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一种沉入水底般的窒息感包裹着我。
意识像是从粘稠的黑暗里艰难地浮上来,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灵魂深处尚未愈合的裂口。
我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天花板上惨白的光晕刺得眼球生疼。
不是医院那带着消毒水气味、死气沉沉的天花板,
而是……我住了很多年、狭窄出租屋那熟悉又陌生的吸顶灯。
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刀刮般的痛楚。
这痛感……太熟悉了。
是化疗后期,癌细胞疯狂肆虐时,喉咙被灼烧、吞咽口水都如同酷刑的感觉。
可我明明……不是已经死了吗
混乱的记忆碎片像尖锐的玻璃碴,狠狠扎进脑海。
——是父母冷漠的声音,穿透了死亡冰冷的帷幕,清晰地在我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响起: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女儿家,生下来不就是为了耀祖的吗她弟弟过得好,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本来就是为弟弟生的。
这句话,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地凿穿了我早已麻木的心脏。
原来如此。
我的一生,从降生那一刻起,就被盖上了为林耀祖服务的烙印。
我的血汗,我的青春,甚至我的生命,都不过是他们精心饲养的资源,只为在关键时刻,填进他们宝贝儿子的无底洞。
巨大的悲愤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残存的虚弱感。
我撑着酸软无力的身体坐起来,环顾这个狭小、凌乱却承载了我前世无数挣扎的出租屋。
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个廉价的塑料闹钟上。
日期赫然显示:2019年6月13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血液奔涌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和难以置信的狂跳。
五年前!我竟然回到了五年前!
那个……林耀祖结婚,父母像催命一样逼我拿出五十万支援的关键节点!
前世的我,就是在这个节点上,被他们亲情的枷锁勒得窒息,掏空了工作多年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积蓄,又咬牙借遍了能借的网贷,才凑够了那笔天文数字。
钱交出去的那一刻,父母和弟弟脸上绽放的笑容像淬了毒的罂粟花,而我,则彻底坠入了深渊。
身体早已发出的警报被我一次次忽视、拖延,最终在积劳成疾和巨大的经济压力下轰然倒塌,确诊时已是晚期,孤零零地死在这个冰冷的小屋里。
本来就是为弟弟生的……
那句话,再次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冰冷刺骨。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深处涌起强烈的恶心感。我捂住嘴,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对那一家人的生理性厌恶,几乎要将我撕裂。
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撕破了房间的死寂,像催命符一样锲而不舍地响着。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妈。
前世接起这个电话时的心情,是惶恐、是疲惫、是被亲情绑架的无奈顺从。
而现在,看着那两个字,一股冰冷的恨意混杂着奇异的冷静,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情绪。指尖划过屏幕,接通,按下免提,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稳。
喂。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
倩倩啊!
母亲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立刻炸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你怎么才接电话急死我了!钱准备好了没有啊今天可是最后期限了!你弟弟那边亲家等着呢,彩礼不到位,人家可就不嫁了!你弟弟一辈子的大事啊!
连珠炮似的轰炸,没有一句问候,没有一丝关心,字字句句,只有钱,只有林耀祖。
前世的我,听到这样的话,心会揪紧,会愧疚,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多、不够快。
可现在,听着话筒里传来的、熟悉到令人作呕的腔调,我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五十万,轻飘飘地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只是让我下楼买包盐那么简单。
她大概从未想过,这五十万背后,是我多少个日夜的辛劳,是我压榨自己健康换来的血汗,最终,更是我的命!
妈,
我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她喋喋不休的催促,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寒意
五十万,不是个小数目。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随即,更尖锐的指责劈头盖脸砸过来
林倩!你什么意思现在跟我讲数目了那是你亲弟弟!你当姐姐的不帮他谁帮他我和你爸爸你养这么大,供你读书,图什么不就图你能帮衬家里,帮衬你弟弟吗现在他结婚这么大的事,你不出力谁出力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结不成婚你怎么这么自私!白眼狼!
自私
白眼狼
我无声地咧开嘴,一个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在嘴角凝固。胸腔里那颗被反复刺伤的心,此刻只剩下荒芜的冰原。
钱,我有。
我打断她,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啊有就好!有就好!
母亲的声音立刻转怒为喜,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急切,
我就知道我家倩倩最懂事了!那你赶紧转过来!账号还是之前发你的那个!快点啊!人家那边等着呢!
不急。
我慢条斯理地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冰凉的边缘
这钱,可以给林耀祖。但,不是‘给’,是‘借’。
什么!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借林倩!你昏头了是不是那是你亲弟弟!你跟他谈借一家人说什么借不借的!你帮他是天经地义!
亲兄弟,明算账。
我的声音清晰地穿透电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五十万,不是五十块。我写好了借款合同,一会儿就带过去。让林耀祖签了字,摁了手印,钱立刻到账。利息,按银行同期贷款利率算,已经很照顾他了。
放屁!
母亲彻底炸了,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破我的耳膜
什么狗屁合同!林倩!你疯了!你是不是想逼死你弟弟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和你爸我们白养你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耀祖是你唯一的弟弟!你……
后面是歇斯底里的谩骂和诅咒,混杂着父亲在一旁气急败坏的帮腔声。
那些污言秽语,前世曾像沉重的枷锁将我牢牢困住,如今听在耳中,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再也无法撼动我分毫。
我平静地挂断了电话,将那些刺耳的噪音彻底隔绝。
起身,走到狭小的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份崭新的、打印好的文件。
标题清晰醒目:《个人借款合同》
我拿起笔,在出借人一栏,稳稳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林倩。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在斩断一条无形的锁链。
窗外,城市的喧嚣隐约传来。
我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衣服,踩上前世几乎没机会穿的那双黑色高跟鞋。
鞋跟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笃定的声响,像是某种宣告。
目的地,是父母家。
今天,是林耀祖所谓的下聘的日子,亲戚们大概都聚齐了,等着看林家懂事的大女儿如何为弟弟的婚事慷慨解囊。
好戏,该开场了。
推开父母家那扇熟悉的、漆皮有些剥落的防盗门,一股混杂着廉价香烟、油腻饭菜和某种陈腐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客厅里烟雾缭绕,挤满了七大姑八大姨,嗑瓜子的、高谈阔论的,嗡嗡的噪音几乎要掀翻天花板。人群的中心,是穿着崭新却有点紧绷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林耀祖,脸上带着刻意矜持却又压不住的得意。
旁边坐着他的未婚妻,一个打扮得同样用力的姑娘,正矜持地小口喝着茶。
母亲正唾沫横飞地跟一个亲戚说着什么,红光满面。
父亲则端着茶杯,努力摆出一副一家之主的沉稳派头。我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喧嚣的池塘,客厅里的嘈杂声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探究、好奇,更多的是看好戏的意味。
哟,倩倩来了!
母亲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热情得夸张,几步就迎了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她压低声音,眼神却凶得像刀子
钱呢赶紧的!别给我整幺蛾子!耀祖和你爸的脸面都在你手里攥着呢!
钱带来了。
我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客厅里残留的窃窃私语。
母亲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到最大,带着一种任务完成的松懈和得意,立刻就要把我往弟弟那边拽。
亲戚们的目光也亮了起来,充满了赞许和果然如此的了然。
我却纹丝不动,甚至轻轻拂开了母亲抓着我胳膊的手。
在所有人骤然变得困惑不解的目光中,我从随身带来的文件袋里,抽出了那份打印好的《个人借款合同》。
林耀祖,
我看向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我血缘上的弟弟,声音清晰,一字一顿
这五十万,我可以借给你。
我将那份合同直接拍在了客厅中央那张堆满了瓜子壳和果皮的玻璃茶几上。
白色的A4纸在花花绿绿的垃圾中显得格外突兀、刺眼。
签了它,摁上手印。钱,立刻到你账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随即,轰的一声,客厅炸开了锅!
借……借钱
一个离得近的姨妈伸长脖子看清了合同标题,失声叫了出来,眼睛瞪得溜圆。
倩倩,你这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叔叔皱紧了眉头,一脸的不赞同和困惑。
哎呀,亲姐弟之间,说什么借不借的,多生分啊!
立刻有人打着圆场。
母亲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随即被一种暴怒的紫红取代。
她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猛地冲到我面前,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林倩!你个杀千刀的!你再说一遍!借钱你让你亲弟弟签借条你还是不是人!我养条狗都比你强!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她说着,扬起手就要扇下来,状若疯癫。
妈!
一直端坐着的林耀祖终于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
他几步冲过来,一把抓住母亲扬起的手臂,但那绝不是为了阻止她打我,而是因为那份合同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和羞愤。
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像是淬了毒
林倩!你TM故意来恶心我的是不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让我签借条你安的什么心!我是你亲弟弟!你帮我是应该的!你还有脸跟我谈钱!
他的未婚妻也站了起来,脸色难看得像抹了锅底灰,眼神在我和那份合同之间游移,充满了震惊和鄙夷。
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嘴唇哆嗦着
反了!反了天了!我们林家没有你这种不孝女!滚!你给我滚出去!
亲戚们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劝架的,指责我的,小声议论的,嗡嗡声响成一片。
整个客厅成了一个巨大的、混乱的漩涡中心,而旋涡的中心,就是我拍在茶几上那份薄薄的、却重若千斤的纸。
我站在那里,高跟鞋稳稳地扎根在地板上,任由那些狂风暴雨般的指责、辱骂、惊愕的目光将我包围。
心底那片荒芜的冰原上,却奇异地燃起了一簇小小的、冰冷的火焰。原来,撕破这层虚伪的、名为亲情的吸血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亲兄弟,明算账。
我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了客厅的喧嚣,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酷
林耀祖,你结婚是你的事。五十万,不是小数目。签,还是不签给句痛快话。不签,我立刻走人,这钱,我一分都不会出。
我的目光越过暴跳如雷的母亲,越过气得发抖的父亲,直接钉在林耀祖那张因极度羞愤而扭曲的脸上。他那身崭新的西装此刻看起来像个讽刺的笑话。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亲戚们的议论声也诡异地低了下去,只剩下母亲粗重的喘息和父亲压抑着怒火的咳咳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耀祖身上。
林耀祖的脸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盯着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他猛地看向他的未婚妻,那姑娘脸色煞白,眼神躲闪,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难堪地低下了头。
这沉默,无疑是一记重锤砸在林耀祖的尊严上。
好!好!好!
林耀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恨意
林倩!算你狠!我签!
他几乎是扑到茶几前,一把抓起那份合同,看都没看内容,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抓起旁边一支不知是谁留下的圆珠笔,在借款人一栏上,狠狠地、几乎要戳破纸张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耀祖。
那三个字,写得张牙舞爪,充满了屈辱和愤怒。
印泥!
他猛地抬头,血红着眼睛嘶吼。
一个看呆了的亲戚手忙脚乱地从抽屉里翻出一盒廉价的红色印泥递过去。
林耀祖沾了满手鲜红,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疯狂,狠狠地、重重地摁在了签名旁边。一个扭曲的、鲜红的手印,像一道丑陋的伤疤,烙在了那份合同上。
钱!
他猛地将合同甩向我,纸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飘落在茶几边缘。
我弯腰,从容地捡起那张沾了点瓜子壳的纸,仔细地弹了弹。然后,拿出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点开手机银行。输入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账号——前世,就是它吸干了我所有的血汗。输入金额:500,000.00。
在按下确认键前,我抬起头,目光扫过表情各异的众人,最后定格在林耀祖和父母那写满恨意和难以置信的脸上。
钱,过去了。
我按下发送键,屏幕显示转账成功。
林倩!你会遭报应的!
母亲发出凄厉的诅咒,身体摇摇欲坠,被旁边的亲戚慌忙扶住。
滚!滚出这个家!永远别再回来!
父亲的声音嘶哑,指着大门的手抖得厉害。
林耀祖死死瞪着我,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濒临爆发的困兽。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低头,小心翼翼地将那份签着林耀祖名字、按着他鲜红手印的借款合同折好,收进文件袋。
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仪式感。
做完这一切,我转过身,高跟鞋的鞋跟在地板上敲击出清脆而稳定的节奏,一步步走向门口。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那几道几乎要将我后背灼穿的、充满怨毒的目光。
就在我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冷的门把手时,身后传来林耀祖压抑到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带着无尽恨意的低吼:
林倩……你给我等着!
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嘴角却无声地勾起一个冰冷的、微不可察的弧度。
等着
好啊。
我拉开门,外面初夏傍晚的空气带着一丝微凉,涌入鼻腔,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新味道。
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关上,将那个充斥着怨恨、算计和令人窒息亲情的牢笼彻底隔绝。门板合拢的闷响,像一声迟来的、解脱的叹息。
我站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没有立刻离开。
文件袋被我紧紧攥在手中,那薄薄几页纸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疼痛的踏实感。
五十万,买断一场生来就注定被榨取的亲情,贵吗贵得让我前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值吗
此刻胸腔里那片荒芜的冰原上,破土而出的,是名为自由的嫩芽,它告诉我,
值。
高跟鞋踩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台阶上,发出空旷而清脆的回响,一声,又一声,像是踏在旧日的骸骨之上。
走到楼栋出口,傍晚微凉的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烟火气。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第一次真正品尝到空气的味道。
身后那扇门内爆发的哭嚎和咒骂,隔着厚厚的墙壁,只剩下模糊而遥远的噪音,如同隔世的梦魇,再也无法触及我分毫。
脚步没有停顿。我径直走向路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中心的滨江公寓。
我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松弛。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车窗外的霓虹灯开始次第点亮,流光溢彩,将这座庞大城市的轮廓勾勒出来。
我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前世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深夜加班后疲惫的身影,为了省钱啃冷馒头的滋味,医院里拿到诊断书时冰冷的绝望,还有出租屋里那漫长而孤独的死亡……每一帧都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而现在,五十万,换来了一个全新的可能。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指尖划过屏幕。
前世模糊的记忆里,有几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和数字片段顽固地留存着——比如,下周二那期双色球的开奖号码。
那串数字,曾经在病床上模糊的新闻播报里一闪而过,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垂死的脑海里。
还有,几个月后那个突然爆火、股价一飞冲天的冷门科技小公司……
出租车停在滨江公寓楼下。
这是本市有名的精品单身公寓,环境清幽,安保严密。
前世的我,无数次路过这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然后匆匆赶回自己那间阴暗潮湿的出租屋。
我付了钱,下车。走进明亮整洁的大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气息。
前台穿着制服的年轻女孩露出职业化的微笑。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预约了看房,姓林。我的声音清晰而平稳。
好的,林小姐,请稍等。
女孩在电脑上查询了一下,笑容加深了几分,
是预约了A栋1602的样板间吧我这就带您上去。
电梯平稳上行。
光洁如镜的金属壁映出我的身影:
略显苍白的脸,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疲惫,但脊背挺得笔直。
1602的门打开,一个开阔明亮的空间展现在眼前。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和远处波光粼粼的江面。
晚风透过打开的窗户吹进来,拂动白色的纱帘。
林小姐,这套户型是我们这最受欢迎的,一室一厅一卫,朝南,采光和视野都绝佳……中介热情地介绍着。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的城市。
万家灯火,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前世的我,蜷缩在出租屋的角落里,连仰望星空的力气都没有。
就这套吧。
我转过身,没有过多犹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
押一付三,今天能签合同吗
中介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看一眼就如此干脆,随即脸上绽开巨大的惊喜
当…当然可以!林小姐真是爽快!我马上去准备合同!
趁着中介去拿合同的间隙,我独自站在空阔的客厅中央。
窗外璀璨的灯火倒映在光洁的地板上,也映在我的眼底。
空气仿佛凝滞了。
窗外的车流声、城市的喧嚣,在这一刻都模糊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我凝视着屏幕上那串冰冷的数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拉扯着那些尚未结痂的伤口。
前世病床上蚀骨的疼痛,父母那句穿透死亡的冰冷宣判——本来就是为弟弟生的——像淬毒的冰针,再次狠狠扎进脑海。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的蜂鸣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屏幕上跳动的,依旧是那个名字——妈。
我盯着那两个字,屏幕的光映在瞳孔里,冰冷一片。
客厅明亮的灯光下,那份签着林耀祖名字、按着鲜红手印的借款合同,静静躺在茶几上。
纸页的边缘,清晰地印着一个纤尘不染的黑色高跟鞋印——那是刚才我签完公寓租赁合同后,随手将它放在那里时,鞋跟不经意留下的印记。
一个烙印,宣示着彻底的割裂。
律师函寄出后,手机意料之中地沉寂了几天。
没有哭天抢地的咒骂,没有道德绑架的轰炸。
这份反常的安静,像一层薄冰,底下涌动着他们惯有的侥幸——
等着我良心发现,等着血缘的粘合剂自动弥合那道我用合同和法律划开的裂痕。
可惜,他们不明白,重活一世,我的良心早已在前世的病榻上,被那句本来就是为弟弟生的彻底碾碎。
滨江公寓1602,巨大的落地窗将初夏明媚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
我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摊开的不是时尚杂志,而是一本簇新的硬壳笔记本,旁边散落着打印的资料和几支不同颜色的笔。
阳光暖融融地晒在背上,驱散着前世残留的阴寒。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笔记本上几个被重点圈出的词:
【深蓝科技】: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里,这个几乎无人知晓、濒临破产的小公司,会在一年后因其研发的一项革命性的边缘计算数据压缩算法,被互联网巨头寰宇科技以惊人的天价收购。创始人团队一夜暴富的新闻,曾短暂地刺破过我病房里死寂的空气。具体时间模糊。创始人名字不记得。但边缘计算、数据压缩、寰宇收购这几个关键词,像黑暗中的萤火虫,微弱却清晰。
【青禾生物
-
焕颜精华】:这家专注于天然植物提取的生物公司,在两年后会因为其旗下的一款名为焕颜的修复精华液意外爆红。导火索是一位粉丝量巨大的美妆博主在直播中情绪崩溃,哭诉自己烂脸时偶然用了闺蜜送的焕颜小样,结果一周后皮肤奇迹般恢复。那个视频病毒式传播,焕颜瞬间卖断货,青禾股价一飞冲天。产品名字、博主名字我记不清了,但植物修复、意外爆红、股价飙升的轨迹,烙印深刻。
【城西枫林路旧改】:更遥远也更不确定。
大约在我死前两年,枫林路那片被遗忘的老城区,因为新地铁枢纽和湿地公园的规划落地,拆迁补偿方案高到离谱,让早期低价囤房的人赚得盆满钵满。
这个信息,是前世隔壁病床家属捶胸顿足抱怨错过几个亿时,无意中灌入我耳中的。
具体范围、时间点
模糊。
但枫林路、拆迁暴富的关联性,留在了记忆里。
这些,就是我的先知。
不是精确到小数点后的彩票号码,而是关于时代浪潮涌动方向的、模糊却无比珍贵的航标。
它们指向的,是风口,是机遇,更是我摆脱泥潭、真正独立的跳板。
五十万,那笔沾着前世血泪的借款,就是我此刻全部的筹码。
它不再是填给林耀祖无底洞的石子,而是我撬动未来的启动资金。
我深吸一口气,将关于原生家庭的噪音彻底屏蔽。
阳光落在指尖,带着新生的暖意。行动开始了。
第一步:锁定深蓝科技。
这是记忆中时间最近、回报可能最爆炸的标的,但风险也最高——它现在看起来随时可能倒闭。
我泡在市图书馆的经济期刊区,像个贪婪的海绵,搜寻着任何关于边缘计算、数据压缩领域的前沿动态和不起眼的小公司报道。
互联网档案馆里,我翻遍了近一年的科技论坛冷门板块,寻找关于深蓝科技的蛛丝马迹。
信息少得可怜:
简陋得几乎只有联系方式的官网;半年前一则语焉不详、透露着绝望的寻求战略投资或收购公告;某个匿名论坛里,疑似前员工抱怨公司拖欠工资、技术团队人心涣散的帖子……
风险巨大。
但寰宇收购这个关键锚点,像黑暗中的灯塔。
我需要更直接的验证。
凭借前世职场积累的沟通技巧和对技术领域皮毛的了解(得益于前世为了多赚钱拼命学习各种技能),我伪装成一个对边缘计算有浓厚兴趣、手里有点闲钱寻找早期项目的小投资人,拨通了深蓝科技官网上那个几乎无人问津的联系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声音疲惫但异常专注的年轻技术男(后来知道他就是核心创始人之一赵明)。
我抛出了几个经过精心准备、看似外行却恰好切中他们技术方向痛点的小白问题。
电话那头,赵明的声音瞬间被点燃了!
他仿佛在沙漠里遇到了第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滔滔不绝地解释起他们的算法理念、遇到的瓶颈(资金、算力、市场认知度)、以及那项尚未完全成型但已显露出惊人潜力的压缩技术雏形。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技术人特有的执着和……一种濒临绝境却又不甘放弃的孤勇。
就是它了!挂断电话,我心脏狂跳。
赵明的描述,与我记忆中关于革命性算法的模糊印象高度吻合!
那种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状态,也符合被巨头低价捡漏收购前的典型特征。
第二步:决策与豪赌。
五十万,全部身家,押注一个随时可能归零的未来。
笔记本摊开在面前,左边列着深蓝科技巨大的潜在回报(一旦被收购,投资可能翻数十倍甚至百倍),右边列着血本无归的惨烈风险(公司倒闭、技术失败、收购未发生)。
阳光透过玻璃,在纸页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我闭上眼,前世的画面闪过:
病床上无力的挣扎,父母冰冷的言语,林耀祖理所当然的嘴脸……那种被命运完全掌控的窒息感,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不!我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
我已经获得新生,
我要的,是凭借自己的眼光、勇气和判断,亲手挣来的自由和尊严!
深蓝科技,就是我的战场。
赢了,我将获得真正立足于世的资本;
输了,不过是回到起点,但至少我为自己搏过!
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在笔记本上深蓝科技的名字旁,画下了一个重重的勾。
第三步:闪电行动。
时间就是一切。
我联系了相熟(前世帮过我小忙)且信誉不错的律师,迅速拟定了极其简洁的可转债投资协议:
以五十万人民币,认购深蓝科技未来一年内按约定估值(极低,几乎等同于白送)转换为股权的债权。
核心条款是:一年后,若公司未发生被收购或下一轮融资,我有权要求创始人团队(连带责任)按本金加年化10%利息回购债权。
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快、相对风险可控的方案,既能解深蓝燃眉之急,又为我保留了基本的退出保障和巨大的上行空间。
当我把这份协议和五十万的银行本票(为了速度)放在深蓝科技那间简陋得只有几张破桌子、几台轰鸣服务器的办公室桌上时,
赵明和他的合伙人(一个同样年轻、满脸胡茬、眼神却亮得惊人的技术男李峰)彻底惊呆了。他们看着我,像看着天外来客。
林…林小姐您…您真的确定
赵明的声音都在抖,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交织。
确定。
我微笑,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看好你们的技术方向,更欣赏你们在绝境中依然坚持的勇气。这五十万,是投资,更是赌注。赌你们的未来,也赌我自己的眼光。希望我们,都能赢。
协议签下的那一刻,赵明和李峰的眼圈都红了。
五十万,对他们而言是续命的甘霖,是能让项目继续呼吸下去的最后一口氧气。
对我而言,是斩断过去、投向未来的船票。
走出那间弥漫着泡面味和极其燥热的办公室,初夏傍晚的风带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屏幕上闪烁着爸。
我停下脚步,站在喧嚣的街头。身后,是刚刚播下希望种子的未来;
电话那头,是试图将我拉回泥潭的过去。我划开接听,按下免提。
意料之中的咆哮和哭骂瞬间炸开,
内容无非是
撤诉、白眼狼、家丑外扬、要逼死父母弟弟的陈词滥调,
背景音里母亲的诅咒依旧恶毒。
我安静地听着,等那头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缺氧而短暂停歇时,
才平静地开口,声音透过城市的嘈杂,清晰而疏离:
爸,妈。钱,是林耀祖借的,合同是他签的。法院的流程,不会因为你们的哭闹就停下。我的律师全权负责这件事,有任何问题,请直接联系他。至于我
我抬眼,望向远处华灯初上的写字楼群,那里有无数正在奋斗的身影,也包括刚刚拿到投资的赵明和李峰。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真正轻松而坚定的弧度:
我很忙。我在投资我的未来,没时间,也没兴趣,再回头搅和那些烂账了。
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顺手将这个号码拉入黑名单。
世界,瞬间清静得只剩下城市蓬勃的脉搏声。
我迈开步子,高跟鞋踩在坚实的人行道上,发出清脆而充满力量的声响,汇入匆匆的人流。方向明确,步履坚定。
滨江公寓温暖的灯光在望。
笔记本上,深蓝科技的名字旁,那个重重的勾,在夜色中仿佛散发着微光。
重生后的第一场豪赌,已经落子。接下来,是属于我林倩的、乘风破浪的新生。
时代的风口,我来了。
独立的人生,我亲手来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