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沿着漆黑的河岸走了很久,我绕了很大一个圈子,才从警戒线的外围悄悄溜回自己的生活区域。冰冷的消防用水早已浸透了我的制服,紧紧地贴在皮肤上,让我不住地发抖,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后怕。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反复回响着超电磁炮的轰鸣、火焰巨人的咆哮,以及自己声嘶力竭的那声呐喊。
我做到了。
但我也彻底暴露了。
我将自己从一个“知情者”的暗处,推到了聚光灯的边缘。我操纵了警备员的调度系统,捏造了足以引发大规模恐慌的假警报,还以一种无法解释的方式介入了一场等级极高的超能力冲突。
后果,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我刚用备用钥匙打开宿舍的门,甚至还没来得及脱下湿透的外套,门外就响起了不带任何感情的、节奏固定的敲门声。
“咚、咚、咚。”
来了。
我的心脏沉到了谷底。我慢慢转过身,看着那扇薄薄的房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门外那代表着“秩序”与“问责”的身影。
我整理了一下被水浸湿的头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我的同事初春或白井同学,而是两名我不认识的、表情严肃的风纪委员高年级生。她们不属于我们177支部。在她们身后,还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备员,那身熟悉的深蓝色制服此刻看起来充满了压迫感。
其中一名高年级生面无表情地出示了她的终端,上面显示着一份正式的公文。
“风纪委员177支部,佐藤明美。根据《学园都市风纪委员内部纪律条例》第19条与《警备员紧急事态联动协议》,你因涉嫌在A级紧急事态中提供虚假情报、妨碍公务并涉嫌参与未经授权的高危行动,现在需要你立刻跟我们走,接受质询。请不要抵抗。”
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敲进我的心里。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终端和风纪委员臂章解下,交给了她们。
我就这样,在无数好奇邻居的注视下,被“护送”着上了一辆警备员的装甲车。车内一片死寂,我坐在冰冷的金属长凳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街景,心中一片冰凉。
质询室是一个我只在培训手册上见过的、位于警备员总部地下的白色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盏刺眼的顶灯,一张金属桌子和两把椅子。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冰冷金属混合的味道。
我在椅子上坐了不知道多久,十分钟,或是一个小时。紧闭的门终于被打开。
走进来的是一位我认识,却从未直接打过交道的人——黄泉川爱穗。她是警备员第73活动支队的队长,以其独特的、看似懒散却极其负责的教学风格和强悍的带队能力而闻名。她今天没有穿那身绿色的运动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笔挺的警备员制服,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
她在我对面坐下,将一个数据板“啪”地一声丢在桌上。
“佐藤明美,风纪委员第177支部所属,能力为Level
3的‘接触感应’。”她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有力,“我只问一遍,你也最好只回答一遍。今天晚上,21点07分至21点23分之间,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数据板上,显示着两份被标为“恶意虚报”的红色警报记录,以及一张从铁桥监控模糊画面中截取出来的、一个躲在桥墩后的人影的放大图。
尽管早有准备,我的心脏还是被这股压力攥紧了。
我不能说实话。说出“魔法”,我会被当成疯子,或者更糟,被当成与学园都市为敌的、某个未知组织的成员。我必须给出一个能被“科学”所理解的、哪怕是匪夷所思的解释。
我抬起头,迎向黄泉川爱穗那双锐利的眼睛,开始了我赌上一切的“谎言”。
“报告黄泉川队长,”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因为过度使用能力和精神紧张而有些虚弱,但逻辑依然清晰的风纪委员,“今天白天,我在例行巡逻时,遭遇了需要重点关注的学生——上条当麻。”
“我知道他。”黄泉川的表情没有变化,“继续。”
“当时他的精神状态极度不稳,言辞混乱。在问询过程中,我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了他倚靠过的一台自动贩售机。”我顿了顿,这是我整个谎言的核心,“我的能力,‘接触感应’,在那一瞬间……发生了一点‘异常’。”
“异常?”
“是。我读取到的不只是他残留的‘恐慌’情绪,还有一些……极其混乱、破碎、但又无比真实的‘未来影像’。我看到了火焰,看到了爆炸,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非人的怪物……这些影像的背景,就是他的宿舍,以及那座铁桥。”
我看着黄泉-川,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在学园都市,能力失控或者产生变异并非闻所未闻。
“我当时被这些影像冲击得无法正常思考,”我继续编织着我的故事,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能力所困、急于求证却又无计可施的低阶风纪委员,“我知道,凭借这种虚无缥缈的‘预感’,根本不可能申请到任何正式的支援。报告写上去,只会被当成是我的精神评估出了问题。但是,那些画面里的危险感又是如此真实……我,我当时……慌了神。”
我的声音适时地带上了一丝颤抖和懊悔。
“我做了一个极其愚蠢的决定。我谎报了他的宿舍发生火灾,是希望警备员能去现场,哪怕是扑个空,也能起到威慑作用,或许就能阻止我‘看到’的惨剧发生。然后,我又谎报铁桥有武装无能力者集团聚集,是因为在我的‘预感’中,那里是最终的爆发点。我希望通过提升那里的警戒等级,能将事态控制住。”
“所以,你就把警备员当猴耍,让他们在整个第七学区疲于奔命?”黄泉川的声音冷了下来。
“是我的失职!我甘愿受罚!”我立刻低头认错,“但当时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是想……只是想阻止一场我无法理解的灾难!”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桥上?那声‘洒水器’的提醒,别告诉我也是你从自动贩售机上‘预知’到的。”黄泉川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戳穿了我谎言的薄弱处。
“是!”我抬起头,毫不退缩地承认了,“在我看到的那些破碎影像里,那个火焰构成的怪物,在靠近潮湿的河边时,形态就会变得不稳定。我看到的那些构成它的‘奇怪图案’,在沾染水汽后会变得暗淡。我不知道原理,那只是我从‘接触感应’里强行读取到的、最直观的画面!我赶到桥上,看到的一切都和我‘预知’的画面重合时,我才脱口喊出了那个唯一的、我能想到的应对方法!”
我说完了。整个房间陷入了死寂。
我将一切都推给了我的能力——一次无法复现的、偶然的能力“变异”。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赌博,因为它既无法被证实,也无法被证伪。
黄泉川爱穗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她的眼神深邃,仿佛要看穿我灵魂的每一个角落。我知道,她一个字都不信。但她也找不到任何证据来反驳我这个“基于能力”的解释。
最终,她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数据板。
“你的解释,我会如实上报给高层。”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在最终裁定下来之前,你的风纪委员职务被无限期中止。你需要接受全面的身体和精神状况评估。在此期间,你的行动将受到限制。”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质询室。
门被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我成功了……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用一个巨大的谎言,暂时掩盖了“魔法”这个更加巨大的真相。我保住了上条当麻和茵蒂克丝的秘密,代价是我自己作为风纪委员的生涯,甚至是在这座城市里的正常生活,都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我再也不是那个默默无闻、可以躲在安全区里旁观一切的佐藤明美了。
从今以后,我就是那个“能力异常、虚报险情、被停职的风纪委员”。这个标签,将伴随我很久很久。而我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