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烧穿喜帕的瞬间,我攥紧了袖中银匕。
这是我被剜骨弃尸的第三年。
姐姐,该喝合卺酒了。庶妹苏若柔穿着我的嫁衣,鬓边晃着我母亲的点翠步摇。
而我的新婚丈夫沈砚之,正用前世看我孩儿尸体般的冷漠眼神,看着我。
喝了这杯酒,我抵着苏若柔咽喉笑,我便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剜心之痛。
血溅红烛的刹那,沈砚之瞳孔骤缩——他不知道,从乱葬岗爬回来的苏若雪,要的从来不是侯府主母的位置,而是让这对狗男女,血债血偿!
第一章
红烛高烧,映得喜帕上的并蒂莲都像在滴血。
我指尖掐进掌心,疼得发颤。不是因为嫁入靖安侯府的惶恐,而是这股熟悉的、混合着龙涎香和廉价脂粉的气味——和三年前我被灌下堕胎药那晚,一模一样。
姐姐,该喝合卺酒了。
娇滴滴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是苏若柔。
我猛地掀开喜帕,红烛光影里,她穿着本该属于我的、母亲亲手绣的嫁衣,鬓边那支赤金点翠步摇,正是我嫡母的陪嫁。而我的新婚丈夫,靖安侯沈砚之,正站在她身后,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呵。
我低笑一声,抓起桌上的合卺酒,没有递向沈砚之,而是径直走向苏若柔。妹妹今日真是风光,抢了姐姐的婚事,还穿上了姐姐的嫁衣,这合卺酒,理当妹妹替我喝了。
苏若柔脸色一白,往沈砚之身后躲:姐姐何出此言今日是你与侯爷的大喜之日……
大喜
我逼近一步,将酒盏重重磕在她胸口,我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嫁衣,为何穿在你身上我嫡母的步摇,为何戴在你头上苏若柔,你当我死过一次,什么都不记得了
死过一次四个字出口,沈砚之和苏若柔同时一颤。
沈砚之皱眉:若雪,你今日怎么了莫要胡言乱语。
我没理他,只死死盯着苏若柔煞白的脸:前世你用这杯酒灌我,剜我膝盖骨,摔死我刚出生的孩儿……怎么,以为我忘了
话音未落,苏若柔突然噗通跪下,哭哭啼啼:姐姐,我没有……定是你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幻觉
我冷笑,从袖中抽出一柄银质匕首——那是前世我藏来防身,却没来得及用就被夺走的匕首。此刻寒光一闪,正抵在苏若柔纤细的脖颈上,那你告诉我,这杯酒里,放了什么
苏若柔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没……没有……
有没有,验验就知道。
我扬手,将酒泼在旁边的盆栽里。只见那株娇艳的牡丹瞬间枯萎,花瓣发黑卷曲。
沈砚之瞳孔骤缩,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苏若柔:柔儿,你……
侯爷,不是我!是姐姐她冤枉我!
苏若柔慌忙辩解,抓住沈砚之的衣摆,定是她嫉妒我……
嫉妒
我收回匕首,走到沈砚之面前,仰头看他。这张曾让我痴迷多年的脸,此刻在红烛下显得格外陌生。沈砚之,前世你默许她害死我儿,剜我筋骨,将我弃尸乱葬岗。今日我苏若雪从地狱爬回来,不是来跟你谈情说爱的。
我指着苏若柔,声音冰冷:从今日起,侯府规矩,由我重立。嫡庶有别,尊卑有序。她苏若柔,不过是我苏家的庶女,也配穿我的嫁衣,登我侯府正妻之位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震惊的沈砚之和瑟缩的苏若柔,一字一句道:这侯府,从今日起,我说了算。谁若再敢以下犯上,图谋不轨——
我晃了晃手中的银匕首,这就是下场。
沈砚之看着我,眼神从震惊到疑惑,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若雪——不再是那个温婉柔顺、对他百依百顺的女子,而是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带着凛冽的寒光和决绝的恨意。
若雪……
他喃喃开口,似乎想说什么。
侯爷不必多言。
我打断他,今日之事,不过是开始。前世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我转身,不再看他们,径直走向内室。身后,苏若柔的哭声和沈砚之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像一曲荒诞的哀歌。
我知道,沈砚之此刻定然满心疑惑,甚至可能觉得我疯了。但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让他慢慢看清苏若柔的真面目,也让他……为前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二章
沈老太太的六十大寿,侯府张灯结彩,宾客云集。
我穿着正红色的嫡妻礼服,端坐在主位旁,看着苏若柔穿着一身粉色的庶女衣裙,低眉顺眼地在一旁伺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短短几日,侯府已是天翻地覆。我以雷霆手段整顿后宅,撤了苏若柔院里的大半下人,削减了她的月例,又将几个曾帮着她作威作福的管事发卖了出去。沈砚之起初有些不满,但在我拿出他默许苏若柔私吞我嫁妆的证据后,便再也没敢多言,只是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老祖宗,孙媳给您敬茶。
苏若柔端着茶盏,笑盈盈地走到沈老太太面前。
沈老太太满脸堆笑,正要接过,突然一声尖叫划破了宴会厅的热闹。
蛇!有蛇!
众人惊慌失措,纷纷躲避。只见一条碗口粗的花蛇,吐着信子,朝着我坐的方向游来。
姐姐小心!
苏若柔尖叫着扑过来,似乎想挡在我身前,却脚下一滑,不慎撞到了我的手臂。
我早有防备,侧身避开,同时一把抓住苏若柔的手腕,将她往前一推。那花蛇正好扑到她身上,吓得她脸色惨白,晕了过去。
快!快把蛇打死!
沈砚之慌忙喊道,同时冲到我身边,紧张地问:若雪,你没事吧
我看着他眼中真切的担忧,心中冷笑。前世,就是这条蛇,咬伤了我,而苏若柔奋不顾身地救了我,让沈砚之对她更加怜惜。
我没事。
我甩开他的手,走到晕过去的苏若柔身边,蹲下身,看似检查她的伤势,实则在她袖中摸索。
果然,摸到一个小小的竹管,里面还残留着一些粉末。
来人,把苏姨娘抬下去医治。
我站起身,将竹管悄悄递给身后的丫鬟,然后对众人说道,大家不必惊慌,这蛇似乎是被人豢养的,身上并没有毒。
沈砚之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认得这种蛇。
我淡淡道,这是南疆的‘美人蛇’,毒性微弱,只会让人麻痹昏迷,并不会致命。而且,这种蛇喜暖,如今天气转凉,若非有人刻意引来,怎会出现在这宴会厅
我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沈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婆子身上——那是苏若柔母亲的陪房。
那婆子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
还有,
我继续说道,方才苏姨娘‘救’我时,我无意间碰到了她的袖管,发现里面有这个。
我示意丫鬟将竹管呈上。
沈砚之接过竹管,闻了闻,脸色一变:这是……引蛇粉
众人哗然。
苏若柔这时悠悠转醒,看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还有那支竹管,顿时慌了神:不……不是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冷笑,那你袖中为何会有引蛇粉又为何偏偏在蛇出现时,‘不慎’撞到我苏若柔,你是想故技重施,像前世一样,用苦肉计博取同情吗
我没有!
苏若柔尖叫,是你!是你陷害我!
陷害你
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你告诉我,你脸上的红疹是怎么回事
苏若柔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脸色更加难看。
我昨日新买的那套护肤品,放在房里,今日一早便不见了。
我缓缓道,后来我在你房里看到了空瓶,而你用了之后,就起了红疹。苏若柔,你不仅想害我,还偷用我的东西,对吗
证据确凿,苏若柔百口莫辩,只能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沈砚之看着苏若柔,眼神从震惊到失望,再到一丝厌恶。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善良的女子,内心竟如此歹毒。
够了!
沈老太太脸色铁青,苏若柔,你太让我失望了!来人,将她拖下去,禁足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老祖宗!
苏若柔哭喊着求饶,但还是被下人拖了下去。
我看着她狼狈的背影,心中没有丝毫波澜。这只是第一步,前世她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会一点一点,慢慢还给她。
这时,沈砚之走到我身边,低声道:若雪,对不起,是我看错了人。
我侧头看他,他眼中带着愧疚和一丝迷茫。我知道,他的转变不会一蹴而就,但至少,他已经开始怀疑苏若柔,开始重新审视我。
侯爷不必道歉。
我淡淡道,你只需要记住,从今日起,侯府是嫡女的天下。庶女,就该有庶女的本分。
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再有下次,休怪我不念夫妻情分。
沈砚之身体一震,看着我冰冷的眼神,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未见过如此强势、如此陌生的苏若雪,仿佛一夜之间,她就从一只温顺的羔羊,变成了一头蓄势待发的母狮。
而我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侯府的水很深,前世的仇人也不止苏若柔一个。我要做的,就是在这深水中站稳脚跟,将所有仇人一一揪出,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第三章:
侯府正厅的檀木长桌上,摊着近三年的账本。我指尖划过账本上庶女院月例银二十两的记录,突然将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青瓷碎裂的声响惊得跪地的管事们齐刷刷磕头。
嫡女院月例才十五两我扫向为首的赵嬷嬷,她是苏若柔生母的陪房,此刻正用帕子抹着汗,庶出比嫡出多五两,侯府规矩何时颠倒成这样了
沈砚之站在一旁,脸色比账本还白。他显然也刚发现这猫腻——前世我只知后宅拮据,却不知庶女院竟用着我的嫁妆银过活。
回……回夫人,这是老祖宗早年定的规矩……赵嬷嬷声音发颤。
老祖宗我冷笑,翻出另一本旧账,三年前沈砚之替苏若柔赎买城南田庄,花了三千两白银——那笔钱,可是从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匣里拿的。我将账本甩在赵嬷嬷脸上,你说,是老祖宗的规矩大,还是嫡母的嫁妆该被庶女觊觎大
赵嬷嬷吓得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渗出血来:是老奴该死!是苏姨娘生母撺掇的……
撺掇我走到沈砚之面前,仰头看他,侯爷可知,你拿我的钱给庶妹置产业时,我嫡女院的炭火在冬日里只够烧半宿你可知你心疼苏若柔手凉,给她买的暖玉手炉,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沈砚之喉结滚动,眼神从震惊转为痛楚:若雪,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逼近一步,你只知苏若柔梨花带雨,却不知嫡妻在冷宫里熬日子!我猛地掀开他袖口——那里有道浅疤,是前世我为他挡刺客留下的。这疤还在,你就忘了是谁为你舍命
沈砚之浑身一震,踉跄后退半步。他看着我眼中翻涌的恨意,第一次意识到,那个被他忽略了三年的嫡妻,早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伤得千疮百孔。
赵嬷嬷,我不再看沈砚之,转而对地上的管事道,庶女院月例按嫡女标准削减,往年多领的银子,从苏若柔的份例里逐月扣除。至于克扣嫡女院炭火的事——我指了指旁边瑟瑟发抖的库房管事,杖责二十,发卖边疆。
夫人饶命!两人哭喊着求饶。
饶命我想起前世寒冬里,刚出生的孩儿因炭火不足染了风寒夭折的场景,声音陡然冰冷,我孩儿的命,谁来还
沈砚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骇:孩儿你……你有过孩子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是啊,侯爷,你有过一个儿子,刚满百日,就被苏若柔故意打翻的汤婆子烫死了。你当时抱着她安慰,说‘不过是个丫头生的贱种,死了也罢’——怎么,忘了
这句话像惊雷劈在沈砚之头顶。他脸色惨白如纸,踉跄着扶住桌沿,难以置信地看向我:不……我没有……我怎么会……
你有没有,问问你自己的良心。我转向被拖进来的苏若柔——她刚从禁足处被带来,头发散乱,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红疹。苏若柔,你敢不敢当着侯爷的面,说说你是怎么‘不小心’烫死我孩儿的
苏若柔看到沈砚之杀人般的目光,吓得瘫软在地,语无伦次: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乱动……
够了!沈砚之突然低吼一声,眼中布满血丝,来人!将苏若柔拖出去,送回苏府,永世不得再进侯府大门!
苏若柔尖叫着被拖走,赵嬷嬷等人也被押了下去。正厅里只剩下我和沈砚之,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檀香混合的诡异气味。
若雪……沈砚之声音沙哑,对不起……我……
不必说对不起。我打断他,捡起地上的碎瓷片,看着里面映出的自己——眼神冷冽,嘴角却带着一丝凄厉的笑,从今日起,侯府的账,我会一笔一笔算清楚。你欠我的,也该还了。
沈砚之看着我,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似乎这才明白,眼前的女人不再是那个任他拿捏的软柿子,而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者,要将他欠她的一切,连本带利地讨还。
第四章:
苏若柔被送回苏府的第三日,侯府庶女院突然燃起大火。浓烟滚滚冲上夜空时,我正在嫡女院核对田庄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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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不好了!庶女院走水了!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苏姨娘……苏姨娘好像还在里面!
我心头一紧——苏若柔虽然歹毒,但此刻若死在侯府,必有人借题发挥。我抓起斗篷就往外跑,却在回廊拐角被沈砚之拦住。
别去!他脸色焦急,火势太大,危险!
她若死在侯府,你我都脱不了干系。我推开他,让开!
沈砚之看着我决绝的眼神,咬牙道:我陪你去!
两人冲进火场时,热浪夹杂着焦糊味扑面而来。庶女院本就是旧宅改建,木料早已腐朽,火势蔓延极快。我在浓烟中咳嗽着寻找,突然听见角落里传来苏若柔的哭喊:救命……谁来救救我……
沈砚之立刻冲过去,试图搬开压在她身上的房梁。就在这时,苏若柔突然抓起旁边一个陶罐,狠狠砸向沈砚之!
沈砚之!你这个蠢货!她状若疯癫,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陶罐碎裂,里面的液体溅了沈砚之一身——那是灯油!
小心!我瞳孔骤缩,扑过去将沈砚之推开。火苗瞬间引燃了他身上的灯油,他滚在地上拼命拍打,苏若柔却大笑着往火海里钻:苏若雪!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火势瞬间吞噬了她。
我看着她扭曲的笑脸在火中湮灭,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前世的画面与此刻重叠——我孩儿被烫死时,她也是这样笑着。
若雪……沈砚之扑灭身上的火,狼狈地爬起来,脸上被熏得漆黑,手臂上却有一片狰狞的烫伤,你没事吧
我没理他,只是盯着苏若柔消失的地方,喃喃道:她死了……她终于死了……
是我糊涂……沈砚之突然抓住我的手,声音哽咽,若雪,我以前瞎了眼,错信了她,害了你和孩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眼中是真切的悔恨,混杂着痛苦和后怕。这是我重生以来,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放开我。我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别再推开我了,他看着我的眼睛,仿佛想望进我灵魂深处,让我赎罪,好不好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你……
我看着他手臂上的烫伤,又想起前世他为苏若柔挡下刺客时,也曾这样急切地看着我。可那时的我,换来的却是他的背叛。
赎罪我笑了,笑得眼泪直流,沈砚之,我孩儿的命,我被剜去的膝盖骨,你拿什么赎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指向火场中央:你看清楚,那就是你曾放在心尖上的人!她到死都想拉着你一起下地狱!你所谓的真情,不过是喂了狼的肉!
沈砚之被我吼得一震,脸色更加苍白。他看着燃烧的废墟,又看看我眼中深不见底的恨意,终于明白,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
我知道错了……他喃喃道,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只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哪怕只是……看着你。
我转身离开火场,没有再回头。身后,沈砚之的目光像烙铁一样烫在我背上。我知道,他的转变或许是真心的,但这远远不够。
走到院门口,我忽然想起什么,摸向怀中——那里有个小小的拨浪鼓,是前世孩儿唯一的遗物。我将它扔向火海,看着它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沈砚之,我头也不回地说,我的孩子,不需要一个害死他的父亲来赎罪。你若真有心,就替我把这侯府的肮脏事,彻底清理干净。
沈砚之站在火场外,看着我决绝的背影,又看看那燃烧的拨浪鼓,眼中第一次燃起一种名为决心的火焰。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放下过去的一切,真正站到苏若雪身边,为她,也为那个从未谋面的孩子,讨回公道。
第五章:
侯府大火后第三日,我拿着母亲留下的玉牌,踏入了金銮殿。玉牌上刻着明凤二字——那是先皇后赐给我生母的,凭此可直谏天听。
殿上,皇帝看着我手中的玉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是苏太傅的嫡女苏若雪
正是臣女。我跪地叩首,臣女今日冒死觐见,是为揭露一桩长达数年的冤案。
我从怀中取出账本、人证供词,以及苏若柔母亲当年陷害我生母的书信,一一呈给内侍。沈砚之站在我身后,脸色凝重,手中握着一份他连夜整理的、关于侯府庶女院滥用职权的奏折。
启禀陛下,我朗声道,臣女生母并非病逝,而是被庶母柳氏下毒谋害!柳氏与苏若柔母女勾结,霸占臣女嫁妆,苛待嫡女院,甚至……我顿了顿,声音带着颤抖,甚至在前世,臣女诞下嫡子后,苏若柔故意纵火,致使孩儿夭折!
殿内一片哗然。御史大夫当即出列:陛下,此事关系侯府声誉,不可轻信妇人一面之词!
是不是一面之词,看看这个便知。我示意沈砚之呈上奏折。
沈砚之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启禀陛下,臣已查明,苏若柔母女确实长期克扣嫡女院用度,挪用苏若雪嫁妆。更甚者,臣在苏若柔院中搜出巫蛊娃娃,上面刻着苏若雪的生辰八字,针插心口!
他话音刚落,内侍便呈上一个布包,里面正是那个布满钢针的娃娃。
皇帝脸色铁青,猛地一拍龙椅:岂有此理!苏太傅一世忠良,竟出了这等家贼!柳氏何在
回陛下,我叩首道,柳氏在臣女生母死后,便假称病逝,实则带着赃银逃往外省。臣女已派人追查,不日便可归案。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通报:苏府庶女苏若媚求见!
苏若媚是苏若柔的妹妹,此刻哭哭啼啼地跑进来,跪倒在地:陛下!姐姐是被苏若雪逼死的!她心肠歹毒,火烧侯府,还想污蔑我母亲!
我冷笑一声:苏若媚,你来得正好。你可知你母亲当年是如何害死我生母的我拿出一封血书——那是我在母亲旧物中找到的,这是我生母临终前写下的,上面清清楚楚记着,柳氏如何用慢性毒药害她,又如何买通稳婆,试图在我出生时将我换掉!
血书展开,上面的字迹虽已模糊,却仍能辨认。苏若媚脸色煞白,瘫倒在地。
皇帝怒不可遏:来人!将柳氏、苏若媚及其党羽全部拿下!靖安侯沈砚之,你治家不严,纵容妾室欺辱嫡妻,革去你三等爵位,罚俸一年,戴罪立功!
臣领旨!沈砚之叩首,眼神却看向我,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苏若雪,皇帝的声音缓和下来,你身为嫡女,忍辱负重,揭露家丑,实属不易。朕念你忠勇可嘉,特恢复你嫡公主身份,赐号‘明凤’,并下旨修改《嫡庶律》——从今往后,嫡女掌家,庶出子女不得觊觎家产,违者严惩不贷!
谢陛下隆恩!我激动得叩首在地,泪水终于决堤。前世的冤屈,今生终于得以昭雪。
退朝时,沈砚之在宫门口等我。他卸下了侯府的华贵服饰,穿着一身素色常服,显得清瘦了些。
若雪……他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陛下已下旨,嫡女掌家。从今日起,侯府由我做主。
我知道。沈砚之点点头,眼中带着一丝恳求,我不求别的,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真正做你的丈夫,而不是那个瞎了眼的蠢货。
我沉默片刻,想起火场中他奋不顾身的样子,又想起金銮殿上他坚定的证词。或许,真正的复仇不是毁灭,而是让他亲眼看着我站起来,活得比谁都好。
沈砚之,我看着他的眼睛,赎罪不是跪着求原谅,而是站起来,和我一起,把这世道对嫡女的不公,一点点掰正。你敢吗
沈砚之眼中猛地亮起光芒,他挺直脊背,郑重道:我敢!若雪,从今往后,你指哪里,我打哪里。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我知道,前路依旧坎坷,但至少,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人。而沈砚之,也终于踏上了他真正的救赎之路。
第六章:
圣旨颁布的第三日,我在侯府正厅召开下人大典。全院上下数百号人齐刷刷跪在庭院里,连一向倚老卖老的沈老太太也被搀扶着来了,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
从今日起,侯府按新规矩行事。我站在台阶上,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嫡女院为尊,庶出子女不得入正厅用膳,月例按品阶发放,不得逾越。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中几个交头接耳的庶出管事:前院库房由嫡女院直管,各院用度需提前报备,不得私自动用公中财物。若有违者,杖责二十,发卖边疆。
苏若雪!沈老太太突然咳嗽着站起来,你一个小辈,如此更改祖制,成何体统!老祖宗我还没死呢!
老祖宗说笑了。我淡淡道,陛下新颁的《嫡庶律》里写得清楚,嫡女掌家,天经地义。何况——我拿出一本账册,老祖宗您这三年来,挪用宫中银两给庶出孙儿们置地的事,要不要也请陛下评评理
沈老太太脸色瞬间煞白,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竟敢查我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将账册扔在她面前,侯府的钱,不是给您私下贴补庶出的。从今日起,您的月例削减一半,禁足慈安宫,好好反省。
你……沈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厥,被丫鬟慌忙扶住。
我不再看她,继续宣布新规:府中下人,按职责重新分配。嫡女院优先挑选,庶出各院不得争抢。若有仗势欺人者,严惩不贷。
话音刚落,一个曾伺候过苏若柔的婆子突然跳出来:你这是苛待庶出!我们不服!
不服我冷笑,来人,拖下去,杖责三十,即刻发卖!
婆子尖叫着被拖走,其他下人吓得纷纷磕头,再不敢有异议。
这时,沈砚之从内堂出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书:若雪,这是我按你要求整理的侯府田庄、商铺账目。另外,我已将之前用你嫁妆给庶出子弟买的产业,全部过户到你的名下。
他将文书递给我,眼神诚恳:以前是我糊涂,以后侯府的财政,全由你做主。
我接过文书,看到他手腕上未消的烫伤疤痕,心中微怔。短短几日,他仿佛变了个人,不再是那个甩手掌柜,而是真正开始担起侯府主君的责任。
很好。我点点头,你去把前院西跨院收拾出来,以后作为账房,我要亲自核查每一笔开支。
是。沈砚之躬身领命。
第七章
沈砚之刚转身,我忽然瞥见他袖口露出半片暗紫色淤青。昨夜他熬夜核账时,我分明见他小臂被烛台砸中——这处伤,与前世他替苏若柔挡下刺客时的位置分毫不差。
等一下。我叫住他,径直走到沈老太太面前,老祖宗,您还记得七年前城郊别院那场‘意外’吗
沈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缩,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佛珠。庭院里的风声突然变急,吹得廊下的灯笼左右摇晃。
当年我生母去别院静养,回来后便一病不起。我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布料,上面绣着半朵残缺的海棠,这是她落在别院的帕子,边缘染着‘牵机引’的毒渍——那种毒,只有您佛堂里供奉的西域香灰能解。
沈砚之猛地抬头,手中的账册啪地掉在地上。七年前他刚袭爵,只知嫡母病逝,却不知其中竟藏着毒杀
血口喷人!沈老太太厉声反驳,佛珠被她攥得咯咯作响,我与你生母情同姐妹,怎会……
情同姐妹我冷笑,展开另一份证物——那是生母的陪房嬷嬷临终前偷偷塞给我的手札,您当年为了让庶子袭爵,买通稳婆想将我换成男婴,被我生母发现后,便用‘牵机引’慢性毒杀。她怕事情败露,竟连替她熬药的小丫鬟都活活打死!
手札上的血字在日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当年被打死的小丫鬟,正是沈砚之幼时最亲近的玩伴。他踉跄着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看向祖母:奶……奶奶,这是真的
沈老太太嘴唇哆嗦着,突然抓起旁边的香炉砸过来:孽障!都是你这个祸水乱嚼舌根!
我侧身避开,香炉砸在青砖上碎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半枚玉印——印着苏若柔母亲的闺名。沈砚之瞳孔骤缩,猛地想起什么:当年父亲的兵符失窃,也是您……
够了!我打断他,看向面如死灰的沈老太太,陛下新颁的《嫡庶律》里写着,谋害嫡母者株连三族。您是想让沈家满门陪您赴死,还是自己了断
沈老太太看着玉印,又看看沈砚之震惊的眼神,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哈哈哈哈……是!都是我做的!谁让她占着正妻的位置!谁让她生下你这个孽种!
她猛地扑向我,指甲几乎要抠进我眼睛:苏若雪!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来人!我后退一步,沈砚之已率先上前扣住沈老太太的手腕。他看着祖母疯狂的脸,眼中最后一丝温情彻底碎裂,声音冷得像冰:送老祖宗回慈安宫,严加看管,没有夫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婆子们连拖带拽地将沈老太太架走,庭院里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声。我捡起地上的手札,指尖触到血字时仍在发抖——这七年,我每晚都能梦到生母咳血的样子,如今总算真相大白。
若雪……沈砚之声音沙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我将手札收进袖中,看向远处瑟瑟发抖的庶出子弟,当年你庶出的三弟,为何能顶替我的名额进入国子监你庶出的妹妹,为何能穿我的嫁衣
我顿了顿,直视着沈砚之的眼睛:沈砚之,你以为苏若柔母女敢如此放肆,背后没有依仗吗
沈砚之浑身一震,脸色比沈老太太还要苍白。他终于明白,苏若柔的跋扈、庶母的狠毒,根源竟在自己最敬爱的祖母身上。而他,却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我会查。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以前是我瞎了眼,以后侯府的每一笔旧账,我都会陪你一起算清楚。
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掌心的茧子蹭过我手腕时,我忽然想起前世他替我挡刀的场景。那时的他,也曾这样看着我,说会护我一生。
好。我抽回手,却没有推开他,但你要记住,清算旧怨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让死去的人安息,让活着的人明白——嫡庶有别,不是尊卑之分,而是规矩所在。
沈砚之重重点头,转身时,我看见他悄悄擦掉了眼角的湿痕。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不再佝偻,而是挺直如松。
我知道,侯府的这场清算才刚刚开始。但至少,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人面对深渊。而沈砚之,也终于从一个被蒙蔽的棋子,变成了执棋者。
第八章:
清算旧账的第三日,沈砚之抱回一个檀木匣子。我正在核对庶出子弟的田产文书,抬眼便见他鬓角沾着草屑,锦袍下摆还蹭着泥点。
这是……
你看看。他将匣子放在桌上,打开时里面滚出个拨浪鼓——和前世孩儿那个一模一样,只是鼓面刻着煜儿二字。沈砚之喉结滚动着,声音发涩:我找了京城最好的木匠,照着你描述的样子做的。
我指尖触到鼓面时,突然想起前世孩儿攥着拨浪鼓咯咯笑的模样,眼眶瞬间发热。沈砚之慌忙递过帕子,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缩回手,局促地搓着衣角:我……我知道这换不回孩子,但我想……想替他做点什么。
他手腕上的烫伤疤痕在烛光下泛着红,那是火场里救我时留下的。我忽然发现,自金銮殿后,他再没穿过遮掩疤痕的宽袖,甚至会故意在我面前露出——像在无声地提醒自己,也提醒我,他欠了什么。
放着吧。我将拨浪鼓放进匣子里,继续看文书,庶出的二房占了城东三片桑田,按新规矩该充公。你明日带人去丈量。
好。沈砚之应着,却没离开,反而从袖中掏出个布包:这是我给煜儿做的木马,你看……
他展开布包,里面是个歪歪扭扭的小木马,马头被削得像只兔子,前腿还缺了一块。沈砚之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做,手艺不好……
我看着那只不像马的木马,突然想起前世他给苏若柔做的精致鸟笼,心里某个角落忽然软了一下。但嘴上仍冷冷道:拿去库房放着,别碍眼。
沈砚之却像得了赏赐似的,小心翼翼地将木马放回布包,眼底竟漾起笑意:我明日再做个更好的。
接下来的日子,沈砚之像变了个人。他不再流连于书房,而是跟着账房先生学核账,亲自带人丈量田产,甚至在我处理下人事宜时,会默默站在一旁递上卷宗。某次我因庶出管事顶嘴动怒,他竟先一步沉声道:夫人问话,岂容你插嘴拖下去杖责二十!
那管事惊愕地看着他,我也愣住了——前世的沈砚之,从不会为我如此强硬。
半月后的雨夜,我在书房改规矩细则,沈砚之抱着个食盒进来,里面是温热的莲子羹。他身上带着湿气,发梢还滴着水:听丫鬟说你没吃晚饭,我让厨房……
谁让你多事我皱眉,却看见他指尖缠着纱布,手怎么了
不小心被刀划了。他慌忙将手藏到背后,不碍事。
我伸手拽过他的手,扯开纱布——那道伤口极深,显然是被锋利的厨刀所伤。做莲子羹需要用到刀我抬眼看他,却见他耳尖泛红,支吾道:想……想给你剥莲子……
窗外雷声轰隆,烛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我忽然想起,前世我怀孕时,也是这样的雨夜,我想吃莲子羹,苏若柔却说孕妇吃莲子滑胎,而沈砚之,只是让厨房给我煮了碗白水粥。
傻子。我松开他的手,拿起汤匙喝了口莲子羹,甜得发腻,以后这种事让下人做。
我想做。沈砚之看着我,眼神认真得像个孩子,以前都是别人伺候我,现在我想伺候你。若雪,让我……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吧。
他眼中的恳切太过直白,我不得不移开视线,却在低头时看见他靴底沾着的泥巴——那是白天去城东桑田时踩的。这半个月,他跟着我清查庶出产业,被人泼过脏水,也被暗算了两次,却从未抱怨过一句。
明日去把城西的织坊收回来。我放下汤匙,声音恢复了平静,那是我母亲的陪嫁,不能落在庶出手里。
好!沈砚之立刻应声,眼中亮起光芒,我天亮就去!
他转身时,我听见他低声自语:这次一定做得更好。
雨还在下,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我看着食盒里剩下的莲子羹,忽然觉得,或许真的可以给他一个机会——不是原谅他的过去,而是看看,这个从泥沼里爬起来的男人,能走到哪一步。
而沈砚之,似乎也终于明白,救赎不是空喊口号,而是用笨拙的手,一点点填补那些被辜负的岁月。
第九章
沈砚之收回城西织坊的那日,天降大雪。他披着满身雪花冲进书房,手里攥着地契,鼻尖冻得通红:若雪,成了!织坊的老掌柜听说您要收回,主动把账本都交出来了!
我接过地契,上面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织坊的账目清清楚楚,与庶出二房报上来的数目相差十倍——这三年,他们竟私吞了母亲织坊七成的利润。
做得好。我看着沈砚之眉梢的雪花,忽然想起前世他拿回侯府亏损账本时,也是这样兴奋的样子,只是那时他兴奋的是庶出库房扭亏为盈。
还没完呢!沈砚之从怀里又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绣着并蒂莲的锦帕,老掌柜说这是您母亲当年亲手绣的样图,一直替您收着。
锦帕上的莲花栩栩如生,针脚间还带着母亲特有的兰草香。我指尖抚过花瓣,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雪儿,嫡女不是牢笼,是责任。
沈砚之,我抬头看他,你说,侯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愣了一下,随即沉声道:因为规矩乱了。庶出觊觎嫡产,主君偏听偏信,才让歪风邪气占了上风。
你说得对。我将锦帕叠好,从今日起,侯府要立新规——嫡女掌家,不仅是掌钱,更是掌规矩。庶出可以读书,可以入仕,但绝不能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沈砚之重重点头,眼神发亮:我明白!就像陛下改《嫡庶律》一样,侯府的规矩也要让所有人都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开始着手改革侯府。我将织坊重新交给老掌柜打理,利润全部用于嫡女院开销;沈砚之则带着人清查所有庶出产业,将侵占的嫡产一一收回。期间遇到不少阻力,甚至有庶出子弟拿着匕首堵在我房门口,却被沈砚之当场拿下,打断了手筋。
若雪,你看。某天夜里,沈砚之抱来一摞卷宗,这是我整理的侯府新规矩,共十八条,每条都写明了嫡庶界限和赏罚标准。
卷宗上的字迹刚劲有力,比他以前的字多了几分沉稳。我翻看着,忽然发现最后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拨浪鼓,旁边写着:愿侯府如鼓声响,清正明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沈砚之见状也跟着笑,笑容里没有了以往的讨好,多了几分坦然。
冬至那日,侯府举行家宴。这是新规施行后的第一次大宴,庶出子弟按规矩坐在偏厅,正厅里只有我和沈砚之,以及按例出席的几位老臣。沈老太太被禁足后,侯府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宁静。
夫人,这是您的汤。丫鬟端上一碗红枣莲子羹,正是沈砚之早上亲手熬的。
我舀了一勺,却看见碗底沉着颗晶莹的莲子——那是他昨夜一颗颗剥出来的。抬眼时,正撞上沈砚之看过来的目光,他慌忙低头,耳尖却红了。
沈砚之,我忽然开口,你说,这侯府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抬起头,眼中映着烛火,亮得惊人:会是您希望的样子。嫡女有尊严,庶出知本分,侯府上下,再没有欺辱,没有算计。
嗯。我点点头,将莲子羹喝完,希望如此。
窗外的雪还在下,却不再像前世那样冰冷刺骨。侯府的红墙在白雪覆盖下显得格外肃穆,而我知道,这座百年府邸,正在经历一场脱胎换骨的新生。
沈砚之看着我,忽然低声道:若雪,等开春了,我们去城郊给煜儿立个碑吧。
我握着汤匙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轻轻嗯了一声。烛光摇曳中,我看见沈砚之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那笑容里,有赎罪的沉重,更有对未来的期许。
或许,真正的新生,不是忘记过去,而是带着伤痕,依然选择走向光明。而侯府,正在我和他的手中,一步步走向那个光明的未来。
第十章
开春那天,我和沈砚之去了城郊的乱葬岗。当年孩儿被苏若柔扔在这里,如今我们为他立了块石碑,碑上刻着沈煜之墓,旁边种满了孩儿生前喜欢的向日葵。
煜儿,爹娘来看你了。沈砚之将新做的木马放在碑前,声音哽咽,以前是爹不好,以后每年今日,爹都来给你带新玩具。
我摸着冰冷的石碑,想起前世孩儿夭折时,我连块像样的坟头都没能给他立。如今看着沈砚之笨拙地擦拭墓碑,忽然觉得,有些伤口虽然永远无法愈合,但至少,有人愿意陪着你,一起面对那些结痂的疤痕。
从乱葬岗回来后,侯府的改革进入了尾声。庶出子弟中,有才能者被送去书院,安分守己者保留份例,唯有那些依旧作祟的,被沈砚之毫不留情地赶出了侯府。曾经乌烟瘴气的侯府,如今竟真的有了几分清正之气。
这天,我正在织坊查看新出的锦缎,沈砚之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份邸报:若雪,你看!陛下采纳了我们的建议,在全国推行《嫡庶律》细则,还特意提到了侯府的改革作为范例!
邸报上,靖安侯府嫡女掌家,规矩清明几个字格外醒目。我看着沈砚之兴奋的样子,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金銮殿上见到他时,他眼中只有震惊和不解。
这是你应得的。我接过邸报,若不是你雷厉风行地收回庶产,陛下也不会看到改革的成效。
不,是我们应得的。沈砚之纠正我,眼神温柔,若雪,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侯府。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我不得不移开视线,却在这时看见织坊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前世替我挡过刀的忠仆张妈,她当年被苏若柔发卖,如今竟自己找了回来。
夫人!张妈看见我,老泪纵横,听说您掌家了,老奴就知道,您一定能把侯府变好!
我迎上去握住她的手,触感粗糙却温暖。织坊里的老匠人、侯府的旧仆,渐渐都回来了,他们看着我的眼神,不再是敬畏,而是真切的拥戴。
初夏时节,皇帝下旨,恢复沈砚之的爵位,并加封为镇国侯,表彰他治家有功。册封大典那天,沈砚之穿着崭新的官服,站在我身边,接受百官朝贺。
镇国侯夫人苏若雪,贤良淑德,治家有方,特赐金册宝印,母仪侯府。内侍尖细的声音传遍大殿。
第十一章
我接过金册,指尖触到冰凉的玉印,忽然想起重生那天的红烛——同样的金碧辉煌,却恍如隔世。沈砚之在旁握紧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坚定而温暖。
册封大典后,侯府门前车水马龙。曾经避之不及的勋贵们如今争相前来攀亲,送来的贺礼堆满了偏厅。我随手翻开一本礼单,见上面列着南海珍珠十斛和田白玉两对,便递给沈砚之:庶出三房送的让他们把去年私吞的官盐利润补上,比送珍珠实在。
沈砚之失笑,提笔在礼单上批注,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侧脸上,将睫毛的影子投在金册上。我忽然发现,他眼角的细纹深了些,却比前世任何时候都显得可靠。
夫人,前院有位老和尚求见,说给您送东西。丫鬟进来通传。
我和沈砚之对视一眼,来到前院。老和尚身披灰色僧袍,手里捧着个木盒:施主可还记得七年前城郊别院的枯井
我心中一震——那是生母被毒杀后,沈老太太抛尸毒具的地方。老和尚打开木盒,里面是半枚断裂的玉簪,簪头雕着朵残缺的海棠。
此簪沉在井底七年,上月暴雨冲开淤泥才得以现世。老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冤孽既了,善果当生。
玉簪的断口锋利如刀,正是我生母常戴的那支。我接过木盒,指尖触到冰凉的玉,忽然想起生母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雪儿,要像凤凰一样,哪怕跌入泥沼,也要展翅重生。
沈砚之见状,默默从袖中取出条红绳,将玉簪断口仔细缠绕:我找工匠镶了金边,等簪子修好,你戴着一定好看。
他的动作轻柔,红绳在玉簪上绕出细密的结,像在修补一道陈年的伤口。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昨夜他在书房熬夜整理《侯府新规》修订版,书页上密密麻麻全是他的批注。
沈砚之,我忽然开口,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他抬头看我,眼中带着疑惑。
后悔……放下过去的一切,陪我重新开始。我看着庭院里新栽的梧桐树,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毕竟,以前的侯府,你过得更轻松。
沈砚之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若雪,以前的‘轻松’,是用你的痛苦堆起来的。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轻松,是心里没有亏欠。
他顿了顿,握住我的手,眼神郑重:我欠你的,欠煜儿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但我会用剩下的日子,一点点还。侯府变好了,你开心了,我才觉得……活得像个人。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掌纹里还留着当年替我挡刀的疤痕。我忽然想起,前世我被弃尸乱葬岗时,曾模糊看见一个身影在远处徘徊——那时的沈砚之,或许并非全无情意,只是被猪油蒙了心。
老和尚,我转向僧人,替我谢谢佛祖。这玉簪,我会好好收着。
老和尚颔首离去,庭院里只剩下我和沈砚之。风穿过梧桐叶,送来织坊传来的机杼声,那是母亲当年最喜欢听的声音。
下个月,我们去趟苏府吧。我忽然说,我想看看父亲的牌位。
好。沈砚之立刻应声,我陪你去。顺便把你母亲的牌位也接回侯府,让她看看现在的侯府。
他的语气自然,仿佛本该如此。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或许原谅不是忘记,而是给彼此一个机会,让伤口结痂,让阳光照进来。
入秋时,侯府的向日葵开了满院。我和沈砚之带着新做的拨浪鼓去看煜儿的墓碑,却发现碑前放着束新鲜的向日葵,旁边还有个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刻着:对不起,弟弟。
那是庶出的四弟刻的——他曾偷过我的玉佩,如今在书院读书,每月都会来这里放束花。沈砚之看着木牌,忽然低声道:若雪,你说,煜儿会原谅我们吗
我摸着墓碑上的煜儿二字,阳光落在向日葵上,金灿灿的像极了孩儿的笑脸。他会的。我轻声说,因为他知道,我们在努力把这个世界变好。
沈砚之握住我的手,我们站在墓碑前,看着远处侯府的飞檐在夕阳下镀上金边。那里不再是前世的牢笼,而是我们亲手重建的家园。
凤凰涅槃,未必需要浴火。有时候,在废墟上一点点拾起碎片,拼凑出一个新的世界,才是真正的重生。而我和沈砚之,正在这条路上,一步一步,走向有光的地方。
至于那些曾经的仇恨与伤痛,就像玉簪上的金边,虽然提醒着裂痕的存在,却也让它成为了独一无二的风景。毕竟,没有黑夜的淬炼,哪来的凤凰展翅没有废墟的奠基,哪来的侯府新生
一阵风吹过,向日葵沙沙作响,像是孩儿在咯咯地笑。我和沈砚之相视而笑,眼中没有了过往的阴霾,只有对未来的期许。这一次,我们终于可以说:
侯府已清,冤孽已了。
后余生,皆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