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巷深处,恐怖与亲情交织。林薇于父母双亡后,踏入真相漩涡。基因实验、邪恶意念、童谣诅咒,层层谜团如锈蚀蜗牛壳,剥开一层,更深血腥暴露。她发现,爱既是锁链也是利刃,能困住人,也能刺穿黑暗。面对妹妹被实验体占据的真相,林薇在绝望中寻得希望,黑暗中学会前行,以血缘钥匙开启未知之门,护佑妹妹玥玥,共同面对宿命挑战。
雨下疯了。
跟倒开水似的,劈头盖脸往我身上浇。
我跪在停尸间门口,膝盖硌着水泥地,疼得发麻。手里攥着的白菊花早被淋成了烂纸团,花瓣粘在指缝里,抠都抠不掉。
林小姐,节哀。
有人在我身后说话,声音被雨声泡得发肿。
我没回头。眼睛盯着停尸间那扇不锈钢门,门上凝着水珠,往下爬,像谁哭了一路。
我爸就躺在里面。
昨天还能隔着电话骂我
高考完就野得没边
的人,现在成了冰柜里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手刚碰到白布角,就被人攥住了。
现在还不能看。
力道不小,手腕生疼。我猛地回头,雨水糊了一满脸,看不清来人的脸,只看见他肩章上的银星在雨夜里闪了一下。
松开。
我哑着嗓子喊,喉咙里像卡了口血。
我是张野,市局刑侦队的。
那人没松手,反而把我往旁边拽了拽,你父母的案子,现在由我负责。
我知道他是谁。张野,市局的,去年我爸被单位辞退时来过家里。那会儿他还穿着便衣,坐在我家掉漆的沙发上,跟我爸聊裁员补偿的事,语气客客气气。
可现在他眼神不一样了。
雨珠子砸在他警帽上,顺着帽檐往下淌,跟哭似的。但他眼睛没眨,直勾勾盯着我,像拿刀子在我脸上划。
我妈呢
我甩开他的手,白布被带起一角,露出我爸半边青灰的脸。我猛地别过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母亲的遗体在隔壁。
张野把一个证物袋递到我面前,这是在你母亲手腕上发现的。
透明塑料袋里装着个银镯子。
很小,像是小孩戴的。镯子上刻着歪歪扭扭的花纹,凑近了看,是只蜗牛和半只黄鹂鸟。雨太大,我眯着眼才看清镯子内侧刻的字
——
林薇。
是我妈写的字。她总说自己字丑,买菜记账都用铅笔,生怕写错了没法改。可这两个字刻得很深,像拿刀子剜出来的。
这什么意思
我手指抖得厉害,证物袋在手里晃来晃去,我妈为什么戴着这个
张野没说话,又掏出另一个证物袋。
里面也是个银镯子。
一模一样的蜗牛黄鹂鸟花纹,只是更旧,边缘磨得发亮。镯子内侧同样刻着字,只是这次不是我的名字,而是一串数字
——
1998.7.15。
这是在你父亲口袋里找到的。
张野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响,两只手环,同款,都刻了字。你母亲自杀前,用指甲在‘林薇’后面划了道血痕,而你父亲跳楼时,手里攥着这只带日期的。
1998

7

15

我妹林玥是
2012

6
月丢的。
这日期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爸我妈到底藏了多少事
他们不是自杀的对不对
我抓住张野的胳膊,指甲嵌进他警服的布料里,是被人逼的!是不是!
张野没回答。他只是把两只手环收起来,然后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
这是你母亲的就诊记录。
他翻开第一页,雨水溅在纸面上,晕开一片墨迹,从
2012

6

12
日开始,她就一直在看精神科,诊断结果是重度抑郁,伴有妄想症状。
2012

6

12
日。
我妹丢的前一天。
不可能!
我一把抢过文件,纸页被雨水泡得发软,我妈那时候好好的!她还帮我缝书包呢!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下午,我妈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手里捏着针线,阳光晒得她脸上的绒毛都看得见。她让我帮她递顶针,说
薇薇手巧。
怎么可能第二天就抑郁了
林小姐。
张野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沉,你母亲自杀时,手里除了这只手环,还攥着半张纸条。
他顿了顿,雨在我们之间砸出密密麻麻的水坑。
纸条上只有七个字。
‘别让它找到她’。
风猛地卷起来,把我手里的文件吹得哗啦作响。最后一页飘落在地,被雨水瞬间浸透。那上面是我妈最后一次就诊的记录,日期是三天前,也就是她割腕的那天。
医生的备注栏里写着一行小字:
患者称‘蜗牛会唱歌’,‘黄鹂鸟在敲门’,拒绝服药,称‘要等女儿回家’。
蜗牛黄鹂鸟
我猛地看向张野手里的证物袋。
那两只刻着童谣的银手环,在雨夜里泛着冷光,像两只睁开的眼睛。
我妹林玥小时候最爱唱《蜗牛与黄鹂鸟》。她总把调子唱跑,还喜欢把最后一句改成
蜗牛吃掉黄鹂鸟。我妈每次听见都笑她,说
咱们玥玥是小坏蛋。
可现在,我妈手腕上戴着刻着我名字的手环,自杀前写
别让它找到她。
我爸口袋里揣着带日期的手环,跳楼时攥得死死的。
而他们的病历本上,写满了跟童谣有关的疯话。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跟要把整个世界都淹了似的。停尸间的灯在雨幕里忽明忽暗,把我和张野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像两条被钉在地上的死鱼。
我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滴,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嗒。嗒。嗒。
像谁在敲门。
又像谁在唱歌。
别让它找到她……
我妈临死前写的
她,到底是谁
是我吗
还是……
那个早在十三年前就消失在夏天的午后,连影子都没留下的妹妹
一阵寒意从脚底板猛地窜上来,瞬间冻透了我的脊梁骨。我猛地抬头,看向停尸间那扇紧闭的门。
门后,我爸我妈躺在冰冷的冰柜里。
他们到底瞒着我什么
那个刻着
1998
年日期的手环,那个
别让它找到她
的遗言,还有我妹失踪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雨还在疯了一样地下。
而我站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记忆的深处慢慢爬出来。
带着蜗牛的壳,和黄鹂鸟的喙。
正一点一点,逼近我。
日头毒得能煎鸡蛋。
我蹲在仓库门口,舌头干得跟砂纸似的。铁门插销锈成了黑疙瘩,我拿石头砸了十多下,火星子溅到手背上,烫得我直咧嘴。
玥玥!
我喊了一嗓子,声音被日头烤得发焦,别躲了,妈回来该骂了!
仓库里没动静。
只有蝉鸣,一阵接一阵,跟要把脑子吵炸似的。
这仓库是我爷爷留下的,墙皮掉得跟狗啃似的,门缝里往外冒凉气,跟个冰窖似的。我妹林玥最爱往里头钻,说里面有
会讲故事的箱子。
可今天不对劲。
我午睡起来就没看见她,满院子喊都没人应。直到看见仓库门缝里漏出她那条红裙子
——
她昨天刚跟我抢的,说
姐姐穿旧了才给我,现在裙摆正沾着门底下的青苔,绿乎乎的一片。
你再不出来,我锁门了啊!
我又砸了下插销,石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里头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什么东西摔了。
我心猛地一揪,趴在门缝上看。仓库里太暗,只能看见堆着的旧木箱,还有我爷爷生前用的那把藤椅。藤椅上好像搭着块白布,白布下面……
好像有东西在动
玥玥
我声音有点抖,你别吓我啊!
没回答。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一股霉味,吹得我后颈发凉。我突然想起昨儿晚上我爸说的话,他喝多了酒,指着仓库说:那地方邪乎,别让你妹瞎跑。
邪乎
我咽了口唾沫,捡起石头又要砸,手刚举起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我。
薇薇!
是陈曦。
她站在巷口的阴影里,手里晃着根冰棍,红通通的,滴着水。陈曦比我大两岁,跟我家斜对门,总爱扎两个麻花辫,笑起来有俩酒窝。
你在这儿干嘛呢
她走过来,冰棍递到我面前,热不热给你舔一口。
冰棍甜丝丝的味儿钻进鼻子,我嗓子眼儿直冒火。可我看着仓库的门,又看了看陈曦手里的冰棍,心里头直打鼓。
我妹……
我话没说完,就被陈曦拽了一下胳膊。
看见你妹了,
她把冰棍塞我手里,凉得我一哆嗦,刚才还在井台边玩呢,估计又跑哪儿去了。
井台边
我扭头看了看,日头底下空荡荡的,连只狗都没有。
可我看见她裙子在仓库里……
哎呀,小孩子家家的,裙子丢哪儿不奇怪
陈曦笑得酒窝更深了,走,我带你买冰棍去,王大爷那儿新到了绿豆沙,可甜了!
她拉着我就往巷口走。她的手很凉,跟仓库里的凉气似的。我回头看了眼仓库的门,插销还歪在那儿,红裙子还沾着青苔。
可冰棍太凉了,甜得齁嗓子。
陈曦把我拉到小卖部,王大爷坐在凉棚下打盹,苍蝇在他头顶嗡嗡飞。陈曦抓了两根绿豆沙,塞给我一根,自己叼着一根,含糊不清地说:吃完咱们去跳皮筋,莉莉她们都在呢。
我咬了口冰棍,凉得脑子发懵。可我心里总惦记着仓库里的红裙子,还有那声闷响。
我得回去看看……
我把冰棍棍扔到垃圾桶里,转身就想跑。
陈曦一把抓住我手腕。
着什么急啊
她脸上的笑没了,眼神有点怪,你妹那么机灵,能出什么事再说了,
她顿了顿,凑近我耳边,声音压得很低,你妈不是不让你进仓库吗上次你偷偷进去,还被你爸揍了一顿,忘了
我浑身一僵。
是忘了。
上周我偷溜进仓库,想找爷爷说的
宝贝箱子,结果被我爸撞见,拿扫帚疙瘩追着我打,说
那地方不干净。
可是……
没可是了!
陈曦把我往皮筋堆里一推,莉莉她们立刻围上来,来,薇薇,你撑皮筋,我们跳!
跳皮筋的吆喝声、笑声,还有冰棍化成水的滴答声,一下子把我淹没了。日头慢慢往西挪,巷子里的阴影越来越长,可我脑子里全是陈曦说的话,还有仓库门缝里那条红裙子。
直到天擦黑,我妈喊吃饭的声音传来,我才猛地惊醒。
冰棍早吃完了。
皮筋也跳累了。
可我妹……
我甩开莉莉的手,疯了似的往家跑。陈曦在我身后喊了句什么,我没听见。心跳得跟擂鼓似的,嗓子眼儿里全是腥味儿。
跑到家门口,就看见我妈站在院子里,手里端着饭碗,脸色白得像纸。
薇薇,
她声音抖得厉害,你妹呢
我指了指仓库,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妈手里的碗
哐当
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她疯了一样冲向仓库,我爸听见动静从屋里冲出来,手里还拿着筷子。
怎么了!
玥玥!玥玥在仓库里!
我妈尖叫着,去拽铁门插销,可她手太软,怎么都拽不动。
我爸抄起墙角的铁棍,猛地砸向插销。

——!
铁门被砸开了。
一股浓烈的霉味混合着土腥味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仓库里比下午更暗了,只有西边墙缝透进一丝夕阳的光,照亮了满地的灰尘。
我妈举着手机电筒冲进去,光打在藤椅上。藤椅上的白布还在。
可白布下面,什么都没有。
玥玥
我妈声音都变调了,电筒光乱晃,照到墙角的旧木箱,照到掉漆的锄头,照到……
照到墙角那滩黑乎乎的水渍。
水渍不大,像谁打翻了半盆水,正顺着裂缝往地里渗。旁边散落着一只虎头鞋,是我妹最喜欢的那双,上面绣着的老虎眼睛,在电筒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鞋……
鞋在这儿……
我妈猛地跪下去,抓起虎头鞋,手指抠着鞋底的泥,玥玥呢!我的玥玥呢!
我爸站在门口,手里的铁棍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他脸色比我妈还白,眼睛死死盯着那滩水渍,像是见了鬼。
怎么会……
他喃喃自语,怎么会没人……
我站在门口,浑身冰凉。日头已经完全落下去了,仓库里的黑暗像活物一样,正慢慢朝我们爬过来。
我明明看见红裙子了。
明明听见闷响了。
可现在,仓库里空了。
只有一滩水渍,和一只虎头鞋。
我妈还在哭,手里的虎头鞋被她攥得变了形。我爸突然转过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把我骨头捏碎。
你下午到底看见什么了!
他眼睛血红,唾沫星子溅在我脸上,说实话!
我被他吓得直哭,话都说不连贯:我……
我看见裙子……
在门缝里……
我喊她……
她没应……
陈曦呢
我爸猛地打断我,你不是跟陈曦在一起吗她没看见
陈曦……
陈曦带我去买冰棍了……
我爸猛地松开手,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木箱。木箱晃了晃,掉下来一个生锈的铁盒,砸在地上,发出

的一声闷响。
这声音,跟我下午在仓库外听见的,一模一样。
我爸看着铁盒,又看了看那滩水渍,突然蹲下身,双手抱住了头。
完了……
他低声说,声音里全是绝望,这下全完了……
我妈还在哭,一边哭一边念叨:玥玥……
我的玥玥……
仓库外,月亮升起来了,惨白的光透过门缝照进来,照亮了我爸抱头的背影,还有我妈手里那只孤零零的虎头鞋。
那滩水渍在月光下,泛着暗褐色,像谁流了血,又被泥土吸干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冷。
比仓库里的凉气,还要冷。
我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比如,下午我砸插销的时候,仓库里那声闷响,到底是什么
比如,陈曦为什么非要拉我去买冰棍
比如,我爸看见空仓库时,为什么不是着急,而是……
害怕
月亮越升越高,把院子里的树影拉得老长,像无数只手,正悄悄伸向这间空荡荡的仓库。
而我站在这片越来越浓的黑暗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从仓库的门缝里爬了出去,消失在了十三年前的那个下午。
再也找不回来了。
雨还在下。
敲窗户的声音,跟催命似的。
我蹲在我妈卧室的地板上,膝盖硌着撒了一地的药瓶。氯硝西泮,舍曲林,氟伏沙明
——
药盒上的字都磨花了,像我妈临终前攥在手里的那只银手环,刻痕里全是黑垢。
咔哒。
抽屉被我拽到底,掉出来个绒布盒子。
蓝色的绒布早褪了色,边角磨得露了线头。我指尖刚碰到盒子,就打了个哆嗦
——
不是冷的,是那种被针扎似的,猛地一激灵。
这盒子我见过。
在我妹失踪后的第二年,我偷翻我妈床头柜,见过这盒子藏在最里面。我当时想打开,被我妈劈手夺过去,她手劲儿大得能捏碎我的手腕,说
小孩子别碰大人的东西。
现在它躺在我脚边,绒布上沾着片暗红的印子。
像血。
我抹了把脸,雨水混着眼泪,糊了一掌心。手抖得厉害,开了三次才把搭扣拨开。
里面是个音乐盒。
巴掌大,黄铜做的,雕着缠枝花纹。可花纹断了好几处,像是被锤子砸过,最中间的位置凹进去一块,露出里面的齿轮。齿轮上锈迹斑斑,卡着根黑色的头发。
我妈总说这音乐盒是她姥姥传下来的,说
能唱老辈子的童谣。可我从来没听见它响过。
啪嗒。
音乐盒掉在地上,顶盖摔开了。
里面没发条。
只有一张折叠的纸条,塞在齿轮缝里。纸条边缘被铁锈染成了褐色,展开时
嘶啦
一声,裂了道口子。
是我妈的字。
跟手环上刻的一样,歪歪扭扭,却深得像刀刻
——
它会唱完那首歌
当雨停在第十三次滴答时
第十三声滴答
我猛地抬头,看向窗户。雨下得跟瓢泼似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根本数不清第几声。
林小姐
门口突然有人说话,我吓得一哆嗦,纸条掉在地上。张野站在卧室门口,警服肩章上还滴着水,手里拎着个证物袋。
你爸单位的人送来了他的遗物。
他把袋子放在床头柜上,袋子里装着支钢笔,半本笔记,还有
——
半块碎掉的音乐盒顶盖。
跟我脚边这个一模一样的黄铜雕花,断口处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这是在你爸跳楼的天台水箱里找到的。
张野蹲下来,捡起我掉在地上的纸条,眉头拧成了疙瘩,你妈手腕上的伤口,跟这断口形状吻合。
我猛地看向音乐盒的凹痕。
那道血印子,难道是我妈……
不可能!
我一把抢过纸条,手指把纸边捏得发皱,我妈怎么会用这个自残她那么宝贝这音乐盒!
我记得清楚。有年冬天我发烧,我妈坐在我床边,手里就捧着这个音乐盒,一遍遍地擦黄铜上的花纹,说
等薇薇好了,妈就给你听它唱歌。可直到我病好,它也没响过。
张野没说话,他拿起音乐盒,对着光看里面的齿轮。齿轮缝里除了黑头发,还卡着半片指甲,指甲盖儿上涂着剥落的红色指甲油
——
是我妈最喜欢的
中国红。
你妈
last
一次就诊记录里,
张野顿了顿,好像在斟酌字眼,医生写她总说‘音乐盒在哭’,‘齿轮里有小孩说话’。
小孩说话
我脑子里

的一声,突然想起我妹失踪前三天,她抱着这音乐盒在院子里玩,一边玩一边念叨:姐姐你听,蜗牛在唱歌!
我当时抢过音乐盒,晃了晃,什么声音都没有。我妹就哭了,说
你把黄鹂鸟吓跑了!
等等!
我突然抓住张野的手腕,这音乐盒上的花纹……
是不是蜗牛和黄鹂鸟
张野把音乐盒转了个方向。
雕花虽然碎了,但轮廓还在
——
扭曲的藤蔓上,爬着一只壳子裂开的蜗牛,旁边站着只翅膀折断的黄鹂鸟,鸟喙正啄向蜗牛的触角。
跟我妈手环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只是更狰狞。
1998

7

15
日,
张野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爸手环上的日期,是市档案馆一场火灾的日子。那场火灾烧了半个库房,包括所有
1990
年代的生物实验室档案。
生物实验室
我想起我爷爷。他以前总说自己在
研究所
工作,可从来不说研究什么。我小时候翻他的旧箱子,见过几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上是玻璃罐里泡着的奇怪东西,像没长成型的小蛇。
我爷爷……
我话没说完,就被窗外一道闪电打断了。
咔嚓!
屋里的灯猛地闪了一下,灭了。
黑暗瞬间把我们吞没。只有张野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手里的音乐盒,黄铜雕花在光线下泛着青灰色,像具腐烂的骨头。
咚。
什么东西掉在客厅里。
我吓得屏住呼吸,抓着张野的胳膊不敢松手。雨还在敲窗户,可客厅里的声音很清晰
——
哗啦……
像是有人在翻东西。
谁!
张野猛地站起来,掏出腰间的手电筒,光柱刺破黑暗,射向客厅。
光束里,有个黑影一闪而过,撞翻了我妈生前坐的藤椅。藤椅
哐当
一声倒地,椅背上搭着的旧毛衣滑下来,盖住了地板上的什么东西。
我跟着张野冲到客厅,手电筒光扫过满地狼藉
——
我妈织了一半的围巾,散落的毛线球,还有……
那个被撞翻的藤椅下面,露出半块带血的碎布。
是我妹当年那条红裙子!
追!
张野猛地推开阳台门,雨水瞬间灌了进来。我跟着跑到阳台,只看见楼下的雨幕里,一个黑色的影子翻过院墙,消失在巷口的黑暗里。
院墙下,掉着半块啃了一半的绿豆沙冰棍。
冰棍已经化了,红色的汁水混着雨水,在泥地上蜿蜒成一条血线,一直延伸到……
我家旧仓库的方向。
他为什么要偷红裙子
我浑身发抖,抓着阳台栏杆,还有音乐盒,我妈纸条上写的‘第十三次滴答’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野没回答,他蹲在地上,用证物袋小心地装起那半块冰棍。冰棍棍上还沾着齿印,咬得很深,像是小孩子用力啃出来的。
你爷爷的旧箱子里,除了照片,还有没有别的
他突然问。
我想了想,记起小时候看见过一个铁盒,上面刻着奇怪的符号,被我爷爷用红布包着,锁在箱子最底下。我当时想打开,被他狠狠打了手心,说
这是吃人的东西,不能碰。
有个铁盒!
我脱口而出,我爸把它藏在储藏室的墙缝里了!
储藏室。
就是当年我妹失踪的那个仓库,后来被我爸用水泥封了墙角的地方。
张野猛地站起来,手电筒光再次射向黑暗的院子,光柱尽头,我家储藏室的铁门在雨夜里沉默地立着,门缝里好像又渗出了那股熟悉的霉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像绿豆沙冰棍化掉的味道。
又像血。
走!
张野拽着我就往楼下跑,雨水砸在我们头上,冰冷刺骨。可我满脑子都是我妈纸条上的字
——
它会唱完那首歌
当雨停在第十三次滴答时
第十三次滴答。
如果雨停了,音乐盒是不是就会响
而那首歌的最后一句,到底是什么
我妹当年说的
蜗牛吃掉黄鹂鸟,是不是真的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像是要把十三年前那个被锁住的下午,重新冲回这个布满裂痕的夜晚。
而那个藏在黑暗里的黑影,手里攥着我妹的红裙子,啃着绿豆沙冰棍,是不是正在储藏室的墙缝里,等着音乐盒响起的那一刻
等着唱出那首,关于蜗牛和黄鹂鸟的,真正的童谣
雨帘像破渔网。
罩着整条巷子。
我跟着张野往里钻,雨靴踩在青石板上,滑得人直打趔趄。两边的老房子挤得密,墙皮泡了水,一块块往下掉,露出里头发黑的砖。霉味跟不要钱似的,往鼻子里钻,熏得人直犯恶心。
就这儿了。
张野停下脚,拿手电筒照向一扇歪脖子木门。
门上没锁,挂着把生锈的铁锁,锁眼里塞着团湿报纸。门缝里漏出点光,昏黄的,跟鬼火似的。我听见里头有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有人在修表。
陈曦
张野敲了敲门,声音被雨声吃掉一半,开门,警察!
咔哒声停了。
里头没动静。
我心一沉,伸手就去推门。门
吱呀
一声开了,一股浓重的机油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熏得我倒退半步。
屋里没开灯。
只有台老式座钟在墙角亮着荧光,指针指着十一点十七分。一个女人背对着我们,坐在靠窗的桌子前,手里拿着镊子,正在拆一个怀表。她头发花白,扎着简单的马尾,可从后面看,身形跟陈曦有点像。
你是谁
张野往前一步,手电筒光打在她背上。
女人猛地回头。
我吓得差点叫出声。
她脸上全是疤。从额头到下巴,一道深褐色的疤斜着劈下来,把右眼吊得老高。她看见我们,手里的镊子

一声掉在桌上,怀表零件滚了一地。
你们……
她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你们找谁
陈曦。
我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她的脸,你是不是陈曦
女人嘴唇哆嗦了一下,疤跟着抽搐。她没说话,只是慢慢拿起桌上的台灯,拧亮了。灯光下,她脸上的疤更清晰了,右眼珠是假的,灰蒙蒙的,不会转。
我是陈默。
她低下头,去捡地上的零件,手指抖得厉害,陈曦是我妹妹,她十年前就死了。
死了
我跟张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惊讶。
不可能!
我拔高声音,十三年前我还见过她!她带我去买冰棍,她……
十三年前
陈默突然笑了,笑声跟破风箱似的,那时候她才多大九岁十岁
她抬起头,那只假眼直勾勾盯着我,你记混了,小姑娘。
我没记混!
我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她皮肤冰凉,跟死人似的,她叫陈曦,扎麻花辫,笑起来有酒窝,住在我家斜对门!
陈默的手腕在我手里猛地一僵。
她那只真眼突然红了,像充了血的玻璃球。
酒窝
她低声重复,突然甩开我的手,从抽屉里翻出个铁盒,你说的是这个吗
铁盒打开,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有两个女孩,蹲在井台边,手里举着冰棍。左边的女孩扎着麻花辫,笑得露出俩酒窝,正是我记忆里的陈曦。右边的女孩
taller,板着张脸,正是眼前的陈默。
可照片上的陈曦……
她穿着件红裙子。
跟我妹失踪时穿的那条,一模一样。
这是
2012

6

12
日拍的。
陈默的声音抖得更厉害,第二天,我妹妹就掉河里淹死了。捞上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半根绿豆沙冰棍。
2012

6

13
日。
我妹失踪的同一天。
不可能!
我脑子

的一声,我那天下午还跟她在一起!她怎么可能掉河里
因为她帮了不该帮的人!
陈默突然尖叫起来,把照片摔在我脸上,是你爸!林国栋!他给了我妹妹十块钱,让她把你支开!说什么‘仓库里有好玩的东西,让你妹自己去拿’!
十块钱
支开我
我想起张野说的
1998
年实验室火灾,想起我爷爷的铁盒,想起音乐盒里我妈的纸条。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抓住陈默的肩膀,使劲摇晃,我妹是他亲女儿!他为什么要害她!
陈默被我晃得脑袋往后仰,那只假眼差点掉出来。她突然死死盯着我,眼神里全是恐惧和怨毒。
因为你妹不是人!
你胡说!
我扬手想扇她,却被张野拦住了。
你接着说。
张野的声音很冷,手电筒光一直照着陈默的脸。
陈默喘着粗气,抓起桌上的怀表,猛地砸向墙壁。
哐当!
怀表摔得粉碎,零件滚了一地。其中一个齿轮上,沾着半片红色的指甲。
跟音乐盒里卡着的那片,一模一样。
我妹妹帮你爸那天,
陈默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像在说梦话,她回来说,看见仓库里有东西在爬。像蜗牛,又像小孩,浑身湿乎乎的,眼睛是红的。
蜗牛红眼睛
我想起我妹失踪后,我爸半夜在院子里挖地,嘴里念叨着
别爬出来。想起我妈抱着音乐盒,说
黄鹂鸟被蜗牛吃掉了。
我姐刘玉知道这事,
陈默接着说,她那只真眼死死盯着窗户,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她跟你妹最好,总说你妹是‘小天使’。可自从我妹妹帮了你爸,我姐就跟疯了似的,天天往实验室跑。
实验室
什么实验室
张野追问。
就那个烧了的!1998
年那场火!
陈默突然跳起来,抓起台灯就往我们身上砸,我姐说,那里头关着‘不该存在的东西’,说你爷爷和你爸都在骗大家!说你妹根本不是失踪,是被……
被什么!
我大喊。
被那个东西换了!
陈默的声音尖利得像猫叫,我姐还说,那个东西会唱童谣,会用蜗牛壳杀人!她让我快跑,说‘它们’要来了!
话音刚落,窗户
哗啦
一声碎了。
一个黑影从雨幕里窜进来,带着满身的水腥味,直扑陈默!
我吓得尖叫,张野猛地把我推开,拔出警棍就砸过去。可黑影动作太快,绕过张野,一把掐住了陈默的脖子!
呃……
陈默眼睛瞪得溜圆,那只假眼

地掉在地上。
我借着台灯的光,看清了黑影的手。
那是一只小孩的手。
惨白,湿滑,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手背上爬着几道凸起的青筋,像蜗牛的触角。
救……
救命……
陈默的腿乱踢,踢翻了桌子,台灯摔在地上,灯泡爆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有窗外的雨声,和黑影喉咙里发出的
嘶嘶
声,像蛇在吐信子。
砰!
张野开了枪。
子弹打在墙上,溅起一片灰。黑影

地叫了一声,松开手,猛地撞破另一扇窗户,消失在雨夜里。
我赶紧爬过去,打开手机电筒。
陈默躺在地上,脖子上留着五个青黑色的指印,眼睛还瞪着,那只真眼里充满了恐惧。
她死了。
张野蹲在她身边,捡起那只掉在地上的假眼,假眼表面蒙着一层水汽,像在流泪。
他手上有疤吗
张野问,声音很沉。
我摇摇头,吓得说不出话。刚才太黑了,我只看见那只手惨白湿滑,像泡了水的尸体。
搜!
张野站起来,手电筒光扫过满地狼藉,找跟
1998
年实验室有关的东西!
我哆嗦着爬起来,帮他翻找。陈默的抽屉里全是修表工具,还有半瓶没喝完的白酒。墙角的旧箱子里,压着件男式白大褂,胸口口袋上绣着三个字
——
刘玉收。
刘玉陈默的姐姐
我拿起白大褂,闻到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味,跟我爷爷旧箱子里的味道一模一样。白大褂的内兜里,掉出一张泛黄的工作证。
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轻,眉眼跟陈默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神很冷。工作证上写着
——
刘玉,市生物实验室,实验助理。
发证日期:1998

7

10
日。
离那场大火,只有五天。
我拿着工作证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陈默说,她姐刘玉知道
那个东西
的秘密,说我妹被

换了,说

会唱童谣,会用蜗牛壳杀人。
而我爸,在十三年前,给了陈曦十块钱,让她支开我,把我妹一个人留在仓库里。
仓库里,有陈曦说的
像蜗牛又像小孩的东西。
现在,陈默死了,死在一只惨白湿滑的小手里。
雨还在下,越来越大,冲刷着巷子里的血迹和指纹。可我知道,那个黑影没走远。
它就在附近。
藏在某个潮湿的角落,听着雨声,等着第十三次滴答。
等着音乐盒再次响起。
等着唱出那首,关于替换和死亡的童谣。
而我,还有张野,我们手里握着的,不只是陈默的死,还有一个被掩盖了十三年的,关于我妹妹,关于我父亲,关于那个
不该存在的东西
的,血腥秘密。
雨巷的尽头,黑暗像墨汁一样浓稠。我仿佛看见,有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小身影,正站在雨幕里,朝我歪着头,露出一个冰冷的、不属于人类的微笑。
雨停了。
第十三次滴答。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秒表,手指抖得像筛糠。张野用铁棍撬开储藏室的水泥墙,碎块噼里啪啦往下掉,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窟窿。霉味浓得化不开,混杂着一股甜腥,跟陈默脖子上的指印一个味儿。
找到了!
张野猫着腰,从墙缝里拽出个铁盒。
铁盒上锈迹斑斑,刻着扭曲的蜗牛花纹,跟音乐盒上的一模一样。我抢过铁盒,指甲抠进锈缝里,血渗出来,染红了冰冷的铁皮。
啪嗒。
盒盖弹开。
里面没有宝贝。
只有一卷泛黄的胶片,和一张婴儿脚印卡片。脚印卡片上写着
林玥,日期是
2012

6

12

——
我妹出生的日子可我明明记得她比我小两岁!
看胶片!
张野举起手电筒,我手忙脚乱把胶片对着光。
画面抖得厉害。像是在实验室拍的,白大褂晃来晃去,中间有个玻璃培养舱,里面泡着个……
东西。
像刚出生的婴儿,可皮肤是半透明的,血管像红色的藤蔓爬满全身。它的背部长着螺旋状的凸起,脑袋上顶着两根肉色的触角,正一下下翕动。
这是……
我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1998
年的实验体。
张野声音沙哑,你爷爷参与的基因编辑项目,想把蜗牛的再生基因植入人类胚胎。
胶片突然卡住了。
画面定格在一个男人身上。他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正用针管往培养舱里注射什么。口罩滑落一角,露出的下巴上有颗痣
——
跟我爸一模一样!
不……
不可能!
我扔掉胶片,铁盒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就在这时,储藏室深处传来
嘶嘶
声。
像蛇吐信子。
又像小孩哼歌。
谁!
张野举枪转身,手电筒光扫过堆积的旧木箱。光柱停在最里面那只箱子上,箱盖微微颤动,缝隙里渗出黑色的黏液,滴在地上,发出
滋滋
的腐蚀声。
砰!
木箱炸了。
黑色黏液溅了我们一身,腥臭熏得人睁不开眼。一个黑影从箱子里窜出来,速度快得像道闪电,扑向张野手里的胶片!
开枪!
我大喊。
砰!砰!
子弹打在黑影身上,却像打在橡胶上,弹了回来。黑影发出尖利的叫声,不是人类的声音,倒像是无数蜗牛壳摩擦在一起。它转过身,手电筒光终于照亮了它的脸
——
一半是我妹林玥的脸,三岁时的模样,皮肤雪白,眼睛是正常的黑色。
另一半,是蜗牛的外壳,壳上布满裂纹,渗出黑色黏液,触角从太阳穴旁伸出来,正对着我晃悠。
玥玥
我浑身冰凉,忘了呼吸。
黑影歪了歪头,一半人类的嘴角勾起,露出尖利的牙齿。它张开嘴,发出混合着童声和嘶鸣的声音:
姐姐……
找我……
是我妹的声音!
可又不全是!
张野趁机扑上去,用警棍砸向黑影的蜗牛壳。黑影尖叫着后退,撞翻了木箱,一堆文件散落下来。其中一张纸飘到我脚边,是我爷爷的实验笔记,用红笔在最后一页写着:
7
号实验体与人类胚胎融合成功,需潮湿环境维持形态。弱点:对《蜗牛与黄鹂鸟》声波频率敏感。
声波频率
我猛地想起音乐盒!
张野!音乐盒!
我大喊着冲向门口,快放音乐!
张野听懂了,一边开枪吸引黑影,一边退到门口。我抓起地上的音乐盒,手指在齿轮上乱按,突然想起我妈纸条上的话
——它会唱完那首歌。
我试着转动齿轮,缺了一块的齿轮发出
咔哒咔哒
的声音,竟然真的奏出了旋律
——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黑影听见音乐,动作猛地一僵。它那半张人类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蜗牛壳上的裂纹开始扩大,黑色黏液流得更快了。
阿嫩阿嫩绿的刚发芽……
黑影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尖利的叫声刺穿耳膜。张野趁机冲上去,用手铐锁住它的手腕
——
那只半人半蜗牛的手。
音乐盒的旋律越来越快,到了最后一句,齿轮卡住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黑影猛地抬起头,两半脸都扭曲了,人类的眼睛里流出黑色的泪,蜗牛壳
咔嚓
一声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红色组织。
姐姐……
它看着我,声音恢复了纯粹的童声,带着哭腔,我是玥玥……
玥玥
我跪下去,眼泪决堤,真的是你
他们……
把我关在这里……
它伸出没被铐住的手,抓住我的衣角,小手冰凉湿滑,那个东西……
钻进我身体……
突然,黑影的身体剧烈颤抖,蜗牛壳碎片飞溅,红色组织像活物一样扭动。它的眼睛变成全黑,嘴角咧开不自然的弧度,发出不属于玥玥的声音:
谢谢姐姐……
帮我……
出来……
不!
我想抽回手,却被它死死抓住。
张野举起警棍要砸,却被我拦住了。
等等!
我看着黑影眼睛深处,似乎还有一点人类的光芒在闪烁,玥玥!你还记得吗你最喜欢唱的歌!
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开口,用跑调的声音唱:
蜗牛吃掉黄鹂鸟……
黑影的动作顿住了。
全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
姐姐……
它松开我的手,眼泪混合着黑色黏液往下掉,对不起……
我没保护好自己……
话音未落,它的身体像融化的冰淇淋一样坍塌,黑色黏液和红色组织混在一起,形成一滩腥臭的烂泥,只有手腕上的银手环滚落在地,正是我妈自杀时戴的那只,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玥玥!
我抓起手环,哭得撕心裂肺。
张野蹲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脸色凝重:1998
年的实验体没死,它附在了真正的林玥身上。你爸当年把它锁在仓库,是想困死它,可它还是跑了,还一直缠着你家。
我看着地上的烂泥,又看看手里的手环,突然明白了。
我爸给陈曦钱,不是想害我妹,是想支开我,让实验体单独留在仓库,他以为能困住它。
我妈知道真相,所以才抱着音乐盒,说
黄鹂鸟被蜗牛吃掉了,她想用音乐控制实验体,却反被它折磨到自杀。
他们不是不爱我妹,是被这个怪物逼到了绝路!
那……
真正的玥玥呢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
张野沉默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是他在陈默家找到的
——
刘玉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小女孩穿着红裙子,手里抱着音乐盒,笑得很甜。
刘玉在实验室大火前,救出了真正的林玥,把她送到了外地。
张野说,你爸妈收到的手环,是实验体寄来的,里面的头发是假的,他们以为女儿死了,才绝望自杀。
真正的玥玥还活着!
我猛地站起来,抓起地上的婴儿脚印卡片,上面的脚印旁,还有一行我妈后来写的小字:
薇薇,保护好妹妹,别让它找到她。
原来,我妈早就知道!
她一直在保护真正的玥玥,却被实验体逼得崩溃。
我们走!
我拽着张野往外跑,去找刘玉!找我妹!
雨过天晴,阳光透过储藏室的破窗照进来,照亮了地上的烂泥,也照亮了墙上我爸当年刻下的字,模糊不清,却能辨认出是两个名字:
林薇
林玥
他一直爱着我们。
只是用了最笨拙,最痛苦的方式。
巷口,一辆出租车停在那里,车门开着。
一个女孩站在车旁,穿着干净的白裙子,手里抱着个音乐盒,正是照片上的那个小女孩,只是长大了些。她看见我,眼睛亮了起来,怯生生地喊:
姐姐
我看着她,眼泪再次涌出来。
这一次,是喜悦的泪。
真正的玥玥,回来了。
可我知道,事情还没结束。
地上的烂泥虽然没了,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甜腥的味道。远处的墙角,一只蜗牛缓缓爬过,留下湿滑的痕迹,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实验体真的死了吗
还是说,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潜伏在黑暗里,等着下一次雨停,等着第十三次滴答,等着再次唱起那首关于死亡与替换的童谣
我抱紧真正的玥玥,看着她手里完好无损的音乐盒,突然觉得,有些黑暗,可能永远无法被阳光驱散。
但至少,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她一个人了。
姐姐会保护你。
无论那东西是什么。
无论它藏得多深。
雨停了。
太阳跟个生锈的铁饼,挂在灰蒙蒙的天上。
我攥着真玥玥的手,指尖全是汗。她手腕上戴着我妈留下的银手环,刻着
林薇
的那只
——
刘玉说,这是当年区分她们的标记。
姐姐,
玥玥指着巷子尽头的破楼,刘阿姨说,爷爷的实验室在那儿。
破楼墙皮掉得像烂疮,窗户全碎了,玻璃碴子里长着青苔。张野举着枪先走进去,鞋底碾过碎玻璃,发出
咔嚓
声,跟骨头断裂似的。
实验室在地下室。
铁门锈得拧不开,张野用铁棍撬,铁锈簌簌往下掉,掉在我手背上,痒得像虫子爬。门
吱呀
开了,一股福尔马林味冲出来,呛得玥玥直咳嗽。
手电筒光扫过去
——
满墙的玻璃罐。
泡着畸形的胚胎,有的长着蜗牛壳,有的顶着触角,在浑浊的液体里漂着,像一群淹死的鬼。
玥玥吓得躲到我身后。
别怕,
我摸摸她的头,手心全是冷汗,有姐姐在。
张野蹲在地上,捡起半本烧焦的日记。纸页脆得像饼干,一翻就碎,幸好最后几页还完好,是我爷爷的字迹,墨水都晕开了:
1998.7.15
火灾是幌子。7
号实验体跑了,它吞了同事的孩子,正在融合。国栋(我爸)说要毁掉它,可我知道,他偷偷留了后手。那东西需要‘容器’,而我的孙女……
容器
我脑子

一声,我妹是容器
张野没说话,他翻开日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个螺旋图案,旁边写着:唯有‘钥匙’能压制它,钥匙在……
字迹戛然而止,被火烧没了。
就在这时,地下室天花板

地响了一声。
像有人在上面跑。
张野立刻举枪:谁!
没人回答。只有水管漏水的声音,滴答,滴答,跟我妈的纸条一样,数到第十三声时,墙角的玻璃罐突然炸开!
绿色液体溅了我们一身,腥臭刺鼻。一个黑影从碎片里窜出来,不是之前的实验体,而是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脸上戴着蜗牛面具,手里攥着把手术刀!
钥匙在哪
他声音像砂纸磨金属,交出来!
玥玥吓得尖叫,我赶紧把她护在身后。张野开枪,子弹打在男人身上,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反手一刀划向张野胳膊!
噗嗤
——
血溅在玻璃罐上,染红了里面的胚胎。男人摘下面具,露出半张烧焦的脸
——
是我爸以前的同事,王叔叔!他早该在
1998
年的火灾里死了!
你没死
我大喊。
拜你爷爷所赐!
王叔叔咧开嘴,烧焦的脸皮裂开,他把我跟实验体一起锁在这里,让它慢慢啃食我的身体!
他掀起白大褂,肚子上有个蠕动的黑洞,里面伸出几根触角,正吸着他的血肉。
实验体需要宿主,
王叔叔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你爸当年把它引到仓库,想让它死在高温里,可它附在了真玥玥身上!
真相像把生锈的刀,猛地捅进我心口。
我爸不是想害妹妹,是想救她!
他支开我,是怕我被实验体伤到!
他后来卖车、封仓库,都是想困住那东西!
钥匙到底是什么
张野捂着伤口,还在逼问。
王叔叔突然笑了,血从他嘴里涌出来:钥匙就是……
他猛地扑向玥玥,手里的手术刀直刺她手腕上的银手环!
小心!
我推开玥玥,手术刀擦着我的胳膊划过去,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喷在那只刻着
林薇
的手环上,银环突然发烫,发出
滋滋
的响声!
王叔叔碰到手环的瞬间,身体像被电击一样弹开,肚子上的黑洞里冒出黑烟,实验体的触角在他体内疯狂扭动,把他的皮肤撑得透明。
原来……
钥匙是……
血脉……
王叔叔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怨毒,你跟你妹的血……
混合起来……
才能杀死它……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炸开了。
黑色黏液溅满地下室,里面裹着无数细小的蜗牛,密密麻麻,像一锅煮沸的虫子。玥玥吓得晕过去,我赶紧抱住她,胳膊上的血滴在地上,那些蜗牛碰到血,立刻化成一滩水。
张野捡起王叔叔掉在地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有条未发送的信息,收件人是
刘教授——
刘玉没死,她带着真玥玥回来了,钥匙在林薇身上,快动手!
刘玉没死
我猛地想起在陈默家看到的工作证,还有她那句
它们要来了。难道刘玉也是当年的人她救走真玥玥,到底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利用她
地下室突然震动起来,天花板往下掉土。张野拽着我往外跑:快走!这楼要塌了!
我们刚跑出破楼,身后就

地一声,整栋楼塌了,扬起漫天烟尘。我抱着玥玥,看着废墟里冒出的黑色烟雾,突然觉得不对劲
——
王叔叔说,钥匙是我和妹妹的血。
我妈自杀时攥着手环,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和我爸自杀,是不是为了保护我们,不让别人发现这个秘密
还有刘玉,她到底在哪她带着真玥玥回来,是敌是友
阳光照在我胳膊的伤口上,血还在流,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一只路过的蜗牛碰到血,滋
地一下化成了水,留下一个银色的壳,跟我妈手环上的雕花一模一样。
我捡起蜗牛壳,壳上沾着我的血,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真相像这锈蚀的蜗牛壳,层层叠叠,每剥开一层,都露出更血腥的内里。
我爸不是凶手,是守护者。
我妈不是疯子,是知情者。
而那个潜藏在黑暗里的威胁,并没有随着王叔叔的死而消失。
它只是换了种方式,盯上了我和玥玥。
还有刘玉,她像一张没翻开的牌,藏在烟雾深处,等着给我们最后一击。
巷口传来汽车引擎声。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废墟前,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
刘玉。
她手里拿着个音乐盒,正是玥玥小时候抱的那个,盒盖打开着,里面的齿轮上,卡着一根黑色的头发。
她对着我笑了,笑容冰冷,像地下室里泡着的胚胎。
林薇,
她轻轻摇晃音乐盒,齿轮发出
咔哒
声,正是那首《蜗牛与黄鹂鸟》的旋律,欢迎回家。
风吹过废墟,卷起烟尘,也卷起我和玥玥的头发。我看着刘玉手里的音乐盒,突然明白
——
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开始。
而我和玥玥,就是他们手里,最关键的钥匙。
也是最危险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