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九月十号，秋分的前几天，虽然说有秋老虎，但是季风气候区的夜雨依旧会把隔夜的寒冷带到第二天早晨。我就只穿了一件衬衫起床，冷得我直哆嗦。不过好在我心里是炽热的，因为我可爱的闺女今天十六岁生日！一点凉秋风算什么呢？先给宝贝女儿准备点早点，要有她最爱的小笼包才行，她的闹钟还有十分钟响，我必须尽快完成任务，并且准备好惊喜！
小笼包已经上锅，我去看看冰箱里的蛋糕，那是我花一个晚上做的，希望她能喜欢。
“爸？”
完蛋，惊喜被发现了！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冰箱门关上，身体挡在冰箱前。我那着急忙慌的囧样一定十分可笑。
“哎呦喂，行啦行啦，我没看见，我没看见啊！老爸！”
那皎洁的身影迅速地一闪，离开了我的视线。
你说什么呢你？我放松了下来，放开了可怜的冰箱，去帮欣然拿包子。
我拿好包子一转身，一副好看的身影冲了上来，挂在了我的脖颈，“谢谢爸！”又哒哒哒跑开了。包子让顺走了，但让人心里暖和和的，秋天的寒凉消散了。
我的车一直载她到她校门口，今天也一如既往。面对熙熙攘攘的学生人群，只有我独一张车载着欣然，这种应该也算是一种陪伴吧，不然只会增多遗憾了。
“爸，停这就行啦！”
没事没事再往前一点，可以的，你们学校门口保安认识我的，再往前一点哈！
“哎呀呀，说不过你了，行吧行吧，谢谢爸！”
此时此刻，后排亮起明媚的笑容，照得我暖暖的，不禁笑容爬上脸颊。
车在人群中挪得缓慢，却因此给了我充足的时间享受妻子病逝后唯一的陪伴，贪婪地享受最后的温存。
妻子是在欣然三岁时癌症离世的，当时的我一边处理妻子的后事，一边努力转移小欣然的注意力、哄她入睡。无措与悲伤压得我无法呼吸，工作的压力让人喘不上气，只有每次给小欣然讲故事时我才能放松紧绷的神经，得到慰藉。从此我发誓，我一定要誓死守护她，我的欣然。
“老蒋，又来送闺女啊，都多大了，别给惯坏了。”校园门口的保安老黄在车外喊道，打断了我的思绪。
“爸，你看黄叔！”小欣然委屈巴拉地叫道，我对此毫无抵抗力，只好这么说。
“黄叔，我爸说再乱说话打断你狗腿！”欣然下车时冲保安喊道，引得其他路过的同学笑出声来。
老黄的脸唰地红了，一直到耳根子，这是他从警校开始就有的习惯，一说就变红。我在车里哈哈地笑弯了腰，冲他按了下喇叭示意了一下便准备离开。
老黄这时候喊道“小心到时候你家公主出事我不管啊！还有你蒋欣然，快进去！”
可能谁都意料不到老黄这么一个浮夸的人竟然言出法随。顺便说一嘴，老黄也应该是赵小燕熟悉的。
“不说了老爸，我进去了，再见！下午来接我！”
好的！再见……可不应该是那个再见啊……
送过蒋欣然后我到了警校，我上班的地方，为又一批即将步入社会的优秀的人民警察庆祝毕业。一排排优秀毕业生的大头照心中满是感慨，社会的公平正义又将大大增加，至少到时是这么想的。我的学生小陈，小李，小王，小张，还有赵小燕？
这个赵小燕是谁？我似乎从来没有在我的课上听到过这个名字，于是乎，我打电话给了老黄，他生气的接过电话，一言不发。我问了我的问题，我说老黄，你还记得你教过的学生里面有一个叫赵小燕的吗？他嗯嗯两声否决了。
那就奇怪了，我从没听过的人是我课上的优秀毕业生，这听起来是十分的不合理，管他呢，我就是个老师，人家有什么手段是人家的事。殊不知，正是这犹豫的一下，毁了我的后半生。
所有的毕业生将会按照原来的分配，在毕业仪式结束后，立即投入到社会工作中，为祖国的社会治安管理尽一份自己的力量。我们的优秀毕业生都聚集在我们市内，这也是个好消息，方便他们对我们市的管理。
这个名单里面又有那个赵小燕，这就很值得人深思了，这个赵小燕到底是谁呢？手眼通天的势力，毕业会还不参加，害怕害怕。
我可爱的学生们，纷纷拉我去合照。
他们的笑容，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中，直到此刻，我才感受到了另一种温暖的味道，那也是我人生又一大重要的意义。
我的女儿欣然，我可爱的学生们，他们都是我付出、努力的动力，一方面是我家的未来，另一方面是国家的未来，我现在可以两手抓了，心里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那是种喜极而泣，但又怕患得患失。管他呢，哪怕去享受这一刻的美好。
可是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呢？谁只愿享受一刻的美好，虽然我当时确确实实想的是一刻可到，后来我才发现美好就应该长长久久。
毕业仪式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学生们已经纷纷前往发配地址去了，留下老师清理胡乱的操场，我从日出一直忙到日落，从学生起床忙到学生离开，胸前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浸湿，落日的余晖照在我身上，又暖又冷，这感觉好不怪诞。
其他几位老师想叫着我们一同去庆祝又一届学生的毕业，他们又一届的解脱，我本想答应一想起欣然还等着我去接她，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学生毕业了，我还有欣然，这才是长长久久的小幸福，不是吗？于是我急忙换下汗水浸湿的衣服，穿上简洁的便服，驱车去往学校去接欣然。碰巧的是，学校的电话打了过来，老黄的电话打了过来，班主任的电话打了过来，三个电话同时打到，让我升起了种奇怪的预感，于是我接了老黄的电话，匆忙赶往学校，但老黄支支吾吾就是不说什么，这让我心里的不祥又重了几分。
我加快了速度，朝着欣然的学校奔去，越靠近学校汹涌的人群越多，他们似乎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边讨论他们边加快了离开学校的步伐，似乎像在逃离却又很惊奇。
前方汹涌的人群挡住了车前进的一点点路，车子移动不了半分半点，我只能下车步行去，面对着下课高峰的人流，我逆流而上。
老黄最先发现了，他冲我大喊道“老蒋啊，你等等！”他回头冲老师们说了些什么，便向我奔来，我当时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努力的扒开人潮向更深的学校里面涌去，看着跑来的老黄，我满心焦急，向他吼道“发生了什么”。
他见我如此焦急，似乎没了主意，于是转身拎着我往学校走去。
校长见到老黄领着我，对着老黄怒骂道“不是叫你拖住他吗？你怎么还带他过来了？”这句话激发了我和老黄的怒火，我在旁边高声询问发生了什么，老黄在旁边愤愤不平，却无话可说。
老师们努力安抚着我和老黄的情绪，一边努力和稀泥，一边想办法将我们转移至校长室，想躲过这一劫，但是令谁都想不到的是，就在这时候，救护车从旁边呼啸而过，闯进了校园。都这样了，哪个老师也拦不住我了。我推开老黄，推开了校长，追着救护车跑去。校长坐在地上骂骂咧咧，口吐着脏，班主任这时候哭了，哭的很难看，老黄迟疑了几秒，向我追来。
我凭借着当年警校练的体魄，死死咬住了救护车的影子，而老黄因为腿的问题逐渐落了下风，直至跑不动，瘫倒在地上。他无力的大喊“做好心理准备啊，老蒋是我对不起你！”
心中的恐惧感飙升，我已经失去了妻子，孩子不能有任何闪失！
救护车跑的很快，但是鸣笛的声音却一拍一拍在我心里，咚咚咚，咚咚咚。
救护车沿着教学楼一楼进了中央广场，这是一个四面被教学楼包裹住的广场，我们就这样站在广场中央。呼吸声撕裂着我的肺部，我很艰难才能站起，抬起头一见，救护车前躺着个人影，沉睡在血泊中，没有了声息，但是我没有看清是谁，心里满怀侥幸。
我蹒跚向前，咚，咚，咚，心跳与我的步子卡上了拍子。
千万不要是她，千万不要是她！
越说我心里越没底，越走近心越慌张。
我走到了与救护车并列的地方，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那个人，那是张今早与我交谈过的脸，我的女儿蒋欣然。
可能心跳比我先呆住，我才看到那张脸，又看到地上的血泊，心就不跳了，我无力的瘫坐在地上，用双手支撑着爬向她，狼狈地蹬着麻木的双腿。我抱紧她的躯体，任由眼泪打在他的脸上，洗去了脸上的血渍，底下是被是白皮肤包裹着的瘀血。
我失声痛哭，就像一部默剧一样，只有动作没有声音，却一眼看出是悲剧。
我最终还是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吼叫，一抬头，却看见有个姑娘站在那嬉笑。他叫何秀兰，我后面才知道。他旁边站着一个警察，也是一个年轻姑娘，拉着她旁边的姑娘似乎在劝导着。她叫何秀兰，我本应该知道。
上面的两个人是全校除了我之外，仅剩下的了，会不会跟他们有关系？当时的我想都没想，直接就冲了上去，边冲边喊，边冲边喊。
但想不到我被提前到达的老黄跟校长挡了下来。明明就差一层楼，我就可以抓到凶手，可是就差了那么一层楼。校长拽着我的腿，他坐到了地上，120公斤的重量，我无法拉动；老黄一手搂着我的脖子，一手抵着我的髋关节，窒息感跟疼痛让我无法前进。
这时，何秀兰跟赵小燕走了下来，她们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我，问我，选不选择调解？甚至明知道这是一场恶劣性质的谋杀案，他们仍然选择问我要不要调解，只因为对方未成年。
我当时已陷入癫狂，疯狂的扑上去，想抓住这两个凶手，直到赵小燕作为人民警察，她一脚踩在我的胸口，把我踩翻在地，逼着我去公安局做完了调解。直到调解结束，我都没有见到何秀兰的父母，反倒是校长和赵小燕一直在操办此事。
本来痛不欲生的我忽然想起来我人民警察之师的称号，我对着赵小燕说：“赵小燕二四级优秀毕业生，对吧？我是你的任课老师啊可是我没见过你呀，你说会不会有人怀疑这个？”
我拿着调解通知书，转头走出警察局，赵小燕在我身后大喊着追出来，我没有回头，没有理会。我就这么拿着张通知书坐回了车里，无奈的吮吸着女儿生前的痕迹，痛不欲生。警察甚至没让我见到欣然的尸体，直接就交给了我一个苍白而又沉重的骨灰盒。可我记得女儿苍白的皮肤下，紫红的淤青。是那个贱人干的，我要复仇，我一定会复仇的。
我拿着骨灰盒回到家里，此时已经九点，冰箱里放着女儿还未融化的冰淇淋蛋糕。我放下了脏的衣物，放下骨灰盒，拿出了那个冰淇淋蛋糕。没有开灯，我就那么坐在餐厅里，意识到整个蛋糕融化成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面上，发出轻响。
彼时已经11点，我又拿出了为女儿成人宴准备的好酒，一个人喝光，过了这个并不存在的成人宴。我已酩酊大醉，喝醉了，一直在呼唤女儿的名字，直到老黄叩开我的家门，我方才清醒一些。
我深知面前这个男人有一些隐藏我的事情，哪怕他是我在警校时最好的朋友。我邀他进门，又再次呼唤起了女儿的名字，我把酒瓶攥在手里，想象的是女儿纤细的胳膊。老黄哐当跪在地上，抽起自己耳光，磕起头，一边大喊对不起。
他说他看到了女儿被那个贱人推搡着上了楼，但他因为想起了我早上的招呼，的玩笑，拒绝去确认女儿的安全，这才造成大祸，造成了女儿的身亡，他对不起我，对不起，欣然。
那一个寄托着女儿成人喜悦的酒瓶，在老黄的背后炸开，我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爬到他的面前，拽着他的衣领说道，畜牲，你的腿是我救回来的，你人也是我救回来的。
老黄，我在警校时的下铺，他是一个当警察的天生的料，正能量，价值观正，体格子好，妥妥的先天就当警察的人。在我们大二的时候，我们跟着当地派出所外出执行任务，他被嫌疑人开车碾断了腿，千钧一发之际，我把他救了出来。
我救了他的腿，也救了他的命、
后来我们一起成为了警校的老师，我因为身体健全，一直干到现在，而老黄因为过不了体测最终
选择了在赵小燕大二时离职了。然后自愿成为了欣然学校的一名保安。肩负起保护干女儿的使命。
可是现在，老黄没有做到他所承诺的事，他没有保护好欣然，我当时觉得这条命我白救了。
老黄的脑袋距离玻璃瓶爆炸的地方只有三十厘米，我突然跳起抓到那个玻璃瓶的把手，把它抵在老黄的脖子处，一字一句的质问他，为什么？一遍又一遍的质问他，为什么？
在酒精的麻痹下，我对手渐渐失去控制，锋利的玻璃渐渐在老黄脖子上留下细细的血纹。老黄抓住我的手，帮我慢慢放下玻璃。玻璃落地的那一刻，我的心又碎了，我忍不住放声大哭出来。先是妻子，再到女儿，他们只是想活下来，他们有什么罪？妻子的事，我无力去做什么，但女儿的事，她凭什么遭到这样的对待？是我没有保护好她，都是我的错。我又抓起了那锋利的玻璃把手，这次抵上的是我自己的脖子，我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想下去陪她，陪我的女儿。
老黄这次狠狠夺过玻璃把手，一把扔出门去，他抱着痛哭的我拍打着我的后背。人的悲伤是具有感染力的，我的痛哭，加上老黄的愧疚，狠狠的重创了老黄的内心，泪水也从他的脸上流淌下来，接着老黄对我说出了我后半辈子最重要的一句话，他对我说：“老蒋，复仇吧，我们一起。”
算了，就你？你确定吗？
“确定我确定。”
我不信，除非你发誓。
“我黄某对不起蒋欣然，这辈子后半辈子我将誓死为蒋欣然报仇！”
我对上他腥红的眸子，他的双眼已经充满泪水，但泪水之下覆盖的是重重的怒火。他像怕我不信似的，狠狠咬住自己的大拇指，一股鲜血流了出来，滴落在地上，落在刚刚的玻璃把手应该在的位置；他的腮帮子一鼓一吸，又重申了一遍。他说，他要报仇。
这两个复仇的男人里，一个生意场上不如意，一个人生里面不如意，两个艰苦卓绝的男人，现在紧紧拥抱在一块痛哭他们两个共同的牵挂没了，他们心中最后的底牌也没了，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但是我不在意，杀了人就得偿命，你做了坏事，挨打要立正，至于怎么打，我说了算。
两个昏昏沉沉的男人在地板上潦草的度过了一夜，第二天起来，他们为了他们心中的正义开始了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