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背叛者,必断路! > 第一章

梅晚舟的香水味混在冰箱里时,我就知道她出轨了。
我亲眼看着她在餐厅里,用切牛排的刀叉去蹭那男人的手背。
作为电工,我最懂如何让电路意外老化起火。
当消防车冲进小三的奢侈品店时,我正给晚舟的刹车油管钻孔。
她在病床上尖叫:你毁了我的人生!
我晃了晃手机里她和小三的亲密视频:这才叫毁掉。
火焰吞掉最后一双限量款球鞋时,我闻到了熟悉的香水焦糊味。
真痛快。
第一章
邝野推开家门,一股混合着廉价空气清新剂和炖菜的味道扑面而来。这味道他闻了三年,本该像呼吸一样自然。可今天,空气里多了一缕极其细微的、格格不入的气息。像某种昂贵的、带着冷冽甜香的花,被揉碎了,若有若无地飘着。
他动作顿了一下,脱掉沾满灰土和机油的工作鞋,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地上。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还有妻子梅晚舟轻哼的流行小调。一切看起来都和他每天下班回来的情景没什么两样。
他习惯性地走向厨房角落那个老旧的银色双开门冰箱。那玩意儿用了快十年,压缩机工作时总是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他拉开冷藏室的门,冷气裹挟着更浓郁的食物气味涌出。他俯身去拿放在最里面的一罐冰啤酒。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冰凉罐体的瞬间,那股异常的花香,猛地清晰起来。不是来自外面,不是来自梅晚舟身上残留的——它就顽固地、不容置疑地附着在冰箱内壁那冰冷的塑料格架上,甚至缠绕在几颗孤零零躺在保鲜盒里的圣女果上。
邝野的手指僵住了。那香味很特别,带着点皮革和烟草的底子,绝不是梅晚舟用的那种几十块一瓶的劣质花果香。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名字——蔚蓝海岸。一个多月前,他跟着工头去市中心那个顶级商场天玺维修照明线路故障时,在某个金光闪闪的香水专柜旁边闻过。导购小姐当时正唾沫横飞地跟一个穿皮草的女人推销,说这是什么精英男士的象征,一小瓶就要他邝野大半个月的工资。
他慢慢直起身,关上冰箱门。冰凉的啤酒罐被他无意识地攥紧,铝皮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厨房门口,梅晚舟端着刚炒好的青菜走出来,身上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
回来啦洗洗手准备吃饭。她语气如常,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轻快,目光在他脸上飞快地扫了一下,又垂下眼睑,把菜放到桌上,今天怎么比平时晚了点加班了
邝野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她的头发松松挽着,鬓角掉下几缕碎发,脸上带着点油烟熏出来的红晕,看起来就是个操持家务的普通妻子。可那缕挥之不去的蔚蓝海岸的香气,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无声无息地钻进他的鼻腔,缠上他的心脏。
嗯,活儿有点多。他声音有点哑,把啤酒罐放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他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冲刷着沾满黑色油污的手。水声哗哗,掩盖了他有些粗重的呼吸。
饭桌上,梅晚舟显得比平时更殷勤些,不停地给他夹菜。这个排骨我炖了好久,你尝尝烂不烂
多吃点青菜,对身体好。她的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太敢长时间与他对视。
邝野闷头扒着饭,味同嚼蜡。那缕陌生的、昂贵的香气仿佛有了生命,在他周围的空气里盘旋,挑衅地宣告着一个他拒绝相信的事实。他嚼着一块排骨,骨头硌得牙生疼,他却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这味道,怎么钻进了他家的冰箱
对了,梅晚舟放下筷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下周二晚上,我们大学同学有个小聚会,可能会晚点回来。
邝野夹菜的动作顿在半空,筷子尖悬在一盘炒土豆丝上。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向她:大学同学以前没听你说过。
哎呀,就是临时组织的嘛。梅晚舟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毕业好几年了,难得有人牵头就吃个饭,聊聊天。
在哪儿聚邝野追问,声音不高,却像石头一样砸在桌上。
就市中心那边,还没定具体地方呢,定了我告诉你。梅晚舟飞快地回答,拿起汤碗喝了一口,掩饰着脸上的不自然。
邝野没再追问,只是嗯了一声,继续吃饭。饭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那缕蔚蓝海岸的香气,似乎更加浓郁了,无声地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邝野握着筷子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吃完饭,梅晚舟抢着收拾碗筷进了厨房。邝野坐在客厅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电视屏幕里放着喧闹的综艺节目,五光十色的人影晃动,声音却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他摸出烟盒,磕出一根点上,辛辣的烟雾吸入肺里,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腾的寒意和某种野兽即将出笼前的躁动。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手指在通讯录里缓慢地滑动,最终停在一个备注为老五的名字上。老五是他电工班的工友,脑子活络,路子野,以前在灰色地带混过几年,认识些有办法的人。
邝野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微微颤抖。最终,他狠狠吸了一口烟,烟雾从鼻腔喷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那头传来老五带着点沙哑和背景音乐嘈杂的声音:喂野哥啥事儿
帮我个忙。邝野的声音压得很低,像砂纸摩擦,查个人。
谁啊搞得这么神秘老五的声音带着点好奇和调侃。
邝野看着厨房门口梅晚舟忙碌的背影,她正低着头擦灶台,腰肢纤细。他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冰冷:我老婆。
电话那头的老五明显噎了一下,背景音乐的声音似乎都小了些。野哥,你确定这事儿可不兴开玩笑啊。
确定。邝野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起伏,车牌号我一会儿发你。我要知道她下周二晚上去了哪儿,见了谁,越详细越好。钱不是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隐约的音乐声。老五再开口时,语气正经了许多,带着点凝重:行,野哥,我明白了。你等我消息。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哥,不管看见啥,你稳着点。
嗯。邝野应了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身体向后重重靠去,旧沙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闭上眼睛,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厨房里传来碗碟归位的清脆碰撞声,还有梅晚舟哼歌的细微声音,那调子轻快得刺耳。
下周二。他等着。
时间像个跛脚的老头,在邝野心焦如焚的等待中,不紧不慢地挪到了星期二。下午,他特意跟工头告了假,理由很充分——家里水管爆了,淹得一塌糊涂。工头皱着眉抱怨了几句人手紧张,还是挥挥手让他走了。
他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旧电动车,没有回家,而是拐进了离家两条街外的一个老旧小区。把车锁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戴上兜帽,拉链一直拉到下巴,低着头,快步走到小区门口对面街边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后面。这里位置绝佳,既能清晰地看到小区出入的车辆行人,又能借助烤炉升腾的热气和旁边一棵歪脖子树的阴影,很好地隐藏自己。
老五办事效率不低。昨天傍晚,一条短信就发到了邝野那个几乎只用来接打电话的旧手机上,内容简洁得冷酷:目标:梅晚舟。时间:今晚7点。地点:蓝岸西餐厅。车牌尾号:LJ001。银色保时捷卡宴。车主信息:林竞,男,29岁,天玺广场‘竞奢’运动奢侈品店老板。
竞奢。邝野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一个月前他就是在天玺广场维修电路时,闻到了蔚蓝海岸的香水味。那家店装修得像太空舱,玻璃橱窗里摆着一排排他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贵得离谱的运动鞋和限量版运动服。当时他还觉得那老板挺年轻有为。林竞。原来是他。
邝野站在烤红薯的炉子后面,兜帽下的脸藏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锋,死死盯着小区出口。冬日的寒风卷着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吹得人骨头缝都发冷。卖红薯的大爷裹着军大衣,缩着脖子,偶尔好奇地瞥一眼这个在寒风中站了快一个小时的奇怪客人。
终于,在指针堪堪指向六点四十分时,那辆熟悉的小POLO开了出来。开车的正是梅晚舟。她显然精心打扮过,长发卷了温柔的弧度披在肩头,脸上化了精致的妆,穿着件邝野没见过的米白色羊绒大衣,领口露出一点酒红色的丝巾,衬得她皮肤白皙,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刻意雕琢过的、与这个破败小区格格不入的光彩。
邝野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留下空洞的剧痛和更汹涌的怒火。他看着她熟练地打方向盘,车子汇入傍晚的车流,朝着市中心的方向驶去。
他立刻转身,快步走向自己藏起来的电动车,发动,拧动油门,老旧的电瓶发出低沉的嗡嗡声,车头一窜,追了上去。他不敢跟得太紧,始终隔着几辆车,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那辆白色POLO的车尾上。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他像一条沉默的影子,在喧嚣的都市丛林里穿梭,目标明确,心冷如铁。
蓝岸西餐厅坐落在市中心一条被梧桐树环绕的幽静街道上,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擦得一尘不染,透出里面温暖的灯光、洁白的桌布、精致的餐具和衣着光鲜的男女。门口穿着笔挺制服的侍者彬彬有礼地为客人开门。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优雅的疏离感,是邝野这种电工一辈子也不会踏足的地方。
他把电动车远远地停在街角一个阴暗的树影下,锁好。然后,他像一只寻找猎物的孤狼,沿着街边商店的橱窗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那灯火通明的餐厅。他找到一个绝佳的观察点——餐厅斜对面一家关了门的书店门口,巨大的广告灯箱投下一片浓重的黑暗,将他完全吞没。
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和两层厚厚的玻璃,邝野的目光穿透了空间,精准地锁定了目标。
靠窗的位置,一张铺着洁白桌布的小方桌。梅晚舟坐在那里,脸上是他久违的、明媚甚至带着点娇羞的笑容。她对面的男人,正是林竞。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衫,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手腕上戴着一块表盘在灯光下反射着冷冽光芒的名表。他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着笑意,正说着什么,眼神专注地看着梅晚舟。
侍者端上了牛排。林竞姿态优雅地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块,却没有立刻吃,而是很自然地用叉子叉着,递向梅晚舟的方向,动作亲昵而熟稔。
邝野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看到梅晚舟微微倾身,没有去接那叉子,而是用自己的刀,轻轻地去切林竞盘子里那块牛排的边缘。她的刀尖,就那么若有若无地、带着点撩拨意味地,蹭过了林竞握着叉子的手背。
林竞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他没有躲闪,反而手指微动,指腹极其自然地擦过梅晚舟握刀的手腕内侧。梅晚舟的脸颊瞬间飞起两团红晕,像少女般羞涩地低下头,嘴角的笑意却甜蜜得刺眼。林竞顺势收回手,将那块被梅晚舟切过的牛肉送进了自己嘴里,目光却一直胶着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占有欲。
刀叉交错,肌肤相触。那短暂得只有一两秒的接触,在邝野眼中却被无限拉长、放大,像慢镜头一样,一帧一帧地刻进他的脑海,带着剧毒。他站在冰冷的黑暗中,隔着玻璃窗,看着自己的妻子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展露风情,享受着不属于他的昂贵晚餐和暧昧调情。那画面无声,却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球,刺穿他的耳膜,直抵心脏最深处,将那里残存的、名为家的微弱火光,彻底碾碎、浇灭。
他死死地盯着,兜帽下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咬紧的牙关在脸颊上绷出冷硬的线条。放在裤兜里的手,紧紧攥着那把随身携带的、用来剥线缆的多功能电工刀,冰凉的金属刀柄硌得掌心生疼,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那顿晚餐持续了很久。看着他们谈笑风生,看着林竞的手偶尔不经意地搭在梅晚舟的椅背上,看着梅晚舟起身去洗手间时,林竞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追随着她的背影,带着赤裸裸的欲望。
终于,他们起身了。林竞很绅士地为梅晚舟穿上那件米白色的大衣,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她的后颈。梅晚舟微微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拒绝,反而回以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
两人相携走出餐厅。林竞没有走向他那辆显眼的银色卡宴,而是揽着梅晚舟的腰,沿着梧桐树影婆娑的人行道,朝不远处一家招牌暧昧的精品酒店走去。梅晚舟依偎在他身边,头微微靠向他的肩膀,姿态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邝野像一尊冰冷的石像,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酒店旋转门的流光溢彩之中。寒风卷着落叶扑打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心脏的位置,只有一片被彻底烧焦后的、死寂的灰烬。
他慢慢地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马路边。对面酒店霓虹闪烁的招牌,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像两簇幽幽的鬼火。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移动,拨通了老五的号码。
电话接通,老五的声音带着点试探:野哥怎么样
邝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丝毫波澜,像结了冰的湖面:帮我搞点东西。他报出了几样物品的名字,都是些电工常用,但在特定组合下能发挥意想不到功效的材料,还有,我需要‘竞奢’店铺的详细内部结构图,特别是电路走线和消防设施位置。越详细越好。
电话那头的老五沉默了几秒,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他的预期。野哥。他的声音有点干涩,你要的东西动静可能会有点大。你……
钱加倍。邝野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明天中午前,东西送到老地方。图,最迟后天。
行。老五深吸一口气,知道劝不住,你千万小心。
邝野没再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家灯火辉煌的酒店,然后转身,大步走向自己藏在黑暗中的电动车。发动机的嗡鸣在寂静的街道上响起,他拧动油门,车子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窜了出去,迅速融入城市冰冷的夜色里。
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却觉得心头那团被压抑到极致的火焰,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出口,无声地、剧烈地燃烧起来。
第二章
夜色浓稠,像化不开的劣质机油,裹着冰冷的湿气。邝野骑着那辆破电动车,引擎的嗡鸣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仿佛一头压抑着低吼的受伤野兽。他没有回家。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此刻弥漫的廉价空气清新剂和炖菜味,只会让他窒息。那缕顽固盘踞在冰箱里的蔚蓝海岸香气,像毒蛇的信子,无声地噬咬着他的神经。
他把车停在城西一个废弃工厂的围墙根下。这里是城市遗忘的角落,锈迹斑斑的铁门歪斜着,露出里面荒草丛生、断壁残垣的景象。只有远处高架桥上偶尔掠过的车灯,像鬼魅的眼睛,短暂地划破黑暗。他熟门熟路地绕到工厂后墙一个塌了半边的豁口,弯腰钻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空荡荡的旧车间。月光从破碎的高窗斜斜地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灰尘味和一种陈年的、机油腐败的气息。角落堆着一些废弃的机器零件和破烂的木质包装箱。
这里是他和老五的老地方。一个绝对安全,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角落。他走到一堆废弃的油桶后面,那里有块相对干净的水泥地。他靠着冰冷的油桶坐下,从工具包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点上。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毁灭性的光芒。
梅晚舟和林竞相拥走进酒店的画面,刀叉暧昧相触的瞬间,梅晚舟脸上那刺眼的娇羞红晕像失控的电流,一遍遍在他脑子里闪现、灼烧。每一次回放,都让心脏那片死寂的灰烬下,窜起更猛烈的火苗。
他需要工具。需要能承载这股毁灭之火,并将其精准送达的工具。
他闭上眼,脑子里开始构筑竞奢的轮廓。一个月前的维修记忆碎片般涌现:天花板上盘踞的密集线槽,闪烁着指示灯的强电配电箱,藏在光鲜展示柜后面的弱电井,还有那些价值不菲的球鞋、运动服,像等待献祭的贡品,整齐地码放在防火等级堪忧的玻璃展柜里。
一个计划,一个粗暴、直接、带着电工烙印的报复计划,在他冰冷的思维里逐渐成型,每一个细节都闪烁着危险的寒光。他需要老五搞来的那些东西,作为点燃这场复仇盛宴的火种。
时间在死寂的废弃工厂里缓慢流逝。当烟盒里最后一根烟变成脚边的烟蒂时,远处传来了极其轻微、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邝野立刻掐灭烟头,身体像猎豹一样无声地绷紧,隐在油桶的阴影里。他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弓着腰,像只受惊的老鼠,从墙豁口处敏捷地钻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运动包。
是老五。
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压低声音朝油桶这边喊:野哥在吗
这边。邝野的声音从阴影里传出,低沉沙哑。
老五松了口气,快步走过来,把沉重的运动包放在邝野脚边,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东西都在这儿了,他喘着粗气,抹了把额头的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的,按你单子上的,一样不少。费了点劲,但都搞到了,保证‘干净’,查不到源头。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
邝野没说话,拉开运动包的拉链。一股混杂着化学制剂和金属的味道散发出来。他借着微弱的月光,伸手进去摸索着清点:几卷不同规格、绝缘皮颜色各异的电线;一小瓶无色的、粘稠的液体(强效绝缘油);几个不起眼的、外壳塑料有些老化的定时继电器模块;一小捆包裹严实的、成分不明的白色粉末(高温助燃剂);还有一小盒特制的、极细的金属熔丝。都是些在正规电气维修中也能用到的材料,但它们的组合方式和使用地点,将决定它们扮演的角色是工具,还是凶器。
图呢邝野合上拉链,抬头看向老五。
老五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牛皮纸信封,递过来:搞到了。‘竞奢’装修时的原始水电蓝图复印件,还有消防喷淋点位图。管工程档案那小子喝高了,我顺手‘借’出来的,看完记得处理掉。他语气凝重,野哥,这图可金贵,万一……
邝野接过信封,没有打开看,直接塞进了工具包最里层。知道了。他掂了掂脚边的运动包,钱明天打你卡上。
老五看着他平静得吓人的脸,欲言又止。沉默在空旷的车间里蔓延,只有远处高架桥上偶尔传来的车辆呼啸声。
野哥,老五最终还是忍不住,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恳切,为了个女人,值得吗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啊!嫂子她……他顿了一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要不你再想想
邝野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刺向老五。黑暗中,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愤怒或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寒潭。
老五,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刃,一字一句砸在地上,我的家,被他们当垃圾场了。冰箱里,都是味儿。
老五被他看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他从没见过邝野这种眼神,平静之下是能把人骨头都冻碎的恨意。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邝野的肩膀,那动作带着点无力感。
保重,野哥。老五留下这句话,像来时一样,弓着腰,悄无声息地从来时的墙豁口钻了出去,迅速消失在更深的夜色里。
废弃车间里,只剩下邝野一个人,和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运动包。他重新坐下,靠着冰冷的油桶,没有再去碰那些工具。他只是坐着,在浓稠的黑暗和刺鼻的锈蚀气味中,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只有那双眼睛,在偶尔掠过的车灯光芒映照下,反射出幽冷的光,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仿佛在无声地演练着即将到来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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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站起身,提起那个沉重的运动包,大步流星地走向墙豁口。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破旧的电动车再次发出低吼,载着他和他精心准备的礼物,驶向那个被霓虹灯装点得繁华似锦,却即将被电流撕裂的战场。
第三章
竞奢运动奢侈品店坐落在天玺广场最显眼的黄金位置。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纤尘不染,反射着城市耀眼的霓虹和往来行人的身影。店内灯火通明,冷白色的射灯精准地打在每一件商品上,那些限量版球鞋、高科技运动服如同陈列在艺术馆的展品,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昂贵气息。
下午四点,正是商场人流渐多的时候。穿着统一灰色工装、背着鼓鼓囊囊工具包的邝野,跟着商场物业的电工主管老张,穿过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走向竞奢那扇厚重的玻璃门。老张边走边抱怨:这破商场,线路三天两头出毛病!‘竞奢’那边说他们VIP室的射灯有几盏总闪,妈的,就他们事多!小邝,你眼神好,仔细查查,估计又是哪里的接头松了,赶紧弄好,别耽误人家大老板做生意!
邝野低着头,闷声应道:嗯,知道了,张头。他刻意落后半步,目光低垂,像是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实则眼角的余光如同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将周围的环境尽收眼底:天花板上纵横交错的金属线槽,通往不同区域的强电井位置,墙角不起眼的消防栓箱和上方圆形的红色喷淋头,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蓝图,以及老五搞来的图纸完美吻合。
店门口站着一位穿着剪裁利落黑色套裙的女店长,妆容精致,神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看到穿着工装的两人,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换上职业化的微笑:麻烦师傅了,是VIP室那边灯光的问题,请跟我来。
她踩着高跟鞋,领着两人穿过明亮开阔的主展示区。空气里弥漫着皮革、橡胶和新布料混合的、特有的奢侈气味,还混杂着淡淡的香氛。邝野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光鲜的展柜和商品,最终落在角落里一个独立的、用磨砂玻璃隔开的小房间——VIP室。
店长推开VIP室的门。里面空间不大,但装修更为考究,柔和的暖光营造出私密感,真皮沙发,小吧台,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的运动主题画。此刻,几盏嵌在天花板里的射灯确实在轻微地、不规律地闪烁。
就是这几盏,时好时坏的。店长指了指天花板。
行,我们看看。老张仰头瞅了瞅,踢了踢旁边一个小型铝合金人字梯,小邝,你上去查查线路,我看看配电箱。
好。邝野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架好人字梯,背上工具包,蹭蹭几下就爬了上去。老张则转身去找墙角的弱电井,里面藏着这间VIP室的独立小配电箱。
邝野站在梯子顶端,头顶就是装饰性的石膏板吊顶。他熟练地卸下一块方形检修口盖板,露出了里面盘根错节的线缆和金属龙骨。他拿出强光手电筒,光束探入黑暗的吊顶空间。灰尘在光柱中飞舞。他仔细地检查着连接那几盏射灯的线路,动作专业而专注。
怎么样找到毛病没老张在下面喊,他已经打开了弱电井的小门,正用手电照着里面的空气开关和线路排布。
线有点老化了,绝缘皮有磨损,可能接触不良。邝野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带着点回响。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工具包里掏出螺丝刀和电工胶布,开始维修。他的动作很稳,手指灵巧地拨弄着线缆,用胶布缠绕着几处可疑的节点。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却极其隐蔽地、借着身体的遮挡和吊顶内部的阴影,悄然探入工具包侧袋,摸出了几样东西:一小段颜色特殊的绝缘电线,一个比指甲盖略大的塑料定时继电器模块,还有一小截特制的、极其纤细的金属熔丝。这些东西,都来自老五昨夜送来的那个黑色运动包。
他的心跳平稳,呼吸均匀,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专注。他利用身体和手电光柱形成的死角,手指快如闪电地操作着。那截颜色特殊的电线巧妙地并联接入射灯的主线路上,接头被仔细地用普通电工胶布包裹、掩盖。定时继电器模块被他用强力双面胶粘在一个极其隐蔽、靠近通风管道的金属龙骨角落,细小的设定旋钮被拨动到一个预设的时间刻度。最后,那截特制的金属熔丝被小心地接入了他刚并联好的那段特殊线路中,作为整个装置最脆弱也最关键的引信。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在吊顶的黑暗和灰尘中完成,耗时不到三分钟。他做这些的时候,嘴里还在跟下面的老张交流着维修进展:张头,我这边缠好了,您那边开关没问题吧
开关没事,估计就是你缠的那地方接触不良!老张在弱电井那边应道。
邝野将检修口的盖板重新装好,拍了拍手上的灰,利落地爬下梯子。应该没问题了,开灯试试
老张合上弱电井的门,走到VIP室门口的总开关面板前,啪嗒一声打开了射灯电源。天花板上几盏射灯稳定地亮了起来,光线柔和均匀,不再闪烁。
嗯,好了!老张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女店长说,搞定了!就是线路老化,接触点松了,缠紧了就没事。
女店长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辛苦两位师傅了。谢谢。那笑容里依旧带着疏离。
客气啥,应该的。老张摆摆手,招呼邝野,收拾东西,走了小邝,还有好几家等着呢!
邝野默默地将人字梯折叠好,背上工具包,跟在老张身后走出VIP室,穿过那些光鲜亮丽的展品,离开了竞奢。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那些昂贵的球鞋和衣服一眼,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维修。
走出商场大门,傍晚带着寒意的风吹在脸上。老张还在絮叨着下一个维修点。邝野抬头,看了一眼天玺广场璀璨的霓虹招牌,目光扫过竞奢那巨大的玻璃幕墙。
那隐藏在吊顶深处的定时装置,像一颗冰冷的种子,已经悄然种下。它将在预设的时刻苏醒,释放出毁灭的电流。无声,致命。
他低下头,跟着老张汇入下班的人流。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冷酷的弧度。
第四章
夜色,如同浸透了浓墨的绒布,沉沉地覆盖着城市。距离竞奢那场预定的意外还有好几个小时。但邝野的复仇,并未停下脚步。电流的陷阱已经布好,而另一个目标——林竞,他胯下那辆象征着财富和地位的银色保时捷卡宴,此刻正静静地停泊在某个高档公寓的地下车库里,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
深夜十一点半。万籁俱寂,连流浪猫都蜷缩在避风的角落。邝野的身影出现在城东一个名为铂悦府的高档小区外围。这里是林竞的住处。小区安保严密,高墙电网,摄像头如同警惕的眼睛,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但再严密的安保,也防不住一颗被仇恨和精密计划驱动的心。
他没有试图挑战正门。而是绕到了小区后面,那里紧邻着一片正在施工的商业地块。巨大的土方和建材堆成了天然的掩体,施工围挡留下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缝隙。他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借助挖掘机的阴影和凌乱的脚手架,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并不算高的临时围挡,进入了工地内部。
工地内部一片狼藉,深坑、土堆、散落的钢筋水泥管。他目标明确地走向工地边缘,那里紧挨着铂悦府地下车库的通风外墙。巨大的金属通风百叶窗嵌在混凝土墙壁上,发出低沉的嗡鸣。
邝野走到百叶窗前,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特制的、带有强力吸盘和微型切割砂轮的设备。这是他利用电工手艺和废弃零件自制的,专门用来对付这种百叶窗。他将吸盘牢牢吸附在金属窗叶上,启动砂轮。细微但刺耳的滋滋声在寂静的工地上响起,火星在黑暗中迸溅。他全神贯注,控制着切割的深度和角度,既要切开足够大的缝隙,又不能触发可能存在的振动报警装置。
汗水从他额角渗出,混合着空气中的灰尘,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咔一声轻响,几根坚固的窗栅被悄无声息地切断。他取下切割设备,小心地将切下的栅栏放到一边,露出了一个刚好能容他钻过的洞口。通风管道里沉闷的、带着机油和尘土味道的气流扑面而来。
他毫不犹豫,像一条滑溜的泥鳅,缩身钻了进去。通风管道内壁冰凉,布满灰尘和油污。他匍匐前进,只能依靠头灯微弱的光束辨别方向。管道错综复杂,但他脑子里清晰地印着老五搞来的、包含车库通风系统简图的建筑蓝图复印件。
爬行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向下的分支管道。他找准位置,撬开一个检修口的格栅,下方就是铂悦府地下车库负二层。一股混合着汽油、橡胶和清洁剂的气味涌了上来。车库空旷寂静,只有几盏昏暗的应急灯亮着,巨大的承重柱投下浓重的阴影,一排排豪车如同沉默的雕塑。
他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脚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头灯迅速关闭。他像幽灵一样,贴着承重柱的阴影快速移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车位编号。
B区,018。一个宽敞的独立车位。那辆银色的保时捷卡宴如同一个优雅的贵族,静静地停在那里,流畅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散发着冷冽的光泽。
邝野走到车边,没有立刻动手。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了车底盘。很好,没有额外的防盗装置。他戴上薄薄的橡胶手套,从工具包里拿出一个扁平的、带磁吸的金属盒子——一个简易的信号屏蔽器,能短暂干扰近距离的无线信号,防止钥匙感应开门触发警报。他将盒子吸附在驾驶座下方的底盘上,按下开关,盒子上的小绿灯微弱地闪了一下。
然后,他才拿出开锁工具。对付这种豪车的门锁,需要技巧和耐心。他屏住呼吸,将特制的钩针和拨片探入锁孔,指尖感受着锁芯内部细微的弹子跳动。几分钟后,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驾驶座的门锁开了。
他迅速拉开车门,闪身坐了进去,又立刻将门虚掩上,没有关死。车内崭新真皮和高级香氛的味道瞬间将他包围,这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想起冰箱里的蔚蓝海岸。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有钥匙,无法启动车辆获取助力,方向盘被锁死。但这难不倒他。他俯下身,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小型液压扩张钳,精准地卡在方向盘锁柱的薄弱连接处。他缓慢而稳定地施加压力,金属部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终于,嘣一声脆响,锁止机构被硬生生撑断。
方向盘恢复了自由。他收起扩张钳,目光投向脚下的刹车踏板。刹车油管,隐藏在踏板后方的防火墙内,外面包裹着隔热层和线束。他拿出锋利的电工刀,小心地割开一层层包裹物,露出了里面黑色的橡胶刹车油管。油管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
他没有犹豫。拿出一个前端极其尖锐、带有螺旋纹路的特制钻头,将它卡在便携式手电钻上。钻头对准了刹车油管靠近防火墙内侧的一个弯曲点——这里受力最大,也最隐蔽。他深吸一口气,启动了手电钻。
滋——低沉的钻孔声在寂静的车库内显得格外刺耳。邝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边钻,一边警惕地倾听着四周的动静。钻头缓慢而坚定地旋转着,橡胶和内部编织层被一点点绞碎。细小的黑色橡胶碎屑和油星溅落出来。
钻孔声持续了不到十秒,但对邝野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终于,他感觉到钻头阻力一轻——通了!一个极其微小、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孔洞,出现在刹车油管最脆弱的弯折处。
他立刻停止钻孔,迅速拔出钻头。一股透明的、带着特殊气味的刹车油,开始从那个细小的孔洞里,极其缓慢地、一滴一滴地渗漏出来,落在下方的隔热棉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油渍。
邝野飞快地清理掉钻下来的橡胶碎屑,将割开的隔热层和线束尽量复原。然后,他拿出一个极小的、瓶盖大小的透明塑料容器,里面装着粘稠的、类似机油的东西。他将容器小心地塞进刹车油管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确保它不会被轻易发现。这东西受热后会变得极其润滑,当刹车油温因频繁制动而升高时,它会加速油液的渗出速度。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检查了一遍车内,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然后,他拿起那个信号屏蔽器,抹掉上面的指纹,悄无声息地溜下车,将驾驶座的门轻轻关好,恢复了锁止状态(虽然内部锁柱已损坏,但外部看起来完好)。
他像来时一样,贴着阴影,快速回到通风管道的入口,敏捷地钻了进去。在管道里,他将那个信号屏蔽器用力砸向坚硬的管道内壁,砸得粉碎,然后将碎片分散丢弃在深深的管道岔路里。最后,他钻出通风口,回到冰冷的工地,将切下的百叶窗栅栏用强力胶勉强粘回原位,虽然留下了痕迹,但在完工前,这里不会有人仔细检查。
寒风凛冽,吹散了他身上的灰尘和车内的香氛味。他最后看了一眼铂悦府那灯火零星的高楼,眼神冰冷。然后,他拉紧衣领,如同融入黑暗的墨滴,消失在凌乱的工地深处。
那辆光鲜的保时捷卡宴,依旧安静地停在车位上。只是它的血管深处,一个致命的伤口正在悄然滴血。当它下一次咆哮着冲上道路,当那个叫林竞的男人趾高气扬地踩下刹车时……死亡的气息,已经提前降临。
第五章
时间,如同被拉紧的弓弦,缓慢而充满张力地指向正午。
天玺广场,竞奢店内。上午的客流不算多,但每一波都带着挑剔而热切的目光,在那些闪耀着限量光环的球鞋和运动装备前流连。穿着统一黑色制服、妆容精致的店员们,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轻声细语地介绍着产品的尊贵血统和收藏价值。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堆砌出来的精致感。
VIP室内,林竞正亲自接待一位重要客户。他穿着熨帖的深蓝色休闲西装,头发一丝不乱,手腕上的名表在射灯下折射出低调而奢华的光芒。他谈笑风生,姿态放松地靠在真皮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双最新款的联名限量球鞋,口若悬河地讲述着它的设计理念和升值潜力。客户频频点头,显然被说动了心。
女店长恭敬地站在一旁,适时地递上咖啡和精致的点心。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头顶的石膏板吊顶深处,那个粘在冰冷金属龙骨上的、不起眼的塑料定时继电器模块,内部的微型齿轮正在无声而精准地转动着。设定的时间刻度,指向了12:00:00。
当商场巨大中庭悬挂的电子钟,无声地跳过11:59:59,变成12:00:00的瞬间——
滴。
一声极其轻微、微弱到几乎被店内背景音乐完全掩盖的电子音,在吊顶的黑暗和灰尘中响起。定时继电器内部的微小开关,被准时触发、闭合。
瞬间,一股强大的电流,沿着邝野精心并联接入的那段特殊线路,汹涌奔腾!电流瞬间通过那截特制的、纤细的金属熔丝!
熔丝甚至来不及发出红光,就在超高电流的冲击下,噗地一声,化为了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熔断的瞬间,一个剧烈的电火花猛地爆开!这火花,不偏不倚,正好溅射在旁边那瓶被邝野放置在隐蔽角落的、无色粘稠的强效绝缘油上!
轰——!
一小团橘红色的火焰骤然腾起!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沾满灰尘和油污的吊顶内部木质龙骨、老化的绝缘线缆、以及各种塑料线管!火势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高温迅速引燃了被邝野撒在附近的白色粉末状高温助燃剂!
嗤啦!嗤啦!
天花板上的几盏射灯首先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声,玻璃碎片带着火花四溅!紧接着,浓烈刺鼻的、塑料和橡胶燃烧的黑烟,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吊顶空间里弥漫开来,然后顺着检修口的缝隙、通风管道,汹涌地向下渗透!
什么味道VIP室里,正唾沫横飞讲解的林竞忽然皱紧了鼻子,他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好像是烧焦的味道女店长也闻到了,脸色微变。
话音未落——
砰!砰!砰!
VIP室天花板上,靠近起火点的几块石膏板吊顶再也承受不住高温的灼烤,猛地炸裂开来!燃烧着的火焰碎块、滚烫的金属构件、带着火苗的线缆,如同地狱之火,轰然砸落!
啊!女店长发出凄厉的尖叫,一块带着火的石膏板碎片砸在她脚边,火星溅到了她的丝袜上。
林竞和那位重要客户惊骇地跳起来,狼狈地向后躲避!燃烧的碎片砸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瞬间燎出难看的焦痕!浓烟滚滚而下,瞬间充斥了整个VIP室!
着火了!快跑!林竞反应极快,一把推开吓傻了的客户,自己也顾不上形象,连滚爬爬地冲向门口。女店长尖叫着紧随其后。
浓烟如同有生命的怪物,迅速从VIP室门口涌出,扑向明亮的主展示区!
啊!火!
天哪!快跑!
着火了!着火了!
店内的顾客和店员瞬间陷入一片恐慌!尖叫声、哭喊声、东西被撞倒的稀里哗啦声响成一片!人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惊恐地朝着出口方向涌去!
浓烟越来越浓,刺鼻呛人,迅速降低了能见度。天花板上的消防喷淋头感应到高温,终于姗姗来迟地启动。
哗!
冰冷的水幕从天而降,浇在惊慌失措的人群头上身上,也浇在那些价值不菲的商品上!
我的鞋!
衣服!限量版啊!
别管了!快跑命啊!
混乱!极致的混乱!
水与火在交织。冰冷的水流冲刷着燃烧的火焰,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大片大片的白色蒸汽。水流也无情地浇在那些玻璃展柜里的奢侈品上——昂贵的球鞋被泡在水里,麂皮迅速变色、变形;高科技面料的运动服被水浸透,粘成一团;限量版的包包被水淋湿,精美的皮面上留下难看的水渍……
警报声凄厉地响彻整个天玺广场!商场内其他店铺的人也惊慌地跑了出来,探头张望,议论纷纷。
呜——呜——呜——
急促而刺耳的消防车警笛声由远及近,几辆巨大的红色消防车冲破广场入口的栏杆,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尖锐地嘶鸣着,粗暴地冲到了竞奢那巨大的玻璃幕墙前!穿着厚重防火服的消防员如同天降神兵,跳下车,迅速连接水带,高压水枪喷射出粗壮的水龙,狠狠地撞向竞奢的玻璃门!
砰!哗啦!
坚固的钢化玻璃门在高压水流的冲击和内部高温的双重作用下,瞬间爆裂!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四散飞溅!
消防员们顶着浓烟和热浪,冲了进去!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惊恐又带着一丝猎奇地看着这突如其来、如同灾难大片般的景象。手机拍照的闪光灯此起彼伏。
天啊,烧得好厉害!
听说里面全是限量版球鞋,这下全完了!
这得赔多少钱啊
人没事吧好像跑出来了。
人群的议论声嗡嗡作响,汇成一片嘈杂的声浪。
在广场对面一栋写字楼的高层消防通道里,一扇不起眼的窗户后面。邝野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冷漠的观众。他手里拿着一个高倍望远镜,镜头清晰地捕捉着竞奢门口的混乱景象:消防车刺眼的红灯旋转闪烁,粗壮的水龙无情地冲击着店铺内部,浓烟滚滚涌出,破碎的玻璃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他看到了被店员搀扶着、狼狈不堪、西装湿透、脸上蹭着黑灰的林竞,正对着消防员和赶来的商场经理气急败坏地咆哮着什么,完全失去了平日的优雅从容。他看到了女店长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看着被水流冲出来的、一只泡在水洼里、沾满泥污的限量版球鞋,眼神空洞。
望远镜的视野里,火焰还在一些角落顽强地燃烧着,舔舐着最后的贡品,浓烟中似乎真的飘散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蔚蓝海岸被焚烧后的怪异焦糊味。
邝野缓缓放下望远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那扇窗户,走进昏暗的消防通道。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清晰,稳定,如同他此刻的心跳。
第一步,成了。那烧焦的奢侈品气味,闻着,确实不赖。
第六章
城市的脉搏在午后的阳光下平稳跳动。距离竞奢那场惊心动魄的火灾仅仅过去了几个小时,混乱被控制,喧嚣渐渐平息,但焦糊味和恐慌的余烬仿佛还弥漫在空气里。然而,对于某些人来说,生活似乎并未被完全打断。
林竞就是其中之一。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昂贵的西装上还残留着水渍和烟熏的痕迹,头发有些凌乱。他刚刚在物业办公室对着商场经理和保险公司的人发完一通雷霆之怒,嗓子都有些嘶哑。损失惨重,不仅是货物,还有店铺本身和那间精心打造的VIP室。更让他窝火的是,消防初步调查竟然指向了电路老化这种低级原因!这简直是打他的脸!
他急需一个发泄口,急需用速度来冲散心头的憋闷和挫败感。他大步流星地走向铂悦府地下车库,掏出车钥匙。那辆银色的保时捷卡宴感应到钥匙,车灯优雅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忠实的仆人。
林竞拉开车门,带着一身戾气坐了进去。真皮座椅的包裹感和车内高级香氛熟悉的味道,让他烦躁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点点。他用力关上车门,发出沉闷的响声。点火,引擎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咆哮,在地下空间里回荡。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流畅地倒出车位,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朝着车库出口的斜坡冲去。
车子驶出地库,汇入午后相对通畅的城市主干道。林竞心中的邪火并未因引擎的轰鸣而消散,反而被这钢铁巨兽的力量感刺激得更加旺盛。他需要更快!更刺激!去他妈的限速!去他妈的损失!他一脚将油门狠狠踩下!
嗡!
卡宴庞大的车身猛地向前一蹿,强大的推背感将他紧紧压在座椅上!仪表盘上的指针疯狂向右摆动!窗外的景物开始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
肾上腺素的飙升带来一种病态的、掌控一切的快感,暂时压倒了火灾带来的阴霾。林竞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笑意,方向盘在他手中变得轻飘飘。他无视着道路限速,不断变道超车,将一辆又一辆车甩在身后。喇叭声和被他别到的司机的怒骂声,都被隔绝在车窗外,成了无意义的背景噪音。
他享受着这种风驰电掣、凌驾于规则之上的感觉。直到——
前方路口,绿灯开始闪烁,眼看就要转黄!
妈的!林竞低骂一声,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再次深踩油门!他要冲过去!保时捷的引擎爆发出更加凶猛的嘶吼,像一道银色闪电射向路口!
就在车头堪堪越过停止线的瞬间,刺眼的黄灯变成了冰冷的红灯!几乎是同时,左侧一辆正常绿灯通行的水泥罐车,如同移动的山丘,带着沉闷的轰鸣声,出现在了林竞的视野里!巨大的车身瞬间填满了左侧车窗!
林竞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将刹车踏板狠狠地、一踩到底!他期待着那强大制动系统带来的、令人安心的急停!
然而——
脚下传来的,不是预想中轮胎抱死、车身剧烈顿挫的坚实阻力感!
而是一种软绵绵的、空荡荡的,如同踩进一堆烂泥里的感觉!
刹车踏板毫无阻滞地、轻飘飘地,一路沉到了底!
车子没有丝毫减速!反而因为油门在踩刹车前还未完全松开,引擎仍在咆哮着输出动力!银色的卡宴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像一匹彻底脱缰的疯马,以更加失控的姿态,咆哮着冲向那辆如同铁壁般的水泥罐车!
不!
林竞发出一声魂飞魄散的、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难以置信的绝望!他徒劳地死死踩着那如同失效的刹车踏板,双手青筋暴突,疯狂地扭打着方向盘,试图避开!
但太晚了!距离太近了!失控的速度太快了!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与撕裂的巨响,猛然炸裂在十字路口!
银色卡宴的车头,如同撞上了一堵钢铁城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扭曲、塌陷、碎裂!引擎盖像脆弱的锡纸一样向上翻卷、撕裂!挡风玻璃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炸成一片蛛网状的白色裂纹,随即轰然向内爆裂!无数的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喷射进驾驶舱!
那辆沉重的水泥罐车只是车身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司机惊恐地踩死了刹车,罐车拖出长长的黑色胎印停了下来。
而银色的保时捷卡宴,在巨大的撞击动能下,车身被狠狠地甩了出去,失控地旋转着,车体侧面再次重重地刮蹭在水泥罐车巨大的轮胎上!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令人头皮发麻!车门瞬间变形凹陷!
最终,卡宴像一摊烂泥,冒着滚滚白烟(安全气囊爆开的气体),车头面目全非、侧面严重凹陷地,侧滑着撞上了路口的隔离护栏,才彻底停了下来。车体扭曲,零件散落一地,机油混合着不知名的液体,汩汩地流淌到柏油路面上,形成一滩滩污秽的痕迹。
安全气囊全部爆开,白色的粉末弥漫在残破的车厢内。林竞被气囊死死地压在驾驶座上,头歪向一边,额角撞在爆裂的A柱上,鲜血混合着白色的气囊粉末,糊满了半张脸。他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生死不知。只有那身沾着烟灰水渍的昂贵西装,此刻被鲜血染红,显得格外刺目和讽刺。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路口的交通瞬间瘫痪,后面被堵住的车排起了长龙,刺耳的喇叭声响成一片。人们纷纷下车,惊恐地看着这惨烈的一幕,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录像,有人试图上前救援。
混乱,惊恐,喧嚣……十字路口瞬间成了人间炼狱。
而在距离事故现场几百米外的一个公交站台广告牌后面。邝野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他平静地看着远处升腾的白烟,听着隐约传来的警笛和喧嚣。他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当看到救护车闪烁着蓝灯,医护人员用担架将那个血肉模糊的身影从变形的车厢里抬出来时,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然后,他转过身,压低帽檐,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人行道上匆匆的人流中,消失不见。他的复仇名单上,第二个名字,被鲜血划上了一个猩红的叉。
第七章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刺鼻,混合着药味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病痛和死亡的气息。走廊里灯光惨白,照在光洁的地板上,反射着冰冷的光。偶尔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步履匆匆,或是面容愁苦的家属低声啜泣。
单人病房的门紧闭着。梅晚舟脸色苍白地靠在病床上,额头上包着纱布,手腕上打着点滴。几个小时前,她接到医院的紧急电话,说林竞出了严重车祸,正在抢救。她几乎是从家里一路哭喊着跑来的,慌乱中还在楼梯上崴了脚。此刻,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神空洞又充满恐惧,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洁白的被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邝野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廉价的超市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苹果和一串香蕉。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神情平静,甚至带着点木讷,就像任何一个接到妻子受伤消息匆匆赶来的普通丈夫。
晚舟他走到床边,声音低沉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怎么搞的伤得重不重他把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
梅晚舟像是被他的声音惊醒,猛地抬起头看向他。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恐惧,有心虚,有劫后余生的脆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眼前这个木讷丈夫的怨怼。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是他
我没事,就是崴了脚,擦破点皮。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哭腔,避开邝野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病房门口,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林竞的消息。
没事就好。邝野拖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拿起一个苹果,又掏出他那把随身携带、刀柄磨损严重的多功能电工刀。他慢条斯理地开始削苹果,锋利的刀刃旋转着,削下一条长长的、均匀的果皮,动作稳定而专注。苹果皮一圈圈垂落,像某种诡异的仪式。
病房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刀锋划过苹果果肉的细微沙沙声,以及梅晚舟压抑的、带着焦虑的呼吸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停在病房门口。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西装、助理模样的年轻男人脸色沉重地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梅晚舟,又看了看旁边削苹果的邝野,眼神有些异样,但还是对着梅晚舟低声道:梅小姐,林总他……
梅晚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前倾,急切地问:他怎么样阿竞他怎么样了!
助理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干涩:手术结束了。命保住了!但是……
但是什么!梅晚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
但是脊椎严重受损,医生说高位截瘫的可能性非常大。助理的声音越来越低,而且颅脑损伤,就算醒了,认知能力和语言功能恐怕也……
高位截瘫梅晚舟像是听不懂这个词,茫然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一下,差点从床上栽下去。助理连忙伸手扶住她。
高位截瘫!意味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挥金如土、带给她无限未来憧憬的林竞,彻底废了!成了一个只能躺在床上、需要人伺候的废人!她所有的美梦,所有的期盼,所有背弃家庭换来的幸福,都在这一刻轰然崩塌,碎成了齑粉!
不可能!你骗我!阿竞不会有事的!梅晚舟失声痛哭起来,声音凄厉绝望,用力推开助理的手,像个疯婆子一样捶打着病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削苹果的邝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那条长长的、完整的苹果皮,啪嗒一声,掉进了床边的垃圾桶里。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崩溃的妻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轻易地穿透了梅晚舟凄厉的哭喊,清晰地钉进她的耳膜:
晚舟,别哭了。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林竞废了,你哭也没用。
梅晚舟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像被施了定身咒,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邝野。她看到了什么那张熟悉的、木讷的、总是带着点讨好笑容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那双眼睛,漆黑冰冷,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正静静地、毫无波澜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看一场闹剧!
一股寒意,比听到林竞瘫痪的消息更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梅晚舟的脚底板窜起,直冲天灵盖!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邝野!绝对不是!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恐惧。
邝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他那部屏幕都磨花了的旧手机。他低着头,粗糙的手指在屏幕上缓慢地滑动了几下,似乎在翻找什么。
然后,他把手机屏幕转向梅晚舟。
屏幕上,是一段视频。拍摄的角度有些晃动,显然是用手机隔着餐厅玻璃窗偷拍的。但画面异常清晰:蓝岸西餐厅,靠窗的位置。梅晚舟正笑靥如花,眼神含情脉脉地看着对面的林竞。接着,就是那致命的、刀叉暧昧相触的画面——梅晚舟的刀尖,轻轻蹭过林竞的手背;林竞的指腹,极其自然地擦过她的手腕内侧……
拍摄者的手很稳,将这个充满了挑逗和情欲的瞬间,清晰地、放大定格在屏幕上!
梅晚舟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医院的床单还要惨白!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连呼吸都停滞了!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精心维持的假象,在这一刻被这段冰冷清晰的视频彻底撕得粉碎!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梅晚舟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被扒光般的羞耻和无尽的绝望!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猛地从病床上弹起来,不顾手上还扎着针头,疯狂地扑向邝野,想要抢夺那部手机!
给我!删掉它!啊!邝野!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人生!你这个疯子!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涕泪横流,状若疯癫。点滴架被她带倒,药瓶摔在地上碎裂,药水和玻璃碴溅得到处都是!
旁边的助理完全吓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知所措。
邝野却异常平静。他敏捷地站起身,后退一步,轻松躲开了梅晚舟疯狂的扑打。他高高举起手机,屏幕上的画面依旧定格在那耻辱的一幕。他俯视着跌坐在病床下、被药水和玻璃碎片包围、狼狈不堪、精神彻底崩溃的梅晚舟,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毁了你的人生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个弧度冰冷而残忍,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嘲讽。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屏幕上的画面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像一把插在梅晚舟心口的刀在搅动。
这,他的声音低沉、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梅晚舟的神经上,才叫毁掉。
梅晚舟瘫坐在冰冷的、混合着药水和玻璃碎渣的地上,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个居高临下、眼神冰冷陌生的男人,看着他手里那个如同恶魔之眼般闪烁的手机屏幕。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吞噬了她,她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她的人生,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碎得连渣都不剩。
邝野收起了手机,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堆令人厌恶的垃圾。他绕过地上的一片狼藉,走到呆若木鸡的助理面前,语气平淡无波,甚至还带着点礼貌:麻烦你,照顾一下她。
说完,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惨白的走廊灯光吞没了他的背影,留下病房里一片死寂的绝望和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也掩盖不住的血腥味(精神上的)。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地狱般的景象。邝野沿着长长的、空荡的走廊向外走,脚步沉稳,没有丝毫停顿。他拿出手机,删除了那段视频。工具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医院外,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抬手挡了一下。阳光照在他脸上,那张平凡甚至有些木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彻底的、冰冷的平静。
他走向自己的破旧电动车。复仇的火焰已经燃尽,留下的是冰冷的灰烬,但灰烬之下,是前所未有的、坚实的平静。
第八章
日子像生了锈的齿轮,嘎吱嘎吱地向前挪动。表面上看,生活似乎回到了某种轨道。
梅晚舟出院了,脚伤不重,但整个人彻底垮了。她变得沉默寡言,眼神空洞,常常一个人坐在卧室的窗边,对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发呆,一坐就是半天。偶尔邝野回来,她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瑟缩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怨毒,却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颐指气使,甚至不敢大声说话。那个曾经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巧笑倩兮、风情万种的女人,如今只剩下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被巨大的耻辱和绝望日夜啃噬。她不敢出门,怕面对任何人的目光,哪怕只是邻居的随口问候,在她听来都像是无情的嘲讽。冰箱里那缕曾经让她沾沾自喜的蔚蓝海岸香气,早已被邝野扔掉了所有可疑的东西,只剩下冰冷的、真实的食物味道。那味道现在只会让她作呕。
邝野依旧每天早出晚归,背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工具包,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修电路,接零活。他沉默寡言,干活利索,工钱公道,主顾们都很满意。没人知道这个木讷的电工心里曾翻涌过怎样的惊涛骇浪。火灾和车祸的新闻喧嚣了一阵,最终也被新的热点取代。竞奢关门大吉,据说老板重伤瘫痪,店铺正在清算。林竞的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除了激起几圈短暂的涟漪,很快便沉入了水底,被遗忘。
这天下午,邝野接了个急活,给一个老旧小区更换整栋楼的电表总闸。活儿挺脏挺累,弄完天都快黑了。他收拾好工具,骑着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的破电动车往回赶。深秋的风已经很凉了,刮在脸上带着点割人的意思。
路过市中心时,他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天玺广场。远远地,就看到竞奢原来的位置。那块巨大的、曾经光鲜亮丽的玻璃幕墙,如今被厚厚的防火板和工程围挡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像一个巨大的、丑陋的伤疤贴在商场光鲜的外立面上。围挡上喷着白色的消防整改,暂停营业几个大字。透过围挡的缝隙,隐约能看到里面一片狼藉的焦黑,烧得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还有地上积着污水的狼藉。
几个穿着时尚的年轻人路过,对着围挡指指点点。
啧,‘竞奢’真烧没了可惜了,我还想攒钱买那双限量版呢!
听说老板也出车祸瘫了真惨……
惨什么有钱人玩脱了呗!这叫报应!走了走了,晦气!
年轻人的议论声随着脚步远去。
邝野停下车,单脚支地,静静地看着那块巨大的伤疤。暮色四合,商场的霓虹灯渐次亮起,映得围挡上的白字忽明忽暗。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被水浸泡过的焦糊味。
他没有停留太久。拧动油门,破旧的电动车发出沉闷的嗡鸣,载着他驶离这片繁华的废墟。
回到家,楼道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油腻的饭菜味。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没开灯,只有厨房亮着昏暗的光。梅晚舟的身影在里面晃动着,正在炒菜。听到开门声,她炒菜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脊背僵硬。
邝野没说话,把工具包放在门口的旧鞋柜上,换鞋。他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梅晚舟背对着他,正手忙脚乱地把锅里的菜盛出来。她的背影瘦削了很多,肩膀微微缩着,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脆弱。锅里炒的是最普通的青菜,有点糊了。
吃饭了。梅晚舟的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把菜盘端到客厅那张掉了漆的小方桌上。桌上摆着一盘青菜,一小碟咸菜,两碗米饭。
邝野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两人沉默地吃着饭,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响。气氛压抑得像灌了铅。
梅晚舟扒拉着碗里的饭粒,食不知味。她几次偷偷抬眼看向邝野。男人低着头吃饭,侧脸线条冷硬,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那场惊天动地的报复之后,他没有得意忘形,没有冷嘲热讽,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打骂都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和绝望。她感觉自己在他眼里,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团空气,或者一堆垃圾。
这种无声的、日复一日的凌迟,让她快要疯了。终于,她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沉重的死寂,放下筷子,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崩溃的质问:你满意了邝野!看着他瘫了,看着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你痛快了!
邝野夹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他把一筷子有点发黑的青菜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他的沉默彻底击溃了梅晚舟。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泪水汹涌而出,她指着邝野,歇斯底里地哭喊:说话啊!你说话啊!我知道是你!都是你干的!你这个疯子!魔鬼!你毁了我们!你毁了一切!你不得好死!
她抓起桌上的咸菜碟子,想朝邝野砸过去。但手举到半空,对上邝野那双终于抬起来的、漆黑冰冷的眼睛时,所有的勇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漠然。那眼神让她想起了荒野里盯着猎物的孤狼,冷漠,精准,不带一丝温度。
碟子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咸菜和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梅晚舟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她双手捂着脸,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她知道,她完了。她的人生,从她将刀尖蹭向另一个男人手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亲手送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而他的报复,就是让她清醒地、日复一日地,在这深渊里煎熬。
邝野平静地咽下嘴里的饭菜。他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到墙角的工具包旁,蹲下身,从里面拿出扫帚和簸箕。他走到梅晚舟旁边,无视她压抑的哭泣,动作沉稳而专注地将地上的碎瓷片和咸菜一点点扫进簸箕里。
清理干净,他把扫帚放回原处,然后走进厨房。锅里的水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他拿起暖水瓶,给自己倒了一大搪瓷缸热水。滚烫的水汽蒸腾起来,模糊了他平静无波的脸。
他端着搪瓷缸走到客厅窗边。窗外是沉沉的夜色,远处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他喝了一口热水,滚烫的温度从喉咙一路熨帖到胃里,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很暖。
身后,是梅晚舟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那声音如同背景噪音,再也无法在他心底掀起一丝涟漪。
他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眼神平静而深远。复仇的烈焰焚尽了污秽,留下的这片冰冷的灰烬之地,是他亲手打扫出来的。空气里再也没有那股令人作呕的香水味,只有真实的、属于这个破败小屋的、混杂着饭菜和尘土的味道。
这味道,踏实。
第九章
初冬的第一场小雪,细碎得像盐粒,悄无声息地落在城市灰蒙蒙的屋顶和街道上,很快就融化成了湿冷的泥泞。
城西墓园。这里远离喧嚣,只有常青的松柏在寒风中沉默伫立,枝叶上积着薄薄一层未能化尽的残雪,更添几分萧瑟。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湿冷的石头和松针混合的沉寂气味。
一座崭新的墓碑前,立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棉袄的瘦小身影。是老五。他手里拎着一瓶劣质的烧酒,脚边放着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些水果和粗糙的糕点。他对着墓碑上那张小小的、笑容有些拘谨的黑白照片,絮絮叨叨地念叨着:
娘,儿子来看你了,带了点吃的,还有酒,您在那边别省着,该吃吃该喝喝,儿子现在跟着野哥干点零活,挺好的,比在外面瞎混强,钱够花,您甭惦记!
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和枯叶,打着旋儿。老五缩了缩脖子,倒了一小杯烧酒,洒在墓碑前冰冷的石板上。酒液迅速渗入泥土,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您放心,儿子肯定好好的!野哥人仗义,虽然话不多……哦,对了,老五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唏嘘,您还记得我以前提过的邝野哥吗他老婆……唉,不提了,都过去了。反正现在消停了。野哥看着也没事了。
他叹了口气,又倒了一杯酒,自己仰头喝了一大口,辣得他龇牙咧嘴,一股热气从喉咙烧到胃里。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湿冷的石板路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老五循声回头,看到邝野高大的身影从墓园小径那头走来。他依旧穿着那件旧夹克,肩上挎着那个标志性的、鼓鼓囊囊的工具包,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
野哥老五有些意外,连忙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你也来了
嗯。邝野走到近前,对老五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的目光落在墓碑上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上,停留了几秒。照片上的老人,笑容温和,眼神里带着点怯生生的朴实。
邝野没说话,蹲下身,打开那个黑色塑料袋。里面不是纸钱元宝,而是几样崭新的东西:一个包装完好的、大容量的电热水壶,一条厚实柔软的羊绒围巾,还有一大盒包装精美的点心。都是实用的、老人能用得上的东西。
他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整齐地摆放在老五带来的供品旁边。然后,他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信封,塞到老五手里。
老五一愣,捏了捏信封的厚度,吓了一跳:野哥!这太多了!我不能要!信封里厚厚一沓,远超他应得的报酬。
拿着。邝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平静,给老太太买点好的。剩下的,自己留着,找个正经事做。
老五看着邝野平静无波的脸,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信封,眼圈有点发热。他知道这钱的分量。谢了,野哥。他声音有些哽咽,把信封小心地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
邝野没再说什么。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老五母亲墓碑旁不远处,一座明显更气派、但同样崭新的墓碑。墓碑上刻着林竞的名字,照片上的男人年轻英俊,意气风发。墓碑前空空荡荡,只有几片被风吹来的枯叶。一个穿着考究、头发花白的妇人(林竞的母亲)在远处另一个墓碑前祭拜完毕,正被两个神情疲惫、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搀扶着,步履蹒跚地离开。她似乎朝林竞墓碑的方向瞥了一眼,眼神空洞麻木,随即转过头,仿佛那里埋着的只是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寒风卷过,更显凄凉。
邝野的目光在那座冷清的墓碑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毫无波澜地移开了。像掠过一粒尘埃。
他转向老五:走了
走,走。老五连忙点头,把剩下的酒瓶收好。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墓园。细碎的雪粒又开始飘落,沾在他们的头发和肩头。墓园的铁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将那片死寂的安眠之地隔绝开来。
回到熟悉的、充斥着机油味和金属气息的城中村。邝野在一栋破旧的筒子楼前停下。这里是他新租的一个小单间,顶楼,带个小小的露台,便宜,安静。
野哥,那我先回了。老五在楼下告别。
嗯。邝野应了一声,转身上楼。
打开吱呀作响的房门。房间里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旧桌子,一把椅子,墙角堆着他的工具包和一些零件。窗户开着,寒冷的空气涌进来,吹散了屋里仅有的一点闷气。
邝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低矮杂乱的屋顶。雪下得大了一些,细密的白色渐渐覆盖了世界的污垢。
他没有开灯。在渐渐昏暗的光线里,他走到那张旧桌子前坐下。桌上放着一个没拆封的新电饭煲——旧的被梅晚舟砸坏了,他顺手买了个新的。
他打开工具箱,拿出几样工具:螺丝刀、钳子、电工胶布还有他那把随身携带、刀柄被磨得油亮的多功能电工刀。他熟练地拆开新电饭煲的包装盒,拿出说明书,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开始研究线路接口。他的动作专注而沉稳,眼神平静。
工具在他粗糙的手中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在这寂静的小屋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拿起那把电工刀,刀刃在昏暗中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寒光。他用手指拂过冰凉的刀身,感受着那熟悉的、属于金属的坚硬和冰冷。刀柄上,还残留着一点难以洗净的、淡淡的机油痕迹。
他低头,开始仔细地剥开一段电饭煲电源线的绝缘层,露出里面黄绿相间的铜芯。动作一丝不苟,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进行某种仪式。
窗外的雪,无声地飘落,覆盖着这个城市所有的肮脏、背叛和血腥。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工具操作的细微声响,和他平稳的呼吸。
他手里的起子还沾着机油。那点黑色的油污,是他过去生活的印记,也是他亲手锻造未来的工具。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无比真实。
这感觉,踏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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