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整,东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外,早已人头攒动。
这并不是第一次发生社会关注案件的庭审,但却是少数几个“庭审前就已被媒体舆论牢牢围住”的事件之一。
法院在开庭前三天便发布公告,案件由于敏感性与公众关注度,将设置旁听人数上限,同时严禁拍照、录音,官方会同步开启直播信号,由东州市司法频道进行全程图文转述。
尽管如此,今天仍有数百人自发聚集法院外,媒体采访车从凌晨四点便已占据门口两侧。大批群众手持“严惩凶手、保护医生”、“医生不是出气筒”的标语牌,静默地站在寒风中。
而在队尾,有个市民举着写着“医生冷漠、医德堕落”的布幅,显得格格不入。
气氛沉静,却暗藏着一种撕裂的张力。
程望坐在法院安检通道外的警车内,低头整理着案件卷宗中带到庭审现场的辅助材料。他知道,今天的庭审对检方而言并非程序走过场,而是一场充满复杂舆情与伦理考验的公开审判。
“程队。”一名法警敲了敲窗,“程检要求你作为现场证人辅助出庭,已安排座位在证人席后排第三。”
“好。”他应声下车,身着便装,带上卷宗,默默进入法院。
九点整,庭审正式开始。
审判长声音洪亮:“现在开庭,被告人贺建文因涉嫌故意杀人罪,依法提起公诉,现由东州市人民检察院出庭支持公诉。”
检察官叶如清起立,沉声朗读起诉书——
“2025年2月21日晚20时10分许,被告人贺建文携带事先准备好的折叠刀具,前往东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楼四层门诊走廊,蓄意袭击正在值班的医生林东海,致其当场大出血死亡,行为性质极端恶劣,后果特别严重,社会危害极大。”
“建议判处被告人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旁听席上几名医生代表低头抹泪。
而坐在被告席上的贺建文,神情木然,面无表情。他身形清瘦,眼窝深陷,眼神游离,不与任何人正视相对。
法官宣布辩方开始陈述。
辩护律师语调平缓,略带苦涩:“尊敬的审判长、合议庭各位成员,我们不为被告辩解罪行,而是请求法院基于其精神状态、过往病史,以及案发时是否存在部分神志缺陷给予从轻考量。”
“……他曾有过焦虑症诊断记录,两度服药中断。他妻子离婚、母亲瘫痪、失业三年、医保被拒,所有积压的压抑情绪和对医生的不信任终于在那一刻爆发。”
“我们承认,这是一场极度悲剧的冲突,但它不仅仅是个体的恶。”
法庭再次陷入短暂沉默。
然后进入证人陈述阶段。
程望应召起立,作为案件第一主办人,对证据形成过程与被告供述进行说明。
“在对其手机数据进行还原后,我们发现其从案发前两周开始就频繁搜索关于医生、死亡、法律惩罚等关键词。作案前一小时,其曾在医院楼道徘徊五次,观察监控位置,并最终选择监控死角动手。”
“他并非突发情绪,而是有明确的计划与预谋。”
法官问:“你认为被告人在案发时是否具备完全行为能力?”
“根据我们调查与司法鉴定中心评估意见,其具备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检察官补充:“且在案发后五分钟内清理过指纹,丢弃刀具,意图逃避法律追责,说明其在理智与控制能力上未受显着影响。”
贺建文听着这些,没有任何辩驳。
而就在休庭十分钟期间,旁听席上忽然爆发一阵低声抽泣。林东海的妻子张曼华带着儿子林一航坐在第三排,小男孩突然哭着站起:“你杀了我爸爸,你为什么不说话?”
庭警迅速前去安抚。
程望望着那孩子瘦弱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撕扯感。
庭审持续近五个小时,最后一次发问时,审判长看着贺建文,声音缓慢:
“你是否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贺建文沉默片刻,忽然低声说:
“……我没有想过要杀林医生,我只是想让他听见我,我活得太痛了。”
“可我说什么都没人信,连他说‘你想多了’……也被我听成了讽刺。”
“后来我明白,他其实没恶意……可已经晚了。”
说到这,他低头抱住头,肩膀颤抖。
庭上众人神情复杂,有人咬牙,有人流泪。
这是一次令人绝望的忏悔,但却不能换回任何原谅。
三日后,法院宣判:贺建文犯故意杀人罪,依法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判决书中这样写道:
“本案虽具医患纠纷背景,但行为人选择极端暴力方式解决个人矛盾,严重破坏社会正常秩序,亵渎职业尊严,挑战法治底线,罪行极其严重,依法应予以最严厉惩处。”
宣判后第四天,程望受邀赴东州市第三中学,讲授法制教育公开课,主题为:《暴力的代价》。
他站在讲台上,望着台下几百名稚气未脱的学生,脑中忽然浮现起林东海站在急诊室窗前望夜的影子——
那是一张沉静温和的脸,在风暴来临前无声地守护。
他沉声说道:
“我们这个社会最不能容忍的,不是犯罪,而是用暴力解释一切。”
“法律是底线,不是泄愤的工具;医生是职业,不是出气的对象。尊重,是人和人之间最简单,也是最难守住的东西。”
“希望你们都能记住今天,记住那一把刀曾穿透的,不是一个人的胸膛,而是所有人心中的秩序与温度。”
讲台下,一片寂静。
阳光照在讲台上,一如林东海生前坐诊时所披着的那抹白色灯光。
本案至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