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仇深成缚 > 第一章

她嫁给了断头台上的仇人
斩——
监斩官冰冷的声音,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狠狠劈开午门刑场死寂的空气。
高台之上,昔日威震边关的镇北将军萧彻,一身囚衣染尘,蓬头垢面,却依旧挺直了脊梁,如同他身后那根即将染血的黝黑刑桩。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刀,在惨淡的秋阳下折射出刺目的白光,只待那沙漏流尽最后一粒沙。
围观的人群屏住了呼吸,或快意,或麻木,或带着一丝兔死狐悲的凄凉。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了血腥。
就在那沙漏细沙将罄,刽子手缓缓举起千斤重刀的一刹那——
慢——!
一声清叱,如裂帛,似碎玉,骤然撕裂了沉闷的死亡帷幕。
人群如潮水般惊愕地向两旁分开。
一道刺目的红,撞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不是血,是嫁衣。
一袭正红如火、金线密绣着鸾凤和鸣的嫁衣,在灰蒙蒙的刑场上,燃烧得惊心动魄。凤冠霞帔,珠帘摇曳,盖着象征喜庆与忠贞的鸳鸯红盖头。新嫁娘,竟踏着通往黄泉的路径而来。
她无视两侧如狼似虎、惊疑不定的官差,无视监斩官骤然色变的脸,更无视那悬在萧彻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屠刀。她莲步轻移,裙裾拂过肮脏的尘土,一步步,坚定地踏上高台,走到那待死的囚徒面前。
死寂。连风都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个突兀到诡异的新嫁娘身上。那身红,在刑场的惨淡背景中,灼痛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萧彻猛地抬起头,乱发下那双曾令敌军胆寒的锐利眼眸,此刻充满了震惊、困惑,还有一丝深埋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透过珠帘的缝隙,他看不清盖头下的容颜,只觉那身影……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新嫁娘在离萧彻一步之遥处站定。她微微侧身,面向监斩官的方向,声音透过盖头传出,清冷如冰泉,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人,时辰未到。
她抬手,指向那尚未流尽的沙漏。纤细白皙的手指,在鲜红的嫁衣袖口映衬下,脆弱得惊人,却又蕴藏着某种惊涛骇浪。
行刑之前,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回荡在刑场上空,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凄厉的穿透力,容我,行完这最后之礼!
她倏然转身,正对萧彻。隔着那层薄薄的红纱,目光似乎穿透了生死,牢牢锁在他脸上。在千万道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死神冰冷的注视下,她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那身陷囹圄、枷锁加身的死囚——
福下身去。
一个标准的、新妇拜别夫君的大礼。
夫君在上,清冽的声音,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心头,妾身谢氏停云,今……
她顿了顿,珠帘轻颤,盖头下传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锥般的颤抖,却又奇异地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压了下去:
今,嫁与君为妇。生……同衾……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滔天的恨意,却又诡异地缠绕着某种令人心碎的执拗:
死,同穴!
话音落下的瞬间,监斩台上的沙漏,最后一粒沙,悄然滑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鬼头刀的寒光,新娘刺目的红妆,囚徒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无数张惊愕到扭曲的面孔……共同构成了一幅惊世骇俗、诡异绝伦的画面。
红盖头下,无人看见,一滴滚烫的泪,砸落在冰冷的手背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如同心头泣血。而她的另一只手,却悄然探入宽大的袖中,紧握住了那柄淬了剧毒、冰凉刺骨的——匕首。
刽子手粗壮的手臂,肌肉虬结,鬼头刀已高高扬起,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而下。
喜帕之下,谢停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绝望的弧度。是该同穴了,萧彻。在黄泉路上,我们,也该好好算算三年前,你屠我满门那笔血债了!
就在那刀锋即将劈开空气的刹那—
刀下留人——!!!
一声尖利、急促、几乎破了音的嘶吼,如同炸雷般从刑场外围滚来。一匹快马,蹄声如鼓,踏碎了死寂,马背上滚落下一个面无人色、几乎虚脱的内侍,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圣……圣旨到!圣上有旨!刀下留人——!!!
监斩官浑身剧震,手中的令箭当啷一声掉落在台上,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刽子手的手臂僵在半空,那千斤重的鬼头刀悬在萧彻颈后不足三寸之处,冰冷的刀气似乎已割断了几缕乱发。
时间,在鬼门关前被硬生生拽回!
刑场上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瞬间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哗然!围观的人群像炸开了锅,议论声、惊呼声、抽气声交织成一片。
红盖头下,谢停云紧握匕首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那滴悬而未落的泪,终究还是顺着冰冷的面颊滑下,砸在紧握的拳上,与指缝间因用力而渗出的、几乎掐进掌心的血丝混在一起。恨意如同毒藤,在听到刀下留人四字时,疯狂地绞紧了她的心脏!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她就能亲眼看着这个毁了她一切的仇人,带着她死同穴的诅咒魂归地府!
萧彻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翻涌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以及更深沉的、如同浓雾般的困惑与锐利。他的目光,穿透混乱,死死盯在眼前那一抹刺目的红上。这突如其来的新娘,这玉石俱焚的死同穴,还有这恰到好处的圣旨……太过巧合,太过诡异!
内侍连滚带爬地冲上监斩台,展开圣旨,尖声诵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镇北将军萧彻一案,尚有疑窦未明。着即停刑,押回天牢,候旨重审!钦此——!
尚有疑窦未明!
这六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也砸碎了谢停云孤注一掷的计划。她精心策划的、要在仇人生命最后一刻给予他最残酷审判的仪式,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彻底打断!
臣……遵旨!监斩官如梦初醒,慌忙跪地接旨,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官差们反应过来,立刻上前,粗暴地架起萧彻,沉重的枷锁再次发出冰冷的碰撞声。萧彻被拖拽着起身,他高大的身躯经过谢停云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隔着那层摇曳的珠帘和薄薄的红纱,他那双饱经风霜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似乎想要穿透这层喜庆的伪装,看清盖头下那张脸,看清那滔天恨意的来源。
谢停云能感受到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探究目光。她强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和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挺直了脊背,如同风中一株倔强的红梅。宽大的袖袍下,那柄淬毒的匕首,冰冷地贴着她的手腕,像一条蛰伏的毒蛇。
谢……姑娘萧彻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久未开口的粗粝,却异常清晰地传入谢停云耳中。他竟认出了她的姓氏!今日‘大礼’,萧彻……受之有愧。他的语气极其复杂,有震惊后的余悸,有死里逃生的茫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荒谬的沉重,只是,萧某生平,从未做过屠人满门之事。姑娘这血仇……怕是认错了人!
最后一句,他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荡与……悲愤
谢停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认错人他竟敢说认错人!三年前那个火光冲天、尸横遍地的夜晚,那个站在血泊中、手持染血长刀、盔甲上沾满她亲人鲜血的身影,那双在火光映照下冷酷如修罗的眼睛,她至死都不会认错!就是他——萧彻!
盖头下的贝齿几乎要咬碎,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她强忍着没有失态,只是那紧握匕首的手,指甲更深地刺入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鲜红的嫁衣上,洇开一小片暗沉的颜色,如同她心头永不愈合的伤疤。
她没有回答,一个字也没有。只是那微微侧开的身体,和周身散发出的、比刑场秋风更刺骨的寒意,便是最冰冷的回应。
萧彻见她如此,眼底最后一丝微光也黯淡下去,化为更深的苦涩与凝重。他不再言语,任由官差粗暴地将他拖下高台,沉重的镣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一步步远离那抹刺目的红。
人群的目光,此刻全数聚焦在孤立于高台之上的新娘身上。她像一团燃烧在废墟上的火焰,美丽、诡异、绝望、又带着毁灭的气息。
监斩官擦着额头的冷汗,看着眼前这个惹下天大麻烦的女子,又气又怕,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氏你……
谢停云缓缓转过身,正对着监斩官。即使隔着盖头,那无形的压力也让监斩官心头一凛。
大人,她的声音透过红纱传来,清冷依旧,却少了方才的凄厉,多了几分沉沉的死寂,礼已成。妾身,谢停云,是罪臣萧彻之妻。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告着这个刚刚在死神面前缔结的、荒谬绝伦的关系。
按《大胤律》,她微微扬起下巴,尽管无人能看见她的表情,但那姿态却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决绝,夫有重罪,妻当连坐。妾身既已嫁与萧彻为妇,自当与其同罪。请大人,将妾身一并收押,同入天牢,候旨……同审!
话音落下,满场再次死寂!
同罪同押同审!
这女子,竟是铁了心要与那萧彻绑在一起,生不同衾,死也要共赴黄泉路还是说……她另有图谋
监斩官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红得刺眼的身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今日这桩事,从刑场红妆到圣旨突降,再到这新娘自请入狱,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邪性!他不敢擅专,只得挥手,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来人!将……将谢氏一并……拿下!押入天牢,严加看管!
几名官差犹豫着上前,看着这身嫁衣,竟有些无从下手。
谢停云却主动伸出了双手,那纤细的手腕上,还残留着方才紧握匕首的勒痕和点点血迹。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那一截莹白,在鲜红的嫁衣和冰冷的镣铐映衬下,脆弱得惊心,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坚韧。
咔嚓。
冰冷沉重的铁铐,锁住了那双本该执起绣花针或描眉笔的柔荑。
她被推搡着走下高台,鲜红的嫁衣在灰暗的刑场上拖曳,如同一条通往地狱的血路。凤冠上的珠帘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遮挡住一切窥探的目光,只留下一个决绝而神秘的背影。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追随着那抹移动的红色,直到她与同样被押解的萧彻的背影,一前一后,消失在通往天牢的幽暗甬道深处。
刑场上,只余下秋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以及那尚未干涸的、来自新娘掌心的、点点暗红血迹。
监斩官望着甬道口,长长地、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知道,这桩案子,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刑场红妆,因为这死而复生的将军,因为这自投罗网的新娘,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团足以将人吞噬的、深不见底的漩涡。
而漩涡的中心,那幽暗潮湿的天牢深处,一场在生死边缘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充斥着血仇、谎言与未知真相的孽缘,才刚刚拉开它诡谲而残酷的序幕。
盖头之下,谢停云感受着铁铐的冰冷,嗅着天牢通道里腐朽潮湿的气息,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也决绝至极的弧度。
萧彻,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既然老天不让你死在刑场……那么,在天牢里,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了结这段血债,或许……更好!
她的指尖,再次轻轻触碰到了袖中那柄淬毒的、冰凉刺骨的匕首。
好戏,才刚刚开始。
天牢深处,腐臭与血腥气如同实质,黏稠地附着在每一寸冰冷的石壁和潮湿的稻草上。火把在幽深的甬道壁上跳跃,投下扭曲晃动的黑影,如同蛰伏的鬼魅。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喧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谢停云被粗暴地推入一间狭小的牢房。铁栅栏外,对面牢房关押的正是萧彻。官差锁上牢门,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甬道尽头,仿佛将他们遗弃在了世界的尽头。
黑暗与寂静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火把的光透过栅栏,在两人之间投下模糊的光影。
谢停云背对着萧彻,站在牢房最阴暗的角落,鲜红的嫁衣在昏暗中失去了刑场上的夺目,反而沉淀出一种不祥的暗红,如同干涸的血迹。她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膀泄露着内心汹涌的恨意与未能得手的巨大不甘。袖中的匕首,冰凉的触感紧贴着手腕内侧的脉搏,提醒着她此行的终极目的。
萧彻靠在对面牢房冰冷的石壁上,沉重的枷锁压得他肩膀生疼。他闭着眼,似乎在积攒力气,又似乎在梳理这荒诞离奇的一天。许久,他缓缓睁开眼,目光穿透铁栏的间隙,落在那抹暗红的背影上。
谢停云。他的声音在死寂的牢房里响起,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三年前,谢家堡。
这个名字,这个地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谢停云的心上!她猛地转过身,盖头早已在推搡中滑落些许,露出小半张脸——苍白的肌肤,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还有那双即使在昏暗中,也燃烧着刻骨恨意的眼眸!那眼神,锐利如淬毒的冰锥,直直刺向萧彻。
住口!你不配提那个地方!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血债累累的刽子手,午夜梦回,可曾听到我谢家十七口的冤魂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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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彻迎着她仇恨的目光,没有躲闪,眉头却深深锁紧,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面对指控的沉重,有难以言喻的痛楚,更有一种深沉的困惑与不屈的坦荡。
谢家堡之事,是萧某此生之痛,亦是萧某百口莫辩之劫!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但谢姑娘,我萧彻以项上人头、以萧氏满门忠烈之名起誓——
他猛地向前一步,铁链哗啦作响,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前倾,隔着栅栏,那双曾经叱咤沙场的眼眸死死锁住谢停云:
我!从!未!下!过!屠!戮!谢!氏!满!门!之!令!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迸发出来,带着滚烫的热血和不容置疑的力度,砸在潮湿阴冷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狡辩!谢停云厉声打断,眼中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我亲眼所见!火光冲天,尸横遍地!你,萧彻!就站在我父亲的书房前,你的刀上,滴着我大哥的血!你身上的玄甲,被谢家人的血染得透红!你敢说不是你!
那血淋淋的画面,随着她的嘶吼,仿佛再次在眼前重现。她浑身都在颤抖,袖中的匕首几乎要脱手而出!就是现在!这咫尺之遥!杀了他!
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弥漫了整个狭窄的空间。萧彻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和冰冷的杀机。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目光,眼神锐利如刀锋,试图剖开仇恨的迷雾:
是!当夜我确实率兵围了谢家堡!奉的是兵部密令,捉拿通敌叛国的谢堡主!萧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冤屈的悲愤,谢家堡内机关重重,堡丁抵抗激烈!混战之中,我冲进内院时,火势已然失控!我亲眼看见……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和难以置信:
我亲眼看见几个身着黑衣、并非我麾下士兵的人,正在四处泼洒火油!是他们点燃了主宅!是他们在混乱中见人就杀!我下令救人、灭火!但火势蔓延太快,一切……都来不及了!
黑衣人火油谢停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讥诮而绝望的冷笑,萧将军,好一个金蝉脱壳!推脱给莫须有的黑衣人那为何我谢家堡上下,除了你镇北军的尸体,再无一个外人的尸首!为何兵部卷宗只字未提所谓的黑衣人只坐实了你‘剿匪不力,致谢氏满门罹难’的罪名!
她一步步逼近栅栏,隔着冰冷的铁条,与萧彻近在咫尺。昏黄的火光映照着她半张绝美却因恨意而扭曲的脸庞,如同复仇的修罗:
你不过是想掩盖你嗜杀成性、贪功冒进的罪行!我父亲一生忠义,岂会通敌!定是你构陷于他!为的是他手中那份足以让你万劫不复的……
她的话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痛楚和警惕!不能再说下去了!那份东西……是她复仇最后的底牌!
萧彻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关键和那瞬间的停顿!他瞳孔骤缩:足以让我万劫不复的……什么谢姑娘,你究竟知道什么!
就在这时!
谢停云眼中寒光爆射!压抑到极致的杀意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就是现在!趁他心神剧震,防备松懈!
她一直紧握在袖中的右手猛地抽出!一道幽蓝的、淬着剧毒的寒芒,如同毒蛇出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铁栅栏的间隙,直刺萧彻毫无防备的咽喉!
快!狠!准!带着她三年血泪磨砺出的全部恨意与孤注一掷!
萧彻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死亡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他万万没想到,在这重重铁栏阻隔之下,在这刚刚经历生死大劫的天牢之中,这个看似柔弱的新娘,竟真的敢、也真的能发动如此致命的刺杀!
千钧一发之际,战场淬炼出的本能超越了思考!他猛地侧头,同时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急仰!
嗤啦——!
幽蓝的匕首擦着他的脖颈划过,锋利的刃尖割断了几缕散乱的发丝,甚至在他颈侧留下了一道细微的血线!冰冷的刀气激得他皮肤一阵战栗!剧毒的腥甜气息钻入鼻腔,让他心头巨震!
一击落空!
谢停云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失望和决绝!她毫不犹豫,手腕一翻,毒匕带着更狠辣的弧线,再次刺向萧彻的心口!
这一次,萧彻有了防备!他虽戴着沉重的枷锁,行动受限,但那双曾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的手,反应快得惊人!在匕首刺来的瞬间,他戴着铁铐的双手猛地向上格挡!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在牢房中炸响!
沉重的铁铐狠狠撞在匕首的侧面!巨大的力量震得谢停云手腕剧痛,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涌出!
那柄淬毒的匕首,再也握持不住,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两间牢房之间、布满污秽稻草的地面上!
幽蓝的刃身,在昏暗的火光下,闪烁着诡异而致命的光泽。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谢停云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栅栏才稳住身形。她看着地上那柄失败的凶器,又抬头看向对面牢房里,捂着被震麻的手腕、眼神惊怒交加、颈侧渗着血丝的萧彻,眼中第一次,除了滔天的恨意,还涌上了一丝绝望的茫然和力竭的虚脱。
失败了……近在咫尺的刺杀……竟然失败了……
萧彻急促地喘息着,颈侧的伤口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和麻痒感,让他心惊肉跳。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柄幽蓝的匕首,又看向栅栏外那个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却依旧用仇恨支撑着自己的女子,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是愤怒是后怕是震惊于她玉石俱焚的狠绝还是……一丝对她口中那万劫不复之物的巨大疑虑
他缓缓抬起被铁铐磨出血痕的手,抹去颈侧的血迹,目光沉沉地锁住谢停云,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现在……谢姑娘,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毒匕,又回到她染血的手上,语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冰冷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谈谈三年前谢家堡那场‘大火’的真相……
谈谈你父亲手中那份,足以让我‘万劫不复’的东西……
也谈谈,你究竟……是谁派来的
最后一句,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抵她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谢停云背靠着冰冷的栅栏,缓缓滑坐在地上,鲜红的嫁衣铺陈在肮脏的地面,如同凋零的血色之花。她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又看向对面牢房里那个强大、危险、且似乎真的背负着巨大冤屈的男人,第一次,复仇的道路在她眼前,变得如此迷雾重重,深不见底。
地上的毒匕,幽光闪烁,像一只嘲弄的眼睛。
而甬道深处,似乎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有人在靠近
甬道深处传来的脚步声,沉稳、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如同鼓点敲在死寂的牢狱之上,由远及近。
谢停云猛地抬头,眼中绝望的茫然瞬间被警惕取代。她迅速收回目光,不再看地上的毒匕,也不再看萧彻,只是将染血的双手拢进宽大的嫁衣袖中,挺直了脊背,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从未发生。但那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萧彻同样收回了逼视的目光,迅速恢复了背靠石壁的姿态,闭上双眼,仿佛在闭目养神。颈侧那道细微的血痕在昏暗光线下并不明显,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毒素带来的、一丝丝令人心悸的麻痒正在蔓延。他必须保持冷静,应对接下来的变数。
脚步声停在两间牢房之外。
火把的光亮骤然增强,驱散了更深沉的黑暗。一个身影出现在铁栅栏外,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投下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影子。
来人并非狱卒。
他身着玄色锦袍,外罩一件暗紫色绣着獬豸纹的官服,腰间束着青金绶带,悬挂着一枚黑沉沉的、象征着监察司无上权柄的令牌。面容清癯,约莫三十许年纪,下颌线条冷硬,薄唇紧抿,一双眼睛深邃如寒潭,不见丝毫波澜,只冷冷地扫视着牢房内的景象——狼狈却依旧挺拔的将军,以及角落里那抹刺眼又诡异的红妆囚徒。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柄静静躺在两间牢房之间、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匕首上。那淬毒的光泽,在监察司指挥使陆秉言的眼中,无异于最直白的罪证。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陆秉言唇边溢出,打破了凝固的空气。这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嘲弄和掌控全局的冷漠。看来本官来得正是时候。萧将军,谢……夫人他刻意在夫人二字上微微一顿,带着不加掩饰的讽刺,二位在这天牢重地,倒是演得一出好戏。刑场红妆,死同穴转眼便是……咫尺夺命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如同冰锥刺骨。
谢停云的心沉了下去。监察司指挥使陆秉言!此人手段酷烈,心机深沉,是皇帝手中最锋利也最无情的刀!他亲自前来,绝非好事!她强迫自己保持沉默,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更尖锐的痛楚来维持清醒。
萧彻缓缓睁开眼,看向陆秉言,眼神平静无波:陆大人说笑了。阶下之囚,何来演戏的资格不过是……旧怨难消罢了。他将旧怨二字咬得很重,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地上的匕首,又落回陆秉言脸上,倒是大人来得及时,否则萧某此刻,怕已是一具毒发身亡的尸首了。不知大人是奉旨提审,还是……专程来替萧某收尸的
这番话,绵里藏针,既点明了谢停云的刺杀行为,又将问题抛回给陆秉言——你监察司的人,就在外面,对这牢房内的杀机,是真不知情,还是……有意纵容
陆秉言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萧将军言重了。圣上既下旨重审,将军的命,自然金贵得很。他踱步上前,停在谢停云的牢门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鲜红的嫁衣,直刺她灵魂深处的秘密。
谢氏停云陆秉言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力,谢家堡遗孤。隐姓埋名三载,处心积虑,于刑场之上演一出惊世骇俗的红妆嫁夫,再于这天牢之中,图谋刺杀朝廷钦犯……好手段,好心机!好一个……贞烈复仇的‘萧夫人’!最后三个字,他念得极慢,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谢停云抬起头,迎向陆秉言冰冷审视的目光。她知道,此刻任何辩解或软弱都是徒劳。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声音因之前的嘶喊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大人明鉴。妾身所为,只为血亲复仇,天经地义!萧彻屠我满门,证据确凿!圣上既言‘疑窦未明’,妾身愿当堂对质,指认此獠罪状!至于这匕首……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幽蓝寒光,语气陡然转冷,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不过是为防豺狼近身,护己所用的寻常之物罢了!大人若认定妾身有罪,妾身甘愿领受任何刑罚!只求……与这仇人同罪同罚,九泉之下,方有颜面见谢氏列祖列宗!
她将护己二字咬得极重,暗示是萧彻意图不轨在先,试图混淆视听。同时再次强调同罪同罚,将自己死死绑在萧彻的案子上,既是破釜沉舟,也是以退为进——只要案子未结,她就还有机会!
陆秉言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仿佛在衡量她话语中的真伪与分量。
萧彻在对面牢房冷笑一声:陆大人,此女所言,颠倒黑白,其心可诛!她处心积虑接近萧某,所为者,绝非仅仅是复仇这般简单!她方才亲口提及,谢堡主手中握有足以令萧某‘万劫不复’之物!此物何在是否便是她背后之人指使她行刺灭口的真正目标大人!此案关键,或许就在这‘万劫不复’四字之上!恳请大人明察!
万劫不复之物陆秉言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实质的针,刺向谢停云!这才是他亲自前来的真正目的!圣旨所言疑窦未明,指向的绝不仅仅是谢家堡惨案本身,更深层的,是朝堂之上某些足以动摇国本的隐秘!谢家堡,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谢停云心中警铃大作!萧彻果然死死咬住了这一点!她强作镇定,脑中飞速运转:萧彻!你休要血口喷人!那不过是我悲愤之下口不择言!我父亲一生清白,岂会握有你这种奸贼的把柄!
是吗陆秉言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蛇,滑入她的耳膜,谢姑娘,本官劝你,想清楚再回答。欺瞒监察司的后果,比死亡……更令人难以承受。他微微俯身,隔着铁栏,那无形的压力几乎让谢停云窒息,那份东西,是什么在哪里说出来,或许……本官能给你一个痛快,甚至……一个亲手了结仇人的机会。
这是赤裸裸的威逼和利诱!
谢停云的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她知道,陆秉言不是在开玩笑。监察司的刑狱,足以让人生不如死。她不能说出密信的下落!那是她复仇唯一的希望,也是父亲用命守护的秘密!一旦落入陆秉言或者他背后势力手中,不仅大仇难报,更可能万劫不复!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抬起倔强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妾身……不知大人所指何物!所谓‘万劫不复’,不过是恨极之下的诅咒妄言!大人若不信,尽可搜身、用刑!妾身……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陆秉言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残酷的兴味。他挥了挥手。
两名身着监察司黑色劲装的缇骑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如同鬼魅。一人上前,用特制的铁钳小心翼翼地将地上那柄淬毒的匕首夹起,装入一个密封的皮袋。另一人则打开了谢停云牢房的铁锁。
带走。陆秉言的声音毫无波澜。
缇骑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谢停云。她没有挣扎,只是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摊属于她的、暗红的血迹,又透过铁栏,深深地看了一眼对面牢房里的萧彻。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刻骨的恨,有失败的绝望,有对未知酷刑的恐惧,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逼入绝境后的决然与悲壮。
萧彻也看着她被带走。在她目光扫来的瞬间,他捕捉到了那抹深藏的悲壮。心头莫名地一紧,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那份万劫不复之物,对她而言,或许比复仇本身……更重要
谢停云被拖出牢房,鲜红的嫁衣在阴暗的甬道中拖曳,如同一条通往地狱更深处的血路。
就在她即将消失在甬道拐角时,陆秉言忽然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谢姑娘,三年前中秋,令尊书房暗格中那封未及送出的密信……你当真以为,随着谢家堡的大火,就灰飞烟灭了吗
轰——!
谢停云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知道父亲的书房暗格!怎么会知道那封密信!那封信……那封记录了当朝首辅王崇山通敌卖国铁证的信!是父亲临死前拼死塞进她怀里的!是她三年来隐姓埋名、忍辱偷生,只为寻找机会将其公之于众的最后希望!是真正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凶手万劫不复的东西!
陆秉言……他竟然知道!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面对死亡更甚!她猛地回头,看向甬道中那个负手而立、如同深渊般的身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而陆秉言,只是隔着昏暗的光线,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萧彻在牢房中,将谢停云那瞬间剧变的脸色和陆秉言最后的话语尽收眼底!他心头巨震!书房暗格密信王崇山!电光火石间,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细节猛地撞入脑海!
三年前谢家堡大火那夜,混乱之中,他冲进火海试图救人时,曾在书房倒塌的梁柱下,似乎瞥见谢堡主将一个巴掌大小、用某种特殊布料包裹的硬物塞给了一个被护在身下的瘦小身影……那布料……火光中,仿佛带着奇异的、不惧火焰的银灰色光泽……
是了!是西域进贡的火浣布!据说此布遇火不燃!
难道……那里面包着的就是……密信!
而那个瘦小的身影……萧彻的目光死死追随着被拖走的谢停云那决绝的背影……是她!那个被谢堡主用生命护住的女儿!密信……就在她身上!或者……被她藏在了某个只有她知道的地方!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不是指向他萧彻,而是指向……权倾朝野的王首辅!
萧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瞬间明白了谢停云那刻骨恨意的另一层根源——她不仅要向自己复仇,更肩负着揭露一个足以颠覆朝堂的巨大阴谋的重担!而陆秉言的出现,他点破密信的行为……监察司,或者说陆秉言背后的人,想要的,就是那份密信!他们不仅要灭口,更要湮灭证据!
就在谢停云的身影即将消失在甬道尽头,萧彻心念电转,猛地朝着她的背影,用尽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在空旷的牢狱中回荡:
火浣布!谢停云!想想火浣布!!
这声嘶吼,如同平地惊雷!
谢停云被拖行的身体猛地一僵!火浣布!他怎么会知道火浣布!难道……难道他看到了!
而甬道中负手而立的陆秉言,那万年冰封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他倏然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森然杀意,狠狠钉在萧彻身上!
火浣布!这个萧彻,知道的远比他们预想的……要多得多!
谢停云被这声嘶吼和陆秉言骤然爆发的杀意惊得心神剧震!她瞬间明白了萧彻的用意——他在提醒她!用只有他们两人(或许还有死去的父亲)才可能知晓的关键信息!他在……帮她守住秘密为什么!
巨大的混乱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她来不及细想,已被缇骑强硬地拖入甬道更深、更黑暗的审讯之处。
陆秉言缓缓转过身,一步步走向萧彻的牢房。铁门被打开,他走了进去,站在萧彻面前,阴影完全笼罩了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
萧将军,陆秉言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滔天的风暴,看来这‘疑窦’,远非谢家堡一场大火那么简单。你知道的,太多了。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腰间那枚黑沉沉的监察司令牌,动作轻柔,却带着致命的威胁。
现在,该轮到你了。陆秉言俯视着萧彻,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告诉本官,关于那封信,关于火浣布……以及,关于王首辅,你还知道些什么
幽暗的牢房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那柄被收走的毒匕所留下的、若有若无的、死亡的气息。
而甬道深处,隐约传来了铁器碰撞和……压抑的闷哼声。
萧彻看着陆秉言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机,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必须活下去,不仅为了洗刷冤屈,更为了……那个被拖走、身陷囹圄、背负着比他想象中更沉重秘密的……红妆仇妻。
他缓缓抬起头,迎向陆秉言冰冷的目光,嘴角竟也扯出一个带着血性的、桀骜不驯的弧度:
陆大人想知道那就要看大人的手段……够不够硬了!
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天光刺破殿内的阴霾。萧彻虽伤痕累累,但脊梁挺直如松,在两名侍卫搀扶下步入大殿,目光锐利地扫过殿上众人,最终落在高居龙椅、面色沉凝的皇帝身上,以及御阶之下,那身着紫袍、看似镇定却眼神闪烁的首辅王崇山身上。
紧接着,谢停云被带了上来。她步履虚浮,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那身曾惊艳刑场的鲜红嫁衣,如今沾满污秽与暗沉的血迹,破损不堪,如同风中残烛。唯有那双眼睛,在触及王崇山的瞬间,爆发出蚀骨的恨意与复仇的火焰!她看到了萧彻,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决然。她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贴身藏匿的、包裹着火浣布的后半截密信。
陆秉言垂手立于王崇山侧后方,低眉敛目,如同影子,无人能窥见他心中所想。
萧彻,谢停云。皇帝的声音带着帝王的威压,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关于三年前谢家堡惨案,以及近日种种风波,尔等有何话说王爱卿,你身为首辅,对此案亦有督管之责,也说说吧。
王崇山上前一步,姿态从容,声音平稳:陛下明鉴。谢家堡一案,兵部早有定论,乃萧彻剿匪不力,酿成惨剧。至于谢氏女……他瞥了一眼谢停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其刑场闹剧、天牢行刺、构陷朝廷重臣,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其心可诛!臣以为,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萧彻之罪,亦不容赦!
构陷谢停云猛地抬起头,沙哑的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撕裂一切的恨意,王崇山!你这通敌卖国、构陷忠良、屠我满门的元凶巨恶!也配谈‘构陷’二字!
放肆!王崇山厉喝,眼中杀机毕露,妖女血口喷人!证据何在!
你要证据萧彻踏前一步,声音洪亮,带着战场归来的铁血之气,瞬间压过了王崇山的色厉内荏,陛下!臣有证据!
他猛地从怀中(或由侍卫呈上)取出那半封密信,高举过头:此乃从谢家堡祠堂寻获!乃谢堡主所留!其上所载,正是首辅王崇山,勾结北狄,出卖边关布防,构陷忠良的铁证!
哗——!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众臣震惊的目光在王崇山和那半封密信之间来回逡巡。
王崇山脸色剧变,但强自镇定:荒谬!仅凭半封来历不明的信,就想构陷当朝首辅焉知不是萧彻与这妖女串通,伪造证据,意图脱罪,污蔑朝廷栋梁!
半封信不够谢停云忽然笑了,那笑容凄厉如鬼魅,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她猛地撕开自己嫁衣的前襟内衬!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扯出一块巴掌大小、闪烁着奇异银灰色光泽的布料——火浣布!里面,赫然包裹着密信的后半截!
王贼!你看清楚了!这后半截,可是你亲笔所书!上面可有你与北狄使者约定的信物印记!这火浣布,乃御赐之物,你当年为收买我父亲,亲手赠予!你可认得!她将后半截密信连同火浣布,狠狠掷向王崇山脚下!
火浣布!完整的密信!
铁证如山!
王崇山看着地上那熟悉的火浣布和自己亲笔的密信后半截,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最后的侥幸被彻底击碎!他浑身颤抖,指着谢停云和萧彻,嘶声力竭:妖法!这是妖法!陛下!不要相信他们!是他们害我!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龙案,怒容满面,王崇山!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你通敌卖国,构陷忠良(指萧彻),屠戮谢氏满门以灭口,罪大恶极!来人!给朕拿下!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
昏君!都是昏君!王崇山见大势已去,彻底疯狂!他眼中闪过绝望的凶光,知道自己绝无生路,竟在侍卫近身之前,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柄淬毒的短匕(呼应谢停云的匕首,暗示其狠毒本性),不是刺向侍卫,也不是刺向皇帝,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扑向离他最近、也是最恨之人——谢停云!
小贱人!一起去死吧!他面目狰狞,如同恶鬼!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侍卫离得稍远,皇帝与众臣皆惊呼!
谢停云重伤虚弱,避无可避!她看着那淬毒的寒芒刺向自己心口,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大仇得报后的一丝释然和解脱……也好,黄泉路上,再向父母兄长请罪……
然而!
一道身影,如同暴怒的雄狮,带着沉重的镣铐声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猛地撞开挡路的侍卫,横亘在谢停云与那夺命匕首之间!
噗嗤——!
毒匕狠狠刺入血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时间,仿佛静止。
谢停云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宽阔却伤痕累累的脊背。
是萧彻!
王崇山疯狂的力量,加上匕首的锋利,深深刺入了萧彻的右胸!剧毒的幽蓝之色,瞬间沿着伤口蔓延开来!
呃……萧彻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却如山岳般未曾倒下。他反手死死抓住王崇山握匕的手腕,如同铁钳!
侍卫们一拥而上,瞬间将疯狂挣扎的王崇山死死按住!
萧彻!谢停云失声惊呼,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处,是粘稠温热的鲜血和冰冷刺骨的剧毒气息。她看着他迅速灰败下去的脸色和胸前那抹刺眼的幽蓝,三年来筑起的仇恨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只剩下无边的恐慌和……一种撕裂心肺的痛楚!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替她挡这一刀!
萧彻低头,看着胸前致命的伤口和迅速蔓延的毒痕,又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眼中充满惊惶与痛楚的谢停云。他扯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带着一丝释然和解脱的笑容,声音低哑断续:
停云……这债……我萧彻……用命……还你谢家……
不!不要!谢停云眼泪夺眶而出,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仿佛想抓住他流逝的生命,你…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当年你…
没有…屠戮…令…萧彻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目光却依旧执着地看着她,想要解释清楚那最后的误会,是…王贼…派人…假扮…我…趁乱…纵火…灭口…嫁祸…
剧烈的毒性和失血让他难以说完,他艰难地抬起被铁铐磨得血肉模糊的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传御医!快传御医!皇帝急声厉喝,殿内乱作一团。
陆秉言冷眼看着这一切,在侍卫押解疯狂咒骂的王崇山经过他身边时,他忽然闪电般出手,一枚细如牛毛的毒针无声无息地刺入王崇山的后颈。王崇山的声音戛然而止,瞪大眼睛,瞬间毙命!死无对证!
陆秉言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对着皇帝躬身:逆贼王崇山,畏罪自戕,已伏诛。
他此举,既是灭口,也是向皇帝表明一种态度——他知道皇帝需要王崇山死,他来动手。
皇帝深深地看了陆秉言一眼,未置可否,目光转向倒在血泊中的萧彻和跪在他身边、泪流满面、失魂落魄的谢停云。
数月后。
镇北将军府邸(已发还),庭院深深。
萧彻躺在窗边的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已平稳许多。他胸前的伤口裹着厚厚的纱布,剧毒虽被宫中圣手和谢家秘传的解毒方子合力压制清除,但元气大伤,需长期静养。窗外,一株红梅凌寒绽放。
门被轻轻推开。谢停云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她已褪去那身染血的嫁衣,换上了素雅的衣裙,眉眼间的戾气和绝望消散了许多,却沉淀下一种历经生死后的沉静与淡淡的哀愁。
她走到榻前,沉默地将药碗递过去。
萧彻接过药碗,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停云…多谢。
谢停云没有看他,只是望着窗外那株红梅,声音很轻:不必谢我。救你,是还你挡刀之情。若非你…我已死在金銮殿上。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也…是为了查清我父亲…是否真的…曾受王贼胁迫…做过错事…
后续调查证实,谢父的确在早期被王崇山蒙蔽,传递过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发现真相后欲揭发,才招致灭门之祸。这让她心中对父亲的完美形象有了裂痕,也理解了萧彻当年奉密令围堡的缘由(虽然是被王崇山利用)。
萧彻看着她清瘦的侧影,心中涌起无尽的酸涩与怜惜。你父亲的过错,远不及他最后以死守护真相的勇气。谢家堡的血债,真正的元凶已伏诛。他放下药碗,艰难地伸出手,轻轻覆上她放在膝上、微微颤抖的手。
谢停云身体一僵,却没有立刻抽回。那掌心传来的温度,不再是刑场上的冰冷,不再是天牢里的戒备,而是一种带着伤痕的、小心翼翼的暖意。
停云,萧彻的声音低沉而郑重,三年前,冲进火海,我确实下令救人,可惜…太迟了。未能救下令尊令兄,是我萧彻毕生之憾。这份遗憾,这份未能护你周全的愧疚…我会用余生来偿还。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可愿给我这个机会不是以仇人的身份,而是…以萧彻的身份
谢停云缓缓转过头,对上他诚挚而带着恳求的眼眸。那双曾被她视为修罗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深沉的歉意,以及…一种她不敢深究的情愫。
恨吗恨意早已在金銮殿他挡刀的那一刻,被那温热的血冲得支离破碎。爱吗那场始于仇恨的刑场婚礼,那段充斥着谎言与杀机的天牢孽缘,又如何能轻易转化为爱
她眼中泪水无声滑落,最终,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萧彻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覆在她手上的手,微微颤抖,却固执地没有收回。
我…知道了。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失落,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无论你作何选择,将军府…永远是你的家。你…永远是我萧彻…在天地神明、在谢氏冤魂前…认下的妻。
谢停云的心,像是被狠狠揉了一下。她抽回手,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那株傲雪的红梅。
将军,她没有回头,声音飘渺如烟,血仇已报,真相已白。我们之间…隔着谢家十七口的性命,隔着那场大火,隔着天牢里的匕首…隔着太多,太重。
她转过身,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你的命,是你自己挣回来的。不必偿还于我。好好活着,守好这北境门户,便是对得起…所有逝去的人。
她走到桌边,拿起一个早已收拾好的、简单的包袱。
你要走萧彻挣扎着想坐起,牵动伤口,剧烈咳嗽起来。
谢停云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是。天下很大,我想去看看。看看父亲曾守护的山河,看看没有仇恨的日子…是什么模样。
她走到门口,停住。沉默了片刻,低声道:
将军…保重。
说完,她决然地拉开房门,素色的身影融入了门外清冷的阳光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庭院尽头。
萧彻颓然倒在榻上,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胸口的伤和心中的空茫,痛得他几乎窒息。许久,他缓缓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滑落鬓角。
窗外,红梅依旧,暗香浮动。
尾声:
一年后,北境传来捷报,镇北将军萧彻伤愈复出,率军奇袭,大破犯境之敌,边关暂安。朝野称颂。只是将军府邸,依旧空置着女主人的院落,常年紧闭。
江南,某个宁静的临水小镇。
一座青瓦白墙的小院里,一个素衣女子正在晾晒草药。阳光洒在她沉静的侧脸上,褪去了所有戾气与悲伤,只余下岁月沉淀的平和。她偶尔会望向北方,眼神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镇上的人只知道,这位医术不错的谢娘子,是半年前搬来的,性情有些清冷,但心善。她似乎,总是一个人。
一阵风吹过,带来不知名的花香。
女子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侍弄着手中的药草。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也照亮了窗台上,一只素净的白瓷瓶里,斜斜插着的一小枝已然干枯、却依旧姿态倔强的……红梅。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