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锁魂香现世
雾气盖在刑狱司令牌上。
令牌背面刻锁魂二字。
千年了,这东西又现世了。
云师姐！赤霄一阵风似的进来,
锁魂香线报,指向‘栖梧古墟’。
那是片被时光遗忘的荒芜之地,也是当年清珩师尊神陨的魔渊。
她站起身：走。
踏出刑狱司的大门,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不是幻觉。
长街尽头,一家店铺门户洞开。
门匾斜挂,遗珍阁三个古篆字蒙着厚厚的灰。
门内,死寂如墓。
云芷已一步踏入。
昏暗的光线下,柜台后,一个掌柜模样的干尸伏在那里,颈骨扭曲断裂,皮肉干瘪紧贴骨头,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对着门口。
赤霄指尖窜起幽蓝狐火,照亮四周。
他声音干涩：……死透了,魂魄都没剩。
云芷的目光掠过积灰的货架,停在角落。
一张布满裂纹的摇椅,孤零零地立着。
她走过去,指尖触向那冰冷朽木。
嗡——
无数碎片轰然炸裂,蛮横地撞入脑海！
白衣胜雪的清珩立于绝壁,衣袂翻飞如谪仙,声音却冷得刺骨：芷儿,记住,诛魔卫道,不容半分私情！
呃！
云芷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指尖剧痛。
一滴血珠,正正滴落在那摇椅扶手的裂口处。
赤霄扶住她：师姐！
云芷甩开他的手,猛地盯住摇椅扶手裂口深处。
那里,一抹极幽暗的漆黑花瓣轮廓一闪而没。
黑曼陀罗……
吱嘎——
摩擦声,从通往二楼的木梯深处传来。
赤霄浑身狐毛倒竖,利爪瞬间弹出,幽蓝狐火暴涨：谁！
云芷望向那盘旋而上的幽暗楼梯：上去看看。
阁楼逼仄,堆满蒙尘的木箱杂物。
中央一张小床,铺着半旧的被褥,竟意外的整洁。
云芷指尖拂过床沿,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残留其上。
赤霄警惕地扫视四周,狐狸耳朵竖得笔直：有人住刚离开
云芷的目光,被墙角一面蒙尘的等身铜镜吸引住。
那镜面异常清晰,清晰地映出她和赤霄的身影。
她身后,一个白衣女子无声无息地浮现。
女子面容模糊,长发披散,一只枯白的手正缓缓探出镜面,抓向她后心！
赤霄瞳孔骤缩,狐火射向铜镜：小心！
云芷却更快。
手腕翻转间,一张金线串联的符箓如金蝶振翅,精准无比地贴上了那只探出镜面的鬼爪手腕！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啊啊啊——！
尖厉到非人的惨叫撕裂空气！
铜镜表面水波般剧烈荡漾,一只方头尖耳、浑身覆盖着鳞片的怪物从扭曲的镜面里滚了出来,抱着被符箓灼烧得滋滋作响的手腕满地打滚。
镜妖赤霄上前一步,狐爪虚按在它头顶,妖力锁死其气机,说！谁派你来的
镜妖痛得涕泪横流,鳞片簌簌抖动：饶命！仙长饶命！小妖……小妖只是看家的！主人……主人从不露面,只……只在镜上留字吩咐……
云芷走到铜镜前,镜面已恢复平静。
她伸手,指腹缓缓擦过冰冷的镜面边缘,触感光滑微润,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亘古的寒意。
昆仑寒玉……这等神物,绝非寻常妖鬼能驾驭。
云师姐！看这个！赤霄在镜妖藏身的角落一阵摸索,抠出一朵早已风干蜷缩、通体漆黑的诡异花朵,正是黑曼陀罗。藏得够深！
云芷接过那干枯的花,指尖捻动。一丝极其微弱、近乎消散的熟悉气息萦绕其上,淡得如同错觉。她收拢五指,将干花攥紧：线索断了。查这镜妖最近接触过的人。
赤霄拎起萎靡的镜妖：好嘞！我这就……话音未落,他腰间刑狱司的传讯玉符陡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一个急促的女声带着电流杂音炸响：赤霄！云芷！速归！栖梧古墟方向……‘九幽引魄阵’……血祭……大量女子失踪……目标指向……‘画影仙宫’！
02
画影仙宫之谜
画影仙宫,昔日修真界一处赏玩奇珍、品鉴丹青的风雅之地,如今朱漆大门紧闭,死气沉沉。
刑狱司小队已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队长方欣一袭利落玄甲,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焦灼,来回踱步。见到云芷二人,立刻迎上：云长老,赤霄！里面……不对劲。
赤霄吸了吸鼻子,俊脸皱成一团：唔……好浓的香粉味儿,还有……血腥气混在一起,怪得很。他看向云芷。
云芷面无表情,只微微颔首：闻到了。那是一种极其诡异复杂的混合气味,对她而言却清晰可辨：浓烈到刺鼻的劣质香粉,掩盖着深层的、铁锈般的干涸血气,以及一丝若有似无、让她体内阴寒鬼气都微微躁动的……妖异甜香。
方欣语速飞快：七日间,附近城镇陆续有九名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少女失踪。最后线索都指向这里。一个时辰前,有胆大的散修强行破开侧门进入,只传回半句‘洗手间……全是……’就断了联系。
洗手间……赤霄挠头,这仙宫名字风雅,里面布局倒挺‘俗世’。
云芷已走向那紧闭的、雕刻着繁复花鸟的朱漆大门。她抬手,玄色袍袖拂过,沉重的门闩无声断裂。一股比门外浓郁百倍的、混杂着香粉与陈腐血腥的怪风扑面而来。
宫内光线昏暗,昔日的奇珍异宝蒙尘,彩绘黯淡。诡异的浅绿色薄雾在廊柱间无声流淌。赤霄指尖狐火跳跃,驱散身前迷雾,照亮路径。越往里走,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越浓重。
这边。云芷脚步停在一条岔廊尽头。浓得化不开的腥气源头,正是一扇虚掩的、绘着仕女图的雕花木门——女客洗手间。
赤霄和方欣立刻戒备。云芷指尖微动,一张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只金蝶,颤巍巍飞入门缝。
死寂。
金蝶的光芒在门内闪烁了一下,骤然熄灭。
云芷眼神一厉。
嘭！
厚重的木门被一股巨力从内轰然撞开！不是人,是无数破碎的、边缘锋利的镜片！它们在飞射过程中急速扭曲变形,化作密密麻麻、只有巴掌大小、肚大如鼓、四肢干瘦如柴的漆黑小鬼！它们双目赤红,口中发出饿……饿……的呓语,尖利的牙齿闪烁着寒光,如同黑色的潮水,朝着门口的三人疯狂扑咬过来！
饿死鬼！外障饿鬼！方欣失声惊呼,手中长剑瞬间出鞘,剑光横扫,将最前面的几只小鬼斩成黑烟。但更多的鬼影悍不畏死地填补上来,牙齿啃噬剑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更可怕的是,其中几只大腹便便的母鬼,一边疯狂啃噬,一边身体剧烈蠕动,眨眼间便从腹下产出一窝窝同样饥饿嚎叫的新鬼！鬼群数量呈爆炸式增长！
妈的,杀不完！赤霄怒骂,九条蓬松的狐尾虚影在身后爆开,炽热的狐火如怒涛般卷出,瞬间将大片的饿死鬼烧成飞灰,焦臭味弥漫。然而新生的饿鬼立刻踩踏着同伴的灰烬,更加疯狂地涌上,竟开始啃噬那灼热的火焰！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鬼潮汹涌,瞬间将三人淹没。方欣和赤霄被无数细瘦鬼爪撕扯着,护体灵光剧烈波动。
云芷却立在原地,不动如山。玄色衣袍在鬼影阴风中猎猎作响。她眼中黑白分明的瞳仁深处,一点妖异的红芒骤然亮起,如同滴入水中的鲜血,急速晕染开！漆黑的藤蔓状花纹诡异地从她颈侧攀爬而上,瞬间覆盖半边脸颊。满头青丝无风狂舞,暴涨至脚踝！素净的刑狱司袍服寸寸碎裂,显露出内里繁复华丽、绣满彼岸花的血红宫装！珠翠璎珞凭空凝结,叮当作响。
一股强大、阴冷、带着靡靡甜香的恐怖威压以她为中心轰然炸开！
聒噪。
红唇轻启,声音娇媚入骨,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灼华！赤霄又惊又怒,你出来干什么！
小狐狸,闭嘴看好了～艳鬼灼华占据着云芷的身躯,掩唇娇笑,眼波流转间尽是睥睨。她广袖漫卷,纤纤玉指朝着鬼潮最汹涌、母鬼最集中的地方轻轻一点。
轰！
幽暗的洗手间内,凭空燃起朵朵赤红如血的火焰！那火焰毫无温度,反而散发着极致的阴寒,所到之处,饿死鬼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瞬间凝固、崩解,化作一缕缕黑烟消散。红莲业火！焚尽罪业！
被业火重点关照的几只正在产子的母鬼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身躯在火焰中剧烈抽搐、融化。
找到了！赤霄眼尖,看到一只体型格外庞大、被重重鬼子保护在中心的母鬼,在业火焚烧下痛苦翻滚,肚皮破裂,却仍挣扎着试图产下新的鬼胎。
业火如灵蛇缠绕而上,将它牢牢捆缚。那母鬼赤红的双目猛地抬起,死死锁定火焰中心的云芷,眼中没有临死的恐惧,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的狂喜和刻骨怨毒！嘶哑的尖啸穿透火焰：
云芷！！终于找到你了——！
话音未落,它竟张开獠牙,狠狠撕咬起自己正在业火中融化的躯体！血肉飞溅,转眼间便气息断绝,彻底化为飞灰。
鬼母一死,剩余的饿死鬼顿时失去主心骨,被业火和赤霄的狐火迅速清扫。阴风散去,只留下满地的焦痕和刺鼻的恶臭。
火焰收敛,灼华的气息如潮水般褪去。云芷身上华丽的宫装、珠翠迅速虚化消失,重新显露出玄色刑狱司袍服。脸上妖异的花纹褪去,长发恢复原状。她身体晃了晃,脸色苍白如纸,扶住旁边烧焦的门框才稳住身形。
师姐！赤霄冲过来扶住她,急切道,那母鬼最后的话什么意思它认识你冲你来的
云芷闭了闭眼,强压下艳鬼离体带来的强烈虚弱感和识海中翻腾的杀意幻象,声音沙哑：它在喊我的名字。带着……恨,还有……她顿了顿,吐出两个字,狂喜。
仿佛一个追猎者,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锁定了猎物。
方欣脸色极其难看,指着洗手间内部：你们……自己看吧。
目光越过焦黑的门框。洗手间内一片狼藉,数个储水的水箱盖被暴力掀开。每一个水箱里,都塞满了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尸块。最上方那颗头颅,双目圆睁,凝固着无边的恐惧,正是卫梓失踪的好友田玲玲。而下方堆积的肢体,肤色、粗细不一,显然属于不同的受害者。
九名女子。
九幽引魄阵……云芷看着那九颗残缺不全的头颅,缓缓吐出这个名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以九阴之女的血肉魂魄为引,沟通幽冥,强行唤回早已消散的亡魂……这等禁术,竟重现于世！目标是谁
03
寒潭惊变
冰冷的潭水漫过胸口,刺骨的寒意似乎要冻结血液。
云芷盘膝坐在寒潭中央的巨石上,闭目调息。体内,属于艳鬼灼华的阴寒鬼气与自身的灵力激烈地冲撞、撕扯,每一次周天搬运都带来经脉刀割般的剧痛。识海里,那镜妖记忆碎片中的景象——兄长云翊在魔焰中异变的脸,清珩师尊坠入深渊的身影,还有母鬼临死前那怨毒又狂喜的尖啸——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啃噬着她的心神。
呼……一口带着冰碴的白气长长吐出。
她睁开眼,望向寒潭对面。
高大的身影隐在氤氲的寒气之后,只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僵硬的轮廓。那是云翊。自栖梧古墟归来,确认了九幽引魄阵的痕迹后,他就一直将自己钉在这极寒的潭水中,如同沉入深渊的礁石,一动不动。琵琶骨处,两个狰狞的血洞被潭水泡得发白,正是为挣脱那能封禁尸王元气的镇魂锁所留。那是云芷拼着元神受损,用三昧真火一点点熔断锁链时,他为了挣脱最后束缚留下的贯穿伤。伤口中残留的诡异力量仍在阻碍着僵尸之躯强悍的自愈能力。
哥,云芷的声音在空旷的寒潭里显得格外轻,水太寒,久了伤身。
那凝固的身影没有丝毫回应。只有更浓的寒气从云翊身上弥漫开,周围的潭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冰。他在拒绝。拒绝离开这惩戒般的寒冷,拒绝面对自己曾经失控、差点亲手扼死妹妹的事实。
云芷不再言语。她知道兄长心中那沉重的枷锁,比任何镇魂锁都要牢固。她默默捻动指尖,一丝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灵液悄无声息地滑入寒潭。那是用十只千年飞僵的尸丹提炼的三尸补神水,霸道无比,却也是眼下唯一能压制他琵琶骨伤口中那股诡异侵蚀之力、并补充他本源尸气的办法。
云师姐！赤霄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寒潭的死寂。他像一团跳跃的火,冲到潭边,手里捏着一枚流光溢彩的传讯玉简,方头儿急讯！锁魂香的源头,找到了！就在……嗯
他忽然顿住,抽了抽鼻子,狐狸脸上露出极其古怪的表情,惊疑不定地看向寒气中那个模糊的轮廓：师兄……你身上……什么味儿他使劲嗅了嗅,好呛鼻的香粉气！哪家姑娘这么没品味不对,这味道……
云芷猛地站起身,潭水哗啦作响。她死死盯住云翊的方向,瞳孔骤然收缩！
赤霄也反应过来,脸色瞬间煞白：锁魂香！是锁魂香的味道！那股在画影仙宫洗手间里闻到的、极其浓烈刺鼻的劣质香粉味,此刻竟无比清晰地缠绕在云翊周身！虽然极其淡薄,混杂在寒潭水汽和尸气中,但对嗅觉敏锐的狐妖来说,如同黑夜里的明灯！
云翊那凝固如雕塑的身体,在赤霄喊出锁魂香三个字的瞬间,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哥！云芷心头剧震,厉声喝道,屏息！凝神！
她双手闪电般结印,三道金光灿灿的静心符破空而出,直射云翊眉心、膻中、气海三处大穴！
晚了！
嗬——！
一声低沉、压抑、如同困兽嘶吼的声音从云翊喉咙深处挤出！他原本僵直的脖颈猛地向上抬起,动作快得带出残影！覆盖在脸上的寒气被瞬间震散,露出一张铁青扭曲的面孔！那双总是沉寂如古井的眸子,此刻竟被一片混沌狂暴的血红充斥,完全失去了理智的光泽！森白的獠牙刺破嘴唇,闪着择人而噬的寒光！
千年尸王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
轰隆！
整个寒潭的冰面在一声巨响中彻底粉碎！狂暴的气流卷起无数冰渣水浪,如同万千利箭射向四面八方！赤霄怪叫一声,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掀飞出去,撞在远处的山壁上,震得气血翻腾。
云芷首当其冲,玄色衣袍被罡风撕扯得猎猎作响。她咬紧牙关,足下生根般钉在巨石上,双手印诀变幻如飞。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
清心咒文如同潺潺溪流,带着安抚神魂的力量,试图渗透进那狂暴的尸王威压之中。
然而此刻的云翊,仿佛被那无形的锁魂香气彻底点燃了血脉深处最原始的凶戾与混乱。他血红的双眼死死锁定了声音的来源——云芷！喉咙里滚动着充满毁灭欲望的咆哮,双足在破碎的冰面上猛地一蹬,坚硬的寒潭石轰然炸裂！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青影,裹挟着刺骨的尸臭和狂暴的杀意,布满漆黑指甲的利爪直掏云芷心口！
速度快到极致！
师兄！！赤霄目眦欲裂,强提妖力,九条狐尾虚影暴涨,化作九道燃烧的锁链,拼尽全力缠向那道青影。
锁链刚一触及云翊身周的尸煞,便发出刺耳的滋滋声,瞬间被腐蚀得黯淡无光！根本无法阻拦分毫！
利爪带着腥风,已至云芷胸前！
千钧一发！
云芷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竟不闪不避！她一直结印的双手猛然在胸前合拢,指尖精血瞬间逼出,化作一个极其复杂、散发着古老苍茫气息的血色符文！
锢！
血符一闪而逝,无声无息地印在云翊抓来的利爪掌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云翊狂暴前冲的身形猛然一僵！那双血红的、只余毁灭的眸子,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挣扎。属于云翊的、被淹没的本能,似乎被那血脉相连的符文刺痛,唤醒了一丝丝清明。
但也仅仅是一瞬。
吼——！
更加暴怒的咆哮炸响！云翊身上的尸煞之气如同浇了滚油的烈火,轰然暴涨！血符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眼看就要崩碎！
赤霄！离尘岛！云芷嘴角溢出血丝,厉声喝道。同时,她手腕上一串看似普通的珍珠手串骤然亮起！并非法宝光华,而是一缕极其淡、却坚韧无比的奇异幽香瞬间弥漫开来——追魂香！
赤霄瞬间会意。云师姐要以身为饵,引开狂暴的师兄！他毫不犹豫,化作一道赤红遁光,朝着离尘岛方向电射而去。必须尽快通知岛上长老接应！
云芷在云翊利爪彻底撕裂血符的刹那,身形化作一道飘渺的青烟,朝着与离尘岛相反的方向——荆州城郊,疾驰而去！身后,是紧追不舍、散发着滔天凶威和刺鼻香粉气息的不化骨尸王！
04
荆州夜战
荆州城郊,夜色浓稠如墨。
卫梓挽着刘澈的手臂,站在精心打理过的庭院里。月光如水,洒在盛放的牡丹丛中,花香馥郁。她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依偎在男人身侧,语气娇柔：澈哥哥,你看,我请人新栽的‘蓝月’,多衬这夜色。
刘澈笑容温和,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隐隐的不安。自从那几位刑狱司的大人离开后,纠缠他许久的噩梦确实消失了。但每当夜深人静,尤其是靠近这庭院时,总有一股莫名的寒意爬上脊背,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暗中注视着他。他紧了紧手臂,感受着卫梓身上的暖意,试图驱散那寒意：嗯,很美。小梓有心了。
卫梓仰头看他,月光落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显得格外温顺：只要澈哥哥喜欢就好。
她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目光却若有似无地飘向庭院外那片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幽深的湖泊,嘴角弯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弧度。
就在这时——
轰！！！
一道青黑色的身影如同陨石天降,裹挟着摧枯拉朽的恐怖力量,狠狠砸在庭院中央！
大地剧震！精心铺就的青石板寸寸龟裂！娇艳的牡丹花在狂暴的气流中被撕成碎片！一个直径数丈的深坑瞬间出现！烟尘碎石混合着花瓣冲天而起！
啊——！卫梓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被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
刘澈反应极快,一把拉住她,两人踉跄着滚倒在地,才堪堪避开飞溅的碎石。他惊骇欲绝地抬头望去。
烟尘缓缓散开。
深坑中央,一个高大、僵硬的身影缓缓站直。他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白色,如同古墓中爬出的青铜。无数细小的伤口密布其上,尤其琵琶骨处两个狰狞的血洞,正缓缓渗出粘稠的暗绿色液体。最令人胆寒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混沌狂暴、择人而噬的猩红！森白的獠牙突出唇外,滴落着腥臭的涎水。浓得化不开的尸臭和……一股极其刺鼻的劣质香粉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弥漫开来。
尸王！狂暴的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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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
云翊血红的眸子瞬间锁定了坑边两个鲜活的血尸！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无尽饥饿的咆哮！他猛地一蹬坑底,坚硬的地面再次炸裂,身体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青影,布满漆黑长甲、足以洞穿金铁的利爪,直抓刘澈和卫梓的头颅！速度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
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两人笼罩！刘澈甚至能看清那爪尖上沾染的泥土和自己惊骇欲绝的倒影！
突然！
一道炽白刺目的电光,如同九天落雷,撕裂浓稠的夜幕,精准无比地轰击在尸王扑击的路径之上！
轰隆！！！
震耳欲聋的炸响！狂暴的雷霆之力猛然炸开！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电光火石间,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掠过,一手一个,抓住吓傻的刘澈和卫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他们带离原地数十丈远,稳稳落在相对安全的廊柱之下。
待着别动！清冷的女声不容置疑。
刘澈惊魂未定,大口喘息,看清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云芷！她脸色苍白,嘴角还带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显然也受了内伤。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雷光爆炸的中心。
电蛇乱窜,烟尘弥漫。一道青影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雷击轰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坑边,将地面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正是云翊！他胸腹处一片焦黑,甚至隐隐露出青黑的骨头,焦糊味混合着尸臭弥散。然而,那双血红的眼睛,狂暴之意丝毫未减！反而被这攻击彻底激怒！
吼——！！！
愤怒的咆哮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震得整个庭院嗡嗡作响！他猛地抬头,血红的双眼穿透尚未散尽的雷光与烟尘,死死锁定了廊柱下的云芷！那目光中的杀意和暴虐,几乎凝成实质！
刘澈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完了！这尸王,连那么可怕的雷电都轰不死！
云芷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凝重至极。赤霄的玄狐雷亟威力霸道,竟只能伤其皮肉！狂暴状态下的不化骨尸王,其凶威远超预计！
云翊缓缓从沟壑中站起,周身焦黑的伤口在浓郁的尸气涌动下,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那刺鼻的香粉味,似乎更加浓郁了几分,如同催化剂,将他体内的凶戾彻底点燃！他微微屈膝,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脚下地面无声碎裂！
他要再次扑杀！目标直指云芷！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庭院外那片幽静的湖泊,平静的水面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如同煮沸了一般！
哗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破水巨响！一条庞大的黑影冲破水面,带起数十丈高的水幕！
那是一条通体覆盖着漆黑鳞片的巨蛟！头角狰狞,腹生双爪,冰冷的竖瞳在月光下闪烁着残忍的幽光！
云翊那布满漆黑长甲的利爪,裹挟着洞穿金石的尸煞之力,离云芷的心脏已不足三尺！腥风扑面！
云芷瞳孔骤缩,体内艳鬼灼华的气息本能地沸腾,濒死的威胁让那阴寒鬼气疯狂躁动,试图冲破她的压制接管身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道远比赤霄召唤的玄狐雷亟粗壮数倍、凝练如实质的惨白电光,撕裂浓稠的夜幕,如同天罚之矛,精准无比地贯穿而下！目标,不是尸王云翊,而是他身后那片剧烈翻腾、已然化作幽暗旋涡的诡异湖泊！
电光入水！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苍白。
以电光落点为中心,整片湖泊的水,在万分之一刹那,被无法想象的恐怖高温瞬间汽化！连水蒸气都来不及产生！湖底淤泥、岩石、乃至更深的地层,被蒸发出一个直径数十丈、深不见底的焦黑巨坑！边缘光滑如镜,仿佛被天神一刀削平！
极致的光与热爆发开来,将整个天地映照得亮如白昼,随即又猛地向内坍缩、吞噬一切光芒,形成一个短暂而恐怖的绝对黑暗视界！
空间被这股毁灭性的力量扭曲、撕裂！
扑向云翊的尸王,那狂暴无匹的身形,被这股骤然降临又坍缩的恐怖能量风暴狠狠掀飞！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炮弹般倒射而出,撞塌了庭院半堵围墙,深深嵌入后方的山体之中,碎石簌簌落下,暂时被掩埋。
而那破水而出、刚刚显露出庞大狰狞轮廓的黑鳞巨蛟,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咆哮,就被这道惨白电光擦中了尾部！粗壮的、覆盖着坚硬鳞片的蛟尾,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熔断、汽化！灼热的光焰沿着断口疯狂向上蔓延,烧蚀着鳞甲血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嗷——！
黑蛟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巨大的身躯在剧痛中疯狂扭动翻滚,砸得地面崩裂,湖水（残余的）滔天！那冰冷残忍的竖瞳里,第一次被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填满！它庞大的身躯因为剧痛和恐惧蜷缩,断尾处焦黑一片,光焰仍在燃烧,散发出蛋白质烧焦的恶臭。它死死盯着电光射来的方向——庭院东南角的一座假山之后。
假山阴影里,缓缓踱出一个人影。
赤霄！
他周身笼罩在尚未完全散去的、狂暴的电弧之中,噼啪作响。九条蓬松的狐尾虚影在身后狂乱舞动,如同九条燃烧着苍白火焰的雷霆之鞭！原本火红的发带早已被强大的妖力震碎,赤红长发根根倒竖,每一根发丝尖端都跳跃着刺目的电火花！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不羁的少年面孔,此刻冰冷如霜,金色的竖瞳里燃烧着纯粹的、毁灭性的怒焰。
畜牲！赤霄的声音因为过度催动妖力而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暴戾,他抬手,指尖跳跃着更加凝练的惨白电光,遥遥锁定那断尾的巨蛟,敢扰我师兄清静找死！
他的指尖,惨白电光再次凝聚,如同死神的凝视,牢牢锁定那断尾哀嚎、气息萎靡的巨蛟。
然而,就在赤霄即将再次引动那毁灭雷霆的刹那——
嗡！
一股冰冷、粘稠、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这威压并非来自那断尾的巨蛟,也非来自被砸入山体的云翊。
它源自……那片被蒸发后形成的巨大焦坑深处！
焦坑底部,一片绝对的漆黑。连赤霄雷霆爆发时的强光,都无法照亮那里半分。此刻,那深邃的黑暗中,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无声地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一股更浓、更烈、仿佛沉淀了万载血海精华的刺鼻血腥味,混合着一种腐朽的、源自九幽深处的死寂气息,猛地从焦坑深处喷涌而出！瞬间盖过了尸臭、焦糊和血腥！
焦坑边缘,那光滑如镜的断面,无声地爬上了一层暗红色的冰晶,迅速蔓延！
一个模糊的、巨大的轮廓,在那绝对黑暗的涟漪中心,缓缓浮了上来。
它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最浓稠的黑暗和凝固的污血强行聚合而成的恐怖影像。形态扭曲不定,时而像纠缠的巨蟒,时而像无数肢体拼凑的肉山,时而又幻化成一张覆盖了整个焦坑底部的、布满利齿的巨口！但无论形态如何变化,它都散发着一股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饥渴,以及……源自远古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暴虐！
灭世凶妖！
它甚至没有完全显形,仅仅是一道投影,一股气息,就让整个空间的光线都黯淡扭曲！赤霄指尖跳跃的惨白电光,竟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压制得明灭不定！连他周身狂暴的电弧都黯淡了几分！
这是……什么东西！赤霄瞳孔紧缩,如临大敌。这凶物的气息,远比那黑蛟恐怖百倍！它根本不是寻常妖物！
与此同时。
唔！云芷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那凶妖投影散发出的恐怖气息,如同亿万根冰针刺入她的识海！体内的艳鬼灼华发出凄厉的尖啸,阴寒鬼气疯狂反噬,与那凶妖的暴虐气息内外夹击,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神！眼前阵阵发黑,无数充满血腥杀戮的幻象碎片疯狂闪现！
而东南角那座假山之后,一道身影动了。
不是赤霄,也不是卫梓或刘澈。
是一直隐在假山阴影里,气息微弱几乎被忽略的——卫梓！
她脸上那娇柔惊恐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和痴迷的虔诚！她无视了狂暴的尸王、断尾的巨蛟、恐怖的凶妖投影,眼睛死死盯着焦坑深处那扭曲的黑暗,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吾主……她喃喃自语,声音轻若蚊呐,却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狂热,恭迎……吾主归来！她猛地抬起右手,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古朴的青铜手镯。镯子上镶嵌着一块指甲盖大小、漆黑如墨、散发着幽幽甜香的香料——锁魂香！
她毫不犹豫地用指甲划破自己的掌心,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手镯中央的锁魂香上！
嗤——！
鲜血滴落,那沉寂的锁魂香如同被点燃的引信,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股浓郁到极致的、令人作呕的甜香瞬间炸开！血光与甜香混合,化作一道细若游丝、却凝练无比的血线,闪电般射入焦坑深处那扭曲的黑暗投影之中！
如同滚油泼入烈火！
吼——！！！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咆哮,猛地从焦坑底部炸响！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震荡！
焦坑底部那扭曲的黑暗投影,在吸收了那道血线后,瞬间膨胀、凝实了数倍！巨大的阴影几乎覆盖了半个庭院！那张布满利齿的巨口影像变得无比清晰,占据了整个投影的中心！粘稠的污血如同瀑布般从那巨口中流淌而出,滴落在焦坑底部,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一股足以冻结元神的恐怖吸力,骤然从那巨口中爆发！
目标——正是心神遭受重创、单膝跪地无法动弹的云芷！以及她体内那与凶妖气息激烈冲突的艳鬼灼华！
吸力临体的瞬间,云芷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强行扯出躯壳！灼华在她识海中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叫！身体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力量拖拽着,朝着焦坑滑去！
师姐！！赤霄目眦欲裂,顾不得压制那断尾巨蛟,九尾狂舞,燃烧着苍白雷火的巨大狐尾虚影狠狠抽向那道恐怖的吸力！
然而,他的力量撞上那吸力漩涡,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吞噬殆尽！连他自己都被那股力量带得一个趔趄！
云芷的身体离焦坑边缘越来越近！下方,是那由污血和黑暗构成的、张开着吞噬一切巨口的恐怖投影！她甚至能看到巨口中那层层叠叠、仿佛能磨碎灵魂的利齿！
就在这时！
轰！！！
一道青黑色的身影如同愤怒的炮弹,猛地从后方山体碎石堆中爆射而出！是云翊！他被赤霄那毁天灭地的一击轰飞嵌入山体,此刻竟凭借着不化骨尸王那强悍到变态的体魄,硬生生冲破碎石,再次杀回！
他血红的双眼死死锁定焦坑深处那膨胀的凶妖投影和那张巨口,目标不是云芷,而是那凶妖！浓烈的、如同实质的憎恨和暴戾,甚至压过了那刺鼻的锁魂香气对他神智的侵蚀！仿佛那凶妖的存在,就是他血脉深处最原始的敌人！
吼——！！！
云翊发出一声比凶妖咆哮更加狂暴、更加纯粹的毁灭怒吼！他完全无视了那恐怖的吸力漩涡,整个身体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青黑色流光,以玉石俱焚的姿态,悍然撞向那投影中心——那张流淌着污血的、吞噬一切的巨口！
速度太快！力量太猛！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碾碎一切的决绝！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皮革被利刃贯穿的闷响！
云翊那布满漆黑长甲、闪烁着幽光的右手,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积雪,毫无阻碍地、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片由污血和黑暗强行凝聚而成的投影！五指如钩,深深刺入那张巨口的内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焦坑底部剧烈翻腾的黑暗投影猛地一滞！
那张由污血构成的巨大口器,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发出一声无声的、痛苦的痉挛！恐怖的吸力骤然中断！
云芷身体一松,灼华的惨叫戛然而止。她猛地抬头,看到的是兄长那青黑色的、布满细小伤口却如钢铁浇铸般的背影,和他那只深深刺入凶妖投影心脏的利爪！
狂暴的尸煞之气顺着云翊的手臂,疯狂灌入那扭曲的黑暗投影之中,如同最霸道的毒药,所过之处,污血蒸发,黑暗溃散！那庞大的投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剧烈波动、扭曲、崩解！
不——！！！假山后,卫梓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脸上的狂热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和怨毒取代！
就在凶妖投影剧烈崩溃、污血飞溅的混乱光影中,一道修长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焦坑边缘,距离云翊和那崩溃的投影不足十丈。
此人出现的毫无征兆,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只是光线扭曲了视线。他穿着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墨长袍,袍角绣着极淡的、仿佛流动的暗银色云纹。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只勾勒出眼部轮廓的银色面具。
他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云翊狂暴地撕裂凶妖投影,看着卫梓的尖叫,看着赤霄的惊愕,看着云芷的挣扎……眼神淡漠,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俯瞰
着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云翊那只深深刺入投影心脏的利爪上。面具下,似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然后,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花哨的动作。
他只是极其随意地抬起右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朝着云翊的方向,隔着十丈距离,凌空,轻轻一握。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到无法想象的力量,瞬间降临在云翊周身！
正在疯狂撕裂凶妖投影的云翊,动作猛地僵住！那足以撕裂金铁的尸王利爪,竟被一股看不见的恐怖力量死死钳制！狂暴的尸煞之气被强行压回体内！他那青黑色的、不化骨的强悍身躯,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随时会被这股无形的巨力捏碎！
哥！云芷失声惊呼,心胆俱裂！
赤霄也感觉到了那股恐怖的压力,九条狐尾上的雷火都被强行压制得几乎熄灭！他骇然望向那玄墨身影：你他妈是谁！
那玄墨身影对周围的惊怒视若无睹。他目光淡漠地掠过被无形之力禁锢、痛苦挣扎的云翊,最终,落回到了脸色惨白如纸、眼中交织着惊骇与一丝难以置信的云芷脸上。
银色面具遮挡了一切表情。
然后,他抬起左手,同样随意地,屈指一弹。
一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彻骨寒意的幽蓝指风,如同瞬移般,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射至云芷面前！
目标,是她的眉心！
这一指,快！准！狠！带着一种漠视生命的绝对冰冷！
云芷瞳孔缩成针尖！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体内的灼华爆发出绝望的尖啸！她想要调动灵力,想要闪避,但在那玄墨身影的恐怖威压下,身体仿佛被冻结在琥珀中的飞虫,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幽蓝的寒芒,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就在那幽蓝指风即将点中云芷眉心的刹那——
一道金色的符光,毫无征兆地从云芷腰间一枚不起眼的玉佩上爆发开来！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股中正平和的守护之力,堪堪挡在指风之前！
嗤——！
幽蓝指风点在那层薄薄的金光之上,发出刺耳的消融声！金光剧烈波动,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却死死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这突如其来的金光,让那玄墨身影的动作似乎顿了一瞬。那淡漠的眼神里,终于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仿佛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
而这短暂的阻滞,对于云芷而言,是生死一线间的喘息！就在金光挡住指风的瞬间,她体内被压制的艳鬼灼华之力,终于冲破了一丝束缚！
滚开！一声尖锐的、混合着云芷和灼华双重嗓音的厉叱响起！
血红的华丽宫装虚影在云芷身上一闪而逝！她拼尽所有力量,猛地侧身！
嗤啦！
幽蓝指风擦着她的额角掠过！几缕青丝瞬间化为冰晶,簌簌断裂飘落！一道冰冷的血痕在她额角浮现,鲜血尚未涌出,伤口就被冻结！
而她侧身扑出的方向,正是那个禁锢着云翊、散发着恐怖威压的玄墨身影！
没有思考,只有本能！保护兄长！攻击那个带来死亡威胁的敌人！
云芷的身体在半空中强行扭转,所有力量——残存的灵力、灼华的鬼力、甚至那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暴戾——尽数灌注于右手！那只曾经握着金钱剑斩妖除魔的手,此刻五指并拢如刀,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决绝,狠狠劈向玄墨身影脸上那张冰冷的银色面具！
动作快若闪电！决绝无比！
这一击,并非精妙的术法,甚至毫无章法,只是倾注了她所有愤怒、恐惧和不甘的搏命一击！
那玄墨身影似乎也没料到云芷在绝境之下还能爆发出如此速度和悍不畏死的反击。面对这直取面具的掌刀,他竟……没有闪避。
或者说,不屑于闪避。
他只是微微偏了一下头。
嗤！
布帛撕裂的轻响。
云芷灌注了全部力量的掌刀边缘,带着凌厉的锋芒,精准地划过了银色面具与脸颊连接的边缘！
面具……被掀起了一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掌风带起的气流,卷起了那人鬓边几缕未被面具覆盖的墨发。面具之下,露出了一小片光滑的肌肤,以及……一抹弧度冷硬、如同冰雕玉琢的下颌线条。
云芷的身体因为惯性,重重地摔落在地,扬起一片尘土。她甚至顾不得剧痛,猛地抬头！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被掀开一角的面具之下。
露出的,是半张脸。
一张……她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脸！
那眉峰,那鼻梁,那紧抿的薄唇……线条是如此的熟悉！千年的时光,并未在上面留下多少沧桑的痕迹,只是那眉眼之间的神韵,早已褪尽了昔日的清冷孤高,只剩下一种……俯瞰蝼蚁、冻结万物的绝对淡漠！
如同九天之上亘古不化的寒冰！
云芷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卫梓的尖叫、赤霄的怒吼、凶妖投影崩溃的嘶鸣、兄长挣扎的低吼——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张脸,以及那冰冷的眼神。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从她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冻结了血液,冻僵了心脏,连识海中灼华的尖啸都仿佛被冻住。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唇瓣在剧烈地颤抖。
一个深埋心底千年、早已化为执念与痛楚的称呼,带着无法置信的颤抖和破碎的尾音,终于艰难地挤出：
……师……尊……
面具下,那张熟悉到令人心碎的脸,毫无波澜。那双如同寒潭深渊的眸子,淡漠地俯视着摔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她,如同在看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冰封的神颜之上,没有重逢的喜悦,没有陨落后的沧桑,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漠然。
回答她的,是身后一声更加狂暴、更加痛苦的尸王咆哮,以及利爪撕裂血肉的闷响！
噗嗤！
云翊那只被无形之力禁锢、痛苦挣扎的右爪,在云芷喊出师尊二字的瞬间,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狂暴和……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悲恸,狠狠刺入了近在咫尺、刚刚被云芷撕裂了投影心脏、正处于崩溃最脆弱时刻的灭世凶妖投影本体之中！
……师……尊……
破碎的气音,带着碾碎骨血的颤抖,从云芷惨白的唇间挤出。她摔在冰冷的焦土上,仰着头,瞳孔里倒映着那张从银色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眉峰依旧,鼻梁如刻,下颌的线条冷硬如万载玄冰。可那双眼睛……那双曾蕴含星海、指点她道途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只剩下冻结万物的漠然。没有重逢的波澜,没有陨落的沧桑,只有一片空寂的寒渊。
时间凝固。
只有焦坑底部,那被云翊利爪贯穿撕裂的凶妖投影,在污血与黑暗的崩溃中发出无声的嘶嚎。
……清珩……师尊……
云芷又唤了一声,声音更低,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却又被那眼神冻得绝望。识海深处,艳鬼灼华发出尖锐到变调的嘶鸣,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某种扭曲的狂喜
嗬——！！！
回应她的,是身后更加狂暴、更加痛苦的尸王咆哮！那声音里蕴含的毁灭欲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极致悲恸,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神魂之上！
云翊那只被无形之力禁锢、痛苦挣扎的右爪,在云芷喊出师尊二字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青黑光芒！束缚着他的恐怖压力似乎被这源自灵魂的悲恸和愤怒硬生生冲破了一丝缝隙！
吼——！
血红的双眼锁定了近在咫尺、刚刚被撕裂投影心脏、正处于崩溃最脆弱时刻的灭世凶妖投影本体！那纯粹的黑暗与污血构成的扭曲核心！
没有丝毫犹豫！只有本能的、倾尽所有力量的毁灭！
噗嗤！！！
利爪再次狠狠刺入！这一次,不再是虚影边缘,而是那污血与黑暗凝聚的、如同凶妖心脏般的核心！
青黑色的尸煞之力,带着不化骨尸王那焚毁一切的霸道,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注入！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滚油！污血构成的凶妖核心瞬间沸腾、蒸发！黑暗被侵蚀、净化！那庞大的投影发出了无声的、濒死的剧烈痉挛！整个形体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以云翊的利爪为中心,急速融化、崩溃！
焦坑边缘凝结的暗红冰晶寸寸碎裂！恐怖的吸力和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
不——！！！吾主！！！假山后的卫梓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脸上的狂热彻底被极致的惊恐和怨毒取代！她死死盯着那崩溃的凶妖投影,又猛地转向那个玄墨身影,眼神充满了疯狂的质问和不甘！
而那玄墨身影——清珩,面具下的半张脸,依旧毫无表情。仿佛眼前这毁天灭地的景象、徒儿的呼唤、兄长的悲鸣、凶妖的溃灭,都不过是拂面的微风,激不起他眼中一丝涟漪。他甚至没有看崩溃的凶妖,也没有看暴走的云翊。
他那双漠然到极致的眸子,只静静地,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落在云芷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她额头那道刚刚被幽蓝指风擦过、正渗出一点冰晶血珠的伤口上。以及……她此刻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识海震荡而无法完美收敛的气息中,那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金色光芒——正是方才从她腰间玉佩爆发、挡住了致命一击的守护之力！
那金光的气息……
清珩那万年不变的淡漠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仿佛平静的冰面裂开了一道发丝般的缝隙。一丝困惑一丝……难以置信的追忆
这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却被死死盯着他的云芷捕捉到了！
师尊……认得这金光
这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海！云芷猛地记起,当年拜入师门时,师尊曾亲手将一枚刻着清心咒的古朴玉佩系在她腰间,言道：此物温养,可助你凝神。
她一直贴身佩戴,千年未曾离身！方才那救命的金光……竟是它！
为什么师尊若真是幕后黑手,为何当年要赐她此物为何此物能挡住他那必杀的一指他此刻的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云芷心神剧震、无数疑问翻腾的瞬间！
狗东西！给老子放开我师兄！
赤霄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清珩那视万物如刍狗的漠然激得怒火焚心！九条燃烧着苍白雷火的狐尾虚影轰然暴涨,如同九道撕裂天穹的雷霆之鞭,带着焚山煮海的毁灭之力,狠狠抽向清珩！目标直指他那只禁锢着云翊的、抬起的手臂！
雷霆万钧！空间都在这一鞭下扭曲！
清珩终于动了。
在赤霄那狂暴的雷霆狐尾即将抽中他手臂的刹那,他才极其随意地,将那只虚握、禁锢着云翊的手,轻轻往下一压。
动作依旧轻描淡写,仿佛拂去衣袖上的一粒尘埃。
嗡——！
一股无形却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恐怖重力场骤然降临！
赤霄那凝聚了毕生妖力、足以轰塌山岳的九尾雷鞭,在距离清珩手臂不足三尺之处,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万载玄铁铸就的叹息之墙！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苍白刺目的雷光炸裂开来！狂暴的电蛇疯狂窜动,却无法再前进分毫！那九尾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崩解！
呃啊！
赤霄如遭重击,发出一声闷哼,嘴角瞬间溢出血丝！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狠狠掀飞出去！在空中翻滚了数圈才勉强稳住身形,九条狐尾虚影黯淡无光,妖力紊乱,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他眼中充满了骇然！这玄墨人的力量,简直深不可测！
而随着清珩这看似随意的一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清晰地从云翊被无形之力禁锢的方向传来！
哥——！
云芷心胆俱裂,嘶声尖叫！
只见云翊那被无形巨力死死攥住的青黑色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右臂肩胛骨的位置,明显出现了一个不自然的凹陷！青黑色的皮肤下,坚逾精钢的不化骨,竟被硬生生压裂！粘稠的暗绿色尸血瞬间涌出！剧痛让云翊血红的眼中疯狂更甚,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碾压、连挣扎都徒劳的悲愤！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痛苦的咆哮！
清珩的目光,终于从云芷额头的伤口和那丝微弱的金光上移开。他漠然地扫了一眼被禁锢、骨裂流血、如同困兽般挣扎咆哮的云翊。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损坏的器物。
他那只抬起、虚握的手,五指缓缓收拢。似乎打算将这碍事的尸王,彻底捏碎！
不——！
云芷目眦欲裂！她完全不知道师尊为何变成这样！为何要杀她！为何要碾碎兄长！但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救他！保护这世上她最后的亲人！
被逼到绝境的求生本能和守护执念,如同火山般爆发！体内那属于艳鬼灼华的、一直被她死死压制的阴寒鬼力,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意志！
滚开！！！
一声凄厉到扭曲、混合着云芷和灼华双重嗓音的尖啸响彻夜空！
云芷的身上,那套玄色的刑狱司袍服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骤然爆发的、足以染红夜空的刺目血光！繁复华丽、绣满盛放彼岸花的血红宫装瞬间凝实！珠翠璎珞叮当作响,满头青丝暴涨至脚踝,无风狂舞！
她脸上,漆黑的藤蔓状花纹疯狂蔓延、交织,瞬间覆盖了整张面孔,只余下一双彻底化为妖异赤红的竖瞳！那瞳孔中,燃烧着疯狂、怨毒、以及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毁灭欲！
艳鬼灼华,彻底占据上风！
死——！
占据云芷躯壳的灼华,红唇勾起一个残忍而妖媚的弧度,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吹过。她无视了身上所有伤势,无视了清珩那恐怖的威压,整个身体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血色长虹,直扑清珩！速度比之前云芷的搏命一击快了何止十倍！
她的目标,依旧是那张脸！那张冰冷的神颜！
纤纤十指在这一刻化作十根闪烁着幽暗血光的、如同鬼爪般的利刃！指甲暴涨,带着撕裂魂魄的森然鬼气,狠狠抓向清珩脸上那已被掀起一角的银色面具！
她要彻底撕下这张脸！看看这漠然的神祇皮囊下,究竟是什么！
这一击,凝聚了艳鬼千年道行和此刻所有被点燃的怨毒疯狂！鬼气滔天！连清珩身周那无形的重力场都仿佛被这极致的阴寒和怨念冲击得微微扭曲！
清珩那万年冰封的眸子里,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意外。不是因为灼华的力量有多强,而是因为……这道血影身上爆发出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那股怨毒气息,竟让他感到一丝……极其遥远的熟悉仿佛在时光长河的某个角落,曾与这气息有过纠缠
这丝极其细微的困惑,让他的动作慢了万分之一刹那！
就是这万分之一刹那！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响起！
血影掠过！
灼华化身的血色鬼爪,狠狠抓过清珩的脸颊！目标并非面具,而是面具之下！
五道深可见骨、翻卷着皮肉的恐怖抓痕,瞬间出现在清珩那半张露出的、冰雕玉琢般的脸上！伤口中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丝丝缕缕淡金色的、如同光屑般的物质在缓慢逸散！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清珩缓缓地,缓缓地抬手。
修长如玉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抚过脸颊上那五道狰狞翻卷、正逸散着淡金光屑的伤口。
没有痛楚。
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被打扰了清净的、如同古神被蝼蚁咬了一口的……漠然不悦。
他抚过伤口的手指停在半空,指尖沾染着几缕淡金色的光屑。他低头,看着指尖的光点,仿佛在看某种极其污秽的东西。
然后。
他抬起了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漠然瞳孔,第一次,真正地、完完整整地,落在了眼前这个浑身燃烧着血色鬼焰、面孔被妖异花纹覆盖、眼中只有疯狂怨毒的云芷身上。
目光交汇。
灼华占据的赤红竖瞳中,怨毒与疯狂如同沸腾的岩浆,死死盯着对方脸上的伤口,发出尖锐而快意的嘶笑。
清珩的眸子里,却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那漠然深处,仿佛有一片沉寂了万古的冰海,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开口了。
声音如同万年玄冰相互摩擦,平静,冰冷,没有任何起伏,清晰地穿透了血色鬼焰的嘶鸣,响彻在每个人耳中：
千年苟活,竟沦落至此。
附身艳鬼,续尔残喘
可笑。
可悲。
冰棱摩擦般的字句,每一个都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入云芷（或者说此刻被灼华彻底掌控的躯壳）的识海深处。那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俯瞰尘埃、评判废物的绝对漠然。
灼华占据的赤红竖瞳中,疯狂燃烧的怨毒火焰猛地一滞。她死死盯着清珩脸上那五道狰狞翻卷、正逸散着淡金色光屑的伤口,尖锐的嘶笑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扭曲的呜咽。这漠然的评断,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锋利,轻易刺穿了千年怨鬼以恨意筑起的心防,露出了内里那个早已被岁月和背叛碾得支离破碎、只能靠依附他人苟延残喘的残魂本相。
你……懂什么！
灼华的声音尖利变调,混合着云芷原本的声线,充满了被戳破痛处的歇斯底里,若非你这等道貌岸然之徒……若非那九幽引魄……若非……
她的控诉戛然而止。
因为清珩动了。
他那只沾染着淡金光屑、抚过伤口的手,极其随意地,向前一探。
动作依旧轻描淡写,如同掸灰。
嗡！
空间骤然扭曲！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冻结时间、凝固神魂的恐怖力量,瞬间笼罩了灼华！
她身上燃烧的血色鬼焰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瞬间熄灭！狂舞的长发定格！狰狞的鬼爪凝固在半空！脸上妖异的花纹僵硬如同石刻！那双充满怨毒的赤红竖瞳,只来得及掠过一丝惊骇到极致的恐惧,便被彻底的、无法抗拒的冰封取代！
她被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禁锢在原地！连一丝意念都无法转动！成了一尊凝固在血色宫装里的、徒有狰狞外表的冰雕！
清珩的目光,淡漠地掠过这尊被他随手禁锢的艺术品,仿佛只是处理掉一只聒噪的蚊蝇。他的视线,重新落回云芷——或者说,云芷那被冰封在艺术品深处、意识尚存一丝挣扎的残魂上。
锁魂香呵。
那冰棱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嘲弄的意味,尔等蝼蚁,竟将此物视作引魂之钥愚不可及。
他的目光,穿透了灼华凝固的外壳,似乎直接看到了里面那个濒临崩溃的残魂。
九幽引魄,引的……从来不是亡魂。
他微微抬眸,视线仿佛穿透了虚空,落向那早已崩溃消散、只剩下巨大焦坑的凶妖投影位置。
引的……是‘容器’。
容器！
这两个字如同炸雷,狠狠劈在云芷残存的意识之上！她瞬间明白了！从头到尾,从镜妖的窥探、画影仙宫的饿鬼道、九阴女子的血祭、锁魂香的现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引出她体内这个容器——艳鬼灼华！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引出灼华所承载的、被封印在她体内的某个东西！
那灭世凶妖的投影,根本就不是什么被召唤的亡魂本体！它只是一个强大的、用来定位和接引容器的坐标！一个……饵！
那凶物……清珩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诛心,不过是吾布于九幽,吸引‘容器’归位的……一点诱饵。
一点诱饵……
云芷的意识在冰封中剧烈震颤！一股冰冷彻骨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原来……师尊的死遁,千年的布局,牺牲无数人命布下的九幽引魄大阵……目标,竟是她！
为什么！
她想嘶吼,想质问,但意识被禁锢在灼华的躯壳里,连一丝意念都无法传递,只能被动地听着那冰冷的审判。
至于尔……清珩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被禁锢的血色冰雕上,那漠然的眼神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看待失败试验品的厌弃,空有怨戾,却无与之匹配的位格。千载依附,只堪为炉鼎,承载吾所需一缕‘残烬’。
一缕残烬那是什么是灭世凶妖的力量碎片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清珩不再看她,仿佛已对她彻底失去了兴趣。他缓缓抬起那只虚握、正禁锢着云翊的无形之手。
此刻的云翊,在清珩刚才为了禁锢灼华而稍稍分散力量的瞬间,竟凭着不化骨尸王那源自血脉深处的凶戾和刻骨的恨意,硬生生又挣扎出一丝空间！他那只被压裂的右爪,不顾一切地再次刺向清珩！动作虽慢,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
清珩甚至没有侧目。
他只是虚握的手,五指极其轻微地……向下一压。
咔嚓嚓——！！！
比之前清晰百倍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密集响起！
云翊那青黑色的、坚逾精钢的不化骨身躯,如同被万吨水压机碾过的瓷器,从肩胛骨开始,肋骨、臂骨、脊骨……寸寸断裂、粉碎！暗绿色的粘稠尸血如同爆裂的水管,从他身上无数崩裂的伤口中狂喷而出！
吼——！！！
云翊发出了有生以来最为痛苦、最为暴戾、也最为绝望的咆哮！那声音已不似生灵,更像濒死凶兽的哀鸣！血红的双眼死死瞪着清珩,充满了被彻底碾碎的愤怒和……一丝看向云芷方向的、难以言喻的悲恸。
巨大的力量将他残破的身体狠狠掼入焦坑边缘龟裂的地面！砸出一个更深的人形凹坑！烟尘弥漫,骨裂声不绝！
哥——！！！
云芷的意识在灼华的冰封躯壳里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她的视线被禁锢着,只能看到清珩那冷漠的侧脸,和远处腾起的烟尘！那股源自血脉的剧痛和绝望,瞬间冲垮了她最后的心防！识海中,灼华那被冰封的怨毒意识似乎也被这极致的悲恸冲击,裂开了一丝缝隙！
哼。清珩似乎对云翊的垂死挣扎毫不在意。他那只沾着淡金光屑的手,终于缓缓抬起,五指舒张,目标直指被禁锢的云芷（灼华）！
一股无法抗拒的、仿佛要剥离灵魂的恐怖吸力,瞬间笼罩了被禁锢的血色冰雕！他要将她（灼华）连同那所谓的一缕残烬,彻底从云芷的躯壳里抽离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云芷腰间,那枚古朴的玉佩,再一次毫无征兆地爆发出璀璨金光！光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纯粹！一股中正平和、却又带着古老守护意志的力量,如同温暖的潮汐,瞬间冲破了清珩禁锢之力的封锁,涌入了云芷（灼华）被冰封的躯壳！
这股力量,仿佛一把钥匙！
咔嚓！
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在云芷的识海深处响起！
不是灼华的冰封外壳裂开！
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禁锢着记忆和意识的锁链……被这股熟悉的、源自玉佩的金色守护之力,悍然冲开！
无数被尘封的、血色的、混乱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云芷（或者说灼华和云芷共同）的意识堤坝！
——血色的天穹！崩塌的仙宫！清珩师尊染血的衣袂！他最后回望时,那双冰封之下隐藏着无尽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的眼睛！
——一只冰冷刺骨、布满玄奥黑色符文的巨大鬼爪,撕裂虚空,狠狠抓向她！那鬼爪的气息……正是此刻禁锢着她的清珩！不！不完全一样！那只鬼爪,更狰狞！更邪恶！更……原始！
——她被那鬼爪贯穿！剧痛！灵魂仿佛被撕裂！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塞了进来！滚烫！邪恶！充满了毁灭的饥渴！是那灭世凶妖的……残烬！
——濒死之际,一道虚弱的、带着无尽哀伤的艳红身影（灼华！）被师尊清珩……不！是被那只符文鬼爪的主人,强行打入她的体内！只为了……用这千年艳鬼的怨戾阴气,暂时中和封印那缕即将暴走的凶妖残烬！
——以怨封烬,以鬼锁魂……此乃……唯一生路……
一个虚弱到极致、仿佛风中残烛的声音在记忆碎片里响起,带着巨大的痛苦和不甘……是师尊的声音！
所有的碎片,瞬间串联！
真相,如同万载寒冰,狠狠砸在云芷和灼华共同混乱的意识之上！
九幽引魄,引的不是亡魂！是容器——是她！或者说,是封印在她体内、被灼华阴气中和的那缕凶妖残烬！
锁魂香,锁的不是魂！是锁住容器（她）的气息,让那作为诱饵的凶妖投影能精准定位！
而清珩师尊……或者说,眼前这个占据着清珩躯壳、气息更加冰冷原始的恐怖存在……他根本不是要召唤凶妖！
他是要……回收！
回收这缕被封印了千年、已经被中和得接近纯净的凶妖核心残烬！来完成某种可怕的……蜕变！
原来……如此……
灼华的声音,在云芷的意识深处响起,不再是纯粹的怨毒,而是充满了恍然大悟的苦涩、荒谬和……一丝同病相怜的悲凉。她明白了。她这千年的附身,她的怨戾,都只是被利用的工具,一个为了封印而存在的炉鼎。
而云芷的意识,只剩下了一片被真相冻结的、死寂的空白。师尊……那个曾经如高山仰止的师尊……早在那场大战中,就已经……
就在这时！
吼——！！！
一声濒死的、却蕴含着最后狂暴力量的咆哮,从云翊砸落的方向传来！
烟尘中,一道残破得不成人形的青黑色身影,如同燃烧尽所有生命本源的流星,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再次扑来！目标,依旧是清珩！
他全身骨骼尽碎,仅凭着一股不灭的尸王本源和守护妹妹的执念支撑！右爪早已断裂,他用尽最后力量,张开了那张布满森白獠牙的巨口！獠牙之上,凝聚着他千年尸王本源、以及此刻被碾碎身躯激发出的所有不甘、愤怒和悲恸所形成的——一道浓缩到极致的、足以湮灭神魂的毁灭尸煞吐息！
这道吐息,是他最后的生命之火！对准了清珩的心脏！
清珩的眉头,第一次,真正地蹙了起来。
并非因为这攻击有多致命,而是这蝼蚁一而再再而三的、超出他计算的垂死挣扎,让他感到了……一丝被打扰的烦躁。
他那只抓向灼华（云芷）的手,不得不再次停顿。他极其随意地,抬起另一只手,五指张开,如同拍苍蝇一般,朝着那道扑来的尸煞吐息凌空一按！
就在他手掌即将按下的瞬间！
被玉佩金光守护、因记忆解封而意识剧烈冲突的灼华（云芷）,那双赤红的竖瞳深处,一点属于云芷本身的、被绝望和真相刺痛的清明,如同风中残烛般骤然亮起！
就是现在！
灼华！
云芷的意识在识海中厉声尖啸！
不需要言语,千年的共生,让她们在这一刻瞬间达成了最本能的默契！
灼华那被冰封的鬼力核心,被云芷残存的意志点燃！被玉佩金光守护的、属于云芷的灵台识海,被灼华千年积攒的怨戾阴气悍然引爆！
啊——！！！
一声混合着双重灵魂的、撕心裂肺的尖啸从灼华（云芷）口中爆发！
禁锢着她的无形冰封之力,在这内外双重、源自灵魂本源的恐怖爆发下,轰然炸裂！
她身上的血色宫装寸寸碎裂！并非褪去,而是化作亿万道锋利如刀的血色光丝！她整个人,在这一刻,化作了一道凄厉无比、决绝惨烈的——血色流光！
目标,不是清珩！
而是他身后,那巨大焦坑底部,早已崩溃消散、连最后一丝污血黑暗都几乎被云翊尸煞吐息净化殆尽的……虚空！
那里,是凶妖投影最后湮灭的坐标！是清珩口中诱饵最后存在的位置！
也是……清珩此刻力量倾泻于压制云翊、心神被这蝼蚁的反复挑衅搅动、出现万分之一刹那间隙的……
唯一破绽！
这道血色流光,燃烧着云芷的生命本源,燃烧着灼华的千年怨魂,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在清珩手掌即将拍碎云翊最后吐息的刹那——
咻！
精准无比地,射入了那一片虚无的坐标点！
轰隆隆隆——！！！
整个天地,仿佛被投入巨石的镜湖！
空间剧烈震荡！以那个虚无坐标为中心,一个微型的、却散发着无尽混乱与毁灭气息的黑色漩涡,骤然浮现！如同一个贪婪的伤口,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线、灵力,乃至……清珩身上那浩瀚如海的恐怖力量！
清珩那即将按下的手掌猛地一顿！他那万年冰封的漠然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惊怒！并非因为攻击,而是因为力量被强行干扰牵引的失控感！他那完美的、碾压一切的气场,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孽障！
那冰棱摩擦般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怒意！
而就在这力量被漩涡牵制、间隙出现的万分之一刹那！
云翊那道凝聚了所有生命本源的毁灭尸煞吐息,终于……毫无阻碍地,狠狠轰在了清珩的胸口！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声沉闷的、如同皮革被撕裂的轻响。
清珩那身玄墨长袍的胸口位置,无声无息地……破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
透过孔洞,可以看到他内里……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由流动的黑暗和冰冷星光构成的……非人内里！
没有鲜血。
只有丝丝缕缕淡金色的光屑,如同被惊扰的流萤,从那破口处,缓缓逸散出来。
清珩……或者说占据着清珩躯壳的存在,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
他看向自己胸口那个破口,看着那逸散出的淡金光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他再缓缓抬起头。
那张银色面具下仅露出的半张脸上,冰雕玉琢的完美线条,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不是皮肤的裂痕。
是某种更深层次的、维系着他这具躯壳存在的某种完美平衡……被打破了。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抚过胸口那个破口。
指尖,沾染上几粒逸散的金色光点。
他看着指尖的金色光点。
然后。
他抬起了眼。
那双深不见底、漠然如万载寒冰的眸子,第一次,不再是俯视蝼蚁的空洞。那里面翻涌起一种极其复杂、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风暴。有被打扰的冰冷怒意,有被蝼蚁伤及的惊愕,有力量失控的烦躁,有完美被破坏的不悦……而在这一切情绪的最深处,似乎还翻腾着一丝……极其遥远、极其淡薄、仿佛来自被封印在无尽黑暗深处的……一丝属于清珩本尊的、难以置信的……悲凉
他的目光,最终越过凝固的空间,越过了胸口逸散的金色光屑,落在了远处——
落在了那道射入虚空漩涡、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点微弱如风中残烛般血色光芒的云芷（灼华）身上。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整个世界,仿佛都听到了那无声的、沉重的、带着终结意味的两个字：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