呀!
此言一出,气得秦禹脸上五颜六色。
我勾起嘴角,一个白眼还没翻完,双手便被他禁锢了起来。
南宫珉玥,这是你自找的……
翌日,我发起了高烧。
大夫说是因寒气入侵,心神焦虑所致。
秦禹端来一碗黑黢黢的药汁,强行给我灌下。
我伏在榻边,呕吐不止。
不准吐!
秦禹一把抡起我,而下一秒,我便吐在了他的身上。
四目相对,我微红着脸,一时酸涩地眼泪直直掉落。
南宫珉玥,你觉得很委屈吗
我大口喘着气,微颤着嘴唇,鄙夷说道:
你以为我乐意做这侯爵夫人吗
秦禹,我向来桀骜不驯,外界所言都是真的。你若想保住秦家日后的名声,便放我走吧。至于那印章,你拿去便是。
只听得一声清脆,他手中的瓷碗瞬间被砸个粉碎。
10、
我秦禹,十岁随父上战场,十六岁斩获敌军头领,二十岁接下宣德侯爵位,哪怕是公主,本侯也娶得。
你一介商户之女,又有什么资格嫌弃本侯
他的怒意肉眼可见,手背上青筋暴起,狠戾之色毫无遮掩。
随后破门而出。
三日后,秋瓷告诉我,秦禹去了军营,怕是十天个月都回不来了。
我强打起精神,听闻老夫人不日便要回都,我必须想办法趁秦禹不在,跟她们一路离开。
这些时日,我天天腻在老夫人身边,想尽办法逗她开心。
甚至拿出了看家本领,为老夫人美颜保健。
若非看在禹儿孤身一人在此荒凉之地,我是真想把玥儿你也带回都城去。
我一听,内心喜不自禁,赶忙说道:
老夫人,不若就让我随您一同回去,孝敬您吧。这美颜面膜须得每隔上两日敷上一次,才有效用呢!
几个嫂嫂也是满眼期待地看向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缓缓说道:
你与禹儿成婚不过数月,还未给我怀上金孙呢,此事不妥当,勿要再提。
老夫人有所不知,其实夫君甚少归家,我又从小生活在湖州,看惯了繁华,这西南之地还与我体质相克,大夫说如今的体质若想怀上孩子,甚是艰难呢。
不如老夫人将我带回都城调养一番,我再来西南照顾君侯可好
见我这般说,老夫人终于动了心思。
11、
也罢,那便带你回去见见宗族亲戚也是好的。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无不欢喜。
回房的路上,冬霜面色有些担忧,问道:
小姐就这般走了,若被君侯知道了——
他知道又能怎样还能扭过老夫人去
古人最重孝道,秦禹还能说个甚。
听闻前线紧张,他也没这个心思管内宅了吧。
我欢喜地坐上马车,一路向北。
很快便到了楚地一带,往东便是回湖州,那是万万不能的。
往西,便是蜀地一带,有人口众多的蓉城,听闻民风淳朴,隐姓埋名过日子应该不错。
拿定主意后,我决定独自跑路,便不连累这几个丫鬟了。
夜里,众人歇在客栈中。
我特意住在一楼,好晚上翻窗出去。
白日我已悄悄打听好了线路,于是一路狂奔到了码头。
预备走水路,往长江上游去。
那船家倒也好说话,拿了丰厚的报酬便直接开船了。
我乔装打扮成男子书生模样,学着蜀地人的语调与那船家寒暄了几句。
只叫他以为我是回家探亲的外地游子。
东方既白,江面上缓缓跃起一轮红日。
我喜极而泣地流下眼泪。
从今往后,终于是自由人了!
过了这段,便是嘉陵江了。听闻江边甚是热闹,你可要下去瞧瞧
老船夫也撑了一夜的船了,想来也是疲惫了。
我点点头,示意他靠岸。
下船后我吩咐老船夫在此处等我一个时辰,我去买些吃食回来。
然而待我再次返回时,江边的船早已不见。
我下意识慌了神,莫非那船夫是骗了我的钱,折回去了。
就当我心乱不堪之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如惊雷一般闪现眼前。
12、
秦禹!他怎会在此!
我下意识背过身,快步向前跑去。
却听得一道得意洋洋的声音响起——
夫人,这是要跑哪里去可要夫君我送你一程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的心狂跳不止,就快跃出胸口来。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我的冷汗滴滴渗出,脚底软得就快站立不住。
本侯不是说过,夫人此生都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耳畔有温热的气息扑来。
我憋红了脸,转身推了他一把。
然而他岿然不动,我自己却倒了下去。
他轻声一笑,令我更感窘迫不堪。
夫人这是带着我的军粮,准备跑去蜀地可那儿没有本侯的军队,夫人跑错方向了。
印章我没有带走。
带不带走不重要,重要的是夫人丢不得。
他上前一把将我抱起,我挣扎着下去,冲他大骂道:
秦禹你这个小人!放我下去,我不回去!我恨你……
马车上,是去往西南的方向。
我心如死灰靠在壁上。
忽然,秋瓷惊呼一声:
小姐,您的外衣这块怎会有血
我低眉看去,的确是血,仿佛刚沾染上不久。
不是我的血。我浅声安抚道。
再转念一想,难道是秦禹的
我掀开车帘,瞧见秦禹骑马在前,上身身影挺拔着。
不像是有伤的样子。
秦禹为何这么快便追了上来你们可知晓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春红开口:
小姐逃跑后的第二日清晨,君侯便赶到了客栈。一瞧小姐不在了,四处拦人询问,溯流而上。
他不是在军营中,为何这么快便追来
听闻君侯一得知小姐回都的消息,便骑马赶来了。几天几夜不曾合眼。
13、
还真是生怕这军粮跑了。
到了驿站,我不肯下车,不想见秦禹。
他站在马车外,肃声问道:
你是想让本侯抱你下来,还是自己走下来
我死死咬住下唇,一个劲儿地低头快步下车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来了个大夫。
他进了秦禹的房间,一盆血水随即端出。
看来他的确受伤了。
我假装路过,瞥见他的左膀上赫然一道血淋淋的伤疤。
他一个抬眸,与我瞬间相视。
我撇过头去,立马回了房间。
谁知他倒还跟来了。
给她也看看。
那大夫唯唯诺诺地应下,随即为我把起了脉。
无碍,只是受了些风寒,喝下几贴药便会好。
待大夫开完药,众人散去,秦禹坐在我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故意不去看他,把他当空气。
为什么要逃走
秦禹终于开口问了。
我冷冷一笑:
逃走的不过是湖州刁蛮任性的南宫十三娘,并非君侯您的夫人——那枚决定军粮的印章。
他面色铁青,拳头捏了又捏。
待在本侯身边,让你很难受吗
对啊,与不喜欢的人朝夕相处,自然难受了。
你是否心中已有相爱之人了……
若我说有,君侯愿成人之美吗
他忽的站起,捏住我的肩头,气得浑身微颤。
南宫氏,你可知什么是三从四德
秦禹,我与你见过的那些女子不同,我不懂什么三从四德,也不会讨好你视你为一切,我本就不喜欢你,强制留我在你身边,只会让你自己难受!
14、
三个月后,我被诊出喜脉。
秦禹欣喜若狂,对我百依百顺。
可当我说想行动自由时,他依旧严词拒绝了。
我被软禁了三个月,成了秦禹的掌中之物。
就像院中那株紫藤花,再也无法得见外面的天光。
随着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我起先想打掉他的念头越来越弱。
一是得不到那种药,二来孩子终归是无辜的。
终于我在来年的五月,海棠花正盛的季节,生下了一个女婴。
秦禹为她取名秦芸棠,每日回来都要抱上好一会。
玥儿,你看小芸棠笑得多开心。
我微微抬眼,并未说话。
他早已习惯了我的冷待,却还是不死心。
就如我一般,对逃离他这件事,仍旧不死心。
我甚少抱她,因为我害怕离开那日,会于心不忍。
大多时候,是乳娘还有春红等人照顾她。
她长得可爱,眉眼很是像我。
惹得全府上下都对她疼爱有加。
15、
三年过去了。
小芸棠会说话,会走路了。
都城来了圣旨,调秦禹回去。
玥儿,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回去了。
夜里他抱着我,温柔说道。
我依然沉默,不肯与他搭话。
他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想来你与小芸棠都还未去过都城,我自小在那儿长大,冬日的雪可比西南的要大得多,小芸棠可以堆雪人,打雪仗,玥儿你可以看到红梅映白雪,青山白头……
忽然他停下,问道:
玥儿,看着小芸棠一日日长大,你可开心
见他提及女儿,我的内心终究还是软了下来,浅浅应了一声。
若是能给小芸棠生个阿弟,岂不是更好
他小心试探着。
自芸棠生下后,我再未与他同房。
那时,我手拿匕首对准脖间,不肯他再碰自己。
他也是吓坏了,自此以后,不再强迫我。
如今他又提出此事,不知为何我的内心却很平静。
他见我没有出声,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上。
我下意识握住他的手,冷冷说道:
我要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哽咽地说了一个好字,随即起身离去。
月色照床头,我凝望着那抹朦胧的月光,失神了许久。
我想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此次回都的路上,将是我最后的机会。
然而秦禹再经历了四年前的那出事后,对于这次返都更加谨慎了。
我时刻都在他的监视下。
况且如今还多了一个芸棠,得了他的令,将我缠得简直喘不过气来。
16、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望着面前的江水,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头。
若是再用之前的法子,定然很快就会被秦禹抓回去。
现下想让他彻底死心,只有一个法子。
那便是我死了。
夜里,江上一片漆黑。
我坐在窗边,听着小芸棠念诗词。
肉嘟嘟的脸庞,果真是天真烂漫极了。
我唤她过来,柔声嘱咐道:
夜深了,灯火晃眼睛,快跟着秋瓷姐姐她们去睡吧。
我不,我想跟阿娘睡。
我摸了摸她柔软的细发,微笑道:
阿爹一会要来,床太小了,小芸棠会睡得不舒服的。
一听她的父亲要与我在一起,小小孩欣喜地牵起秋瓷的手,懂事地行礼离去了。
心头恸然一酸,手中捏着的帕子紧了又紧。
我的小芸棠,不知往后是否还能相见。
夫人要等君侯一起安置吗
冬霜问道。
我别过头去,怕她看出异样:冬霜,你去打盆水来吧,我要歇下了。
待将屋内的人都支出去后,我快速将一封信放在案上。
来到了敞开着的窗边。
我自小水性不错,只是多年未游了,望着船下滔滔江水,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讨厌这个世界。
我想回去,或是去过另一种生活,那么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于是,纵身一跃。
冰寒、黑暗瞬间袭来。
17、
又是一年冬日,我看着小芸棠在院中与仆人们玩雪撒欢。
她长得越发像她母亲了。
阿爹,阿爹!快瞧我摘的红梅花!
她抱着一束红梅向我跑来。
虽才八岁,却明艳似珠,是都城出了名的小女娘。
芸棠,慢些。
我接过她手中的红梅,开始神情恍惚。
脑海里全是她若在,衬着这红梅,该是多么好看。
五年过去了,那年江上,她落入水中,竟连尸身都未曾找到。
人人都说她死了,只有我不肯信。
至今未给她办葬礼。
母亲说我痴,要给我纳妾,我不肯。
负气之下,又去了西南三年,沿路一家家去找,是否有她的痕迹。
我不懂,她为何不肯与我在一起。
她总说不喜欢我,可男女之间,即已有了孩子,怎会毫无情意。
我恨她,也更恨我自己。
若当年,我一直看着她,是不是就不会出那件事。
江水那般冷,我跳进去时,都险些没忍住。
她身子那般弱,又怎能熬得住。
那年章台寺山上,我见她一脸泥地抱着春笋,憨态可掬。
也许,我早已动心,却不肯承认。
以至于她离我越来越远。
无论我后来再怎么追,都追不上了。
这些年,我拿着画像,四处寻人。
可茫茫人海,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留下的信,我看了又看。
竟说什么自己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她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每一晚,我都会做梦。
梦到烟波江面,女子眉眼如画,她伸手招我过去。
却又突然翻身一头扎进水中。
18、
终于,外面传来消息。
洛阳一带,有一家专制美颜之物的铺子,店主是个女子,与画像上的人十分相似。
我立马携了芸棠赶赴洛阳。
到了那处,却又不敢进去,害怕那人是她,更害怕那人不是她。
只得叫芸棠先进去探探情况。
过了半晌,芸棠一脸失落地走出。
阿爹,那不是阿娘。
我的心宛如千刀割来,痛得无法呼吸。
我拉起她的手,不甘心就此回去。
一进店铺,确有一女子身影。
但只凭身影,我就明白了。
果真不是她。
本欲直接打道回府,芸棠说洛阳牡丹花开了,想在此多玩上几日。
我允了。
便由着冬霜几个丫鬟带着她去游街。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店铺对面的酒楼上,一杯又一杯。
突然,一身戴帷帽的女子从店中走了出来。
清风拂过,掀起那帷帽的一角。
只那一眼,手中杯直直砸向地面。
是珉玥!
我疯了一般地下楼追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人早已消失不见。
我突然在街上狂笑不止。
苍天有眼,不负有心人。
我还是找到她了。
待我得知她住处时,芸棠问:
阿爹怎么不高兴呢我们不应该马上去找阿娘吗
她应该不想见我吧。
我有些苦涩地回应道:
芸棠去吧。让冬霜她们陪着你去。
芸棠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等我一起。
冬霜立刻会意,说道:
小小姐,咱们先去,君侯待会会来接咱们。
望着芸棠离去的背影,我暗中祈祷。
希望玥儿愿意认她,莫要伤了她的心。
19、
原以为能摆脱秦禹,没成想还是被找上门。
那年我被江水冲到岸边,被一住在山中的老妇救起。
她独自一人生活,无亲无故,于是我和她相依为命了两年。
待她去世后,才下山做起了生意。
眼前,冬霜与秋瓷还是老样子,只是听闻春红嫁给了侯府上的一管家。
她有了着落,我也甚是欣慰。
芸棠见了我以后,一会哭一会笑的。
她叭叭个不停,恨不得将过去五年的事给我全都说一遍。
我摸了摸她的发髻,含泪道:
小芸棠,是阿娘对不住你。
芸棠突然扑进我的怀中,撒娇道:
芸棠再也不要和阿娘分开,阿娘必须跟芸棠回去!
我叹了一声,就知道躲不过这出。
阿娘在这里过得很好,芸棠若想阿娘了,日后常来便是。
我不!阿娘必须回去!这样芸棠就不是没有母亲的野孩子了!
我的喉间一酸,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秋瓷抹泪说道:
小姐,回去吧。你不在,小小姐着实可怜啊!
冬霜也附和:
是啊小姐,你不在,君侯整日似丢了魂一般,常年在外寻人,小小姐只有老夫人看顾,老夫人如今又年事已高……当年君侯为了找小姐,在江里泡了七日,身子也垮了……
提及秦禹,我的心也不禁漏掉一拍。
他在哪儿
君侯想着小姐定不愿见他,所以——
叫他来,我有话要说。
20、
夜色浑浊,窗下灯黄。
门被轻轻推开,秦禹立在那方,迟迟不肯上前。
我径直走去,还未出声便被他紧紧地抱在怀中。
玥儿,真的是你,我没有做梦……
他滚烫的泪水流进我的脖颈间。
无论我如何推他,他都不肯松开。
秦禹,你,你弄疼我了!
闻言,他立刻松手,双目猩红。
玥儿,跟我回去吧。这次,只要你陪在我与芸棠身边,其他的事,我都不会强迫你。
我不会回去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叫你过来便是要与你说清楚。
芸棠大了,身边不能没有个长辈照看。母亲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我是男子,带着她四处奔波,也不是长久之事。
那又如何,当初是你要生下她的,我从不愿给你生孩子。
南宫珉玥,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你对我这样就算了,这可是你的骨血,你就没有半分感情吗
我迎上他质问的目光,毫不畏惧地说道:
南宫珉玥已经死了。我是宋楚泠!从始至终,都是宋楚泠!
说完,秦禹突然猛地咳嗽,鲜血喷涌而出。
我慌乱地喊道:
来人!来人,叫大夫!
大夫说秦禹只有不到一年的日子了。
我不信。
他向来身体强健,怎会病来如山倒。
芸棠在榻前哭个不停,阿爹,你不能离开芸棠!阿娘已经不要我了,如若阿爹也不要我了,芸棠该怎么办……
21、
我红了眼眶,一时语塞,说不出半个字来辩解。
我的确是天底下,最不称职的母亲了。
好孩子,阿爹时日无多了。日后,你便跟在大伯母和小伯母身边,她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芸棠哭得更厉害了:
大伯母与小伯母都有自己的孩子要疼,芸棠不去!
见状,秋瓷与冬霜也立马跪下,哭求道:
小姐,您就跟我们回去吧,小小姐还小,您怎么忍心……
我幽怨地看了一眼秦禹,他那样子,难道真是我害的。
他对我,果真情深至此吗
好,我答应你们。只是待芸棠出嫁后,我便要离开侯府。
十天后,秦禹身子有所好转,我们便回都了。
马车上,芸棠时刻拉着我的手,生怕我跑了似的。
秦禹偷笑看着我们,随即被我狠狠剜了一眼,立马正襟危坐起来。
到府后,我先去拜见了老夫人,感谢她对芸棠照拂之恩。
她的确苍老了许多,眼睛也不大看见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禹儿这些年,实在是苦啊,如今既回来了,哪怕是看在棠姐儿的面子上,也莫要再走了。
她拉着我的手,说了许久的话。
待我出来时,秦禹正站在廊下。
他快步走来,为我系上披风。
都城夜里风大,莫要着凉了。
多谢。
他眼中闪过一道失落,随即牵起我的手往外走。
我想收回来,却被他紧紧握住。
就一会儿,让我就这样牵着你就好。
22、
这棵树,芸棠小时候最爱爬了。还有那架秋千,也是她的心爱之物。
她不喜欢女红,爱好美食,与你一模一样。
她五岁那年,曾在这假山上磕了一回,左膝上留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我静静地听他说着,心中却越发难受。
玥儿,你不想见我,无妨。只求你多陪陪芸棠,这些年她没有一天是不叫嚷着要阿娘的,你与我,对她,都亏欠太多。
好,我知道了。
我强装镇定回应。
他匆匆离去,背影不再如当年那般挺拔。
不知为何,我的眼中闪起泪光。
他还正值壮年,却因我而心病成疾,坏了身子。
我突然叫住了他:
秦禹,我不恨你了。你不要想太多。
他没有转过身来,只是侧脸一笑:
玥儿,我宁愿你恨我。没有恨,就没有爱。
傻子,可我从前也不爱你。
渐渐地,我发觉秦禹身子似乎一日比一日好。
完全不像将死之人。
我将他药渣偷偷捡去,去外面问了大夫,才得知,这只是寻常补药。
好啊,我被这对父女的演技给完全骗了。
我怒气冲冲地找去,谁知他们来了出空城计。
我当下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南下洛阳。
阿娘,你不是说再也不离开芸棠的吗
果然,一下子便都现了形。
夫人,我错了,是我出的馊主意!看在孩子的份上,别出走了!
两个人立在院内,死守着院门,一副绝不松手的模样。
23、
我噗呲一笑,终于忍不住了。
二人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怎么,就许你们耍我,不许我耍你们
秦禹立刻喜笑颜开地凑了上来,将我肩上的包裹拿了下来。
芸棠抱住我的大腿,欢呼道:太好啦!太好啦!
也许我的爱意还没有那般浓烈,但是我的确心软了。
回洛阳,也许会自由畅快。
然而都城始终会有人令我牵挂。
我不想再纠结去留了。
院子里的紫藤花开了。
它原本不属于北方。
可它却生机盎然地在此处扎根,向上生长,开花结果。
一树花下,终得圆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