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锵、咚锵!锣鼓一响,观山镇立刻恢复了往日的肃静,归处茶馆中所有被吸引而来的看客,皆是屏息凝神,更有多半,连嘴里的瓜子仁都忘记了嚼。
还有部分,来得晚了,座席一抢而空只能买站票,就算如此,他们也甘之如饴。
因着那位名伶足有半年多没开过腔,这一朝开箱的消息放出,三州之内,凡以戏迷自称之人,无一不想亲临现场再听一曲她的折子戏。
日头快要落了。
一小片浮光爬上青瓦砖墙,侧幕红绸随风而动,鲜而耀眼。
那女子粉面桃腮,青帔粉衣,迤迤然地来,又顺眼低眉,唱词咬字道是梦回莺转,情韵悠长。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美!美啊!此等妙音理应是天上之物啊!”“我从营州驱车而来紧赶慢赶,为的便是听一听传闻中的青衿的嗓子,果真名不虚传,如今可谓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若是能把她娶回家,嘿嘿……”最后这句是一位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说的,他像是陷入了抱得美人归的美梦里,乐得颧骨上的肥肉一堆叠,眼睛都看不见了。
一段唱罢,掌声轰鸣,四面八方的赏钱,被噼里啪啦地扔了上去。
而在四处哗然作响的途中。
砰!!!花牧掉下来了。
青瓦、房梁、以及戏台的红木地板,皆被花牧砸出一个大坑。
浮光穿透窟窿,尽数洒在她身上,她揉着摔得一酸的腰,从坑里缓慢坐起身。
头发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的,面容几乎被完全掩盖,也算替花牧免去了些许尴尬。
众人皆是被吓了一跳,好些个不知是心虚还是恐惧,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归处茶馆。
一时间,场面陷入混乱。
一位胆大的看客愕然:“什么东西?”一位更胆大的看客还真敢答:“是鬼不是?”是是是,你花牧奶奶还是厉鬼呢……说来也奇怪,从那么高的地方摔落,还没使出灵力,花牧竟然一点也没觉得疼,只是不可避免有点腿软——她爬不出来了。
“需要帮忙吗?”青衿弯下腰,朝花牧伸出手。
戏妆还没褪,落在花牧眼里姹紫嫣红的。
刚才很是惊险,只差半尺距离就能将青衿砸进地里了,可她却淡然的很,见花牧迟迟不作为,还神态轻松地朝她扬了扬眉。
花牧将手放进她手里,没等使劲儿,就被青衿直接薅出来了。
这下是不得不佩服了。
姑娘好臂力。
后台跑出来一位小丫头,她看了看房顶,又看了看戏台,满目疮痍真是没眼看,最后忙闭上眼睛碎碎念叨:“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先说服自己。
鼓足勇气后,她才站到台中央,气沉丹田道:“抱歉,抱歉,今个儿戏台已经没办法演出了,我们老板娘说,往后各位客官若是想再来茶馆看戏,喝茶,无论座席满不满,可随时凭票据入场一次。
”这位小丫头也不一般啊,嗓门之大整间大堂都能听清楚,末了还深深鞠躬补了一句:“实在抱歉!”剩下的胆子大没跑走的,也多半被这小丫头几句话打发了,他们当然愤愤不平,嘴里埋怨着:“唉!这叫什么事儿呢!”脚步也没停着往外走。
谁让花牧如今这副模样实在瘆人,凌乱不堪的从天而降,总能让人往鬼神之说上想,更有甚者直接溜到戏台之上,一边痴痴地望着青衿,一边又对小丫头说,他认识哪门哪户的修者,能替茶馆驱驱邪祟。
小丫头笑着承了好意,又笑着将他请出去了。
“我不是鬼,我是人。
”花牧向后拢了把头发,露出一张灰头土脸,“我刚才正放纸鸢呢,谁料纸鸢飞着飞着挂到了树上,爬上树后下不来了,想着踩在屋檐上歇歇脚,哪承想脚一滑,就摔下来了……”她这次确实是说谎不打草稿,可谁让修者与凡人也是有分别的,世间万物皆是蕴灵而生,修者可驱使、操纵灵力,而凡人不可。
早在数万年前,修者与凡人便自然形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可是能使用灵力多厉害啊,许多凡人是明知自身不可为,也想从修者那里取取经,毕竟哪怕只学来一招半式,也能强过大多数的凡夫俗子。
不过修者们几乎是不愿与凡人有牵扯的,既是怕红尘烟火气扰了他们的修炼之途,也是知道无法驱使灵力的凡人,无法食用延续阳寿的丹药,羁绊太深,只会多生祸端。
小丫头狐疑地打量着花牧,她附在青衿耳边:“青衿姐姐,是不是得把她交给老板娘啊?”“不用。
”青衿直截了当,“我来处理。
”虽然事出有因,可是砸了人家的店也是事实,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花牧自知不能耽搁太久,她在腰上摸了摸,等一下,荷包呢?她那么小的荷包呢?对了,她是险些飞升的人,哪里还用得着银子。
花牧的手掌狠狠拍响自己额头,想与她们打商量:“我,今天,没带钱。
不过不过不过,我可以回去取,你们只要等我……半个月,半个月就成。
”小丫头见状恍然大悟,明显、实在明显、简直不能再明显了。
“跟她废什么话,这女子定是听说青衿开箱,被谁家派来砸场子的!”她柳眉微蹙,指着旁边收拾破烂杂物的几位伙计,怒道:“你们,给我把她抓起来!”“误会,误会啊,我真不是……”“等一下!”一道男声,瞬时自茶馆门口传来。
这一声犹如石破天惊。
花牧登时快流下眼泪了,她做作地转过身,这一刻,在她的世界里,周围一切好像都变成了慢动作。
花牧心说,渡归云啊渡归云,你可终于……等会儿,大哥你谁啊?他站在门口,浮光便只能透过缝隙打进屋里,彪形大汉咧出完美的八颗牙齿,满脸兴奋:“我、我想好了,我要迎娶青衿姑娘!”一时间全场陷入寂静,伙计拿着本该为花牧准备的麻绳,进退两难。
小丫头遇事总是顶在第一个:“客官,青衿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上次青衿封箱,便是因为有位男子碰巧瞧见她没添妆的脸,顿时惊为天人,哭着喊着要娶她回家。
如今妆还没卸呢,竟又被人盯上了。
“不,不是,你没见到青衿在台上看着我的眼神,那是爱,爱的呼唤!她在向我祈求,让我救她出来,我的青衿哪……”大汉说到最后,甚至带上了哭腔。
这一通闹剧足以吸睛,本已人迹罕至的归处茶馆,霎时间又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围观群众。
“咦!这人我认识的,临街卖猪肉的朱阿三!”“哦哟,真看不出来,阿三还是个情种哩。
”“这个啊,就叫人不可貌相,阿三哦,我们支持你!”围观群众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清楚事情原委只知道起哄,朱阿三听见有人为他打气,顿时更加相信青衿“爱”他,只是碍于面子薄不好意思说,他朝着外面挥挥手,作罢就要往里进。
青衿眉宇间闪过一丝厌烦,旋即握上花牧的手:“姑娘,先随我进来吧。
”随后拉着花牧,头也不回地往后台走。
小丫头见之递了个眼神,伙计们便迅速将朱阿三围挡在外。
“你们,你们要带我的青衿去哪儿?小杂碎,我警告你,别想拆散我们有情人……”朱阿三一看青衿被带走,原先那勉强剩下一点点的体面荡然无存,言行粗鄙无状,是装也不装了,他身材又高,四肢又壮,伙计们清清瘦瘦的不是对手,只靠人数优势使他无法迈进茶馆内。
小丫头轻笑了声,心说,朱阿三一定不想知道他那位“前辈”的结局。
——那可是被剜了脸皮,惨死在自己挖的坟冢里啊。
他有些急了,“奶奶的,今天要是带不走老子的婆娘,老子朱字倒过来写!”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就算婶可忍,花牧也不想忍了!花牧脚步一顿,“婆娘?”她松开青衿的手,双臂环胸,足尖点地,轻盈地跳到朱阿三面前,嘲弄道:“喂,人家认识你吗?”“你猜猜,她为什么要在唱戏中途看你一眼?答对啦,是很惊讶,哇噻,原来三州内还有这么恶心的嘴脸啊!”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男人太把自己当回事,当街叫嚣强娶,想倚靠舆论叫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伏诛?他也配?!“姑娘!”青衿喊道。
花牧转身,收敛起方才的张牙舞爪,安抚地朝她笑笑:“算啦算啦,交给我吧,可能抵不上我欠的债,不过。
”她指了指争执中伙计掉在地上的麻绳,“待会儿就别绑我了吧?”花牧真是被绑出心理阴影了。
朱阿三一时间被花牧说懵了,反应过来后,又开始骂骂咧咧,脏得不像话。
花牧捂住耳朵,单独伸出食指:“闭嘴闭嘴闭嘴。
”“朱阿三是吧,你要是能打得过我,我就允许你单独见青衿一面,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