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中对姜兰君会借势发难有了准备。
可当真的见她将裴大人挂在嘴边,林姨娘仍然不免忿忿,眼神微沉,轻笑道:“大小姐误会了,实在是妾最近身子有些不适,这才有所疏忽。”
说罢,她便转身用手指着满堂的仆从们,笑骂道:
“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婢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大小姐上茶!”
“若是让老爷知道你们这般怠慢嫡女,有的你们好果子吃。”
众人顿时噗嗤地笑出了声。
整个江府还有谁不知道这个乡下来的嫡女就是个笑话。
姜兰君眸光冷淡地扫了他们一眼。
习惯性地弯起手指敲了下桌面,轻嗤道:“看来姨娘病得是有点重,竟能惯得这些目中无人的奴才踩在你的头上撒野。”
她的语速并不快,每个字都念得清晰。
虽是温声细语,可却透着股不怒自威的迫人压力,厅堂内的发笑声渐渐地停了下来。
“我娘去世后,父亲将偌大的江府交给姨娘来管,本来是出于对你的信任,相信你能替他管理好前院后宅,好让他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专心于仕途。”
在姜兰君那双浅色的眸子望过来的瞬间,林姨娘心头蓦地一跳。
只见她摇头道:“但今日一见,姨娘实是辜负了父亲的信任,也难怪姨娘至今还是个妾室。”
最后一个字落下,厅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仆从们只觉得有股令人战栗的寒意从脊背窜到了脑袋,他们下意识跪在了地上。
林姨娘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提起她是个妾。
哪怕她在江家人人喊一声林夫人,可她到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
一听见这话她的脸色便黑下来。
而江玲珑则是没忍住,冷笑道:“姨娘为了江府日夜殚精竭虑,她做的好与坏爹爹心中自有一杆秤,还轮不到你来这般羞辱她!”
姜兰君挑了下眉,羞辱?
这只能叫做实话实说。
她朝着林姨娘母女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既然姨娘干不好这管家的活,想来府中有的是人愿意干,那待会儿我便禀明父亲此事,从今往后姨娘都不必如此辛劳,可以清静养病了。”
后半句的语气简直宛如春风般和煦。
江玲珑觉得可笑,她娘的管家之权岂是这人能说分走就分走的?
林姨娘心下微微一沉。
本也觉得她在痴人说梦,可又忌惮她真有裴相在背后撑腰,老爷会听她的话。
她深吸了口气道:“不劳大小姐费心,妾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姜兰君用手撑着脸轻轻笑了起来。
“哦?是么?”
林姨娘捏着帕子朝她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说罢,转身对着心腹冷声吩咐道:“还不赶快把这些胆敢对大小姐不敬的奴才统统给我拖出去,各打三十板子!”
话音才落,姜兰君轻飘飘的语气便又响了起来。
“姨娘善良,怪不得会被奴才欺负到头上。”
众人闻声看去,便见她屈指敲了下桌面,勾唇道:“打什么板子,直接发卖了便是。”
跪在地上的仆从们瞬间脸色煞白。
林姨娘愣了一下,旋即很快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借自己的手杀鸡儆猴,而且效果也已经达到了。她立了威,动手的却是自己!
“是,那便听大小姐的。”
她按捺着不悦咬牙应了声。
随即瞥了眼心腹丫鬟冬青,后者当即指使着小厮将他们拖走。
一时间整个江府的上方都回荡着哭天喊地的求饶声,而姜兰君充耳不闻,只挑眉淡声问道:“我的茶呢?”
……
端上来除了热茶,还有几碟精致的点心。
厅堂内安静得只有极偶尔能听见几声茶盏轻磕在桌面的动静。
姜兰君姿态从容,茶配点心吃了个半饱才停下来,阖着眸子闭目养神,脑海里一遍遍地推演着进江府之后她有哪些事要尽快做的。
没过多久,外面就响起了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旁边的林姨娘和江玲珑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
姜兰君懒洋洋地撩开眼皮,朝外头瞥去,便瞧见一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目光一刻不停地朝内扫视。
下一刻,他的目光便锁定了姜兰君。
林姨娘刚欲上前,江瑞便头也没抬地摆了下手,迅速走到了姜兰君的面前。
“月儿啊,爹都已经听说了,今日你是坐着裴相的马车回的城,你快和爹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神和语气都是前所未有的慈爱。
听到这话,林姨娘母女俩的脸色皆是一变。
江兰月这个废物命就这么好,竟然真的得到了裴相的青眼!
姜兰君懒得起身:“我……”
话刚出口她便停了下来,体内忽然涌出一股极强烈的不属于她的,对眼前男人的怨怼之情。
这股恨意和心底油然而生的绝望浓烈到她完全没办法忽视分毫。
这是原身残留在体内的感情。
姜兰君唇边的笑意淡去,盯着面前这张都笑出褶子来的脸,一时感到讽刺。
昨天江瑞对原身满脸厌恶不喜,一副弃之如敝履的样子。
可这会儿知道她与裴鹤徵同车进城很可能有干系之后,甚至连月儿都喊出来了,好像他真是慈父似的,脸上半点心虚的表情都没有。
果然无论何时权利都是炙手可热的东西,难怪能让那么多人争得头破血流。
姜兰君只停顿了一瞬,便扬唇笑了起来:“父亲想知道,女儿自然知无不言。”
“快说快说!”
江瑞的眼里顿时迸出喜色。
她抬头扫了眼林姨娘母女又很快垂下眸子,为难地道:“……只是此事事关朝廷机密,裴大人叮嘱过我不许外传,不过这个人是父亲的话,我想是值得信任的。”
江玲珑不满地道:“故弄玄虚。”
江瑞转头就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这里不需要你们母女伺候,下去吧。”
说完就转过头,脸上堆满笑容地看向姜兰君。
“这天底下不会再有比我嘴巴更严的人了,月儿你知道什么尽管说。”
“……”
江瑞脸变得太快,令在场的人猝不及防。
林姨娘就算再不情愿也只得带着江玲珑离开这里,走之前还目光晦暗地看了姜兰君一眼。
姜兰君完全没将她当一回事。
等她们离开,江瑞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你快告诉为父你是怎么遇到裴相的?他又为何会送你回城?下车后裴相又给了你什么东西?”
一连串的问题兜头砸了过来。
姜兰君不慌不忙,取出那枚锦衣卫令牌递给他,把中间发生的事省去不谈,只给他囫囵讲了个头尾。
听到裴鹤徵是去抓捕逆党的时候,江瑞脸色未变。
姜兰君暗自记下,看来这桩事并不是什么秘密,那重要的就还是那个杀手本身。
“……裴大人听闻我的遭遇后心生不忍,便将我送回了府。”
说到这儿的时候,她目光不躲不闪地直视他。
江瑞脸色顿时一僵。
谁能想到昨日整个江都府衙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没能见上的裴相,叫他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先见到了。而且他昨天刚把人赶走,偏偏是她!
如今看来,她多半还入了裴相的眼。
这要是玲珑的话,他也不必这般心急,江瑞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等他开口,姜兰君便先一步起身,垂眸轻声道:“昨日父亲赶我出家门时说只当没我这个女儿,裴大人此举并非我意,事已说完我也该走了。”
说完就毫不留恋地朝外走去。
江瑞瞳孔蓦地一缩,跟火烧屁股似的噌一下站起来拽住她,飞快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这里是你的家!你还能走去哪儿?”
“裴大人既然将你送回来,便是提点为父做错了。”
“昨日的事爹知道你受委屈了,往后你就安心在家里住下来,爹也会尽力弥补你的。”
姜兰君身子微微颤抖了两下。
这才红着眼圈转过身,倔强道:“我不信,除非父亲说出自己哪儿错了。”
江瑞顿时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