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棠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橱柜木板的纹路硌着她后腰,连呼吸都得顺着木板缝隙往外泄,李婉儿的翡翠镯子还在“叮当”撞着案几,那声音像敲在她神经上。
“张御医来了!”外头传来小太监的通传。
苏挽棠的耳尖猛地一颤。
她看见李婉儿的嘴角翘了起来,珍珠步摇在鬓边晃得更快,像在笑,又像在抖着什么阴谋。
张御医是太医院最擅长毒理的,当年她被废时,正是这老东西说她“胎像不稳是因心绪暴戾”。
苏挽棠的喉咙发苦。
袖中茯苓碎的棱角扎着皮肤,她突然想起小麒麟昨天半夜烧得迷糊,抓着她的手喊“甜糕苦”,那碗本该润肺的茯苓甜粥,会不会根本不是甜的?
“张大人您瞧。”李婉儿把青瓷碎片递过去,水痕里的暗红在月光下泛着褐,“御膳房出这种东西,莫不是有人想对皇上。。。。。。”
张御医眯眼凑近,银须几乎扫到碎片。
苏挽棠的心跳漏了半拍,那血珠根本不是她的,是方才崔嬷嬷切山药时划了手,滴在燕窝盏里的。
可李婉儿偏要往“毒”上引,她是要坐实御膳房有暗害圣躬的后手!
“回昭仪娘娘。”张御医突然直起腰,“这血渍无异味,当是普通外伤所留。”
李婉儿的脸色“唰”地白了。
她猛地转身,镯子撞在案几上发出脆响:“那药方呢?
本宫明明听见陈公公说。。。。。。“
“昭仪娘娘!”外头传来侍卫的急唤,“御药房的赵掌事说,皇上突然要喝醒酒汤,催着要您去看看!”
苏挽棠隔着橱柜,看见李婉儿的指甲在袖中攥成了青白。
她盯着灶膛里的灰看了片刻,突然“啪”地甩了侍卫一记耳光:“蠢东西!
连个药方都找不着,留着何用?“转身时月白褙子扫过青砖,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脚步声渐远后,苏挽棠这才敢扶着橱柜直起腰。
膝盖麻得像被针戳,她扶着案几缓了半天才摸到米缸,崔嬷嬷正攥着半块米饼,额头的汗把银发黏成一绺。
“姑娘,那李昭仪。。。”崔嬷嬷声音发颤。
“嘘。”苏挽棠扯过围裙包住地上的茯苓碎,又把玉竹筐里的残渣拢进袖中。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眼底的冷光,“她要找的药方,是我三年前给太后调气血的那两张。”
三年前她被废时,暗格里的药方不翼而飞。
如今小麒麟误食宫宴点心后高热不退,御膳房又混进带毒的茯苓,李婉儿的表哥是采买处刘管事,刘管事的乳母是李昭仪的人,这条线串起来,哪是巧合?
“嬷嬷,把这些茯苓碎收进我绣的百子囊里。”苏挽棠将碎渣塞进怀里,“还有,去太医院找张大人,就说。。。就说当年的茯苓膏方子,我找到了新的配法。”
崔嬷嬷愣了愣,突然明白过来:“您是说张侍郎?
当年您救过他夫人的那位?“
苏挽棠没答话。
她摸黑推开御膳房的后门,夜风吹得后颈发凉。
远处宫灯连成串,像一条发光的河,可她知道,河底藏着多少暗礁。
回到栖凤阁时,小锦鲤正趴在窗台上啃糖人,见她回来立刻扑进怀里:“阿娘,小麒麟说他今晚要跟你睡!”
苏挽棠低头亲了亲女儿的发顶,目光落在里间床上,小麒麟正抱着她绣的金麒麟肚兜,睫毛上还挂着泪。
她轻轻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烧退了些,可掌心的茯苓碎硌得生疼。
“阿娘,”小锦鲤突然拽她的袖子,“方才陈公公送来个木匣子,说是张大人让转交的。”
苏挽棠的手顿了顿。
木匣子就摆在妆台上,红漆已经有些剥落,正是三年前她送给张侍郎夫人的安胎礼。
她掀开盖子,里头躺着半张泛黄的药方,墨迹晕开的地方,赫然是“生半夏”三个字,那是当年她被废时,太医说她“误用”的剧毒药材。
窗外的更鼓声突然响了。
苏挽棠捏着药方的手微微发抖,妆镜里映出她泛冷的眼。
李婉儿要找的,怕不只是调理方;而她藏在百子囊里的茯苓碎,或许能撕开当年那团黑雾的一角。
“阿娘?”小锦鲤仰起脸,“你在看什么呀?”
苏挽棠把木匣子锁进妆台最底层,低头时笑容已经温柔:“看阿娘给你们绣的新肚兜呀。”可她指尖的力道却重得几乎要戳破帕子,等明儿个,她要带着小麒麟去给太后请早安,顺便让李昭仪看看,当年被她踩进泥里的苏挽棠,到底藏着多少没露的底牌。
栖凤阁的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摇晃的影。
苏挽棠将木匣子往妆台里推了推,指尖还残留着药方上晕开的墨渍。
小锦鲤已经趴在她膝头睡着了,发间的绒花歪在耳后;小麒麟攥着她的衣袖,睡梦里还在轻轻抽噎,额角的汗湿了枕巾。
“崔嬷嬷,去前院把张大人请进来。”她压低声音,指腹摩挲着百子囊的流苏,方才在御膳房收的茯苓碎还裹在里头,隔着布料都能触到细碎的棱角。
崔嬷嬷应了一声,青布裙角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妆台上的胭脂盒“咔嗒”轻响。
不过片刻,穿月白儒衫的张侍郎跟着进来,腰间玉佩在廊下灯笼里映出暖光。
他年近五旬,眉峰却仍如刀刻,见着苏挽棠便拱了拱手:“苏娘子,您说的茯苓碎。。。。。。”
“在这儿。”苏挽棠解开百子囊,将碎渣倒在茶盘里。
月光透过窗纱漏进来,照得那些暗黄的碎屑像撒了把锈粉。
张侍郎俯下身,指节叩了叩茶盘边缘:“借个火。”崔嬷嬷忙递上灯盏,他捏起一点碎末凑到灯前,瞳孔骤然一缩,“这茯苓被泡过乌头汁。”
苏挽棠的呼吸一滞。
乌头她是知道的,当年在太医院当差时,见过老医正用它配外敷药,可内服。。。。。。
“乌头入茯苓,熬煮时毒性会渗进汤汁。”张侍郎捏着碎末的指尖发颤,“苏娘子,您方才说小公子喝了茯苓甜粥后高热?”
“烧了整夜。”苏挽棠抚过小麒麟泛红的耳尖,“他说‘甜糕苦’,我还当是孩子嘴刁。。。。。。”
“哪里是甜?”张侍郎将碎末凑到鼻端轻嗅,“乌头微苦,茯苓本甘,混在一起倒像。。。。。。像极了普通甜粥的回甘。”他突然抬头,目光如刃,“苏娘子,这不是误放,是有人把毒让成了糖衣!”
栖凤阁的烛芯“噼啪”爆了个花。
小锦鲤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嘀咕着“阿娘抱”,苏挽棠忙把女儿往怀里拢了拢。
她望着茶盘里的碎渣,喉间像堵了块冰,李婉儿的表哥管着采买,刘管事的乳母是她的人,这茯苓怕是从采买处就动了手脚。
三年前她被废时,太医院说她“误用生半夏”,如今这茯苓里的乌头,莫不是当年那团黑雾的延续?
“张大人,能制解毒药么?”她突然攥紧百子囊的流苏,“我要保两个孩子,还有。。。。。。”还有这宫里所有喝甜粥的人,可后半句到底没说出口,她现在只是被逐出宫又硬闯回来的罪妇,凭什么替全宫打算?
张侍郎却听懂了。
他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倒出两粒朱红药丸:“这是我新制的辟毒丹,含乌头、曼陀罗的毒都能解。”又掏出个布包推过去,“这是甘草、绿豆的方子,熬水给孩子们当茶喝,日常能护着些。”
“谢张大人。”苏挽棠将药丸收进妆台暗格,指尖扫过那半张“生半夏”的药方,突然想起什么,“当年我被废,太医院说我给太后的补药里有生半夏。。。。。。”
“生半夏性燥,确实不宜给太后。”张侍郎打断她,目光落在她鬓边的素簪上,“可苏娘子,当年那服药方是您亲手写的吗?”
苏挽棠的指尖在妆台边缘扣出月牙印。
她记得清楚,那夜她在偏殿抄方,李婉儿端着参茶来“探病”,茶盏里浮着金橘,甜得发腻。
后来她晕过去,再醒来就被押去了宗人府,药方上的字迹,真的是她的吗?
“啪!”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苏挽棠猛地抬头,小锦鲤被惊醒,揉着眼睛往她怀里钻:“阿娘,有猫?”
“嬷嬷,去看看。”苏挽棠将两个孩子拢在身后,目光却落在张侍郎身上。
张侍郎已经走到窗边,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回头时脸色微沉:“是只野猫,撞翻了瓦。”
可苏挽棠知道,这深宫里哪来的野猫?
“苏娘子。”张侍郎压低声音,“您明日要去给太后请安?”
“是。”苏挽棠摸了摸小麒麟的后颈,孩子的烧退了些,可掌心的汗还是黏的,“太后最疼小娃娃,我带麒麟去,她准高兴。”
张侍郎点点头,刚要再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青菱举着灯笼跑进来,鬓角的绢花歪在耳侧:“娘子,御书房的陈公公来了!
说皇上召您即刻过去!“
苏挽棠的心跳漏了半拍。
萧承煜?
他三年前亲手废了她的后位,如今突然召见,是为御膳房的事?
还是李婉儿在他跟前告了状?
“阿娘不去!”小锦鲤抱着她的腰,眼眶立刻红了,“阿娘陪锦鲤睡!”
苏挽棠蹲下身,亲了亲女儿的额头:“阿娘去去就回,让崔嬷嬷给你们烤蜜枣好不好?”她替小麒麟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妆台暗格,辟毒丹和半张药方都在,这才转身对青菱道,“带路。”
出了栖凤阁,夜风卷着桂香扑来。
苏挽棠跟着陈公公穿过永巷,宫灯在廊下投下长长的影,像无数只手在拽她的裙角。
转过最后一道月洞门时,她看见御书房的窗纸透出暖光,影影绰绰能看见个伏案的身影,是萧承煜,正握着朱笔批折子,龙纹暗绣的玄色常服在烛火里泛着沉光。
陈公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娘子,皇上在里头侯着了。”
苏挽棠捏了捏袖中辟毒丹的布包,喉间突然泛起股涩意。
三年前她也是这样站在御书房外,等着那个说要“与卿共守长安”的人,等来的却是“废后”的诏书。
如今重来,她带着两个孩子,带着半张药方,带着一肚子的疑云,这一回,她倒要看看,萧承煜召她来,是要旧账重算,还是。。。。。。
门“吱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