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把杀猪刀(二更)
海玥耳聪目明,很远就看到对方的长相,一时间却没敢认。
不会是路过吧?
直到对方近了面前,略带腼腆地一笑,行礼道:“严世蕃见过海兄,久仰才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寒门无长物,唯手抄《近思录》一部,伏惟哂纳!”
两道剑眉斜飞入鬓,眸色清亮,五官谈不上多么俊美,但也当得起唇红齿白四个字,再加上儒雅斯文的气质……
‘呃?你不该是短项肥体,眇一目吗?’
严世蕃的长相,用后世的话,就是脸大脖子粗,长得跟范厨师似的,还瞎了一只眼睛。
怎会是眼前这唇红齿白,斯斯文文的少年?
眼睛不瞎倒是正常,毕竟后天可能被弄瞎,亦或者生了什么疾病,但不该是个小胖子形象么?
不过转念一想,严嵩能入嘉靖的眼,长相必不会差,其妻欧阳氏据说童年时染过天花,脸上有麻子,但这是谣传,正史上根本没有记载,而是后世营销号喜欢突出严嵩情种表情,营造出来的反差。
反正从父母基因来看,严世蕃就不太会长得太丑。
体态肥硕,脖子粗短,也可能是另外一种情况。
岁月是把杀猪刀。
如同年轻时的小李子,和海滩边玩水枪的小李子,简直判若两人。
再加上严世蕃自称寒门,还无长物,自己手抄了一部理学典籍作为礼物,让海玥多少有点难绷,当然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岂敢岂敢,如此厚贶,何以克当,严兄请!”
欠身半受,接过对方的赠礼,两人进了屋中入座,海玥取出准备好的茶水和点心,开始叙话。
严世蕃先是关心了海南的两起案件,又问了几个有关安南使节团的问题,看得出来是有备而来,最后再关心起海玥来到京师后,对于天气环境是否适应等等。
整个过程完全没有三品大员独子的架子,展现出了极其良好的教养。
换成一位初入京师的边远学子,此时势必感到受宠若惊了。
海玥却想笑。
你这么谦和有礼,让我很不习惯啊……
严世蕃不知对方在想什么,同样感觉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学子,形貌俱佳,气质出众,神态更是沉稳,毫无出自偏远之地的自惭形愧,不禁暗暗点头:‘怪不得能得陆炳看重,果是才干!’
铺垫完毕,他也进入正题:“海兄欲入国子监进学?”
“当然!”
海玥颔首:“国子监乃我大明最高学府,经过严祭酒的整顿,更是一改颓态,焕然一新,天下学子就没有不想来这里的!”
严世蕃露出笑容,显然身为小祭酒,为父亲的声名感到骄傲,旋即又轻轻叹了口气:“海兄乃两试案首,琼山菁英,本应为贡生入学……”
海玥接上,平和地道:“可惜我恶了王提学,是不可能得到当地举荐的。”
两场考
岁月是把杀猪刀(二更)
严世蕃关切地道:“海兄还有两位友人吧?每月都有数额,大致都在十人之数,以三位的真才实学,势必能得偿所愿,得入国子监!”
“承严兄吉言。”
海玥拱手。
严世蕃眼珠转了转,又补充道:“不过此事还有一个小小的阻碍……”
海玥道:“愿闻其详。”
严世蕃轻叹:“两广之地终究不比中原,岁贡名额少之又少,家严在任时便力排众议,增加了人数,可许祭酒继任后,却又将岁贡变了回去!”
按照制度,国子监的贡生一般分为岁贡、选贡、副贡、优贡,细说起来挺复杂,但大体上,就是地方学政定期从府、州、县学的生员中按资历与成绩选拔,国子监祭酒的喜恶,都相当程度决定各地的名额。
毫无疑问,对待岭南学子的态度,两任祭酒就有些小差别。
如今的国子监祭酒叫许诰,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者,弘治十二年的进士,也曾反抗过刘瑾阉党乱政,一年多前接替严嵩的职务。
众所周知,前任干得太好,会给现任极大的压力,不是谁都有萧规曹随的气量的,许诰就想要消除严嵩留下的影响力,树立自己的威风。
但无论是在国子监内部,还是士林的风评上,他都逊色了严嵩许多,自然而然的,前后两任的关系就有些龃龉。
当然严世蕃不会这么说,而是特意挑出了岭南的岁贡名额,那任何一个出身当地的人,都不会舒服,同时也难免有所紧张。
如果现任祭酒真的不喜岭南学子,万一补录试过,还是被刷下来怎么办?
严世蕃提出了解决办法:“所幸主持补录试的是林助教,他为人向来公正,我会向他关照……”
“这却是不必了!”
海玥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我求的是一个公平入试的机会!”
他只想求个公平,并不愿意走关系,开后门。
但许多时候,唯有走了关系,开好后门,才能得到一个基本的公平公正。
很无奈的现实。
所以动用了陆炳,陆炳又找到了严世蕃,但严世蕃接下来的安排,就有些过了。
请人办事就是这样,不愿意帮的,对方嘴里的事情难度会很大,大到办不了。
愿意帮的,对方嘴里的事情难度也会很大,大到使尽浑身解数才能办到。
这样才能把人情坐实。
“君子立德,小人图利,是我操之过急了,唉!”
严世蕃心中难免失望,脸上却流露出一丝歉意,轻叹一声,流露出对国子监现状的担忧,旋即又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述起京师的趣事来。
……
“海兄留步!留步!”
小半个时辰后,严世蕃将送出家门的海玥劝住,脸上彬彬有礼的笑容直到出了巷子,才彻底收了起来,转为若有所思之色:“果然是人才,若能在他得势之前,收入我父麾下,来日或是一大助臂!”
严世蕃出生在江西老家,他出生的时候,正是严嵩丁忧归乡,隐居钤山读书十年的期间。
三岁时跟着父亲来到南京翰林院,那时严嵩凭借着十年养望,得到了从五品的侍讲之位,掌院事,地位不低,但日子过得极为清贫。
这一过,又是整整十年,等到了嘉靖四年,严世蕃十三岁时,严嵩才终于因为士林称颂,得到了国子监祭酒这个关键的岗位。
这一干就是四年,四年间严嵩终于在朝堂上崭露头角,成为了正三品的礼部右侍郎,而他严世蕃也成为了三品要员之子。
可相比起其他的权贵子弟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严世蕃却是最为低调的一位,父亲一辈子谦恭有礼,他也处处效仿,父亲日子过得清贫,他日子也过得……
嗯,似乎确实好不起来,家中除了父母在堂,只有几个仆从,其他诸如姬妾侍婢统统没有,若不是其母欧阳氏出自商贾之家,家底颇丰,连三品大员最基本的体面都维持不了。
严氏父子这般清廉,自然进一步引起士林的好感,但凡事有利皆有弊,不大肆敛财,有时候办事也不方便。
严世蕃可是很清楚,父亲近来借着修《武宗实录》,想要跟司礼监的内侍拉近一下关系,让他们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但由于没有钱送给这些贪婪的内侍,效果不佳。
如此看来,最可靠的手段,无疑是人情。
人情之中,又属国子监的师生关系最为稳固!
严世蕃走到巷子口,又回头遥遥看了一眼宅子,下定决心:“等他入了国子监,一定要找个机会,让爹收下这个学生,来日定有大用!”
……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有这样的心态与准备,难怪后来能位极人臣啊!’
与此同时,海玥立于家门口,看向严世蕃离去的背影,心里也在默默感慨。
以前总觉得严氏父子能够冒头,是因为无底线地迎合堕落后的嘉靖,什么缺德事情都愿意做。
但事实上,想要无底线附和皇帝的官员多了,最后为什么是严嵩脱颖而出?
这老登确实有才能,其子更是聪明至极,父子联手,才有了严党二十年的辉煌。
和电视剧不同,历史上严嵩真正控制朝堂时,根本没有什么严党清流的党争,党争那是明末的事情,势均力敌各自出招才能叫党争,严党在位时根本就是碾压,其他臣子被他们压得大气也不敢出。
‘可惜了,以这对父子的才干和头脑,原本也可以成为治世能臣,最终都将能力用在了祸害国家上面……’
海玥摇了摇头,抛开杂念,重新回到国子监的入学上。
今天海瑞和林大钦正好就去国子监了解情况,以他们这种外来士子的身份,显然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果不其然,他们回来时,颇有些垂头丧气,直到海玥告知国子监会淘汰差生,补录才子,这才大为振奋,摩拳擦掌起来。
三人对视,异口同声地道:“温习功课吧,监生补录,我们要堂堂正正地考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