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怎么落到街头摆摊说来话长。
我姓苏,名砚。曾是大周大理寺的钦点仵作,一手验尸术曾翻了三桩冤案、四起大案,连皇子都得退我三尺。
本以为此生能在刀口上行走、与冤魂共话,可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
我查出王孙恶行,被一杯毒酒送下黄泉,再睁眼,已是这钢铁丛林的现代。
这年头没有身份,没有学历,别说验尸——连报户口都难。
唯一的安慰,是我女儿冉冉,也和我一同穿了过来。
她五岁,小嘴利得很,古灵精怪,不管我在哪儿,她总是蹲在我脚边,一边啃着她的小面包,一边打量着人心。
而我,靠着一身仵作本事,在这南城菜市场边上支了张桌,专门替人摸骨验伤、望病理气。
**
你昨夜梦中吐血,是气郁攻心。我抬头,看着坐在我对面的小青年,语气平淡。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你、你怎么知道的我都没跟我妈说过!
我抬起他的右腕,翻过来,道:你指尖发青,唇边发白,肝气郁结,梦中频繁咳嗽,是不是最近有人刺激你、让你夜夜难眠
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冷笑一声,收起铜钱,撇了撇嘴:十块,记得转账。
那青年连连点头:你牛啊大叔,真的牛。说罢走远,还不忘掏出手机拍我,像发现什么宝藏一样。
冉冉舔着棒棒糖,哼哼唧唧地说道:爹,这种人我看过三十七个了,他们就爱被吓一跳。
嗯。我摸了摸她的头,不过我们得赶紧想办法挣点钱,不然今晚你又得跟爹一起睡桥洞了。
睡桥洞不好,桥洞有老鼠。冉冉鼓起脸,嘟囔了一句。
我正打算再来一位顾客,忽然市场管理员就过来了,一拍桌子:你又来了说了多少次,这里不让摆摊!
我懒得理他,继续擦着案上的骨刀。
没听见我说话你这是什么封建迷信,诓人钱的东西!我再不赶你,你明天就摆香炉了!
我不语,起身,把骨刀一翻,刀尖在阳光下冷光一闪,那管理员立刻噤了声,后退半步。
别吓人啊,我告诉你,我可以报警!
报警我冷冷地看着他,好,我也正要报警。昨天你脚步虚浮,面色发红,分明有中毒迹象——若我猜得不错,你吃了变质的河虾,过夜加热过三次,带有腹泻反应。若再不治,今日午后,你便会肚痛如绞,去不成厕所的。
那管理员脸一白:你……你乱说的吧
你可以等着。我淡淡道。
他说不出话来,灰溜溜地走了。
我刚坐下,还没喝口热水,忽然一辆黑色警车停在路边。车门一开,一名穿着黑色便衣的女警快步走来,后头跟着两个穿制服的协警。
请问,你是苏砚
我点头,眯起眼:你要验尸
她一愣: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你
我指了指她的右手掌根:有微量粉尘和味道残留,是医院停尸房的消毒粉;你的眼睛布满红血丝,是三天没睡;你的鞋底带有不属于本区的粘性土壤——应该是现场勘查后的痕迹。
……你能不能跟我走一趟
可我没犯法。
但你可能帮我们破个案。
我看了看冉冉:带孩子。
女警愣了一下,看我神情坚定,只得点头。
**
我被带进警局,是因为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
没有明显外伤,也无中毒反应,警方验不出死因,怀疑他杀但证据不足。
宋柯——就是带我来的女警,她是队长。她站在一旁,满脸都是你最好别胡说的防备神情。
我一掀尸布,伸手检查,片刻便道:死因——五脏俱裂,外表完好,实为内里煎熬。此乃——寒热交替所致,灌腹三温汤后再令其入寒室,内脏爆裂。
验尸官冷笑:你是哪个单位的懂什么化验分析就来这里瞎说
我看了他一眼:尸体后背第七肋骨内侧有紫斑,是‘翻肠水’激烈后形成的表层应激反应。你若不信,可以扎一针试试——血会呈淡绿,带泡,腐而不溢。
验尸官面露讥笑:你说了算
我从兜里掏出银针,手法稳准狠,一针扎入——三秒后,一点带泡的绿色血珠渗出,空气中立刻飘起淡淡的腥味。
周围一片寂静。
我道:此案凶手手法专业,目的不在掩饰死亡方式,而在拖延解剖时间——她知道你们的流程,才故意让尸体死在检测盲区。
宋柯吸了一口气:……继续说。
我:受害者胃中残留药渣,是以槐花、炙甘草为主,这是典型的‘调和肠胃、缓脉止泻’之方——说明她在死前曾经被灌药。灌药,是控制,不是治疗。
她眼神一沉:你的意思是,她是被控制后才遭遇杀害
不错。我缓缓起身,且行凶者,对人体构造颇为了解,甚至不惜以假病治疗为由,试图洗去蛛丝马迹。所幸你们碰上了我。
验尸官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柯沉思片刻,朝我伸出手:苏先生,请留下联系方式。从现在开始,你是我们特别顾问。
我看了看她,再看看一旁冉冉。
她正咬着冰淇淋,冲我喊:我爹说了,尸体不会说话,但尸体也不会撒谎。
我点头:走吧,我带你们把尸体真正‘打开’。
**
当天晚上,案情公布,我那一句寒热交替,五脏俱裂的判断,成了警方专报的关键词。
有网友发了我白天街头摆摊的视频。
标题是——【震撼!这个街头摆摊的奶爸,用一根银针碾压现代法医!】
短短一夜,点击过百万,评论上万。
这哥太牛了!
古法仵作是真的猛!
这孩子也太萌了吧,一边吃一边破案
有点上头,想看后续!
而我,正抱着冉冉,坐在旧旅馆的硬床上,看着屏幕冷笑一声。
来吧,现代世界。你们以为你们站在真理之上,但真相,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细节里。
而我苏砚,正是那个——替死人说话的人。
02
我原以为现代人见过世面,结果在警局里头走一圈,才知道什么叫倚重设备、轻视双眼。
隔天一早,我被正式请到刑侦技术科,说是有一桩陈尸三日的案件,所有法医束手无策,宋柯拍了板,让我试试。
你要干什么都行,只要不动电锯、不破尸体。她这么交代。
我点头应下,心中暗笑。只靠解剖刀和电锯真当死人是机器,拆开看零件
进了解剖室,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混着一股子酸腥,倒也熟悉。尸体躺在解剖床上,覆盖着白布,脚上编号标牌清晰。
死者,女性,三十一岁,名叫李姿,职业是瑜伽教练。宋柯站在我身侧,念着简档,三天前在家中倒毙,发现时无明显伤痕,验血验毒都没查出致死原因。法医结论是猝死,但家属强烈怀疑他杀。
现场照片呢我问。
她递给我一叠资料:都在这。
我接过看了几张,便摇头:无用。尸体会说实话,比你们拍的清楚。
我揭开尸布,仔细看了看尸体的脸色、肌肉松弛度、指甲颜色,随后打开她的嘴巴,用手指拨开舌头。
舌下青紫,明显有淤血未散。你们说猝死,怎么解释这内压突增
可能是心脏骤停。验尸官王主任冷声道,他昨晚就不服我,现在看我动手更是满脸阴沉。
心脏骤停之前,是否有应激为什么没有发现典型的心梗痕迹
我没等他回话,捏住尸体的手腕,翻过来看了看,指节皮肤处有细微隆起的红点。若非熟悉死后皮肤微变之道,根本察觉不到。
你们一直在查毒,却忽略了更隐蔽的杀人手段。我说。
宋柯挑眉:继续。
她不是中毒,也不是突发疾病。她是……被热毒寒反,血脉错乱而死。
什么意思王主任讥讽,你说的是中医玄学
不。我拿起随身带的银针,找准她胸口偏下的‘气门穴’,轻轻刺入。片刻后,银针表面起了白泡,随后逐渐泛青。
此处有毒性反应,但并非外源,而是体内自生。
自生毒宋柯听得认真,但显然第一次听说。
没错。我点点头,简单说,她是体内冷热激冲之下,脏腑崩乱,自体产生的内毒,将自身毒死。
王主任忍不住冷笑:听起来倒像个民间小说——热毒寒反你让科学怎么解释
科学解释不了,是你们手段太局限。我不疾不徐地取出一个小瓷盒,从中倒出一小撮自制的粉末,撒在尸体腋下的一块皮肤上。
这是血腥感应粉。我解释道,古时仵作用来测试皮肤深层滞血与经络阻断。
十秒内,那块皮肤下竟缓缓泛起一圈青色斑纹,从肉眼看,仿佛一团墨晕,从血管向周围扩散。
看到没有我道,这不是尸斑,而是毒脉凝聚。说明她生前遭受剧烈冷热交替——有可能被热汤灌腹,紧接着进入极低温环境。
宋柯脸色一变:她的家,确实通风设备出故障,温差很大……可没有人发现灌汤的痕迹。
因为她被灌的不是汤,是药。你们检查胃液没有
王主任哑口无言。宋柯立刻吩咐法医重新调取胃部残留检测。
我知道他们查不到什么,现代设备太注重有机毒素忽略了药性中和。
她胃中残留的是桑白皮、麻黄和干姜合剂。这种药液饮用后会令体温迅速升高,再进入寒室,就像赤身裸体扔进冰窖,内脏会迅速抽缩、破裂,最终造成猝死假象。
宋柯越听越惊:所以凶手是用中药杀人还不留任何外伤
我点头:而且他很聪明,选择药材全是合法配方,混合剂量精准。现代化验检测不出,除非你知道查什么。
她沉吟道:这么复杂的配比,普通人搞不出来。
对。我闭上眼,这不是一时情杀,是蓄谋多年。凶手懂人体结构,也懂药性。是老手。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警员冲了进来,语气激动:宋队,现场抽屉里发现一张纸,上面写着药方!
她迅速接过,看了两眼递给我。我接过来扫一眼,果然,药方排列与我判断相符,后边还有两味未使用的备用药。
这是……预谋升级。
我抬头看向宋柯:这个人,不止杀了一次。你们要查她过往的病历,看有没有相似症状反复发作。那是试验。
宋柯眼神沉了:你跟我来。
**
出了解剖室,我和宋柯一同走进会议室,墙上投影显示着死者过往病例。
你说得对,她去年住院三次,症状类似——头晕、胸闷、腹痛,但检查全是空白。
凶手当时在试剂量。我冷笑,等量控制到精确杀人,再制造猝死假象。
那你猜,凶手是谁
我把那张药方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儿,手指一点:这字,左倾,偏细,笔画收尾有断痕,说明写字时握笔方式奇特——这是惯用持剪刀者的笔法。
宋柯若有所思:死者的合伙人是理疗馆老板,主做经络推拿……也常持剪。
可疑。我淡然道,但光怀疑没用,要拿真证据。她的剪刀如果沾染了药材粉末,就能定性。
**
三小时后,技术科送来了样本。
剪刀缝隙中发现微量炙甘草粉末,与死者胃液残留一致。
宋柯不动声色地起身:通知行动队——抓人。
我坐在一旁,看着这群年轻刑警忙进忙出,像看着一群学艺未精的后生。
有人投来震惊的目光,有人小声议论,说我是街头来的疯子,更有人眼中满是疑惑。
冉冉从走廊那头跑进来,一手拿着薯片,一手指着我说:爹爹破案啦!你们这群人整天拿着电线转来转去的,还不如听我爹说句话。
宋柯走过来,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小冉冉,你怎么这么嘴毒
我说实话!冉冉一撅嘴,爹说尸体不说话,但不会骗他。我信。
她大摇大摆地坐到我腿上:你们以后要请我爹,多给他发钱,不然我不给你们讲故事了。
众人一愣,继而爆笑。
而我心如止水,只望向那尸体留下的最后一缕痕迹。
死人不语,但身上的每一道伤痕、每一寸皮肤,都会为真相作证。
我是仵作,我听得懂。
这世界上,总得有一个人,能听见死者的声音。
03
破了那桩假猝死案,我原本只想悄悄带着冉冉回菜市场继续摆摊,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我没想到,这年头破案也能走红。
案子公布后的第三天,我的手机就没再消停过——警局配发给我的老年机几乎被打爆,屏幕闪得比验尸灯还亮。
宋柯来了电话,声音不悦:苏砚,你女儿开直播了你知道吗
我皱眉:什么是直播
就是她坐在摄像头前,拿着你那些破案细节讲给几万人听的那种东西。
我抬头,冉冉正蹲在角落里拿着一只平板电脑,认认真真地对着屏幕说:那尸体啊,嘴巴都合不上,舌头紫了像乌梅,爹一看就知道是热毒入血……
我几步走过去,一把拿下平板:你在干什么
她仰起脸,一脸无辜:我讲你破案的事,网友都说我讲得好,叫我‘小尸语者’。
我头痛: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细节
你不是说过,尸体是会说话的你每次验尸我都在旁边听着呢。我记性好。
我沉默了一会,没再责怪她。说到底,我也没遮着她这些年。她在我身边看过的尸体,比现在警校教科书里还多。
那什么是‘小尸语者’
是粉丝给我取的名儿!还有人说你是‘古代尸语神探’,说咱们俩组合特别有意思。她得意洋洋。
我叹了口气,把平板还给她:别说瞎话。
她撇撇嘴:我没说瞎话,你明明很厉害。
当天下午,宋柯拎着一个文件袋走进我家——准确说,是我租的一室一厅公寓。
她眉头皱得紧:你知不知道你女儿这两天涨粉十万你的视频冲上热搜第四,公安部信息宣传处的人亲自给我们局里打了电话。
热搜什么部
……你到底有没有上过现代学她扶额,现在是个全民直播的时代,你女儿无心插柳,把你的破案细节讲成了连载。网友疯了。说你是民间神探、说你才是真正的尸体读心者、说我们警局没你根本不行。
我挑眉:那你们……是来找我麻烦的
不。她甩出文件袋,局里决定了,成立‘特殊案件顾问组’,你是第一顾问。
我看着那份纸面协议,白底黑字,印着鲜红的公安章。待遇不错,权限也高。
你不是之前怀疑我吗我瞥她一眼。
我怀疑你不代表你没用。她淡淡地说,而且,确实是你破的案。
……那好。
我签了字。
**
正式入组的第一天,我便提出流程改造建议。宋柯气得差点掀桌。
你要把所有尸检报告都写成‘死者肝寒气郁、脉搏不稳’这种文言格式
不。我淡然回答,我要让你们法医先学一遍脉学,再动尸。
我们走的是现代法医系统。她咬牙。
你们现代法医,既不识尸斑真假,也不懂肌肉失力之变,光靠一堆仪器怎么查细微痕迹人死之后三分钟,气散、脉绝、血走、肉寒,每一样都藏着线索。
宋柯咬着后槽牙:……你给我列个课程表。
我微微一笑:第一课,尸体闭眼的时限判断。
第二课,五脏六腑颜色变化与毒性判断。
第三课,微骨裂与魂惊死……
打住!她抬手,你说的这些——我们真要学
我不教无心之徒。我淡淡地说,既然你们要我做顾问,我就要重建流程。
宋柯没说话,只是狠狠把一沓报告丢在我桌上:你要重建流程,那就先拿这些来练练手。十起无解旧案,看看你能不能破。
我扫了一眼——果然是没人愿意碰的案子。毒杀、心梗、跳楼、猝死,一水的查无实据。
我指着其中一起翻开:这个——杨某某浴室猝死,尸体眼睑微张,唇色泛青,浴缸内残水带香。法医写‘心源性猝死’,结案。
对。
我点点头:错案。她是被香料窒息致死。
什么香料会让人窒息宋柯不解。
檀香木粉混冰片,蒸汽式吸入,堵住肺泡氧交换。我合上卷宗,这种法子,古代宫廷中用来‘静化宫人’,现代没人知道。
……你确定
查她呼吸道黏膜,如果有绒毛收缩迹象,就是热毒吸入。
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宋柯看着我。
因为我曾为妃嫔剖尸。我说。
她瞳孔微缩。
我不再解释。
**
冉冉的直播间,彻底火了。
今天讲一讲,爹是怎么发现那个人嘴角有毒液痕迹的!
还有,尸体头发为什么有两厘米新染发
爹说了,连指甲都能透露一个人的死前饮食。
她声音软软的,说着残酷的细节,却让人莫名感到温暖。
每天下班回家,她都缠着我讲新的破案过程,然后用她那套语言给网友复述一遍。
我偶尔听她说的版本,像极了戏文——但比那些戏文真实得多。
粉丝问你吃什么长大的,脑子这么好。她有一次转述问题时对我说。
我答:吃过太多血腥,看过太多白骨,所以知道人死不能白死。
她眨了眨眼:你这句话,我明天直播要讲。
随你。
结果第二天,人死不能白死冲上了热搜。
评论区一片沸腾——
【这孩子说得太有劲了!】
【民间神探
+
小尸语者,这组合能拍电影了!】
【比警局那些只会看CT片的人靠谱多了】
【我要给这个小女孩打榜,她爸太牛了!】
不久后,一档网络法医挑战类节目联系到我,说要搞一场现代与传统验尸技艺PK,问我愿不愿意参加。
我答:不去。
对方懵了:为什么
我破案,不表演。我说,不过,想请我去讲课,倒是可以。
宋柯在旁边听着,一边收拾资料,一边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是……把警局当书院了
我淡淡看她一眼:这年头,要想让人信,就得先教会他们看。
她沉默片刻,认真看着我:你是我见过……最不可思议的人。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一具新尸体的照片摊在桌上。
这人死得不对劲。我低声说,我看到了死前的挣扎痕,但不是被害,是自毁。
宋柯愣住:什么叫自毁
你查查这人过往案底。他不是好人。
她一怔: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尸体……太干净了。
我靠近,手指在照片上一抹——眼角、指根、胸膛,三处一致清洁无痕,说明死前处理过。
只有怕被验出罪证的人,才会这么干净地去死。
我抬起头,嘴角一勾。
新案,要来了。
04
他们说这案子是食物中毒。
宋柯把厚厚一摞卷宗放在我办公桌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甘,可是,验毒报告查不出任何致死毒素,全都在正常值内。五人同时死亡,却毫无交集。你说怪不怪
我把手里的茶放下,翻开卷宗。
死者五人,性别年龄不一,生活圈不交叉,死于同一日,同一时间段。地点各异:有人死在小区地下车库,有人在出租屋,还有一个死在快递站。
但症状几乎一致:脸色乌青、唇舌暗紫、双目睁开、指甲略青,时间推断都在凌晨两点前后。
食物中毒不会这么快。我随口说。
你怎么知道宋柯皱眉。
因为五人中有一个胃里空空,说明他那天根本没吃晚饭。
……
而且中毒时间集中,但致毒途径不统一,只有空气传播符合条件。我看着她,他们是被‘气味毒’杀死的。
宋柯一怔:气味毒
古代宫廷才有的东西。将极细粉末混合冰片、麝香、金石粉,用炭香法熏蒸,短时间可让人七窍凝滞、肺泡闭锁。只对特定体质的人致命。我一边说,一边翻出死者舌苔照片。
你看这个,舌根暗红,舌尖反青。这不是内源性毒素,是外入之毒。
可我们查过空气样本,没有毒素。
你们的采样仪器感应不到五微以下的粉末颗粒,更别说它是混香气体。我把一张自制的红纸拿出来。
这是我自己做的‘血腥试纸’,滴上水蒸气凝华物就会变色。
宋柯盯着我那张纸:这你也能做
仵作若不能察毒于无形,岂不白活。
她沉默了一会,说:试一次。
案发地还封着。我们去了其中一名死者的出租屋。
这个人姓杜,三十岁,无业。死亡时坐在电脑前,看电影看到一半,身后没任何打斗痕迹。宋柯说道。
我走进房间,闭上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隐隐残留着一种奇怪的味道——很淡,像檀香,却带着一丝冰寒之感。
香炉在哪
窗边。
我走过去,拿起香炉残灰倒在我那张红纸试条上。宋柯凑过来。
看好了。
我往试纸上滴了一滴茶水——三秒后,纸面由红变青,接着在边缘浮出一点灰黑色水迹。
你看到了。我说。
这表示什么她低声问。
这种反应,只有麝冰香混金石粉才有。这香毒叫‘静寂’,古时用来清除宫廷低阶女子,不留痕迹、不起波澜。
怎么会有人在现代用这种东西
用这种毒的人,懂得不只是杀人。
宋柯的脸色变了。
我们带着检测结果和反应记录回警局时,新闻媒体已经跟进了案子。标题极其夸张:
【民间仵作强势插手警方命案,称毒气杀人!荒唐还是真相】
【官方法医集体失声,网红仵作横空出世】
网友评论更是炸开了锅——
【一个卖骨头的也能破案真拿我们当傻子】
【说得这么玄乎,来点证据行不行】
【我看是蹭流量来的吧,靠个小女孩讲故事就成法医了】
我看完评论,心里毫无波澜。
冉冉却急了:爹,他们骂你是骗子!我明明都看过你做的事!
我摸了摸她的头:他们不懂,也没关系。真相能自己走出来。
她嘟嘴:我要做一期特别直播,把你今天做的反应试讲出来。
我点头:可以,不过别说毒的名字。
为什么
知道名字的,就知道怎么造它。
那一晚,冉冉用积木还原了香炉现场布置,把那张颜色变幻的红纸反应在直播间里展示出来。
这是我爹做的‘验毒纸’,能看出香里有没有毒。
她一本正经地讲着,用她特有的童音说出最严谨的反应机制:
你们觉得毒必须是吃的,其实吸进去的才更快!
直播间瞬间爆炸。
【卧槽……这不是电影里的设定吗】
【真的假的……这么小的孩子都懂了我还不信】
【这波我信了!那张变色纸我震撼住了!】
而就在直播结束两小时后,国家毒物鉴定中心发布了一条罕见的声明:
在‘五人猝死’事件现场发现极微量高活性挥发性混合毒素,初步断定为古方熏香改良毒物,反应机制与苏砚提出理论一致。
这个公告一出,网络舆论瞬间大反转。
【人家真破案了啊!】
【你还在喷,他都被国家点名了!】
【请问哪所大学能教这个我想报!】
宋柯把公告打印出来摊我桌上,眼神复杂:你把国家研究院逼得专门发公告澄清,这你满意了
我端起茶:我不需要他们澄清,我只要他们别妨碍真相。
她半晌没说话,忽然咬了咬牙:……你要不要考虑教我们那套验毒术
我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不信这些
我信了。她叹气,我信你不是在卖弄,也信这世上还有你这种……另一个系统。
我这个系统,不是为了让人服我,是让死人说话。我轻声说。
就在此时,冉冉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爹爹,热搜第一啦!
我眉毛一挑:第一
对!‘古仵作验毒’热词爆了!还有人剪辑你验尸的视频做成MV,超酷!
……MV
她一脸自豪:我还被邀请上节目了,他们说我讲解比科学家还好懂。
我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那你去吧。但记住——讲理,不卖艺。
她笑眯眯点头。
我低声看向窗外夜色,心中却陡然一沉。
这毒香不是偶然,它的来源极其隐秘,制造方式古老到几近失传。
背后的人——不仅懂仵作术,更懂杀人于无形之道。
这不是单纯的连环案,这是试探。
而这一次,是他们先出手了。
但下一次……就该轮到我了。
05
她怎么会突然走丢
宋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你不是说她很机灵
我站在公园入口,视线如刀,扫过每一个细节。
她从不乱走。是有人带走她。我咬牙,手中已经紧握那串小红珠手链。
冉冉今天参加一个儿童访谈录制,拍完后孩子们原地解散自由玩耍。三点三十分,节目组工作人员说她在滑梯上玩,三点四十五就没了踪影。
现场没有异常,没有尖叫,没有挣扎痕迹。
这才是最让我警惕的——这种干净,只可能是被提前设计好的下套。
我们已经调取了公园所有监控,但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在这座假山边上。
宋柯指着监控画面里一个模糊的小身影,戴着她的红帽子,脚步很快,消失在假山转角之后。
之后什么都没了。
我再问一遍。我眯起眼,你们所有监控,覆盖高度是多少
两米上下。她眉头紧蹙。
我缓缓蹲下,看着那块假山地砖。
他们从上面带走她。
什么
假山顶有一条观景步道,五分钟一次巡逻盲区。小孩子身高低、体重轻,只要从上面抱走,避开监控就能直接进东侧灌木带。
我伸出手,从地缝中拈出一根短短的红绒纤维。
是她帽子的穗。
你怎么能确定颜色都褪了。
因为我昨晚才帮她缝过。这根线,我搓过三百遍。
我说完,毫不犹豫起身走向假山西侧的草地。
等一下,你要去哪
找她。
宋柯一愣:我们动用了整支警犬小队都没搜出线索,你凭什么
我头也不回:我凭会听沙音,看叶脉,问蚁语。
你这是在说术语
不是,这是实用技艺。我冷声说。
她不再拦我,但显然还有疑虑。
我来到假山侧方的一块土坡边上,蹲下。
风不大,尘土很轻,但有一处明显比周围更松软的灰粒。
这是脚踩后的风压灰。我低语。
你确定那是小孩子的
成人的灰层更深、脚印边缘破碎。孩子脚轻,这种层层风浪下刚好浅凹。
我说着,掏出一枚小圆镜,放在地面平行角度观察。
镜中反射出一道极淡的足印曲线,细长,脚尖朝东南方向,长度只有二十厘米左右。
她往那边去了。我起身,往东南角灌木丛走去。
这一路,我用最古老的追踪法——三点定位法:足痕、草脉、蚁行。
冉冉虽然聪明,但才五岁,她的逃跑是本能,不是有目的的。
她会选择最安静、最偏僻的路径走,这是孩子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回避。
我在草叶中发现了一只死掉的蚂蚁,翻开一看,背腹紧张蜷缩,六足姿态僵直。
这是高频电波刺激死状。我喃喃。
宋柯在后头追问:什么意思
说明这里有人使用过高频干扰装置。
你是说,有人用专业设备屏蔽追踪
是。
我站起来,看向前方围墙的边缘。
一丛泥土里,有三枚指压浅痕。冉冉一定被带着翻过那道围墙。
你等等,这么高的墙,她怎么翻的
我盯着那三点印痕,眼神冷如刀锋。
她没翻,是被抬过去的。
我掏出一片银叶草叶,搓碎,撒在围墙另一侧的空地上。
风吹过,草叶碎末顺势卷起,像浮尘一样转了两圈,最终定在一块偏湿的泥地上。
我跳过去,在那地面上蹲下,用手指轻轻一按。
这个轮胎印……是五寸电瓶车。没有登记编号。
我闭上眼,静静嗅了嗅空气。
海腥味、油脂、塑胶炭布味。
这是……集装箱停泊区。我睁开眼,他们往码头去了。
……
五十分钟后,我们在城东旧码头区找到了那辆车。
废弃货箱边,冉冉正靠着墙睡着,嘴角有一点白痕。
冉冉!
我冲过去抱住她,她睁开眼,看到是我,立刻露出一个小小的笑。
爹爹……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你有没有哪里疼
她摇头:他们让我闻一个香囊,好臭。我装晕,然后偷偷往外扔了。他们说我没反应,就把我丢这里了。
我心里一紧。
你把香囊扔哪了
在那边水沟里。
我迅速走过去,小心捞出那个已经半湿的香囊。
拆开来一闻,果然是之前案件中出现的静寂香粉,只是浓度更高。
他们是故意来试冉冉体质的。
他们不是要害她。我转身对宋柯说,他们在做实验。他们在找能抵抗这种毒的人。
宋柯脸色瞬间变了:这已经不是单纯谋杀了,是有组织的毒物试验。
我抱着冉冉,看着远处昏黄的码头灯。
他们想要量产‘气味杀人’,想让这种东西成为武器。
可惜……我低声道,他们惹错人了。
……
晚上十点,我带冉冉回到家,她已经累得不行,靠在我肩头睡着。
宋柯看着我:你确定她没中毒
我试过她的唾液,没有异常反应。她体质特殊,可能天生对那种毒有抗性。
也可能,是那群人故意挑中她。
我没回答。
我站在窗前,看着城市灯火。
今天,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冉冉。下一次,他们可能就不会放过她了。
我以为,你只会看尸体。宋柯在我身后低声说。
看活人的痕迹,比死人更难。但我不会让她再出现在监控盲区。
她点头:你想怎么办
我看着她,缓缓说:
我要他们先后悔,才有资格害怕。
冉冉在梦中轻轻抽了抽鼻子。
爹爹,我不怕……因为你总会找到我。
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是,我的命都在你身上。我轻声道,你若丢了,我便让这世间没有一处能藏人。
06
案子是半夜打来的。
宋柯亲自开车来接我,神情前所未有地凝重。
南江区失踪案,嫌疑人落网了。
我点了点头,冉冉正在熟睡。我给她盖好被子,便随她上车。
这案子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大学女生在家门口失踪,三个月查不到线索。我记得清楚,这起案子当时就在警局挂了红牌。
对。今天凌晨一点,有个男人喝醉了跑进派出所自首,说他杀了她。
他身上有血
没有,什么都没有,但他说得极具体,说她埋在一处废弃冷库底下,还能准确说出她牙齿的排列。
嗯。我靠在椅背,但你不信他
我信他说的尸体藏匿点——确实挖出遗骸了。宋柯踩了脚油门,但尸体一看,就死了至少七年。
我猛地睁开眼。
他却说,三个月前杀的人
她点头:我们查了尸骨的牙,发现是2014年失踪的另一个案子的受害人,报案者是她母亲——也就是你在菜市场摆摊时帮忙问骨的那个老太太。
我顿了顿,脑中瞬间浮现起那天的场景:
一个满脸愁苦的老妇人,递来一块孩子掉的牙齿,希望我看看是不是还活着。
我那时说,已无生机,骨未断,魂先离。
她当场晕倒。
你们现在怀疑什么我问。
这个人为什么要主动认罪为什么要把七年前的案子说成是三个月前的宋柯紧了紧方向盘,这背后,有人安排了什么。
我沉声道:带我去看尸体。
——
冷库里。
尸骨整齐地摆放在白布上,一名法医正用小刷子轻轻清理死者的脊柱部位。
这是她的腰椎。法医说,我们怀疑她是被捆绑致死的,这几节椎骨压缩异常。
我俯身,盯着那段骨头看了片刻,眉心紧锁。
不。我摇头,这不是普通捆绑。
什么意思
你们看这段第三腰椎,有一道‘对折裂纹’,但裂口走向不是外力直接作用,而是身体自身蜷缩所致。
我伸手指了指裂纹边缘,这是跪坐太久造成的骨质塌陷。
所以呢
她生前,被长时间迫使跪坐,然后两肘紧束,用粗绳勒在后心。这是‘扣骨缚式’,只有古代私塾或者学宫才会用在‘不听话的学生’身上。
众人一片哗然。
宋柯蹙眉:这……已经是七年前的案子了,不可能真是古代人干的。
我不语,只是将头转向死者颈部。
颈椎前侧三角骨有细微破裂,这种‘碎脉错断’,是鞭刑中的‘线鞭伤’。
我缓缓站直身:我确定,凶手懂古刑。
宋柯一震:那这个自首的人,更可能是替人顶罪。
而且,他不是第一个。
我看向尸骨。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几年频发的‘无解失踪案’,受害人身份大多特殊有的曾是案件证人,有的则是网络热点事件里的‘舆论争议人’。
这些人,最后都以某种方式‘消失’,随后几年内,都会有自首者现身,配合警方复盘证据自证杀人。
宋柯脸色发白。
是替罪羊。
你们被引导去破案,他们被‘安排’为凶手。而真正杀人的,从没出现过。
我伸出一张纸,画了一张非常简略的人体骨图。
这些年你们的技术、设备越来越先进,但一个人可以故意选择‘旧病’、‘旧伤’来设局。比如,这个受害者,脊椎被长期折磨导致变形。凶手知道法医不会解读这种古伤,就用现代的词汇掩盖本质。
宋柯咬紧牙关。
背后到底是谁
我还不知道。我看着她,但我知道,他们不止杀了这些人。他们要清理的是证据链,是过去的所有漏洞。
她低声骂了一句。
你现在要做什么
我笑了笑:我要请一具‘老尸’说话。
——
三天后,我和宋柯来到一间封存档案的老仓库。
这里存放着上世纪90年代至今所有南江市无解未破案件的证物。
你确定你要在这找
我要找那具1998年的案子。
我翻了几页卷宗,终于停在一页泛黄的档案前。
南江七号案,‘教职员灭门’。
我念出这个名字。
案发现场五尸三存,一家八口死了五人,幸存三人全部患创伤应激综合征。
宋柯一脸疑惑: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我没说话,只是指着照片上被掩在角落的一截骸骨。
你看,这根肱骨骨折形态,与刚才那位女生的完全一致。
你是说,这两个案子有关联
不仅有关联,是同一批人干的。
我站起身,目光灼灼。
他们一直都在,只不过从没人愿意相信,杀人的,不是疯子,不是随机,而是一群有组织、有目的的‘掩案者’。
掩案者
他们以替罪为手段,以替死为操作,从未露面。他们的目的,是抹去真相,维护表象。
宋柯倒吸一口凉气。
这比你上次说的‘气毒杀人’更狠。
我淡淡一笑:我说过,我不只看尸体。我能看出一具骨头,到底说了多少谎话。
——
当天晚上,新闻报道出现一条不起眼的小消息:南江某旧案翻查,发现证据存疑,警方将重启调查。
可在短短一个小时内,那条新闻就被悄然删除。
第二天,我家门口贴了一张告示。
南江市局特聘技术顾问:苏砚。
我轻轻撕下,回头看到冉冉站在门口,小脸一脸得意。
爹爹,他们是不是怕你了
我摸了摸她脑袋。
不,他们怕的是我让死人说话。
她想了想,又说:那你要让死人说话,说给谁听
我望着窗外,语气清冷。
说给所有把命不当命的人听。
从今天起,我苏砚,要查每一桩旧案,让那些替死的、背锅的、被埋的冤魂都翻身。
我一人,胜千言。
冉冉看着我,笑出了小虎牙。
那我以后,是不是要叫你——‘真相之王’
我摇头,摸了摸她的小辫子。
不。我低声道,我是仵作。
仵者,识骨断命,验死明生。我的职责,是让所有死得不明不白的人,活回来。
07
苏砚,你被点名了。
宋柯把手机放在桌上,一边啃着她那常年如一的咖啡面包,一边指给我看屏幕上的节目宣传。
【全民法医挑战赛:寻找破案第一人!】
你知道他们现在有多疯吗她啧了一声,节目组设置了全国挑战擂台,最高奖金五百万,全网直播。
这跟我有何关系
她抬头盯着我。
你火了。
冉冉火了。我纠正。
她火了你更火。
我扫了眼节目公告,果然在嘉宾推荐栏第一位写着:民间仵作·苏砚。
我原本懒得理,但宋柯却笑得意味深长。
你真不考虑上台教教那帮只会念书的‘科技法医’什么叫看骨识命
我没答话。
那天晚上,冉冉抱着平板电脑躺在沙发上,正看着节目介绍。
爹爹你快看,他们说验骨要DNA分析,还要动辄三天五天才能确认死因,太慢了。
现代规矩讲求程序。我看她,那你觉得我上节目干嘛
她咬着手指头思索了几秒,去打他们的脸
错。我摇头。
是去让死人,把话讲清楚。
——
挑战现场比我想象中更喧哗。
数百名观众坐在环形观众席里,中间是仿制解剖台。摄像机吊轨横扫,灯光晃得我眼睛发涩。
主持人是个金发混血女,咬字极快。
欢迎收看——《法医天眼》特别挑战赛!今日擂主——民间仵作,苏!砚!
掌声中,我背着木匣上台,淡然立于解剖台旁。
对手是一名年轻法医博士,叫梁峥,国外留学归来,号称解剖第一手。
第一轮题目:浮尸现场。
主持人指着现场投影:模拟河中捞起女尸,脸部浮肿,胃中有泥沙,溺水状,法医初步推断为自杀。
梁峥上前观察尸体,开口:尸斑位于前胸腹部,符合溺水坠沉特征。死者指甲内有水藻,无挣扎伤。结合尸体状态,溺水时间不超过36小时。
我走上前,仅看了一眼她的脚趾。
不是自杀,是他杀。我平静道。
全场哗然。
主持人声音一高:苏先生,请说明理由。
脚趾皮肤脱落方向是‘由上向下’,说明尸体是被倒吊投入水中。其胃内泥沙颗粒层叠不自然,是被人为灌入,且口腔后壁有针刺痕迹。
我顿了顿。
这是一种极隐蔽的杀人法——‘干溺’。
先以麻药麻痹喉部肌肉,再用软管注入泥水,制造出‘自杀’痕迹。
主持人瞠目:这……这个技术,是古代的吗
不。我看她,是现代刑侦教材都没有记录的冷门法。可在古籍《痕图杂解》中,有一例几乎一致的‘死水灌咽’案例,称为‘泥囊错死’。
现场鸦雀无声。
第一轮,胜。
——
第二轮题目更难:断指女尸,案发地点为地铁站女厕。
梁峥开始分析:手指被利器割断,可能是自残。伤口整齐,非撕裂型,死亡原因为失血性休克。
错。我连尸体都没碰,开口。
不是断指,是剥指。
我走上前,取出木匣中一根银针,挑起尸体皮肤断层。
指骨外皮纤维脱落,是真皮剥离,不是割。
什么意思主持人不解。
意思是,她不是割手,而是被拔指。
我将断面对着镜头。
若是刀割,皮肤裂痕顺着肌理;若是剥离,则断口整齐无毛细血管出血。
现代法医看设备,我看骨纹。你们凭伤口判断方式,我凭疼痛本能还原手段。
主持人颤着声音问:那……她是怎么死的
她死前七小时被逐一拔掉十指,以掩盖身份信息。
我望向现场的法医团。
尸体手掌处有褐色异变斑点,是脱脂残留,这是用强碱溶液清洗后留下的痕迹。
所以,这不是自残,是组织性杀人。
我站起身。
她不是‘断指女’,她是被‘抹名者’。
第二轮,胜。
——
最后一轮。
题目全场安静。
三个月前,一名孕妇死于出租屋内,颈部勒痕,腹部平坦,死因不明。
梁峥面色凝重,最终摇头:死因模糊,不足以确认是谋杀或意外。
我走到尸体前,拿出一个纸卷。
胎位侧偏,羊水反常,腹壁松弛,说明她在死前经历了一次‘假孕反应’。
主持人惊讶:什么意思
她并没有怀孕。
我淡淡开口。
有人注射促激素和脂肪酸在她体内制造妊娠错觉,她的腹部隆起只是脂肪堆积与气体膨胀的合成错觉。
我将一枚指甲大小的针点痕指给摄像头看。
这是那种皮下注射激素的入点。而死者脖颈后方有一小块青紫,这是她昏迷前最后挣扎时的打击痕。
我环视四周。
所以,这不是普通的谋杀,而是——‘代孕骗婚’的死亡骗局。
死者被灌输怀孕假象,骗取彩礼,再在她发现真相后遭遇灭口。
全场一片死寂。
梁峥怔在那里,满脸失神。
主持人声音发抖:苏先生,您……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摇头。
不是我看出来的。
是她身体告诉我的。
我望向观众镜头。
尸体会说话。只是你们,从来没学会听。
——
那一夜,直播间弹幕刷屏:
【神探苏砚!】
【这不是仵作,这是降维打击!】
【什么仪器什么CT,苏砚一根银针完爆】
冉冉坐在后台,穿着她的小旗袍,笑得跟个猫儿一样。
节目组拉着她做采访。
冉冉你觉得你爸爸怎么样
她歪着头,认真说:我爹啊,他比你们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死人在说什么。
你们听不懂,是因为你们心太吵。
——
当晚,《法医天眼》官方宣布:
苏砚,以三战全胜,成为历史上首位非体制专家挑战成功的冠军。
法医学院发来入职邀请,五家省局提交联合聘书。
我拒绝了全部。
只留下一个条件:
从此起,设立遗案复查专班,我要查那些被盖过的旧命。
他们问我理由。
我只说了一句。
死人说话,比你们开会还靠谱。
08
苏砚,国家刑侦局刚刚正式发函,请你任‘全国遗案复查技术顾问’。
宋柯站在门口,递给我一份沉甸甸的红头文件。
我正蹲在阳台,替冉冉修补她那只掉毛的布娃娃。
哦。
哦她扬眉,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知道。我点点头,把针线扎入布娃娃破开的耳朵,你们要我帮忙查那些没人愿意碰的‘烂案’。
更准确地说,是没人敢碰。她纠正。
因为一查,就动了过去太多人的利益。
可惜。我抬头看她,我只看尸体,不看人情。
——
真相者计划,是国家级别的首次遗案复查项目,起始阶段挑选全国50起疑似冤死、不明真相、关键证据缺失的旧案进行重审。
我被任命为首席外聘顾问,配备单独实验室,协助所有遗骨、遗迹重检任务。
这个国家,终于开始倾听死人说话。
我带着冉冉正式入住真相实验室。
第一天,一群专家学者来看我,带着几分不服。
苏先生,我们尊重你在民间的影响力,但案件有标准流程,不是靠经验拍脑袋。
我淡淡瞥他。
你能在尸体牙根发现针眼痕吗
他一愣。
我把一枚残破人牙在灯下转了个方向。
这是二十年前的一起灭门案,判定为男子吸毒后行凶,但尸体牙根有一丝极细腊状痕迹。
说明他死前曾被注射镇静剂,而非主动作案。
你们说他吸毒,他说不是。他死了,却没人替他说话。
我把牙齿递给他。
现在,他说了。
——
整个实验室很快安静下来。
人群散去时,只剩冉冉端着牛奶走来,小声问:爹,你是不是又教训人了
我低头看她:爹只是让他们闭嘴。
听死人说完话。
——
在真相者计划推行第三周时,我们收到一宗特别的申请——江城灭门案复查。
20年前,一户四口之家被灭口,案情离奇,唯一生还者——九岁男童,在混乱中被烧伤昏迷。此案被定性为纵火杀人案,疑似债务仇杀。
但多年后,该男童已长大成人,在给法院的匿名信中坚持:当年杀人者另有其人。
我翻看卷宗。
尸体骨骼保存不全,但在存档中,我看到一张奇怪的残影:男主人右手第五指骨断裂,骨折线呈折刀式折裂。
这不是挣扎。
我喃喃道,这是防守姿态下,被人用力压断。
我要求复勘旧案现场。
案发地早已被拆建,如今是一栋办公楼的停车场。宋柯亲自带我勘查,我跪在地上,用一根拂尘柄轻扫地面。
这里。我指出一处砖缝。
什么
焚尸的原始火源,不在厨房,而是……沙发下。
我看她。
不是纵火杀人,而是杀人纵火。
他们被先杀后烧。
冉冉站在我身后,突然说:爹,你说……他们在天上,会高兴吗
我沉默片刻。
如果你听得够清楚,他们一定很高兴。
——
最终,我提交完整复查报告,列明五点证据链重构,提请重审。
一周后,江城检察院宣布立案重查,原判杀人嫌犯无罪释放,案件真凶身份被正式公开通缉。
那一夜,全网炸裂。
【苏砚又破灭门冤案!】
【死人会说话,只要你愿意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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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仵作,动了司法的神】
国家高层成立仵作专家培训专项组,将传统验尸术正式列入辅修课程。
中央电视台专访我。
记者问:苏先生,请问你如何定义你的工作
我平静回答:
替死人发声,让活人闭嘴。
真相不是你们想听什么,而是尸骨留了什么。
——
爹。
冉冉那天晚上忽然坐到我膝盖上,问我:你以后会很忙吗
会。
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常常和你一起出去破案啦
我笑了笑,摸摸她脑袋。
你以后啊,也会破案。
我
她歪着脑袋,我才五岁。
没关系。我说。
你现在就听得比别人清楚。
——
两天后,我接到一份匿名快递。
打开盒子,只有一份烧焦的户口本、一枚断裂耳环,还有一张简略的信纸。
【199X年,桂东镇,全家五口,除我之外全部死于火灾事故。】
【但我亲眼看见,那天夜里,是他,举着火把闯进来的。】
【请你,让他们说话。】
落款处,只有一个名字。
——
许言。
我看着那张被水渍浸染的纸片,眼角一点点沉下去。
冉冉。
啊
我们要出一趟远门。
她跳下来,是要去查案吗
不是。我把断耳环握进掌心。
是去听——五个死人,讲完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