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新任总监空降的会议上,我第一次见到沈岸。
他穿着高定西装,身姿挺拔,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像淬了冰的深潭,淡漠地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
年轻,英俊,履历金光闪闪——常春藤毕业,在华尔街声名鹊起,如今被总部钦点,来整顿我们这个半死不活的分部。
同事们交头接耳,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兴奋和敬畏。唯有我,在看清他面容的刹那,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十年了。
岁月像一把最精湛的刻刀,将那个记忆中瘦骨嶙峋、满眼桀骜的少年,雕琢成了如今这副矜贵疏离的精英模样。可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再怎么打磨也无法磨灭。
比如,他握着激光笔指向PPT的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漂亮,但在虎口的位置,有一道浅白色的疤。那是一道被生锈的铁丝划破后,没有好好处理,留下的丑陋印记。
我见过那道疤。
十年前,我从几个混混手里,拽出那个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不肯求饶的辍学生时,他的手就在流血。我把他带回我租的小公寓,用酒精棉球为他擦拭伤口时,他疼得浑身紧绷,却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那道疤,我亲手包扎过。
如今,这只手的主人,用一种审视的、冰冷的目光,落在了我的项目报告上。
‘星辰之光’项目,负责人是谁他开口,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站了起来:是我,林晚。
沈岸的目光终于精准地投向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故人重逢的波澜,只有一片公式化的冷漠。他仿佛根本不认识我。
林经理。他点了点我的名字,语调平平,这份报告,我看过了。从市场调研到预算规划,漏洞百出,天真得像一场大学生的模拟实践。这就是我们公司王牌项目组的水平
话音一落,满室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同情,幸灾乐祸,不一而足。
星辰之光是我和团队熬了三个月的心血,是公司下半年的重点项目,被他贬得一文不值。
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一种荒谬的愤怒。
我看着他,那个曾经连饱饭都吃不上的少年,那个我每月从自己微薄的工资里挤出钱来资助他、只为他能重返校园的少年。
如今,他西装革履地站在这里,用我为他铺就的未来,来亲手摧毁我的现在。
沈总监。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职业化的口吻回应,您刚到任,可能对项目的背景和我们团队的实际情况还不够了解。报告中的每一个数据,都有详实的支撑,如果您需要……
我需要的是结果,不是解释。他毫不留情地打断我,将那份报告轻飘飘地扔在桌上,我给你三天时间,重做一份方案。如果还是这种水平,林经理,我会建议人事部,重新评估你的岗位价值。
他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利刃,精准地刺入我的心脏。
我死死地攥着拳,指甲陷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体面。
我看着他镜片后那双熟悉的眼睛,那里面曾有过迷茫、有过不甘、有过狼一样的狠劲,唯独没有过此刻的冰冷和……恨意。
是的,我从那片深潭里,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恨意。
为什么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我像一尊雕塑,久久地站在原地。
我的助理小米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递给我一杯温水:晚姐,你别往心里去,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就是想立威。
我接过水杯,指尖的冰冷却丝毫没有缓解。
我不是没想过重逢。
在那些偶尔失眠的夜里,我曾幻想过,他或许已经大学毕业,在某个城市有了安稳的工作,娶妻生子。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在街角偶遇,他会带着一丝腼腆和感激,对我说一声,林晚姐,谢谢你。
我甚至想过,他也可能混得不好,再次陷入泥潭。若真如此,只要他开口,我还是会帮他。
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
他伪装成一个完美的陌生人,以一种碾压的姿态,君临我的世界。
他要的不是叙旧,是报复。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的扣款短信。
是我每月固定给一个慈善机构的捐款,用来资助贫困学生。这个习惯,我保持了十年。
从资助沈岸开始,就再也没有停过。
我看着那条短信,再抬头看向总监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养大了一只白眼狼。
不,比白眼狼更可怕。
他不是忘了我,他是记得我,并且,是回来向我复仇的。
第二部分
接下来的三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人间炼狱。
沈岸似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针对我身上。他不仅否决了我的方案,还要求我提供过去三年星辰之光项目组所有的数据存档,包括但不限于邮件往来、会议纪要、甚至是废弃的草稿。
他要的不是方案,是诛心。
他在用这种方式,向整个公司宣告我的无能,瓦解我身为项目负责人的威信。
我的团队成员怨声载道,从最初的同情,渐渐变成了埋怨。
晚姐,沈总监到底想干什么这些陈年旧账翻出来有什么意义
就是啊,有的数据在公司旧服务器里,要申请权限,流程就得走两天,三天时间怎么可能完成
面对团队的压力,我只能咬牙扛下所有:他要,我们就给。所有加班费和调休,我来申请。
我心里清楚,沈岸要的,就是看我众叛亲的模样。
我把自己关在档案室,在积满灰尘的文件柜里翻找。冰冷的铁皮柜子,散发着陈旧纸张的霉味,像一个巨大的坟墓,要将我活埋。
有那么一刻,我真的想冲进他的办公室,抓着他的领子质问他。
问他这十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问他为什么恨我当初我停掉资助,是因为他考上大学,有了助学金和兼职的能力,我以为他可以独立了。我甚至给他写了最后一封信,告诉他,未来的路要靠自己走,祝他前程似锦。
那封信,他没收到吗
还是说,在他眼里,我的资助本身就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刺伤了他可怜的自尊心
疲惫和困惑快要将我淹没。
第三天下午,我抱着一摞沉重的文件夹,走出档案室,迎面撞上了公司的另一位总监,老王。
老王是公司的元老,一直看我不顺眼,觉得我一个女人爬得太快,挡了他的路。此刻,他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哎哟,这不是林大经理吗怎么亲自干起档案员的活了他阴阳怪气地说,也是,得罪了沈总监,日子不好过吧我劝你啊,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这位新来的沈总,可是总部的天子门生,你跟他斗,不是自寻死路吗
我懒得理他,只想绕开。
他却一步横在我面前,压低了声音:林晚,你那个‘星辰之光’,我看也快黄了。不如这样,你把项目转给我,我去找沈总监求求情,保你在公司有个闲职,怎么样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
我冷笑一声:王总监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项目,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说罢,我撞开他的肩膀,径直走向电梯。
身后传来老王淬了毒般的声音:不识抬举!我等着看你怎么死!
我抱着文件,走进电-梯,看着镜面里自己苍白憔悴的脸,和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里一片悲凉。
内有饿狼环伺,外有猛虎当道。
这就是我的职场。
我曾以为,凭着自己的努力和专业,能在这里杀出一片天。可沈岸的出现,让我瞬间坠入冰窟。
他太清楚我的软肋了。
他知道我有多看重这个项目,有多爱惜自己的羽毛。所以,他就要亲手折断我的翅膀,把我所有的骄傲和体面,踩在脚下。
电梯门打开,沈岸的助理Cici站在门口,脸上是职业化的假笑:林经理,沈总监让你把资料送进去。
我点点头,抱着那堆几乎要将我压垮的文件,一步步走向那扇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门。
推开门,沈岸正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俯瞰着这座城市的黄昏。
夕阳的余晖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神祇。
东西放那儿。他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冰。
我依言将文件放在指定的位置,转身想走。
站住。
我的脚步骤然钉在原地。
他缓缓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林晚。他叫我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过分
我心脏一紧,没有说话。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木质香水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劣质烟草的味道。
我猛地一怔。
这种烟草味……
是十年前,那个贫穷的少年沈岸,最常抽的那种五块钱一包的烟。
他如今身价不凡,怎么会……
我的思绪被打断,他已经站定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觉得委屈吗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却比冰雪还要冷,你当初,把我像垃圾一样扔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会委屈
垃圾
我什么时候把他当成垃圾了
巨大的震惊和冤枉让我浑身发抖,我终于忍不住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沈岸,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扔掉你了
哦想起来了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充满了嘲讽,我还以为,林大善人资助过的穷学生太多,早就忘了我是哪一个了。
我……
十年前,你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给了我一点甜头,让我以为自己可以抓住光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然后呢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毫不留情地断了所有联系,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他凑近我,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话语却森寒如刀。
那感觉就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看到了一片绿洲,当他拼尽全力爬过去,才发现那只是海市蜃楼。
林晚,是你教会我,什么叫希望,也同样是你,教会了我,什么叫绝望。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明明给他写了信,我明明……
等等,那封信。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闪过。
我给你写了信,我艰涩地开口,声音都在发颤,我解释了,我说祝你前程似锦……
信沈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直起身,眼底的嘲弄几乎要溢出来,我只收到了一张冷冰冰的银行停付通知。至于信是被你扔进垃圾桶,还是根本就没写过
我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那封信,我确确实实寄出去了。
可他没收到。
一个长达十年的误会。
一个足以将一个少年所有感激和孺慕,全部扭曲成恨意的误会。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告诉他真相。
可看着他满眼的冰冷和恨意,我忽然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在他心里,我已经是一个虚伪、残忍、将他的自尊玩弄于股掌的女人。
他不会信我。
而我,也无法证明。
怎么,没话说了沈岸冷冷地看着我,是被我戳穿了伪善的面具,无言以对了吗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所以,你现在是回来报复我的
报复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林经理,你想多了。我只是在……公事公办。
他转身走回办公桌后,重新戴上了那副精英的面具。
这些资料,我会看。但我的决定不会改变。他拿起一份文件,看都没看我一眼,‘星辰之光’的方案,重做。或者,你带着你的团队,一起滚蛋。
第三部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沈岸的办公室的。
双脚像踩在棉花上,大脑嗡嗡作响,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句你当初,把我像垃圾一样扔掉的时候。
一个长达十年的误会,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里,也扎在他心里,如今已经溃烂流脓,无可救药。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团队成员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我情况。
晚姐,怎么样沈总监松口了吗
他是不是故意刁难我们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或担忧或焦急的脸,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他没松口。我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方案,必须重做。
办公室里一片哀嚎。
这怎么可能两天时间,推翻三个月的心血,重新来过
他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
晚姐,要不我们联名上书给总部吧这根本就是职场霸凌!
够了!我厉声喝止了他们。
所有人都被我吓了一跳,噤若寒蝉。
我很少发火,但在这一刻,我必须稳住军心。如果连我都乱了,这个团队就真的散了。
联名上书然后呢被整个公司当成笑话,最后灰溜溜地被踢出局我冷冷地扫视着每一个人,他想看的就是我们自乱阵脚,想看的就是我林晚认输投降。我告诉你们,没门!
我的话,像一针强心剂,让萎靡的气氛为之一振。
我不管他沈岸是什么天子门生,也不管他想干什么。‘星辰之光’是我们的孩子,谁也别想抢走,谁也别想毁掉它!
现在,所有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两天,就是四十八个小时。不吃不睡,我们也得把新的方案给我做出来!
我林晚,还没输过!
在我的鼓动下,团队重新燃起了斗志。我们把会议室当成了战场,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思路和框架,外卖盒子堆成了小山,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误会,不去想沈岸的恨意,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只有在夜深人静,偶尔趴在桌上打个盹的间隙,那个瘦削的少年才会闯入我的梦里。
梦里,他拿着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跑到我的小公寓楼下,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他说:林晚姐,我考上了!等我毕业了,我挣钱养你!
梦醒时分,眼角总是湿的。
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我包围。
我多想告诉他,我没有抛弃你。
可是,我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这两天,沈岸没有再来找我的麻烦,但他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我能感觉到,他办公室的灯,也和我们一样,彻夜亮着。
他就在那里,像一个冷酷的监工,等着看我们的笑话,等着我跪地求饶。
我偏不。
沈岸,你以为你毁掉的是我的事业吗
不,你毁掉的,是我曾经小心翼翼守护过的一颗真心。
既然你认定我是个伪善的施舍者,那我就让你看看,我林晚,从来不靠任何人的怜悯。
第四十八小时,我们终于拿出了一份全新的方案。
这份方案,比上一版更大胆,也更具风险。我们几乎推翻了所有稳妥的计划,采用了一种全新的技术路径和市场策略。
要么一飞冲天,要么粉身碎骨。
这是一场豪赌。
我拿着这份凝聚了整个团队心血的方案,敲响了沈岸办公室的门。
他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仿佛从未离开过。他摘下了眼镜,正在捏着眉心,看起来有些疲惫。
看到我进来,他重新戴上眼镜,那份疲惫瞬间被冰冷的锐利所取代。
方案他言简意赅。
是。我将文件递过去。
他接过去,一页一页,看得极其仔细。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知道,这份方案在专业上无懈可击,但它挑战了沈岸的权威。他如果想继续打压我,总能找到借口。
终于,他看完了最后一页,合上了文件夹。
他没有立即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我。
我看不透他的情绪。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林晚,你胆子很大。
我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贬低,只能挺直了背脊,等待他的审判。
你明知道我不看好这个项目,还选择了一条更激进的路。他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你是想向我证明什么证明你比我更懂市场,还是证明你宁死不屈
我只想证明,我的团队不是废物,‘星辰之光’值得最好的方案。我直视着他,不卑不亢。
他忽然笑了。
好,很好。他拿起笔,在方案的封面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我批准了。
我愣住了。
我设想过无数种结果,他会暴怒,会把方案扔在我脸上,会继续羞辱我。
我唯独没想到,他会批准。
你……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出口。
因为我是总监,我要对公司的盈利负责。他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嘴脸,仿佛刚刚的批准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商业决策,这份方案,风险高,但收益也高。我愿意赌一次。
他顿了顿,抬眼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但是,林晚,你别高兴得太早。
我批准了方案,不代表我认可了你。
项目执行过程中,只要出现任何纰漏,我随时可以叫停,并且,由你,负全责。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将我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浇得透心凉。
他不会放过我。
他是给了我一根绳子,让我自己爬上悬崖,然后,他会站在崖顶,随时准备着,在我最接近成功的时候,一脚把我踹下去。
这比直接扼杀我,更残忍。
我攥紧了手心,那里已经是一片被指甲掐出的血痕。
好。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接了。
我转身,正要离开。
等等。他又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后天晚上,公司有个商务酒会,合作方‘天科集团’的人会来,点名要见‘星辰之光’的负责人。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平淡无波,你作为项目经理,必须出席。
我皱了皱眉。这种酒会,向来是老王那种人最热衷的场合,我一向不喜。
我不……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他打断我,还有,酒会上,不许给我丢脸。穿得得体一点。
说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那声音里充满了恶意的嘲讽。
你衣柜里,应该不止有那几件黑白灰的职业套装吧林经理,别穿得像个要去参加葬礼的寡妇。
第四部分
他让我穿得得体一点,别像个寡妇。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我心中最隐秘的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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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丈夫,三年前在一场意外中去世了。从那以后,我的世界就只剩下了黑白灰。不是我刻意为之,而是我再也感受不到其他的颜色。
沈岸,他知道吗
他不可能知道。我们失联十年,他对我的近况应该一无所知。
这只是一句无心的、刻薄的嘲讽。
可它带来的伤害,却比任何有意的攻击都更深。
我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回到工位时,迎接我的是团队成员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晚姐!方案通过了!你太牛了!
我就知道,没什么能难倒晚姐!
小米甚至激动地抱住了我:晚姐,我们赢了!
我看着他们兴奋的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赢了吗
不,这只是另一场酷刑的开始。
酒会那天,我破天荒地请了半天假。
我站在衣柜前,看着满眼的黑白灰,沈岸那句像个寡妇反复在我耳边回响。
我最终从箱底,翻出了一条红色的长裙。
那是丈夫送我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他去世后,我就再也没穿过。
裙子是真丝的,质地柔软,像一团流动的火焰。我换上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陌生得有些刺眼。
镜中的女人,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只有那一抹刺目的红,在提醒着她,她曾经也热烈地爱过,也曾被人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我化了一个精致的妆,用遮瑕膏盖住了浓重的黑眼圈,用口红点亮了毫无血色的嘴唇。
当我出现在酒会现场时,几乎所有人都向我投来了惊艳的目光。
他们习惯了那个穿着刻板职业装、不苟言笑的林经理,何曾见过这样明艳动人的我。
老王端着酒杯走过来,眼神在我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笑得不怀好意:林经理今天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怎么,方案通过了,这是准备用美人计,好好犒劳一下我们的沈总监
我懒得理他,径直走向自助餐台。
不远处,沈岸正被一群人簇拥着,像众星捧月的王。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礼服,显得愈发清贵挺拔。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目光隔着人群,遥遥地望了过来。
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那条红裙上时,我清晰地看到,他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有惊艳,有愕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压抑的痛苦。
只一瞬间,他就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移开了视线,继续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
但我捕捉到了。
他有反应。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但我知道,我的出现,乱了他的阵脚。
酒会进行到一半,天科集团的负责人,一个五十多岁、脑满肠肥的男人,在老王的引荐下,找到了我。
林经理,久仰大名啊!张总一上来,就热情地握住我的手,那只肥腻的手,还在我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我胃里一阵翻涌,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
张总客气了。
哎,林经理真是年轻有为,还这么漂亮。张总的眼睛像黏在我身上一样,‘星辰之光’这个项目,我们天科非常看好。今晚,我们可要好好聊聊。
他一边说,一边给我递过来一杯酒,笑容暧昧。
我最厌恶的就是这种酒桌文化。
我正想找借口推辞,老王在旁边煽风点火:林晚,张总亲自给你敬酒,你可不能不给面子啊。这杯酒要是喝了,你们的合作,基本上就稳了。
我看着眼前那杯酒,陷入了两难。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接过了张总手里的酒杯。
张总,沈岸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站在我身前,不动声色地将我挡在了身后,林经理不胜酒力,这杯酒,我替她喝。
说罢,他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我。
张总的脸色有些难看:沈总监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沈岸将空酒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场,林经理是我们公司的核心人才,不是陪酒女。谈合作,我们明天可以到会议室,摆出方案,用专业说话。酒桌上能谈成的生意,我沈岸,不稀罕。
他的话,掷地有声,直接把张总和老王都噎在了原地。
张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只能干笑着打哈哈:沈总监说的是,说的是。
一场危机,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是在帮我吗
可他为什么要帮我他不是恨我入骨,巴不得我身败名裂吗
我看不懂他。
这个男人,像一团迷雾,时而冷酷如冰,时而又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
危机解除后,沈岸并没有离开,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盯着我的红裙,眼神晦暗不明。
跟我来。他丢下三个字,转身朝阳台走去。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阳台上,晚风微凉,吹散了室内的酒气,也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们沉默地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许久,他才低声问:为什么穿红色
我心脏一缩,反问道:不是你让我穿得得体一点,别像个寡妇吗
他身形一僵,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夜色下,像两簇燃烧的鬼火。
林晚,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不是,在故意激怒我
我不知道沈总监在说什么。我别开脸,看向远处的夜景。
你最好不知道。他的声音,压抑着某种汹涌的情绪,把这条裙子脱了,以后不许再穿。
凭什么
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我猛地转回头,瞪着他:沈岸,你管得太宽了吧!我穿什么,是我的自由!
自由他冷笑一声,忽然上前一步,将我逼至角落。
他一手撑在墙上,将我困在他的身体和墙壁之间。
熟悉的、清冷的木质香混杂着劣质烟草味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
林晚,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谁给你的他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来,你的工作,你的项目,甚至你站在这里的资格。只要我一句话,你就会被打回原形。
你……我气得浑身发抖。
所以,收起你那点可怜的、不合时宜的挑衅。他低下头,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恶魔般地低语:
你最好乖一点。否则,我不介意让你重新体验一下,十年前那种,一无所有的感觉。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羞辱,愤怒,委屈……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微皱起,然后接通了电话。
喂……嗯,是我。……什么……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他的语气很急,挂了电话,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难辨。
今晚的事,下不为例。
他丢下这句话,便匆匆转身离开。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在地。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蜷缩在阳台的角落里,像一只被遗弃的、无家可归的小兽。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米找到了我。
晚姐,你怎么了你脸色好差。她焦急地扶起我,刚才沈总监走得好急,好像是……他未婚妻出事了。
未婚妻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他有未婚妻了
第五部分
沈岸有未婚妻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我始料未及的涟漪。
我以为我早已心如止水,可听到这三个字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一下。
也是,他如今是天之骄子,家世显赫的未婚妻,才配得上他。
而我呢
一个被他恨之入骨的伪善者,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我们之间,云泥之别。
那晚之后,沈岸一连几天没有出现在公司。
我听说,他的未婚妻叫苏曼,是苏氏集团的千金,前几天晚上因为急性阑尾炎住院手术,沈岸一直在医院陪着她。
公司里流言四起,都在艳羡沈岸和苏曼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老王更是抓住了机会,在我面前冷嘲热讽:林晚啊,看到了吧沈总监心里的人是谁。你上次在酒会穿那么风骚有什么用人家连正眼都懒得看你。我劝你啊,还是早点把‘星辰之光’交出来,别再痴心妄想了。
我充耳不闻,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项目中。
沈岸不在,我反而落得清静。我带着团队,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各项工作,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我以为,他会就此放过我。
我以为,他有了未婚妻,有了新的生活,会慢慢淡忘过去的仇恨。
我太天真了。
一周后,沈岸回来了。
他比之前更加冷漠,也更加疯狂。
他以项目进度缓慢为由,强行给我的团队安插了一个副经理。
而这个副经理,不是别人,正是老王的心腹。
这无异于在我身边安插了一颗定时炸弹。
我去找他理论。
沈岸,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堵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他坐在办公桌后,头也不抬地看着文件,淡淡地说:人事任命,是我的职权范围。林经理如果有异议,可以向董事会申诉。
你这是在公报私仇!
是吗他终于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锋利,林经理,你要搞清楚,现在是我说了算。你要么接受,要么滚。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无计可施。
他是总监,是我的顶头上司,他有权决定我团队的一切。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奸猾的副经理,像一条毒蛇,盘踞在我的项目组里,处处给我使绊子,窃取我们的劳动成果,向老王和沈岸打小报告。
团队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而压抑。
我被架空了。
沈岸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夺走了我对项目的掌控权。
我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项目经理,一个光杆司令。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儿子幼儿园老师的电话。
林晚妈妈,舟舟今天在学校跟小朋友打架了,你方便过来一趟吗
我心里一沉,匆匆赶到幼儿园。
我的儿子舟舟,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小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脸上挂着倔强的表情,眼眶却是红的。另一个小男孩在他对面哭哭啼啼,脸上还有一道抓痕。
老师无奈地告诉我:舟舟平时很乖的,不知道今天怎么了。那个小朋友说,他只是问舟舟为什么没有爸爸,舟舟就突然冲上去打人了。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抱过舟舟,柔声问他:舟舟,能告诉妈妈,为什么打人吗
舟舟把脸埋在我的怀里,闷闷地说:他骂我是没爸爸的野孩子。
我抱着儿子小小的、温热的身体,眼泪再也忍不住。
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我忙于工作,忙于应付那些明枪暗箭,却忽略了儿子内心的敏感和脆弱。
我跟老师和对方家长道了歉,赔了医药费,才带着舟舟离开。
回家的路上,舟舟一直很沉默。
快到家时,他突然抬头问我:妈妈,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我强忍着泪水,摇了摇头:不是的,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那他为什么不回来
因为……因为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舟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那天晚上,我哄睡了舟舟,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绝望。
事业上一败涂地,生活上一团乱麻。
我的人生,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请问,是林晚小姐吗
我是,请问您是
你好,我叫苏曼,是沈岸的未婚妻。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她找我干什么耀武扬威吗
林小姐,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苏曼的声音听起来很真诚,我只是……有些事,想跟你当面聊聊。你现在方便吗我就在你家楼下。
什么
我猛地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楼下,果然停着一辆白色的保时捷。车边,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身形纤细,气质温婉。
她正抬头看着我这栋楼,手里还拿着手机。
她怎么会知道我家的地址是沈岸告诉她的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中闪过,最终,我还是决定下去见她。
我想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换了身衣服,下了楼。
苏曼看到我,脸上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她本人比照片上更漂亮,是一种没有攻击性的、大家闺秀式的美。
林小姐,你好。她主动向我伸出手。
我跟她握了握手,她的手很温暖。
苏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开门见山。
苏曼笑了笑,说:我们能去旁边的咖啡馆坐坐吗有些话,站在这里说不方便。
我点了点头。
咖啡馆里,苏-曼为我点了一杯热可可。
我知道你不喜欢喝咖啡。她微笑着说。
我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阿岸告诉我的。她说,他说,你以前就不喜欢苦的东西。
阿岸。
她叫得那么亲密。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苏小姐,我不想再绕圈子,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苏曼的笑容淡去了一些,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林小姐,我知道,阿岸最近在公司,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她说,我代他,向你道歉。
我看着那个信封,没有动。
我不知道你们过去有什么恩怨,但我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苏曼的眼神很真诚,这种在乎,甚至超过了对我的。他嘴上说着恨你,可他喝醉了,叫的却是你的名字。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他会半夜做噩梦,喊着‘别走’。他的书房里,锁着一个盒子,里面全是你当年写给他的信。那条你酒会上穿的红裙子,同款的,他买了一条,挂在衣帽间最深处,谁也不许碰。
苏-曼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林晚,他爱了你十年。
我像被雷劈中一样,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恨我吗他不是认定我抛弃他了吗
那……那你呢我艰涩地开口,你和他的婚约……
苏曼苦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我们的婚约,是家族联姻,是利益交换。我们之间,有恩情,有亲情,唯独没有爱情。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林小姐,阿岸他……病了。他的心理状态很不好,他一直在用伤害你的方式,来惩罚他自己。我今天来找你,是想求你,救救他。
她将那个信封,再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是他这几年在美国接受心理治疗的病历。还有……还有一封他写给你,却一直没有寄出的信。
林晚,只有你能救他了。
第六部分
我像个木偶一样,机械地接过了苏曼递来的信封。
信封很厚,沉甸甸的,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苏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我歉意地笑了笑,便起身离开了。
我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直到那杯热可可彻底冷掉,才终于有勇气,打开那个信封。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英文病历,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沈岸的病情:重度抑郁,伴有严重的焦虑和睡眠障碍。诊断时间,是五年前。
我的指尖都在颤抖。
他恨我,恨到把自己逼成了这个样子
我放下病历,拿起了那封信。
信纸是酒店的便签,字迹潦草而凌乱,有些地方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划破了纸背。
林晚:
见信如唔。
不,我甚至不知道这封信,该寄往何处。
我已经很久没有写过中文了,有些字,提笔就忘,像我快要忘记你一样。
但我忘不了。
十年了,我每天都在想,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是我不够好是我太穷了还是你从来就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无聊时的消遣,一个满足你廉价同情心的道具
我恨你。
我发了疯地学习,拼了命地往上爬,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要以一个强者的姿态,回到你面前。
我要让你后悔,让你看看你当初扔掉的,是怎样一块璞玉。
我做到了。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天之骄子,我拥有了你想象不到的一切。
可我一点也不快乐。
我站在华尔街的顶楼,看着脚下流光溢彩的世界,心里却是一片荒芜。
我终于明白,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向你证明我有多好,只是为了……能再离你近一点。
我回国了。
我用尽手段,坐到了这个位置,只为了能再见到你。
我以为我会报复你,会狠狠地羞辱你,让你也尝尝我当年的滋味。
可当我真的看到你,看到你穿着刻板的职业装,看到你疲惫却依旧倔强的眼神,我发现我根本下不了手。
我每一次对你说重话,每一次刁难你,我的心,比你更痛。
我像一个拙劣的、自导自演的小丑。
林晚,我病了。
他们说我病得很重。
我想,我的病,只有你能治好。
可是,我不敢告诉你。
我怕你知道了真相,会更加看不起我。
我怕我的靠近,会给你带来更多的伤害。
我该怎么办
救救我。
沈岸
信的末尾,没有日期,只有一滴干涸的、晕开的泪痕。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信纸上,将那潦草的字迹浸润得更加模糊。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所有的伤害,所有的报复,都只是一场笨拙的、绝望的求救。
他不是恨我,他是太爱我了。
他用十年时间,把自己困在了一个由误会和执念构筑的牢笼里,日复一日地折磨自己。
而我,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我甚至还因为他的报复,而怨恨过他。
巨大的心疼和愧疚,像一张网,将我密密地包裹起来,让我痛到无法呼吸。
我冲出咖啡馆,疯了一样往家里跑。
我必须找到他,我必须告诉他真相!
我要告诉他,我没有抛弃他,我从来没有!
可是,我没有他的电话,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公司。
现在已经是深夜,他会在公司吗
我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打车去了公司。
整栋写字楼一片漆黑,只有顶楼,那个属于总监办公室的窗口,还亮着一盏孤灯。
他在!
我冲进大楼,用门禁卡刷开了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提到了嗓子眼。
我该怎么跟他说
我要怎么解释那个长达十年的误会
他会信吗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我走出电梯,走廊里一片死寂。
我一步步走向那扇亮着灯的门,心跳得像要从胸口蹦出来。
门没有关严,虚掩着一条缝。
我刚想推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我深恶痛绝的声音。
是老王。
沈总,您放心,事情都办妥了。老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谄媚和得意,我已经让那小子,把‘星辰之光’项目的核心数据,全部拷贝了一份,明天一早,就会‘不小心’泄露给我们的竞争对手‘启明科技’。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只听老王继续说道:到时候,林晚就是公司最大的罪人!数据泄露,项目失败,她百口莫辩,只能引咎辞职。您这一招‘借刀杀人’,实在是高啊!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
过了许久,才传来沈岸冰冷的声音,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疲惫。
事情做干净点,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您放心!老王信誓旦旦,我保证,这件事只会查到林晚头上,绝对牵连不到您。到时候,您不仅除掉了眼中钉,还能顺理成章地接手项目,跟苏氏集团的合作,也就水到渠成了。
出去吧。
好嘞,沈总您早点休息。
脚步声响起,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躲进了旁边的消防通道。
老王哼着小曲,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滔天的愤怒。
沈岸!
我刚刚还在为他心疼,为他愧疚,我以为他只是一个被误会困住的可怜人。
可我听到了什么
他一边给我写着那样痛苦的信,一边却在背后,用如此阴狠的手段,要将我置于死地!
什么心理疾病,什么爱了我十年,全都是假的!
他和苏曼,他们联合起来,演了一出好戏!
苏曼的眼泪,他的病历,那封信……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麻痹我,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好让他们完成这致命一击!
我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傻瓜!
我竟然会相信一个处心积虑要毁掉我的人!
我竟然会为一个把我当成棋子和垫脚石的男人,流下那么多眼泪!
一股冰冷的恨意,从我心底最深处,疯狂地滋生蔓延。
沈岸,你不是想毁掉我吗
你不是想踩着我,去换你的锦绣前程吗
我偏不让你如愿!
我擦干眼泪,从消防通道里走出来,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软弱和动摇。
我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沈岸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影孤寂。
听到声音,他转过身。
当他看到我时,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慌乱。
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举起手中那个信封,朝他晃了晃。
苏小姐来找过我了。我看着他,缓缓地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灿烂到近乎残忍的笑容,她说,你爱了我十年。
沈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第七部分
看到沈岸惨白的脸,和那双瞬间写满惊惶的眼睛,我心中的恨意得到了片刻的满足。
他怕了。
他怕我知道他的深情,更怕我知道他深情背后那把淬毒的刀。
沈岸,我一步步向他走去,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不疾不徐的声响,像在敲响他的丧钟,你演得真好。我都快要相信了。
我走到他面前,将那个信封,连同里面的病历和信,轻飘飘地扔在他的办公桌上。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我十年前,准备连同那封诀别信一起寄给他的,一张银行卡。
卡里,是我当时所有的积蓄,五万块钱。
我本来想,他上了大学,开销会变大,这笔钱,能让他过得轻松一点。
后来信寄丢了,这张卡,也就在我的旧物里,沉睡了十年。
我将那张卡,放在信封上,用一种近乎施舍的语气,对他说:这里面有五万块钱,密码是你的生日。十年前就该给你的,现在,物归原主。
就当是……我买断我们之间这点可笑的‘恩怨情仇’了。
沈岸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张银行卡,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林晚,你听我解释……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解释我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解释你和老王合谋,要泄露公司机密,然后嫁祸给我吗
他猛地抬起头,瞳孔剧烈收缩,脸上血色尽失。
你……你听到了
我听得一清二楚。我收起笑容,眼神冷得像冰,沈岸,你真让我恶心。
我说完,转身就走。
我一秒钟都不想再看到他这张虚伪的脸。
别走!他突然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滚烫得吓人,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放开!我用力挣扎。
我不放!他死死地攥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不是你想的那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我冷冷地看着他,是我幻听了吗还是你觉得我蠢到,连那么直白的对话都听不懂
是!你是蠢!你就是个蠢货!他突然对我咆哮起来,情绪完全失控,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
我凭什么信你我被他吼得心头火起,也忍不住回敬道,凭你空降第一天就给我下马威凭你把我三个月的心血贬得一文不值还是凭你把我架空,安插老王的眼线,一步步把我逼入绝境
沈岸,你告诉我,你做的哪一件事,值得我信任
我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刺得他哑口无言。
他抓着我的手,力道渐渐松了。眼中的疯狂,也一点点褪去,变成了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痛苦。
……对不起。他低下了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怕我一靠近你,老王就会察觉。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把你推开,让你远离这个旋涡……
老王在公司根基很深,他贪污挪用公款,甚至和竞争对手有勾结。我这次回国,就是总部派来,彻查他的。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真实目的,尤其不能让他知道,我们认识。
我针对你,打压你,都是做给他看的。我只有表现得比他更想把你除掉,他才会对我放下戒心,才会把他的狐狸尾巴,露出来给我看。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愣住了。
我看着他痛苦不堪的脸,看着他眼底的血丝和脆弱,我的心,不受控制地动摇了。
他在说谎吗
不,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此刻他眼中的痛苦,和那封信里的绝望,如出一辙。
难道……我真的误会他了
难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逼不得已的苦肉计
那我刚刚那些伤人的话,那张银行卡……
一个可怕的念头,让我浑身冰冷。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刚刚跟老王的对话,也是演戏
那你刚才……跟老王的对话……我艰涩地开口。
是演戏。他抬起头,急切地看着我,那段对话,我录了音。这是他亲口承认,要泄露公司机密。这是扳倒他的,最关键的证据!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想要播放录音给我听。
可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撞开。
老王带着几个保安,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们纠缠在一起的手,和他办公桌上那支正在录音的手机。
老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沈岸!你敢阴我!他嘶吼道。
沈岸立刻把我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老王:王总监,你来得正好。你涉嫌窃取公司商业机密,现在,人赃并获。
放屁!老王面目狰狞,指着我,明明是她!是林晚这个贱人,为了报复你,把资料卖给了启明科技!我刚刚是来向你汇报的!
好一招恶人先告状。
哦沈岸冷笑一声,那我手机里的录音,又作何解释
录音老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什么录音我不知道!沈岸,你别以为你是总部派来的就能为所欲为!你为了保住你的小情人,竟然伪造证据来陷害我!大家看看,他们俩拉拉扯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知道在干什么勾当!
他带来的保安,都是他的人。此刻都用一种暧昧又鄙夷的目光看着我们。
我气得浑身发抖,老王这盆脏水,泼得又狠又毒。
王德发,你休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老王狞笑起来,证据呢沈总监,你的证据呢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啊!
沈岸举起手机,正要按下播放键。
突然,老王身后的一个保安,像疯了一样冲了上来,一把抢过沈岸的手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砰!
手机屏幕瞬间四分五裂,彻底黑了屏。
唯一的证据,毁了。
你!沈岸目眦欲裂。
老王得意地大笑起来:沈总监,现在,你还有什么证据
他大手一挥,对保安们下令:把这对狗男女给我抓起来!报警!就说他们窃取公司机密,还恶意伤人!
几个保安如狼似虎地向我们扑来。
我吓得尖叫一声。
沈岸将我死死地护在身后,跟那些保安缠斗起来。
他虽然身形清瘦,但身手却异常矫健,一拳一脚都带着狠劲,完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精英。
那股狠劲,像极了十年前那个街头打架的少年。
可是,双拳难敌四手。
很快,他就被几个保安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沈岸!我哭着喊他的名字。
他被压在地上,嘴角流着血,却还在对我喊:快走!别管我!快走!
我怎么可能走
老王一步步走到沈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是胜利者的狞笑。
他抬起脚,狠狠地踩在了沈岸那只受过伤的、有疤痕的手上。
啊——!
沈岸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小崽子,跟我斗你还嫩了点!老王用脚尖,用力地碾着沈岸的手指,我告诉你,在这个公司,我就是天!你动我,就是找死!
住手!你给我住手!我疯了一样冲上去,想推开老王。
却被一个保安从背后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王,一下又一下地,残忍地践踏着沈岸的手。
那只手,虎口的旧疤上,渗出了新的血迹。
那是我亲手包扎过的伤口啊!
我的心,像被活生生撕裂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这一次,走进来的是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
为首的那个警察,表情严肃,亮出了证件。
警察。我们接到报警,有人在这里聚众斗殴,并且,涉嫌商业犯罪。所有人,不许动!
第八部分
警察的出现,像一道神兵天降,让整个混乱的场面瞬间静止。
老王脸上的狞笑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恶人先告状。
警察同志!你们来得正好!他指着被按在地上的沈岸和我,这两个人,是我们公司的员工,他们窃取了公司的核心机密,准备卖给竞争对手!被我发现后,还暴力抗法,打伤了我们的保安!
为首的警察皱了皱眉,目光扫过狼藉的办公室,最后落在了沈岸破碎的手机上。
证据呢警察问道。
证据……证据就在他那被摔坏的手机里!老王立刻改口,不不,我的意思是,他们交易的证据在手机里,被他们自己摔坏了,销毁证据!我有人证!我的保安都看到了!
几个保安立刻点头附和。
是的,警察同志,我们都看到了!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栽赃陷害。没有物证,他们就制造人证。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百口莫辩。
沈岸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冷冷地看着老王,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带着一丝……嘲讽
王总监,你确定,证据只有我手机里那一份吗
老王一愣:你什么意思
沈岸没有理他,而是转向为首的警察,平静地说:警察同志,我叫沈岸,是这家公司的总监。我实名举报,公司副总监王德发,长期利用职务之便,侵吞公款,并与竞争对手‘启明科技’勾结,多次泄露公司商业机密,对公司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
你放屁!老王气急败坏,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沈岸笑了,他抬起手,指向办公室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盆栽,当然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盆绿萝的叶片后面,一个微型的、闪着红点的摄像头,正对着整个办公室。
老王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这……这是什么时候……
在你的人,冲进来砸我手机之前,我就已经把办公室的同步云监控,连接到了我的私人邮箱。沈岸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响彻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你亲口承认,指使下属窃取数据,以及你现在这副狗急跳墙的嘴脸,都已经作为证据,完完整整地,发送到了我指定的邮箱里。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温柔的歉意。
当然,也包括我向林晚经理,解释所有误会,并向她道歉的全过程。
我的心,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暖流包裹。
原来,他早就想好了一切。
他不是冲动,不是鲁莽,他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
他甚至算到了,老王会狗急跳墙,会毁掉他手机里的证据。所以他留了后手。
他根本不是什么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瓜,他是一只蛰伏已久、沉稳而精准的猎豹。
老王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他带来的那几个保安,也个个面面相觑,双腿发软。
警察迅速控制了现场,收缴了老王等人的手机,并将他们全部带走。
办公室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只剩下我和沈岸两个人。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血腥味。
我看着他,看着他嘴角的伤,和他那只被踩得血肉模糊的手,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冲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
疼不疼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然后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轻轻地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不疼。他笑了,那笑容,像十年前那个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少年一样,干净,明亮,带着一丝傻气,看到你为我哭,一点都不疼了。
我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对不起……对不起沈岸……我泣不成声,我误会你了……我刚才还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我还用那张卡羞辱你……
傻瓜。他叹了口气,把我拉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带着我熟悉的、清冷的木质香。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他把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声音沙哑,这几个月,让你受委P屈了。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气息,感受着他胸膛有力的心跳。
那颗为我跳动了十年的心。
那封信……为什么不寄给我我闷闷地问。
不敢。他抱着我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我怕你看到我那么不堪的样子,会更讨厌我。我更怕……我怕我等不到你的回信。
还有那条红裙子……
我第一次见你,你就穿着一条红裙子。他低声说,那天,你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就像一道光。那抹红色,在我心里,记了十年。
所以那天在酒会,看到你又穿上它,我差点疯了。我嫉妒那个送你裙子的人,我嫉妒你为他穿上我心中最美的颜色。我控制不住地想伤害你,想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坦白着自己所有阴暗又卑劣的心思。
我听着,心里又酸又软。
我抬起头,踮起脚尖,吻上了他带伤的嘴角。
他浑身一僵,随即,反客为主,用那只完好的手,扣住我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迟到了十年的吻。
这个吻,带着血的铁锈味,带着泪的咸涩味,也带着无尽的思念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九部分
老王和他党羽的落马,在公司引起了轩然大波。
沈岸提交的证据确凿,不仅牵扯出一条巨大的贪腐链,还将启明科技恶意进行商业竞争的行为公之于众。公司总部立刻成立了专案组,进行彻查。
一时间,公司内部人心惶惶,而我和沈岸,则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在茶水间和工作群里疯传。
有人说,我是沈岸安插在公司的卧底,我们联手上演了一出无间道。
有人说,我是红颜祸水,为了我,沈岸不惜与公司元老为敌。
更难听的,说我是靠着不正当关系上位,所谓的专业能力,不过是沈岸为我铺路的幌子。
面对这些流言,我选择了沉默。
清者自清。我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
而沈岸,则用最直接的方式,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在全员大会上,他当众公开了老王一案的所有细节,包括那段完整的、记录了他苦肉计全过程的视频。
视频里,他冷静地分析局势,步步为营,将自己作为一个诱饵,引诱老王这条大鱼上钩。
当视频播放到他向我道歉,解释所有误会时,他坦然地按下了暂停键。
他站在台上,目光穿过人群,温柔而坚定地落在我身上。
没错,我爱林晚。他对着全公司的人,掷地有声地宣布,我爱了她十年。我所做的一切,最初的动机,就是为了她。
但是,他话锋随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我身为公司总监,所做的每一个决策,都对得起我的职位,对得起公司的利益。扳倒王德发,是我的职责。而守护林晚,是我的本能。
她是我见过最优秀、最专业的项目经理。‘星辰之光’在她的带领下,必将成为公司最闪耀的明星。如果还有人质疑她的能力,质疑我的决定,可以,拿出你的实力来挑战。否则,就请闭上你的嘴。
一番话,说得全场鸦雀无声。
那些曾经在背后议论我的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这个男人,他总是这样。用他自己的方式,为我撑起一片天,挡住所有风雨。
会议结束后,沈岸的未婚妻,苏曼,找到了我。
她还是那副温婉娴静的样子,看着我的眼神,却多了一丝释然。
林晚,恭喜你。她微笑着说。
谢谢你,苏小姐。我真心实意地对她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她摇了摇头:我只是做了一件,早就该做的事。我和阿岸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我有些惊讶。
其实,我早就有了喜欢的人。苏曼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幸福的笑容,只是因为家族的束缚,一直不敢反抗。是阿岸鼓励了我,他说,幸福要靠自己争取。他能为了你,对抗全世界,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我的爱人,勇敢一次
现在,我们都自由了。
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我和苏曼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们曾是情敌,但此刻,我们更像是并肩作战过的战友,惺惺相惜。
解决了公司的事情,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舟舟。
那天,我去幼儿园接他。
沈岸开着车,坚持要跟我一起去。
车停在幼儿园门口,他有些紧张,手心都在出汗。
你……你儿子,他会喜欢我吗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坐立不安。
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你见了就知道了。
舟舟背着小书包从幼儿园里跑出来,看到我,立刻扑进了我怀里。
妈妈!
随即,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我身边的沈岸身上,小脸上写满了警惕。
妈妈,他是谁
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舟舟,他叫沈岸,是妈妈……很重要的朋友。
沈岸也学着我的样子蹲下来,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蔼可亲。
他从身后,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了一个最新款的变形金刚。
你好,舟舟。初次见面,这是给你的礼物。
舟舟看了一眼那个酷炫的玩具,却没有接。
他看着沈岸,很认真地问:你会抢走我妈妈吗
沈岸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只听舟舟继续用小奶音说:老师说,妈妈有了新的叔叔,就不要宝宝了。我不要你做我的新爸爸,我只要妈妈。
孩子的话,天真又伤人。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沈岸的眼圈,却红了。
他看着舟舟,就像看到了十年前那个敏感、缺爱、用一身硬刺来保护自己的少年。
他没有再试图用礼物去讨好舟舟,而是收起了玩具,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对舟舟说:
我不会抢走你的妈妈。
我会和你一起,保护她。
因为,她也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那道光。
舟舟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我。
我对他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舟-舟犹豫了很久,终于,他伸出小手,接过了那个变形金刚。
然后,他用极小的声音,对沈岸说了一声:
……谢谢,叔叔。
那一刻,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三个人身上,温暖而美好。
我知道,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所有冰山,都在这一刻,悄然融化。
第十部分
生活,终于在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风暴后,回归了平静与甜蜜。
星辰之光项目,在我和团队的努力下,顺利上线,并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成了公司乃至整个行业的标杆。
我用实力,回击了所有质疑。
而我和沈岸的感情,也成了公司里一段人尽皆知的佳话。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总监,下班后,他会系上围裙,笨拙地为我和舟舟学做饭,结果总是在我的指导下,把厨房搞得一团糟。
他会陪着舟舟,趴在地板上,耐心地拼一整晚的乐高。也会在舟舟睡着后,从背后抱着我,在我耳边一遍遍地说着,他这十年,是如何思念我。
我问他,那只被老王踩伤的手,还疼吗
他举起那只手给我看,虎口的旧疤旁边,又添了一道新痕。
他说:不疼了。旧的伤疤,提醒我遇见了你。新的伤疤,提醒我没有失去你。它们都是我爱你的勋章。
我才知道,当年我资助他时,用的名字是化名林晚,晚霞的晚。我希望他的人生,能像晚霞一样,在经历了一天的风雨后,绽放出最绚烂的光彩。
而我的本名,其实叫林周。
当他知道这一切时,抱着我,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很久。
他说,原来,从一开始,我就为他预设了最温柔的结局。
我带着他,回到了我们最初相遇的那个小巷。
小巷还是老样子,只是墙壁上多了些新的涂鸦。
我们还去了我当年租的那个小公寓,房东已经换了人,但楼下的那棵老槐树还在。
他指着树下,对我说:当年,我就是站在这里,拿着录取通知书,想告诉你,等我毕业了,就挣钱养你。结果,等来等去,都没等到你下楼。
我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现在,机会给你了。我说。
他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戒指。
那枚戒指,不是什么名贵的鸽子蛋,只是一枚很普通的铂金素圈,内壁上,刻着两个字:
晚归。
他说:林晚,我迟到了十年,才回到你身边。往后余生,我想每天,都回到有你的家。
林晚,嫁给我。
我伸出手,让他为我戴上了那枚戒指。
尺寸刚刚好,仿佛是为我量身定做。
后来,我问他,那张我给他的五万块的银行卡,他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他把我带到他的书房,打开了那个苏曼曾提到过的、上锁的盒子。
盒子里,是我当年写给他的所有信,每一封都被妥善地保存着,纸张已经泛黄。
在信的最上面,放着那张银行卡。
卡的旁边,还有一张银行的回执单。
他用那五万块钱,成立了一个小型的助学基金,基金的名字,就叫星辰。
他说:你曾是我的星辰,照亮了我黑暗的生命。现在,我想把这份光,传递下去,去照亮更多像我当年一样,在黑暗中挣扎的孩子。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也怨了十年,最终失而复得的男人。
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我救赎的少年,他自己,就已经活成了一道光。
我们之间的故事,始于一场善意的资助,经历了一场长达十年的误会与仇恨,最终,在爱与救赎中,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权力会更迭,身份会倒置,但爱,永远是跨越所有鸿沟,治愈一切伤痛的最终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