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昭仪与江书鸿坐在同侧,刘采女的余光就瞥向了江书鸿。
她看到江书鸿一脸不忿,心下有几分快意:想必是被自己抢了先,正在懊悔呢。
也就越发相信她说的那些话,坚持道:“嫔妾惶恐,求娘娘接了嫔妾这杯酒,否则嫔妾心里实在难安。
”她就知道,薛昭仪不会轻易放过她,趁今日皇上皇后都在,她要薛昭仪表下这个态,免得日后再在明面上为难她。
沈皇后也确实有些不悦:薛昭仪上次为难人,本就不占理,如今刘采女这样请罪,她竟也不肯接受?这还是在中秋阖宫家宴上,薛氏摆这么大的谱,又把帝后的威严置于何地?于是也缓声劝道:“薛昭仪,你就接了罢。
”连皇后都出面了,薛昭仪只能咬牙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近日身体不适,实在不宜饮酒。
”大家同在府里宫里好几年,别人不一定知道,皇后与贤妃、淑妃等府邸里的老人却是知道的,薛昭仪一向好饮,每每有宴,总会小酌一番,怎么突然就不宜饮酒了?况且身体不适,早早报与皇后请太医才是正道,怎么不见她早说,反而遮遮掩掩的?贤妃是生养过的,最先反应过来:“妹妹莫不是有喜了吧?”事已至此,便是强撑着说是其他病症,皇后也会请太医为她把脉的。
薛昭仪自知已瞒不过去,只得故作羞涩道:“是有一月多的身孕了。
”如平地一声惊雷,四座都念头飞转起来。
贤妃心下一紧。
她原本是这宫里唯一一个有皇子的,眼下薛昭仪有孕,若是也能诞下皇子,大皇子的地位就不如现在这般了。
更不满的是沈皇后。
薛昭仪明显是早知自己有孕,却伙同请平安脉的太医,将她和后宫众人一起瞒了过去。
连宫妃平安脉的结果,都可以对她欺瞒,这个后宫她还能管得住多少?薛昭仪这般小心谨慎,是对她治下的后宫不信任?最气恼的还是薛昭仪,苦苦瞒到现在,还给了太医不少好处,如今被人一朝点破,先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都怪这个蠢货刘采女……刘采女今日这个罪赔得蹊跷,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叫她下不来台?贤妃那句接得也快,两人倒像是商量好了一般,打得这样好的配合。
刘采女不是住在咸福宫的如意苑吗?贤妃可正是咸福宫的主位!贤妃又有皇子,她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这胎安稳。
若是那日的太医走漏了消息,而贤妃知道了……薛昭仪自觉品出了罪魁祸首,心里已暗自恨上了。
众人各有各的算计与不快,只有皇帝面上是全然高兴的。
他大手一挥道:“昭仪薛氏孕育皇嗣有功,敏慧天成,赐封号‘敏’。
册封礼就等孩子出生再办,你这些日子先好好将养。
汀兰殿可还住得惯?”“住得惯的,臣妾一切都好,谢皇上关怀。
”敏昭仪受宠若惊地应了。
一日连升两次,这是天大的喜事。
皇后也佯装关切地嘱咐了几句,没再多问太医请平安脉一事。
皇上正在兴头上,她没必要在这会儿寻不痛快。
宴席还有一半,众人却都没了兴致。
敏昭仪今日刚晋封,又有喜在身,眼见得是要起来了。
待散了席,天色已全黑了,皇上携皇后去了坤宁宫。
中秋这样的正日子历来是属于皇后的,萧景明在这事上从不糊涂。
江书鸿回到锦绣居时,肩颈与腰部已是酸痛难忍:说是家宴,还不是要坐得端端正正?这半日下来,她身上已无半分力气。
吩咐同样跟着站了半天的银烛和流萤去休息,她准备让疏雨和画屏来给自己按按摩。
银烛却主动道:“奴婢不累,之前学过一点推拿,让奴婢给娘子按吧。
江书鸿便让银烛留下了。
屋子里的人刚一走完,银烛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奴婢让娘子操心了,娘子今日为奴婢出头,冒了如此多的风险,如此厚待奴婢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尽!”“奴婢是个嘴笨的,只愿一生一世伺候主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越说越激动了,江书鸿连忙止住她的话头:“好了好了,净说这些见外的话。
你们既是我的人,我自然就不能亏待你们,况且上次你也是因为跟着我,才受了那样的无妄之灾。
瞧着你受罪,我心里又哪能好受呢?”银烛闻言更是动容,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她在宫里五六个年头了,受过不止一次的为难和欺负。
宫里规矩多,下人们成天伺候主子,没有几个心情是好的,手中稍有些权力,就爱蹉磨地位更低的。
她在宫中既无根基、亦无人脉,总也谋不到主子跟前的好差事,吃了不少苦头。
宫里那几个关系好的宫女,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宫外的家人更是自从把自己卖进宫,就如同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
从来没有人为她撑过腰。
她并不蠢,随宝林娘子一起去假山后演那么一出戏,她知道娘子的主意。
娘子如此聪明,能轻易就叫敏昭仪吃了个暗亏,还让敏昭仪把账都算在刘采女头上,一箭双雕地把仇报了。
这样聪明的娘子,却为自己一个小小宫女,花费如此多的心思……银烛像被欺负的孩子,挨打挨骂也不见得掉眼泪,真有人关心和保护的时候,反而哭得止不住了。
江书鸿便揽过她的肩头,一下一下拍着,轻声哄着。
银烛其实误会了,江书鸿并不是为她报仇。
只是这样躲在暗处使绊子,并不能让江书鸿立威,对她就没有明面上的好处;敏昭仪和刘采女真正欺负到的对象又是银烛,江书鸿其实并无受损,因此也没有非要报复的必要性。
所以银烛才觉得,若不是为自己,娘子没必要做这些。
但对江书鸿来说,这是必行之事。
敏昭仪无故惩罚了她的宫人,她却无能为力,这对她的威信影响很大,日后管理手下的人也难免有隐患。
更重要的是,敏昭仪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此前很难得经历的无力感。
即使她占理、即使她说话滴水不漏,只要位份比她高,敏昭仪仍能踩在她头上,随意糟蹋她的脸面。
而刘采女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她此前在家里受尽宠爱,从未见人这样对自己表现出恶意。
权力的压制和莫名的恶意,这两种感受都使她很不舒服。
江书鸿不是一个不在乎自己感受的人,她不会只看肉眼可见的利益有没有受损。
相反,她心里舒不舒服、高兴还是生气,很重要。
所以敏昭仪和刘采女,她是一定要报复回来的。
现在的她尚且弱小,不能把失去的面子正大光明地夺回来。
但让她们俩吃点暗亏,至少能使她心里的不快被稍微弥补。
银烛最委屈的哭劲儿过去了,就发现自己正被主子揽在怀里,还缓缓拍着自己的肩。
她慌忙跪得更低,微微挣脱了江书鸿的怀抱,边请罪道:“奴婢失态了,奴婢身份卑贱,不值得娘子这样安慰。
”江书鸿捂住她的嘴:“在外人面前也就罢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又何必说这些自轻自贱的话?”她并不喜欢下人说自己卑贱,这种不喜欢原先只是浅浅淡淡的一点,每当奴才们卑躬屈膝时,她会微感不适。
因为她一直不太明白。
流萤疏雨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她真心把她们当亲近信赖的人,两人聪明伶俐、性子也好,如果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她会很乐意与她们结交的。
怎么就因为没能投胎在官太太的肚子里,她们见了她就要跪呢?这种不适在遇到敏昭仪和刘采女后更明显了。
流萤如此聪慧,能只从薛氏的一言一行中,最先推测出她有孕;刘采女却愚蠢张扬,听风就是雨,轻易就能被骗到。
银烛如此良善,不仅不因被自己连累而心生迁怒,反而知道感恩,为一点小小的照顾就泣不成声。
敏昭仪却无故迁怒宫女,只因为人家衣服和她有些相似,就叫人在烈日底下跪了两个时辰。
到底是聪慧、良善的人更配被当个人看待,还是愚蠢、恶毒却很会投胎的人,更值得享受荣华富贵呢?这些事暂时不是她能想明白的。
江书鸿知道,眼下最要紧的事,是留住皇上。
战事好不容易告停,皇上今晚去了皇后宫里,明晚会去哪里呢?足足半个月的时间过去,皇上对她的印象还足够深吗?她要尽快想个办法,重新吸引回皇上的注意力。
没想到江书鸿的担心是多余的。
翌日傍晚,皇上先去了一趟钟粹宫汀兰殿,陪有孕的敏昭仪用了晚膳。
众人原以为今晚皇上今晚就宿在敏昭仪处了,谁知用过晚膳,萧景明又来到了锦绣居。
江书鸿听到太监的通报时,萧景明已经到宫门口了,她赶忙放下手中的话本子,快步迎了出去。
皇上不是已经去了汀兰殿吗?怎么又来了自己这里?看来躲在暗处也没有用,今日之后,敏昭仪只会看她更不顺眼了。
刚出庭院,就和皇上打了个照面。
江书鸿急忙屈膝行礼,萧景明却几步上前,亲手把她扶了起来。
面上是藏不住的意气风发。
江书鸿心下更是困惑,却听萧景明语带满意道:“你哥哥是不是在唐军使手下做事?你可知你哥哥做了什么?”“你可真有个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