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阳光带着虚假的暖意,斜斜地泼在圣子峰灵药园被践踏成泥的残骸之上。几缕稀薄的灵气如同垂死的游丝,在破碎的花叶和翻腾的污泥气息中徒劳地盘旋。天璇圣地的执法堂长老赵乾阳,面沉如水,背着手站在狼藉边缘。他身后跟着几名执法弟子,神情肃然,腰间的玄铁令牌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不远处的假山旁,几名外门药园弟子惊魂未定,脸上身上沾着污泥和擦伤,正心有余悸地描述着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兽潮”。而人群之外,刚刚“奋力驱散妖兽、力竭瘫倒”的秦夜,此刻正半倚在一条冰凉的石栏上,右臂裹着散发刺鼻药味和血腥气的粗布,脸色灰败得如同刚从地窖里挖出来的冻萝卜。
“禀…禀赵长老,”一个吓得哆嗦的药园管事,指着秦夜,声音都在抖,“就…就是秦圣子!昨天夜里,是秦圣子守夜!可那些妖兽……那些畜生不知怎么就发了疯,冲进来见灵药就啃……”他咽了口唾沫,瞥了一眼秦夜那条缠得像粽子一样、隐隐有黑血渗出的废臂,“秦圣子…秦圣子冲出来阻挡,结果…结果被妖兽围住,连那‘三阳护脉阵’的阵枢都被打碎了半边!不然…不然损失还要更大!”
赵乾阳鹰隼般的锐利目光扫过秦夜那条明显透着死气、时不时抽搐一下的右臂,眉头皱得更紧。他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刑堂特有的冷硬:“秦圣子,药园禁制森严,寻常妖兽根本不可能无声无息潜入,更遑论准确冲击阵枢重地。此事,你作何解释?”他的眼神深处,除了审问,更藏着一丝几乎不掩藏的审视——他身后代表的,绝不仅仅是执法堂。圣子之位牵动圣地根本利益,秦夜,这个道基半废、俨然已成累赘的昔日天骄,还能不能坐稳位置?各方势力都在盯着。
秦夜半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寒芒。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才极其艰难、断断续续地挤出声音,带着一种仿佛濒死之人的虚弱嘶哑:“弟子…弟子昨夜巡夜至此…突感……突感丹田剧痛…元婴…元婴碎裂之处…似有……异动…气血翻腾……压制不住……”他一边说着,身体还非常配合地剧烈颤抖了几下,似乎想起那可怕的感觉,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冷汗顺着灰败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石栏上。
他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双布满了血丝、混沌迷茫中透着一股骇人狂乱的眼眸!那眼神扫过赵乾阳,扫过远处观望的人群,最后落在了那一片狼藉的药园上。
“然后……然后就看到……鬼影……无数的鬼影!在灵田里!对着我……狞笑!他们…他们要掏我的心!”秦夜的嗓音骤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尖叫,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般向后猛地一缩,后背狠狠撞在石栏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住口!休得胡言乱语!扰乱圣地清静!”一名执法弟子忍不住厉声呵斥,同时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制式法剑。
但秦夜仿佛没听见!他反而愈发陷入自己的癫狂世界,身体扭动着,仅剩能用的左手颤抖着指向一片塌陷的阵枢碎片,双眼瞪得溜圆,瞳孔中映着破碎的灵玉光辉,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偏执:“在那!就在那石头底下!血!好多血!是她……是她流出来的血!是她要害我!她要我的心!”
他开始语无伦次,眼神散乱,“不……不对……是虫子!好大的虫子!黑黑的!爬进我的胳膊!啃我的骨头!痒……好痒!痒啊!”
他竟一边尖叫,一边用指甲狠狠地去抓挠那条包裹着厚厚黑布、还在不断渗出腥气污血的废臂!动作粗暴癫狂,仿佛要把什么东西从肉里抠出来!包裹的粗糙黑布瞬间被抓破,露出底下惨不忍睹的皮肉——那是被污血淤泥浸透、又被血臂虫秽气侵蚀过的伤口,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深紫色,肿胀不堪,甚至隐隐能看到皮下丝丝缕缕如同墨线般的污秽黑气在游走!
脓血混着散发着腥甜腐朽气味的黑色粘稠液体从抓破的伤口处涌出!
腥臭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几个靠得近些的药园弟子和执法弟子脸色大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连连后退!他们看向秦夜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敬畏或同情,而是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惊骇与强烈的排斥!这哪里还像高高在上的圣子?这分明是走火入魔、秽气缠身、离彻底疯癫不远的下三滥魔障!
“够了!”赵乾阳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如同罩上了一层万年寒霜,厉喝声中蕴含了一丝化神境的威压,强行压住了秦夜似乎无法控制的癫狂抓挠。
威压临体,秦夜如同被一盆冰水浇头,浑身剧烈一颤,眼中那狂乱的火焰瞬间熄灭,又变回了那副虚脱迷茫、如同傻子的空洞模样。只剩那只还在本能地抓挠着深紫黑污手臂的左手,暴露了他潜意识里对那股深入骨髓的“痒”的畏惧与抗拒。
赵乾阳的眼神在那只深紫黑气弥漫、脓血污秽横流的废臂上停留了数息,尤其是在那几缕游走的墨线般死气上。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化作了冰冷的现实——道基崩毁,污秽侵髓,精神受创,近乎废人!即便还有圣子之名,也绝对无法再承担圣地传承的重任!圣子?笑话!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却又带着毫不掩饰轻蔑的年轻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僵滞冰冷的气氛:
“啧啧啧…堂堂天璇圣子,竟落得这般田地?连几条低阶畜生都挡不住,反被污秽侵染成这般疯魔模样?真是……丢尽了圣地的脸面!”人群分开,一个身着华丽锦袍、面容颇为英俊却透着倨傲和刻薄的青年男子,在一群同样衣着光鲜、神态或讨好或戏谑的年轻弟子簇拥下,摇着一柄玉骨折扇,慢悠悠踱了过来。正是赵乾阳的嫡亲侄子,圣地内门颇有些名声的天才弟子之一,赵炎!
他几步走到近前,扇子唰地一收,点指着狼狈不堪、污血满身的秦夜,唇角勾起毫不掩饰的讥诮笑容:“依我看,某些人识趣的话,就该自己交出圣子令,找个僻静角落好好‘养伤’,免得日后在宗门大典上再如今天这般…发疯失态,徒惹诸派同道耻笑!”他刻意在“发疯失态”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引来身后随从一阵心领神会的哄笑。
“赵师兄说的是!瞧瞧,满手污秽,身上还带着死气呢!”
“听说昨天还被一群血臂虫吓得差点尿裤子?真是废物啊!”
嘲笑声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场地的空气里。远处观望的弟子们噤若寒蝉,看向秦夜的目光更加复杂,既有幸灾乐祸,也有一丝兔死狐悲的莫名悲凉。赵乾阳紧锁着眉头,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这个跋扈惯了的侄儿,又扫了一眼如同泥塑木雕、对外界羞辱毫无反应的秦夜,眼神深处闪过一道难以言喻的精芒。
赵炎见秦夜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眼神空洞浑浊,对自己尖刻的羞辱毫无反应,心中那股因嫉妒对方曾登临高位而积压已久的邪火更是烧得旺盛!在他看来,秦夜已经彻底完了!一个疯子废物,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他要踩!要狠狠把这曾经的“圣子大人”踩进泥里!让所有人都看看,谁才是未来这圣子峰真正的主人!
“怎么?听不懂人话了?圣子大人?”赵炎迈步上前,脸上挂着恶毒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秦夜,“还是说…需要我赵炎亲自来帮你‘保管’一下圣子令?”说着,他弯腰,那只套着灵蚕丝手套、骨节分明的手,竟毫不避讳地朝着秦夜腰间那枚象征着圣子身份的令牌抓去!
动作轻佻而侮辱!这根本不是索取,而是赤裸裸的抢夺和践踏!
就在赵炎的手指即将碰到那冰凉令牌表面的瞬间!
一直如同死人般、眼神呆滞混沌的秦夜,那只原本无力垂落在冰冷石地上的左手,快得如同黑暗中弹出的毒蛇!
没有一丝预兆!没有一丝灵力波动!
那只左手,带着一股最原始、最野蛮、凝聚了全身最后力量与无边屈辱、如同濒死野狼噬咬仇敌咽喉的狠绝,猛地向上斜挥!
目标,不是令牌!而是赵炎那张近在咫尺、写满了轻蔑与得意笑容的脸!
快!准!狠!
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指节上还粘着深紫脓血污物的左手五指并拢如刀,带着一股悍不畏死的暴戾死意,狠狠劈向了赵炎那张英俊白皙的脸!
赵炎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只剩一口气、眼神涣散如同痴呆的废人,竟敢反抗?而且动作如此凶悍?!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慌乱!毕竟从小在天才堆里被捧着长大,真正的搏杀经验少得可怜。电光火石间,他只来得及极其狼狈地向后缩了缩脖子,同时下意识地催动护身法器!
一道淡金色的光晕刚从他腰间的玉佩上浮起——
啪!嗤啦!
清脆的骨裂声混合着尖锐的布帛撕裂声骤然响起!
秦夜那记掌刀,灌注了他此刻身体里几乎能榨取出的所有力量(尽管对于一个凡人而言也强得有限),更重要的是,带着一股源自灵魂深处、被葬仙崖死意和血凰怨毒淬炼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凶戾决绝!以近乎同归于尽的姿态,狠狠劈碎了那道仓促升起的淡金光晕边缘!
掌缘狠狠劈在了赵炎躲闪不及的下颌骨边缘!
“嗷——!”赵炎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被阉割的野狗般的惨嚎!整个人被这凶悍的一掌劈得向后踉跄退去,狼狈地摔倒在地!几颗混着血水的白牙如同珍珠般飞溅出来!半边脸颊瞬间肿得老高,几道深深的、被污泥和带毒脓血浸泡过的指甲划开的血口狰狞地外翻,皮肉被污秽和剧毒侵蚀,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溃烂!腥臭扑鼻!
剧痛和极致的羞辱如同毒蛇噬心!赵炎整个人懵了一瞬,随即彻底疯狂!
“废…废物!你敢伤我?!!”他捂着脸,眼睛瞬间血红,如同野兽咆哮!他体内的金丹气息猛地爆发出来,如同点燃的炸药桶!手中光华一闪,一柄缠绕着青黑色气息、一看就淬了剧毒、只有寸许长的“噬骨毒梭”如同毒蛇信子般被他捏在指尖!梭尖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绿寒芒!上面隐隐还浮现出细密如沙的符文!这股纯粹而尖锐的恶毒杀气毫不掩饰地锁定了瘫在石地上、因刚才奋力一击后彻底脱力、只能微微喘息的秦夜!这是动了真正的杀心!
他一个箭步就要扑上,用这毒梭在秦夜身上戳出千百个透明窟窿!
“孽障!住手!”一声如惊雷般的暴喝猛地炸响!
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赵乾阳终于动了!只见他袍袖猛地一卷!一股远超赵炎百倍的磅礴巨力凭空而生,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将扑出的赵炎禁锢在原地!那只捏着噬骨毒梭的手腕更是被一股无形的气劲死死捏住!
“叔父!他…”赵炎脸上血污狰狞,疯狂地挣扎着,试图辩解。
“闭嘴!”赵乾阳脸色铁青,眼中寒光如同万载玄冰,蕴含着化神修士不容置疑的恐怖威压!他看都没看地上烂泥般的秦夜,目光死死锁住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侄儿和他手中那件阴毒无比的凶器,一字一句,冰冷刺骨:“圣地之内,同门相残,动用阴毒暗器——赵炎!你眼里还有没有圣地法度?!”
他的声音滚滚如雷,传遍全场!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所有人耳中!不仅是在斥责赵炎,更是将眼前这场“圣子失格,同门相残”的闹剧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将他带下去!囚于思过崖底寒冰洞!没有本座法旨,不得踏出半步!”赵乾阳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丝毫质疑。几个执法弟子如狼似虎,立刻上前,不顾赵炎挣扎,毫不客气地将他胳膊反剪,连同那柄噬骨毒梭一起,迅速拖离了现场。
混乱随着赵炎的消失而结束。
狼藉的药园里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中只剩浓重的血腥味、药渣腐败味和那些碎裂灵植散发的淡薄灵气混杂在一起。
赵乾阳转身,缓缓走向依旧蜷缩在地、似乎被刚才那幕惊吓到、正费力地试图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撑着冰冷地面爬起来的秦夜。
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将秦夜完全笼罩。那双蕴含着寒冰风暴般威压的眼睛,落在秦夜身上。
“秦夜。”赵乾阳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与审视,仿佛在看一件价值不大的残破物品。“道基既毁,灵台蒙尘,圣子之位已非你所能承负。”
他的目光扫过秦夜那条深紫黑气弥漫、脓血恶臭扑鼻的废臂,又扫过他腰间那枚象征着无上荣光的令牌——上面沾染了污泥和黑血的指印显得格外刺眼。
“念你昔日有些微功劳,圣地不会行落井下石之事。”他的声音毫无波澜,“交出圣子令,寻一僻静之所,养去吧。”
话语冰冷,如同最后的宣判。这是将他彻底从圣地权力的核心踢出,从云端打入尘埃!成了真正的、无人看顾的废子!
蜷缩在地的秦夜,身体似乎因为这句话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发出几声破碎不成调的、如同寒风刮过石缝的抽气声。他那张被泥污和汗水糊满的、残留着赵炎抓挠血痕的脸上,那双之前时而癫狂时而空洞的眼眸,此刻仿佛失去了最后一点微光,彻底变成了两潭深不见底的、连绝望都凝固了的寒冰。
他那只还能动的左手,极其缓慢、极其费力地抬了起来,摸索着,颤抖着,解开了腰间系着令牌的丝绦。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傀儡。
当那枚依旧光华流转、却沾染了他身上污血污泥和深重死气的冰冷令牌落入赵乾阳那保养得宜、洁净无比的掌心时——
噗通!
似乎彻底失去了支撑他所有的力气,秦夜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根脊柱,软软地、沉重地栽倒回冰冷坚硬、还沾着他自己脓血的黑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