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别墅的空气像凝滞的松脂,昂贵熏香也盖不住那股山雨欲来的沉闷。王珂陷在沙发深处,指间的雪茄燃出长长一截灰烬,摇摇欲坠。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小半缸烟蒂,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呛人的焦油味。他面前的平板电脑亮着,屏幕上是苏晚晴刚刚更新的社交动态——一张在瑞士雪山下略显苍白却笑容温婉的照片,配文:归期已定,久等了。
我端着那杯温热的牛奶,脚步放得极轻,还是惊动了这片死寂。
王珂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探针,瞬间钉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醉意,只有一片被强行压抑、却濒临爆发的狂躁风暴。他死死盯着我,像是在审视一件突然闯入、打乱他完美计划的瑕疵品。
过来。
他的声音沙哑紧绷,像拉满的弓弦。
心口猛地一缩,端着牛奶杯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温热的杯壁传递着一点微薄的依靠。我依言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牛奶的温热气息在冰冷的空气里氤氲出微弱的白雾。
喝了。
他下颌朝牛奶杯一点,命令不容置疑。
我顺从地将杯子凑到唇边。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安抚。刚咽下两口,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毫无预兆地冲上喉咙!胃里翻江倒海,喉咙紧缩,我猛地弯腰捂住嘴,剧烈的干呕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呕——!
牛奶杯脱手,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乳白色的液体迅速洇开一片污渍。
王珂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可怕。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猛地从沙发上弹起!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笼罩下来。
柳如烟!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将我粗暴地拖到他面前,你他妈故意的!
滚烫的、带着浓重烟味的气息喷在我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暴戾的怀疑和一种被愚弄的狂怒,知道晚晴要回来了,就给我演这出嗯
手腕的剧痛和胃里的翻搅让我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我拼命摇头,想解释那突如其来的孕反不是演戏,喉咙却被剧烈的恶心感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装!还装!
王珂显然把这当成了拙劣的狡辩。他另一只手粗暴地探进我居家服宽大的口袋,狠狠一掏!
一个扁平的、尚未拆封的粉色小盒子被他攥在手里。
验孕棒
他捏着那小小的盒子,低头看了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充满讽刺和厌恶的弧度,像是捏住了什么肮脏的证据。他抬眼看我,眼神里淬满了毒,柳如烟,你真是出息了!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想用孩子绑住我做梦!
不是的……
我终于挤出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我只是……不确定……
不确定
王珂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刺骨的寒意。他捏着验孕棒的手猛地收紧,塑料盒子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晚晴不能生!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震得水晶吊灯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也扎进心脏最深处,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你凭什么!
他死死盯着我,那双曾让我痴迷的深邃眼眸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扭曲的、为另一个女人感到不公的疯狂怒火,你凭什么能有孩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寒意瞬间将我淹没。原来,在他眼里,我连孕育生命的资格,都是一种对苏晚晴的亵渎和冒犯。
他攥着那支未拆封的验孕棒,手臂高高扬起,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朝着旁边壁炉冰冷的、大理石材质的边缘,狠狠砸了下去!
啪——!!!
清脆又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炸开!
塑料外壳瞬间四分五裂,里面细小的试纸条和干燥剂飞溅出来,散落一地。粉色的碎片像凋零的花瓣,零落在深色的地毯上,无声地控诉着暴行。
王珂似乎还不解恨,他抬起穿着昂贵手工皮鞋的脚,带着嫌恶和暴戾,狠狠地碾上那些散落的碎片和试纸条!坚硬的鞋底用力地、反复地蹍磨着,仿佛要将那可能存在的、属于我的罪证,连同我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一同碾进尘埃里,碾进这昂贵地毯的纤维深处,永不超生。
烟灰缸里未熄灭的烟蒂被他粗暴地扫落,滚烫的烟灰星星点点地落在那些被碾碎的粉色残骸上,发出细微的滋啦声,如同最后的哀鸣。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膏像。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留下深红的指印,火辣辣地疼。小腹深处,那刚刚萌芽、还未来得及被确认的微弱存在,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灭顶的恶意,传来一阵尖锐的、刀绞般的剧痛。
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眼前只有他暴怒扭曲的脸,和地毯上那片狼藉的、象征着我所有卑微希望被彻底践踏的粉色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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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主卧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苦涩的药味。我蜷缩在冰冷的大床角落,身上盖着厚厚的羽绒被,却依然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小腹的坠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狠狠攥紧、撕扯。冷汗浸湿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剧痛。
床头的手机屏幕亮着幽暗的光。屏幕上,是助理发来的信息,只有冷冰冰的几个字:王总已亲自去机场接苏小姐。
指尖冰凉,颤抖着关掉了屏幕。黑暗重新吞噬了房间。剧痛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身体深处!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抑制住那几乎冲口而出的痛呼。
不行……不能出声……不能打扰到他们……
这个念头荒谬又固执地盘踞在脑海。我摸索着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医生开的保胎药。锡箔板坚硬的边缘硌着颤抖的指尖。黑暗中,我凭着记忆,费力地抠出两粒小小的药片。没有水,直接干咽下去。苦涩的药片刮过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恶心感,又被我强行压了下去。
药片滑入食道,仿佛石沉大海。腹部的绞痛没有丝毫缓解,反而变本加厉,像有无数根针在里面疯狂地搅动。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暖流,不受控制地从身体深处涌出,迅速浸透了薄薄的睡裤和身下的床单。
浓重的血腥味在黑暗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我僵住了,连呼吸都停滞了。黑暗中,我颤抖着伸出手,摸索着探向身下。指尖触碰到一片湿滑黏腻。那温热的、带着生命流逝气息的液体,瞬间沾满了我的指尖。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
孩子……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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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别墅里弥漫着一种刻意的、紧绷的温馨。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过分璀璨的光芒,落在昂贵的欧式家具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空气里飘着清雅的百合香薰,试图掩盖那若有若无的药味。
苏晚晴穿着质地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斜倚在客厅中央那张宽大的真皮沙发上,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她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倦意,却无损那份我见犹怜的气质。王珂就坐在她身侧的沙发扶手上,身体微微倾向她,姿态是旁人从未得见的专注和呵护。他手里端着一盅刚炖好的燕窝,白瓷勺轻轻搅动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此刻过于温柔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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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姐刚下飞机,又受了惊吓,医生特别叮嘱了要静养,一点刺激都受不得的。苏晚晴带来的那个中年护工,张姨,正站在沙发旁,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意味,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客厅入口处我的身影,尤其不能闻怪味儿,容易引发心悸呕吐的。
我端着刚切好的果盘,脚步停在光影交界处。水晶灯折射的光芒有些刺眼。盘子里码放整齐的奇异果块和草莓,散发出清新微酸的气息。
王珂闻言,搅拌燕窝的手微微一顿。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刻意压低、带着安抚的语调对苏晚晴说:别怕,有我在。
随即,他微微侧过脸,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刚才对着苏晚晴的温柔,而是毫不掩饰的冰冷驱赶,像看一个散发着异味的污染源。
东西放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冷漠,出去。以后没事,别在客厅晃。
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像细小的冰凌扎进耳膜。
我垂下眼,看着果盘里鲜嫩欲滴的草莓。胃里残留的药味混合着尚未散尽的血腥气,在百合香薰的掩盖下翻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沉默地将果盘放在离沙发最远的边几上,动作轻得没有一丝声响。
转身离开。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驱赶的目光,以及沙发上苏晚晴投来的、带着怜悯和一丝不易察觉胜利意味的视线。
厚重的客厅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冰冷的走廊里,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泼洒下来。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里残存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小腹深处传来熟悉的、钝刀割肉般的隐痛,提醒着那里刚刚经历过的浩劫。
我缓缓滑坐下去,蜷缩在光洁如镜的地砖角落,抱住自己的膝盖。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瞬间侵入骨髓。头埋进臂弯,黑暗中,感官异常清晰。能听到客厅里隐约传来的、苏晚晴柔弱的低语和王珂耐心的回应。能闻到那股萦绕不散的百合甜香。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深处,那被强行剥离后的巨大空洞里,正缓慢地、持续地渗出绝望的寒意。
那寒意,比走廊的地砖,冷上千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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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别墅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金丝鸟笼。我蜷缩在二楼最偏僻的客卧里,厚重的窗帘将阳光彻底隔绝。房间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和苦涩的药味。
小腹的隐痛变成了持续的、深沉的钝痛,像一块沉重的冰坨坠在里面。更糟糕的是,这几天开始毫无预兆地流鼻血。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常常毫无征兆地涌出,染红指尖和衣襟。咳嗽也变得越来越频繁,胸腔深处带着一种沉闷的拉扯感。
床头柜上,散落着几个不同医院的检查报告单。最上面一张,是市立医院妇科的复查结果:自然流产,胚胎组织已排出。建议休养。
下面压着的几张,字迹却越来越触目惊心。
一张来自权威肿瘤医院的血液检测报告:HCG(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异常升高,远超正常流产恢复期水平。
一张影像报告单的结论栏里,打印着冰冷的铅字:肺部见多发转移性结节影,结合病史,高度怀疑绒癌(绒毛膜癌)转移。
最后一张,是专家会诊后的最终诊断书,鲜红的印章盖在结论上:妊娠滋养细胞肿瘤(绒癌)IV期(广泛转移)。
绒癌。晚期。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
我拿起那张肺部影像报告,对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胶片上,那些细小的、如同撒落芝麻粒般的白色阴影,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原本应该清晰的肺叶纹理上。像死亡的孢子,无声地扎根、蔓延。
指尖抚过那些代表转移瘤的阴影,冰凉一片。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王珂的短信界面。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半个月前我发给他的:身体很不舒服,能陪我去趟医院吗
下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回复。
胸腔里一阵剧烈的痒意袭来,我猛地捂住嘴,压抑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肺叶像是要被撕裂开。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摊开掌心,一抹刺目的鲜红赫然映入眼帘。
是血。
我怔怔地看着掌心的血,又抬头看向窗帘缝隙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奇怪的是,心里竟异常平静,像暴风雨过后的死寂海面。
也好。
这样也好。
我慢慢躺回冰冷的枕头里,拉高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个冰冷的世界,也隔绝身体里正在疯狂滋长的死亡。意识在药力和病痛的双重作用下,渐渐沉入一片无光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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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别墅的书房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王珂烦躁地扯开领带,昂贵的丝绸布料被揉成一团扔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助理发来的紧急邮件,标题刺眼:城西化工厂原料库爆炸事故速报(重大)。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烟灰缸,想砸出去,却又硬生生忍住。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王珂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
门开了。站在门口的,却不是他以为的助理,而是那个几乎被他遗忘在角落里的女人——柳如烟。
她穿着一身素净得近乎苍白的棉布裙子,身形单薄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近乎透明的灰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影,整个人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枯槁气息。只有那双眼睛,异常地平静,平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丝毫波澜。
王珂的眉头狠狠拧起,不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同时闪过眼底:你来干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冷硬,不是让你在房间待着
柳如烟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书桌后面那个嵌入墙壁的黑色保险柜上。那个保险柜,存放着他所有最重要的文件和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极其缓慢地、一步步走过来。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身形微微摇晃。浓重的消毒水和苦涩药味随着她的靠近,清晰地飘散过来,混合在烟味里,形成一种令人不适的怪异气息。
王珂下意识地皱紧眉头,身体向后靠了靠,拉开距离。
柳如烟终于停在书桌前,与他隔着宽大的红木桌面。她抬起手,动作迟缓而费力,将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轻轻放在光洁的桌面上。纸张摩擦桌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这个……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风箱里挤出来的,……放进保险柜里。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积聚着力气,深陷的眼眸抬起,平静地直视着王珂眼底的不耐,密码……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那双过分平静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暮色将尽时的微光,随即又迅速湮灭在深不见底的枯寂里。
她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失去所有水分、等待最后凋零的植物。浓重的药味和死亡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冰冷地缠绕着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王珂看着桌上那个毫不起眼的牛皮纸袋,又看看眼前这个形销骨立、气息奄奄的女人,一股莫名的、混杂着烦躁、厌恶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窒闷感堵在胸口。他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什么不祥之物,语气冰冷至极:
知道了。出去。
柳如烟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灰白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她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丝毫停留,转过身,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悄无声息地挪出了书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那令人不适的药味,也隔绝了她最后的身影。
书房里,只剩下王珂,和他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莫名的窒闷。他烦躁地点燃一支新的雪茄,目光落在那个牛皮纸袋上,如同看着一件棘手的垃圾。最终,他粗暴地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将文件袋随手扔了进去。哐当一声,抽屉合上,将那点微不足道的嘱托彻底锁进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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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巨大的爆炸声浪如同实质的拳头,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狠狠撞击在别墅的落地窗上!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震鸣!
王珂猛地从文件堆里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书桌上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助理的名字。
他一把抓起手机,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划过接听键。
王总!不好了!
助理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恐惧,几乎破音,城西厂区……原料库……爆炸了!火势完全失控!……柳小姐……柳小姐她下午……去厂区后面的……那个废弃仓库……找东西了!电话……完全打不通!
助理后面还说了什么,王珂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轰——!
一声巨响在他脑海里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瞬间发黑!
柳如烟……废弃仓库……城西……爆炸……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一幅足以摧毁他所有理智的恐怖画面!
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昂贵的真皮座椅被巨大的力量带倒,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桌上的文件、笔筒、电脑显示器被他狂奔的身体带得稀里哗啦扫落一地!
他冲下楼,冲进车库,甚至来不及等司机,自己跳上那辆黑色宾利的驾驶座!引擎发出狂暴的嘶吼,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别墅大门!
去城西的路,从未如此漫长。王珂死死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油门被他踩到了底,窗外的景物疯狂地倒退、模糊。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快点!再快点!
当他终于冲破警戒线,赶到那片被烈火和浓烟彻底吞噬的废墟边缘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血液冻结!
冲天的火光将半边夜空染成地狱般的橘红!巨大的厂房结构扭曲坍塌,如同巨兽的残骸,在烈焰中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浓烟和化学物品燃烧的刺鼻恶臭!消防车刺耳的鸣笛声、高压水枪的喷射声、救援人员的呼喊声……汇成一片混乱绝望的交响!
那片仓库……柳如烟下午去的那个废弃仓库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熊熊烈焰的深坑!焦黑的残骸在火舌中翻滚、塌陷!
如烟——!!!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从王珂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像疯了一样就要往那片炼狱火海里冲!
拦住他!快拦住他!
助理和几个保镖惊恐地扑上来,死死抱住他。
放开我!她还在里面!她还在里面——!
王珂目眦欲裂,拼命挣扎,赤红的眼睛里布满疯狂的血丝和灭顶的恐惧!力气大得惊人,几个壮汉都几乎按不住他!他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火海,嘶吼着,咆哮着,声音被淹没在巨大的爆炸余波和烈焰的咆哮声中。
挣扎中,他昂贵西装的口袋被撕裂,一个东西掉了出来,滚落在满是焦黑尘土和污水的地上。
是一支被烧得变形、沾满污迹的旧款验孕棒外壳。粉色的塑料已经焦黑融化,扭曲得不成样子,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王珂的目光,骤然钉在了那个小小的、焦黑的残骸上。
所有的嘶吼,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力气,都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被彻底抽空了。
他高大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软泥,轰然瘫倒在冰冷污浊的废墟边缘。保镖们几乎扶不住他沉重的身体。
他不再看那片火海,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截焦黑扭曲的验孕棒残骸,瞳孔放大,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惊骇、剧痛和一种足以将灵魂都彻底撕裂的悔恨!
那个被他亲手摔碎、碾进地毯里的粉色盒子……那个被他视为下三滥手段的证据……那个可能存在的、被他亲手扼杀的希望……
此刻,它躺在炼狱边缘的废墟里,焦黑扭曲,像一个来自地狱的、无声的诅咒。
王珂伸出手,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想要去触碰那焦黑的残骸。指尖却在距离它寸许的地方,猛地蜷缩回来,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烫伤。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大颗大颗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砸落下来,混着脸上的烟灰和污水,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绝望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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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城西化工厂的爆炸废墟,如同一头被开膛破肚的巨兽,在连绵的阴雨中散发着浓重的焦糊和化学品混合的刺鼻气味。巨大的挖掘机和铲车在泥泞中轰鸣作业,穿着厚重防护服的专业搜救人员像工蚁一样在巨大的瓦砾堆中艰难地翻找、清理。
王珂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棚下,昂贵的西装外套上沾满了泥点和油污,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眼窝深陷,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整个人憔悴得脱了形。但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片巨大的废墟,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几天了,不眠不休。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困兽,亲自守在搜救现场。每一次大型机械的吊臂抬起,每一次搜救犬发出信号,每一次有穿着防护服的身影在废墟深处有所发现……他的心脏都会瞬间提到嗓子眼,又在看清不是她时,重重地沉入更深的冰窟。
王总,您去休息一下吧……
助理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担忧,递过来一瓶水。
王珂仿佛没听见,他的目光死死锁在远处一小片刚被清理出来的区域。几个搜救队员正围在那里,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清理着什么。
那边!那边有发现!
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声音。
王珂的身体猛地绷紧!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助理,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去!泥水溅脏了他的裤腿也浑然不觉。
搜救队员从一堆扭曲变形的金属和烧焦的混凝土块下,小心地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被高温灼烤得严重变形、表面覆盖着厚厚黑灰的金属盒子。依稀能辨认出,是某种老式的防火保险盒。
王珂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认得这个盒子!是柳如烟母亲留下的遗物!她一直当宝贝一样收在床头的抽屉里!
打开!快打开它!
王珂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颤抖。
搜救队员用专业工具小心地撬开严重变形的盒盖。里面,没有预想中的照片或首饰。
只有一叠被高温烤得边缘焦黄卷曲、但奇迹般保存了大半的纸张。
最上面一张,赫然是那张被他亲手撕碎、又被他遗忘在书房抽屉里的——孕检单的残骸!纸张被仔细地用透明胶带重新拼贴过,虽然布满裂痕,但上面宫内早孕,双活胎的字样,以及那两个并排的、极其微小的孕囊影像,在焦黑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两把烧红的匕首!
王珂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收缩到了极致!他猛地伸手,一把抓起那张残破的拼贴纸!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带着焦糊味的纸面,巨大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他!
双……双活胎!
他撕碎的……竟然是双胞胎!
就在这时,一阵裹挟着灰烬和焦糊味的冷风吹过,吹散了压在孕检单下面的几张纸。
几张印着鲜红医院印章的报告单散落出来,飘落在泥泞的地面上。
离王珂最近的一张,纸张被污水浸湿了一角,但上面鲜红的诊断结论却如同地狱的火焰,瞬间灼穿了他的视网膜——
妊娠滋养细胞肿瘤(绒癌)广泛转移(肺、肝)。
IV期(终末期)。
预后极差。
绒癌……晚期……
王珂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沫的腥气。他高大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毫无预兆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猩红的血点如同盛开的彼岸花,星星点点,溅落在泥泞的地面,溅落在那张写着双活胎的破碎孕检单上,也溅落在那些宣告着绒癌晚期、终末期的冰冷报告上。
血与墨,绝望与死讯,在这一刻,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交融在一起。
王珂眼前一黑,耳边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废墟深处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他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沉重地跪倒在冰冷的、混杂着灰烬和血污的泥泞废墟之中。那双曾签下无数决定他人命运文件的手,此刻死死抠进冰冷的泥水里,青筋暴起,却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
他佝偻着背,身体因为剧烈的呛咳和无法承受的剧痛而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痉挛都带出更多的鲜血和破碎的呜咽。昂贵的西装被泥水和血污彻底浸透,裹在他身上,像一件沉重的、无法挣脱的裹尸布。
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水、泥水,顺着他凌乱的头发和惨白的脸颊蜿蜒流下。
他跪在埋葬了他孩子、也即将埋葬他妻子的巨大坟场边缘,怀里紧紧攥着那张沾满血污的、写着双活胎的破碎孕检单,如同攥着自己被彻底碾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