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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沈氏是皇上的结发妻子,入主中宫以来执掌六宫,事事妥帖,很得皇上敬重;沈家子弟英才辈出,沈皇后的父亲高居正二品尚书令之位,沈家在朝中地位很高。
因此虽然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公主,沈皇后的凤位坐得稳稳当当。
因夏季天亮早,卯初就要到皇后宫中请安。
从锦绣居到皇后的坤宁宫步行要两刻的功夫,是以次日江书鸿寅正就起来梳洗了。
选了条云州细绸的月白素缎交领襦裙,无绣无纹,唯有领口一寸暗银滚边,日光下才泛出极淡的流光;外罩竹青纱比甲,腰间束一条秋香色丝绦,悬一枚青玉禁步,用的玉是寻常的山料,雕成最简单的如意云头。
头发也挽作最规矩的圆髻,只用两支素银簪子固定,鬓边却簪了一朵绒制的白芍药,显得不过于朴素。
耳上悬着珍珠坠子,颗粒小得恰合宝林份例,腕间仍是羊脂玉镯,玉色温吞不引人注意,也显得沉稳庄重。
这一身主打的是低调不出错。
江书鸿是准备争宠,却不是在皇后和妃嫔面前打扮得妖娆美艳;她早对勾心斗角有了心理准备,却不能在侍寝前就先惹上旁人的关注。
以宝林的位份,进殿给皇后请安只能带一个宫女,江书鸿带了银烛同去。
流萤疏雨虽忠心得力,终究不如银屏久在宫中,对礼仪规矩熟悉几分,带在身边也好有个提醒。
行至坤宁宫外,沈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琼琚姑姑已在殿前候着,见人来了,笑着行礼道:“奴婢请宝林娘子安。
皇后娘娘还在里间收拾准备呢,容奴婢叫人带江宝林先进殿休息,还请娘子稍作等候。
”江书鸿自是不敢托大,未等琼琚的礼行完就叫起道:“姑姑快别多礼。
既如此我就先进去等着,劳烦姑姑了。
”琼琚见她知礼知趣,笑容也真切了一两分,唤小宫女来引她进去。
不到卯初,正殿里妃嫔已经到齐。
平日里只有正五品及以上的嫔妃才有向皇后每日请安的资格,其余嫔妃只有每逢被宠幸后的早上才能来请安,以及初一、十五前来并随皇后一起去向太后请安。
今日是新人入宫的第一天,是以也要前来拜见皇后;旧日的嫔妃也想一睹新人容色几分、为人如何,来得比平日都要整齐。
因此坤宁宫今天是难得的热闹。
皇后不来,众人也不敢大声交谈,只有一些离得近、关系好的嫔妃窃窃私语,大多还是默默垂首品茗。
“妹妹们来得这样早,倒显得本宫怠惰了。
”沈皇后在卯初准时坐在了主位上,浅笑着打趣道。
她生得端庄如画,肌肤莹润生光,眉宇间自有一段从容气度。
发挽朝天髻,饰以只有正宫皇后能用的累丝嵌玉金凤步摇,凤口衔着的东珠足有龙眼大小;身着正红色织金凤纹朝服,衣摆逶迤铺展,金线绣制的九凤纹流光溢彩,却因外层笼着的月白色轻纱披帛而减了三分凌厉,添了五分雍容。
“娘娘怎会怠惰呢,是臣妾们来得早了,实在是迫不及待要见到娘娘您呢。
”皇后右首的华贵宫妃忙笑着接话。
宫中位列四妃的只有贤妃和淑妃二人,贤妃膝下育有大皇子,因此虽然位份相同,隐隐间却比淑妃更尊贵些。
时下以左为尊,那这位在皇后右首位说话的想必就是高淑妃了。
她生的并不出众,气质却温润如玉,五官也十分柔和,说话时也带着笑,叫人心生亲近。
“你向来就爱拿这些话讨本宫欢心,”沈皇后也给面子地回应了,又看向坐在末位的新人,“新入宫的妹妹们也来了,先来见个礼吧。
”闻言,八个人纷纷起身,按位份站成两列,走上前去向皇后行三跪九叩大礼。
江书鸿边跟着众人念着“嫔妾宝林江氏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边趁叩首抬首的间隙偷瞄向前方的两人。
江书鸿位列第二排,第一排是景宝林与沈宝林,景宝林身着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衫配月华水纹裙,显得很是清丽出尘;沈宝林的藕荷色云缎襦裙外则罩着樱粉半臂纱衣,端的是娇俏可人,两人可谓是风格迥异。
沈宝林的姿势很规矩,叩首时头牢牢贴着地面,景宝林的额头却只是轻轻点地就急着抬起。
虽说区别细微,但在江书鸿这样近的视角下却看得很明显。
这也难怪,沈宝林毕竟是对着自己的亲姐姐,恭敬与尊重都是诚心的;景宝林看选秀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自然也不会甘心在宝林的位置上停太久,如此三跪九叩大礼,难免心有不忿。
只是如此心比天高,竟也不知掩饰一二,想也聪明不到哪去。
行完礼,沈皇后吩咐她们起身,照例规训道:“你们初入宫闱,大家又多了些姐妹,本宫甚是欣慰。
既入皇家,便是一家,望你们谨记宫规,和睦相处,莫要生出无端是非。
”她略顿了顿,语气更添几分柔和:“宫中规矩虽严,却也并非不近人情,只要你们安分守己,本宫自会照拂。
”“皇上日理万机,身为嫔妃,当以侍奉君上、绵延皇嗣为重,更要谨言慎行,莫要因争宠而失了体统。
若有何难处,尽可来禀,本宫必会秉公处置。
”沈皇后轻轻抬手,示意琼琚赐下赏赐:“这些珠钗缎匹,权当本宫的一点心意。
”“是,谢皇后娘娘教诲。
”众人齐声道了谢,得了皇后吩咐才入座。
皇后对新人全无为难之意,甚至说得上亲切,难怪一向贤名在外。
沈皇后又道:“你们这些早在宫中的姐妹也是,要体恤她们年纪小、不懂事,初来乍到难免有不周到之处,彼此都和睦些。
”众嫔妃纷纷应下,连声夸赞皇后仁厚。
一声轻笑却有些不合时宜地响起,众人循声看去,是坐在高位的岳贤妃:“可不是嘛,姐妹们对新来的妹妹都稀罕得紧呢,荣妃妹妹常常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今儿不也来凑热闹了?”这话说的不好听,是暗指荣妃平日里不尊皇后,不来请安。
看来贤妃和荣妃并不对付。
贤妃养育了皇上如今唯一的皇子,可听闻她本人并不得宠,皇上只有在想起大皇子时才会去她的咸福宫看看;荣妃却自进宫以来盛宠不断,即使迟迟不见得子,一个月见皇上的次数却可能比贤妃一年还多。
两厢对比,贤妃怎么会看得惯荣妃呢?荣妃却压根没有正眼看贤妃,凉凉地说道:“平日里就觉得这里聒噪,不曾想今日新妹妹来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聒噪。
”说完还执起茶盏,漫不经心地啜饮一口,青色的茶盏更衬得她肌肤胜雪,鸦羽般的鬓发间嵌着红宝石的玉簪流光微闪,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在不经意间流转出绝世容光来。
这话说得更是不尊敬,几乎要直指着贤妃骂了。
贤妃脸色一僵,却没能发作出来,就被皇后打断了:“好了,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在妹妹们面前闹些玩笑话。
日后各位还有得是时间相处,今日就到这儿吧。
”众人纷纷恭声应是,按品阶高低退下。
江书鸿还在回味刚刚荣妃的话,她原以为能在后宫如此盛宠不衰的,必然是心有城府的主儿,这位荣妃娘娘说话却直来直往,半点没给人留面子。
偏偏因她有宠在身,谁也奈何不了她,活得轻松自在。
正想着,身边却传来一道女声:“江姐姐的这个宫女穿得可真好看,乍一看竟和昭容姐姐的衣裳一样呢。
”定睛看去,出声的是与她一同入宫的刘采女,正故作天真地瞧着银烛。
宫中只有一个昭容,是住在钟粹宫汀兰殿的薛氏,此时正从旁边经过,自然听到了刘采女这不大不小的一声。
银烛今日为表对主子恩典的感激,穿的是昨日她刚赏下的浅杏色素绫交领襦裙,裙裾简单压了青灰暗纹,腰间束着半旧的豆绿宫绦。
而薛昭容今日恰好穿着一件蜜合色云锦长褙子,同样的青灰暗花却用了双面缂丝技法,腰间悬着羊脂玉禁步。
两人衣裳的颜色确实相近,巧的是都选了青灰暗纹,看上去就更像了;然而用料、配饰都有云泥之别,若不成心联系,谁能想到这处去呢?江书鸿看向刘采女,果然捕捉到她眸中未来得及褪去的一丝不怀好意。
只是她们两人尚无任何交集,刘采女这是何故?是只要进了宫就人人都是敌人?能找到机会就要踩一脚?“江宝林,你这是什么意思?”薛昭容蹙眉对着江书鸿道。
江书鸿心道不好,看来薛昭容不是个宽和的,不仅要拿这个说事,还一下子就跳过了宫女来找她的不是。
她缓声道:“姐姐息怒,原是妹妹的不是,未曾提前得知姐姐今日要穿什么衣服,以至于没管束好宫女。
不过我这宫女的衣裳用料不过是最寻常的软绫,哪能和姐姐这身云锦作比?况且相似的衣服穿到不同的人身上也不一样,姐姐的花容月色和周身气度,叫人半点都看不出跟这宫女有什么关系呢。
”“你倒是伶牙俐齿。
”薛昭容冷笑一声,妃嫔本就没有义务提前打听其他人穿什么,江宝林看似道歉,实则暗指她无理取闹,但凡是个爱惜羽毛的,也就息事宁人了。
只可惜遇到她最近不知怎得,身子格外不舒服,大热天的吃什么都没胃口,刚刚坐在里头就觉得头晕,心情自然不好。
江书鸿主仆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你这宫女目无尊卑,以下犯上,就罚她在你们雍和宫门口跪一个时辰吧。
”在这盛夏的正午跪一个时辰,不知道银烛要受多少罪。
况且宫女被别人罚跪在自己宫门口,打的是江书鸿的脸面。
然而此时她刚刚入宫,人微言轻,薛昭容又眼看着是打定了主意要发难,江书鸿自知避不过,只得强压下这口气,低头道:“多谢姐姐帮我管束下人,妹妹谨记教训。
”薛昭容终于满意,又斜睨了刘采女一眼,才施施然扶着宫女的手走了。
江书鸿的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当然“谨记”,薛昭容的无理跋扈、刘采女的无端发难,她都谨记于心,通通要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