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落地
姜婵站在墙体拐角处,远远地看着村长和翁老九他们说话。
距离太远,听不清具体说什么。
她只能看到村长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凝重,慢慢变得放松,最后甚至笑了起来。
旁边的翁老九、李老三、刘大壮等人也跟着笑,气氛融洽。
姜婵皱眉。
看这样子,警报解除了?
正想着,那边人群散了。
翁老九领着几个人走了。
李老三、刘大壮等人也各自回屋。
村长独自朝姜婵这边走来,脚步轻快,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
他走到姜婵附近时,姜婵迎了上去。
“村长……”
村长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点长辈的宽慰,“姜丫头啊,来,正好跟你说说。”
他把刚才和翁老九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姜婵。
“丫头,你呀,就是想多了!”村长语气轻松,“人家翁管事解释得清清楚楚!那墙上的尖刺,是防山里的大狼,那狼厉害着呢!窗户钉死?咳,是以前狼扒窗户吓着了孩子女人,大伙儿落下心病了,非钉死才安心!人家也是没办法!”
“还有你说那衣裳首饰?”村长摆摆手,“唉,这一路逃荒过来的人多了去了!没钱的,就拿身上那点值钱东西换口水喝、换碗饭吃!翁家村人心善,收下了!这不,就攒出那些五花八门的东西了嘛!都是可怜人换的!”
他每解释一条,姜婵紧绷的神经就松动一分。
听起来……都很合理,挑不出错处。
那些被她视为“疑点”的东西,都有了合乎情理、甚至透着点人情味的解释。
“至于娃娃喊‘肥羊’?”村长笑起来,“娃娃懂什么?看咱们灰扑扑的,真像山里的野羊呗!别往心里去!”
村长看着姜婵还有些怔忪的脸,语气温和了些,“丫头,我知道你一路担惊受怕。小心点是好事。但也不能看谁都像坏人啊!刚刚我问的那些话,幸好没被那翁管事放在心上,不然我还真是……哎……”
他拍了拍姜婵单薄的肩膀,带着点欣慰,“不过……你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懂事了,心思也细了。长大了!”
村长的话,像温水一样,一点点浇灭了姜婵心头那簇警惕的火焰。
她看着村长真诚的笑脸,听着那些无懈可击的解释,再想想这村子提供的食宿和便利……
难道……真是自己太敏感了?
在末世待久了,习惯了黑暗和背叛,看谁都戴着有色眼镜?
之前判断灾民抢粮是对的,并不意味着这次也是对的。
或许……这世上,真有这样在乱世中还保持着善意的桃源!
心里的那根刺,似乎被村长的话软化了。
那份强烈的不安,也渐渐平息下去,被一种复杂的、带着点自我怀疑的疲惫取代。
“嗯……村长说得对。”姜婵低声应道,扯了扯嘴角,“可能……是我多心了。”
“这就对了!”村长舒了口气,“快去歇着吧!累一天了!明早还要赶路呢!”他挥挥手,也朝自己休息的地方走去。
姜婵站在原地愣了愣神,随即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自己和小桃分到的房间。
姜婵推门走进她们住的女眷厢房。
屋子里弥漫着汗味和疲惫的气息。
有几个妇人已经躺在干草铺上睡着了。
角落里,小桃蜷缩着,小小的身子陷在干草里,眼睛半闭着,显然累极了。
小桃旁边,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正侧躺着,脸对着小桃,嘴里还在不停地问着什么。
“小丫头,你叫啥名呀?”
“……小桃……”
“几岁啦?”
“八岁……”
“家里人呢?就跟着那个姐姐?”
“嗯……阿奶走不动了……托姜姐姐照顾我……”
“哦……真可怜……那你爹娘呢?”
(请)
石头落地
“……早没了……”
小桃的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浓浓的困倦。
那妇人却还在问,脸上带着过分热情的笑。
“小桃。”姜婵喊了一声,声音不大。
小桃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门口,挣扎着想坐起来,“姜姐姐!”但她实在没力气了,晃了一下又躺回去。
那妇人这才转过头,看到门口的姜婵,脸上的笑容立刻放大,热切地招手,“哎哟,刚刚去哪儿了?你就是她姜姐姐吧?快过来!快过来歇歇!”
姜婵走过去,在小桃身边坐下,小桃立刻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那妇人却跟着挪近了些,眼睛在姜婵身上打量,问题像连珠炮似的砸过来:
“大妹子,你叫啥名啊?”
“……姜婵。”
“哦哦,姜妹子!今年多大啦?”
“……十六。”
“十六?好年纪啊!许人家了没?”
“……没。”
“哎呀,还没许人家?那平常在家都会干啥活儿呀?做饭会不?针线活咋样?”
姜婵本就身心俱疲,被这机关枪似的盘问弄得心烦意乱。
在末世,谁有闲心打听这些?
她心里涌起强烈的反感,但人在屋檐下,只能强压着不耐,敷衍地应付:
“……嗯,会一点。”
“……还行。”
“……就那样。”
妇人似乎没察觉姜婵的冷淡,或者说不在意,依旧兴致勃勃地追问,问题越来越细。
那妇人絮絮叨叨的问题像苍蝇一样围着姜婵转,嗡嗡作响。
姜婵本就累得头晕眼花,被她问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烦得像塞了团乱麻。
更糟糕的是,肚子突然传来一阵阵坠痛。
“嘶……”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眉头紧锁。
妇人立刻发现了,“哎哟,姜妹子,咋了这是?脸色这么难看?”
“肚子……有点疼。”姜婵捂着肚子,“婶子,茅房在哪儿?我想去方便一下。”
“肚子疼?哎哟,走走走!”妇人一听,立刻又拽住姜婵的胳膊,不由分说就把她往外拉,“婶子带你去!就在后面!”
姜婵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想挣开,“婶子,您告诉我地方就行,我自己……”
“嗨!跟婶子客气啥!”妇人打断她,箍着她胳膊的手更用力了,“这黑灯瞎火的,你刚来,哪找得着道儿?万一冲撞了忌讳就不好了!”
姜婵无奈,只能被她半拖着往外走。
借着微弱的天光,她努力想看清周围的环境和路径。
眼睛刚往旁边巷子瞄了一眼,妇人立刻把她拽回来,嘴里还不停,“哎,妹子,别乱瞅!咱们村啊,全靠山神老爷庇佑着!”
妇人语气变得严肃,带着不容置疑,“你看这外面,饿死多少人?就咱们翁家村,还有点活命水!为啥?山神老爷显灵了!所以啊,规矩大着呢!”
她压低声音,凑近姜婵耳边,带着点神秘和警告:“尤其是你们这些外来借宿的客人,可不能到处乱走乱看!更不能往不该去的地方去!万一冲撞了山神老爷,惹得他不高兴了,断了咱们的水源,那可就真是造孽了!谁也担待不起啊!”
姜婵听着这神神叨叨的话,只觉得荒谬。
什么山神老爷?哪来的神仙显灵?
但她心里也明白,在这种绝望的年月,有信仰是好事。
她没反驳,只是疲惫地点点头,敷衍地应着:“嗯……知道了……谢谢婶子提醒。”
妇人见她“听话”,满意地笑了,继续絮絮叨叨说着山神的规矩。
很快,把她拉到了一个散发着浓重臭味的简陋茅房前。
“喏,就这儿!快去吧!”妇人松开手,站在几步开外。
姜婵捂着肚子,快步走进那狭小黑暗、气味呛人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