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铁锈和霉味的空气如同刀子，疯狂地灌入林一的喉咙和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脚下的灰尘厚得如同雪地，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又软又滑，几乎无法发力。强光手电的光柱在剧烈的奔跑中疯狂跳跃、颤抖，像一只濒死挣扎的萤火虫，只能勉强照亮前方几米内不断闪现的、扭曲的钢铁骨架和堆积如山的黑暗障碍物。
“砰！”
林一的肩膀狠狠撞在一个突出废弃机柜的锐角上，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趔趄。汗水混合着灰尘流进眼睛，刺痛模糊了视线。
“别停！”顾沉嘶哑的低吼在耳边炸响，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焦灼。他猛地拽住林一的手臂，力量大得惊人，几乎是将他整个人拖离了原地。
就在林一被拽开的下一秒，一个沉重的、裹挟着风声的物体（像是一块断裂的金属板）擦着他的后脑勺呼啸而过，狠狠砸在旁边的机柜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火花四溅！
是赵强！那家伙在投掷东西！
“妈的！跑得还挺快！给老子站住！”赵强粗嘎的咆哮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充满了暴戾的杀意，脚步声如同重锤砸地，越来越近！另一个更加轻捷、如同鬼魅般无声却又如影随形的脚步声，则像毒蛇的信子，紧紧缠绕着他们，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而来！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一。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双腿如同灌满了铅，肺部像要炸开。他只是一个普通学生，从未经历过如此致命的追逐！死亡的阴影冰冷地贴着他的后背。
“这边！快！”顾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决绝。他猛地将林一推向一排堆积得如同小山般的、盖着破烂防尘布的废弃设备后面，同时自己却骤然停步转身！
“顾沉？！”林一被推得一个趔趄摔进厚厚的灰尘里，惊恐地回头。
只见顾沉背对着他，面对着追击者袭来的方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准备殊死一搏的孤狼。微弱的手电光勾勒出他紧绷如岩石的侧影，他反手从背包侧袋里猛地抽出一个东西——不是武器，竟然是他那个屏幕碎裂的笔记本电脑！
就在赵强那魁梧的身影带着狂暴的气势，从一排机柜后猛冲出来，挥拳砸向顾沉的瞬间！顾沉眼中寒光爆射，不退反进，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微小角度侧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足以砸碎骨头的重拳，同时借着前冲的惯性，将手中坚硬的笔记本电脑如同盾牌般，狠狠朝着赵强因发力而暴露出的肋下软肋砸去！
“嘭！”
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肉体撞击声响起！
“呃啊——！”赵强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巨大的身体踉跄着向旁边歪倒，脸上瞬间因剧痛而扭曲！他显然没料到顾沉会用这种方式反击！
然而，就在顾沉击中赵强的同时，一道如同毒蛇般阴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另一侧机柜的阴影中鬼魅般滑出！那人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手中寒光一闪——赫然是一把短小的、刀锋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蓝冷光的弹簧刀！刀锋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刺顾沉的腰侧！角度刁钻，狠辣至极！
是那个“内鬼”！
顾沉刚刚全力击退赵强，旧力已去，新力未生，身体正处于最不灵活的瞬间！眼看那致命的刀锋就要刺入他的身体！
“小心！”林一瞳孔骤缩，恐惧和绝望瞬间冲垮了理智！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将手中一直紧握的强光手电筒，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阴冷身影持刀的手腕狠狠砸了过去！手电筒沉重的金属外壳划破空气！
“啪！”
手电筒精准地砸中了对方的手腕！虽然力道不足以造成多大伤害，但突如其来的撞击和那瞬间爆发的、如同小太阳般刺眼夺目的强光，让那个阴冷身影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和下意识地偏头避光！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干扰！
顾沉如同背后长了眼睛，身体以一种近乎折断腰肢的柔韧度极限后仰，同时右脚如同毒蝎摆尾般闪电般向上撩起！
“砰！”
鞋底狠狠踢中了对方持刀手臂的肘关节内侧！
“哼！”一声压抑的痛哼传来。那把致命的弹簧刀脱手飞出，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弹跳了几下，消失在黑暗里。
顾沉毫不停留，借着后仰的力道就地一个翻滚，避开赵强忍着剧痛挥来的又一记重拳，同时一把抓住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林一的手臂，嘶吼道：“走！进管道！”
林一被顾沉拽得几乎飞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跟着他扑向旁边墙壁上一个黑黢黢的、半人高的方形洞口！那洞口边缘锈蚀得厉害，里面黑得深不见底，散发着更加浓重的铁锈和淤泥的腥气——似乎是一条废弃的维修管道入口！
“拦住他们！”赵强捂着剧痛的肋下，狂怒地咆哮着，挣扎着想要追来。那个被踢中肘部的阴冷身影也迅速稳住身形，弯腰似乎想去捡掉落的刀，但被强光晃过的眼睛显然还未完全恢复，动作慢了一瞬。
顾沉将林一猛地推进管道口，自己也紧跟着钻了进去！管道内部狭窄、低矮，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淤泥味，必须弯着腰才能勉强通行。身后传来赵强狂暴的撞击声和咒骂，显然他那庞大的体型被卡在了洞口外！
顾沉没有丝毫犹豫，反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深灰色的罐状物，拔掉保险销，看也不看地朝着管道入口外猛地一扔！
“嘶——！”
一声尖锐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气流喷射声骤然响起！
紧接着，一股浓烈到极点、带着强烈刺激性气味的白色烟雾瞬间在管道入口处弥漫开来，如同凭空出现的一堵雾墙！那气味辛辣刺鼻，直冲眼鼻喉，连躲在管道深处的林一都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瞬间涌出！
“咳咳咳……妈的！什么鬼东西！”赵强被喷了个正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和怒吼，追击的脚步被彻底阻断。另一个阴冷的声音也发出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走！”顾沉的声音在狭窄的管道里显得异常沉闷，他推了林一一把，打开一个备用的微型手电，微弱的光柱勉强照亮前方湿滑、布满锈迹和不明粘稠物的管道内壁。
林一强忍着刺鼻气味带来的窒息感和呕吐欲，手脚并用地在冰冷湿滑的管道里向前爬行。每一次手掌按在黏腻的内壁上都让他头皮发麻。身后，赵强愤怒的咒骂和咳嗽声被烟雾和管道阻隔，渐渐变得模糊。
管道并非笔直，七拐八绕，如同迷宫。顾沉似乎对这里的结构异常熟悉，总能毫不犹豫地在岔路口选择方向。爬行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相对清新的空气。
出口！
两人奋力爬出管道口，狼狈不堪地滚落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林一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相对干净的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浑身沾满了黑绿色的淤泥和铁锈，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他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学校老校区一处极其偏僻的角落，周围是高大的、爬满枯萎藤蔓的红砖围墙，眼前是一栋早已废弃的、窗户破碎、如同鬼屋般的低矮建筑——似乎是旧锅炉房。
暂时安全了。
死里逃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林一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生死搏杀，那冰冷的刀锋，赵强狂暴的拳头，还有那致命的毒雾……一切都像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沾满污泥的手，那只手在扔出手电筒砸向持刀者时，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酸麻。
顾沉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靠在另一面墙上，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汗水和灰尘混合的污迹，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他右手的手背上，那块纯白色的创可贴边缘，不知何时渗出了刺目的鲜红——伤口在刚才剧烈的搏斗中崩裂了。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低着头，用左手死死地按着右胸口的位置——那里，贴身的口袋里，藏着那张泛黄的照片和微型存储卡。
旧机房里的惊鸿一瞥，顾沉那瞬间崩溃般的剧烈反应，此刻如同慢镜头般在林一混乱的脑海中回放。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她是谁？为什么那张照片会被藏在那种地方？又为什么会让顾沉……如此失控？
寂静在废弃锅炉房前弥漫，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在冰冷的空气中交织。劫后余生的庆幸，被巨大的谜团和顾沉身上散发出的、浓得化不开的痛苦与压抑所取代。
林一看着顾沉低垂的头，看着他死死按在胸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看着他手背上渗出的血迹，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后怕、困惑和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感觉涌了上来。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冰山。此刻的顾沉，更像一个背负着沉重枷锁、伤痕累累的困兽，那层坚硬的伪装在旧机房的灰尘中被那张照片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
“顾沉……”林一的声音因为刚才的狂奔和吸入刺激气体而异常沙哑，他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犹豫和小心翼翼，“你的手……在流血。”
顾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过了几秒，他才缓缓松开按在胸口的手，慢慢抬起右手。他看着手背上被血迹浸透的创可贴，眼神空洞，仿佛那疼痛并不属于自己。
“小伤。”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度的疲惫，却依旧试图维持着那份拒人千里的冷硬。他撕掉染血的创可贴，露出下面一道不算深、但皮肉翻卷、边缘红肿的伤口，显然是某种锐器划伤。他看也不看，从背包里拿出新的创可贴，动作有些粗暴地贴了上去，仿佛只是为了掩盖。
“刚才……谢谢你。”顾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生涩。他没有看林一，目光落在远处围墙的阴影里。“那一砸，很及时。”
林一愣住了。他没想到会从顾沉口中听到“谢谢”两个字。这感觉……太不真实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攒力气，也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他依旧没有抬头，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被强行撕开过往伤疤的痛苦：“那张照片……”
他停顿了，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字句重若千钧。
“……是她。苏晚。”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深入骨髓的哀伤。仅仅两个字，却仿佛耗尽了顾沉所有的力气。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下颌线绷得死紧，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即将汹涌而出的东西。
“苏晚？”林一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心脏莫名地揪紧。他看着顾沉痛苦压抑的侧脸，那个在照片上笑得阳光灿烂的女孩形象与眼前顾沉破碎的神情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窒息的悲剧感。
“她……”顾沉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磨出来，“是我……妹妹。唯一的亲人。”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对抗胸腔里翻涌的剧痛，“五年前……她失踪了。就在这所学校。警方调查了很久，最终结论是……意外失足坠河。尸体……一直没有找到。”
林一倒吸一口凉气，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失踪？坠河？尸体没找到？他瞬间明白了那张照片为何会出现在旧机房那个诡异的夹层里！这绝不是意外！这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阴谋！而顾沉，这五年来，从未相信过那个所谓的“意外”结论！他一直在查！他转学来到这里，他那些不合常理的敏锐和准备……他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学业！他是为了追查妹妹失踪的真相！那把“钥匙”，那个U盘和存储卡，很可能就是关键！
“所以你……”林一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一丝明悟，“你转学来，是为了……”
“为了找到她。”顾沉猛地睁开眼，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空洞，只剩下一种被仇恨和痛苦淬炼过的、冰冷刺骨的锐利，如同燃烧的寒冰，直直地刺向林一，“或者说，为了找到害死她的人。为了证明，那不是意外！”
他的目光落在林一脸上，那审视不再带着之前的疏离和利用，反而多了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有被窥破最痛伤疤的愤怒，有孤注一掷的决绝，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希冀？
“那个U盘里的存储卡，那个阴冷声音提到的‘钥匙’，还有赵强和他背后的‘老大’……”顾沉的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这一切，都和她有关。都指向五年前那个被掩盖的真相！”
他直起身，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尽管手背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但那股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锐气和压迫感再次回到了他身上，甚至比之前更加危险、更加不顾一切。
“林一，”顾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更像是一种孤注一掷的邀请，或者说，是捆绑，“你现在知道了。你看到的，听到的，经历的，都指向同一个深渊。你现在和我一样，没有退路了。”
他伸出手，不是命令，而是一个等待握住的姿态。掌心向上，沾着灰尘和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帮我找到那个内鬼，解开存储卡的密码，弄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揪出五年前的真相。”他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寒星，紧紧锁住林一的眼睛，“这不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自己。只有揭开这一切，我们才能真正安全。否则，赵强和他背后的人，还有那个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绝不会放过我们任何一个。”
寒风穿过废弃锅炉房破碎的窗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顾沉沾着血污的手悬在冰冷的空气中，像一道通往未知深渊的契约。林一看着那只手，又看向顾沉那双燃烧着痛苦与决绝火焰的眼睛。
恐惧依然存在，对未知的，对危险的。但此刻，另一种情绪更加强烈地攫住了他——一种被卷入巨大旋涡的眩晕感，一种对真相的强烈渴望，一种对照片上那个叫苏晚的女孩消失的愤怒和……对眼前这个背负着沉重枷锁的顾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不想再当那个被追逐的、一无所知的猎物。
林一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他抬起自己同样沾满污泥的手，没有犹豫，重重地握住了顾沉伸出的手。
掌心相触，冰冷、粘腻，带着灰尘、汗水和未干的血迹。
“好。”林一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在这片废弃之地的寒风中落下。
顾沉的手猛地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林一的指骨。他深深地看了林一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种更加深沉的凝重。
“记住，”顾沉的声音低沉如铁，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警告，“有些门，一旦打开，看到的可能不只是真相。还有……我们可能永远无法承受的东西。”
他松开手，转身走向那座如同巨大坟墓般沉默的废弃锅炉房，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孤独而决绝。
“密码……”顾沉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和‘钥匙’有关。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