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兰君走过去把门关好。
这才转身看向黑衣蒙面的男人,脸色平静地道:“我可以为你遮掩行踪,甚至还可以在追兵面前为你保密,说我从来没见过你。”
男人眯起了眼:“为什么?”
“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不等他发问,姜兰君便又道:“小厮们说的话你应该都听见了,我本是江都户曹家的嫡女,沦落到乡下就是因为我爹宠妾灭妻,那人便是府中的林姨娘。”
姜兰君双手交叠在身前,语气平淡却透着股从容不迫。
她抬眸定定地看着他:“被官府搜捕还能逃窜在外说明你武艺高强,所以作为交换,我保你安全躲过搜查,而你要替我杀了林姨娘。”
威胁她不准出声而不是立刻杀了她,说明他目的是在躲藏。
而他没有否认追兵与猎犬的说法,就意味着在追他的人并不是普通人,大概率是官府。那他的身份也就水落石出,要么是刺客,要么就是杀手。
听到这个条件,杀手一颗心顿时就落回肚子里。
他冷声道:“杀一个内宅妇人对我来说轻而易举,但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出尔反尔?”
万一事成之后,她转头就把他卖给锦衣卫呢?
姜兰君却像是早有预料般,点头道:“我清楚你会有顾虑,所以我想了个主意。”
“什么?”
“你随我来。”
顶着他怀疑的目光,姜兰君将他引到了屋子右上角的角落,从下往上数拿走第五块砖。
墙里面藏着巴掌大的紫檀木盒子。
盒子里放的是一枚精致的蓝田玉双鱼玉佩。
姜兰君把盒子连同玉佩都递给他,迎着他的眼神,认真地道:“这是我和江都同知陈家的定亲玉佩,只要拿出去就能证明我的身份,足够当把柄了么?”
杀手脸色稍缓,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若是我出尔反尔害你被抓,你大可将玉佩交出去,只要你犯的事足够大,那江、陈两家也会受到牵连,甚至为你陪葬,这就是我给出的诚意。”
姜兰君一边说一边往前走,慢条斯理地说着话。
等走到杀手身后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举起手里握着的银簪,从背后快而狠地扎进了杀手的脖颈里,同时伸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嗓音染着冷意:“放心,我会遵守约定的。”
杀手僵硬转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音。
他想过无数种任务失败的原因,却唯独没想到过会是这样子的。
屋外天色暗沉,而电光犹如银白色的长鞭骤然划破天际,映亮了姜兰君眼底的凉薄狠厉,直到杀手彻底没了呼吸才将他推开。
屋内重归寂静。
掌心传来的刺痛时刻在提醒着姜兰君。
她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
姜兰君下意识攥紧手指,忽略因紧张而变得急促且不规律的心跳声,蹲下在他身上摸索起来,找到匕首后毫不犹豫又往他心脏捅了一刀。
确认他这下死透了才松手。
姜兰君看着他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眸子里满是冷漠:“蠢货。”
竟然会相信一个刚被自己挟持的人的话。
这样的人也能当上杀手了。
哪来的什么异香,不过是原身在江府不小心染上的胭脂水粉的香气罢了。
这时轰鸣的雷声乍响,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倘若后面的追兵穷追不舍,想来搜到这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遇到下雨只会来得更快。
必须要在他们到之前把尸体给处理了。
姜兰君垂下眼睫,苍白的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给她平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漠。
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径直起身打开了旁边的圆角柜门。
将最下层的衣物拿出,伸手用力按动底板的一个角,底板便翘了起来,将其取出之后下方赫然还有一层木板。
这所谓的底板其实是个夹板而已。
姜兰君再转身,将手臂探到柜子与墙面的夹缝中,摸索到略微凸起的墙面后按下去。
只听见“咔——”的一声,底板从中间断开。
露出了下面漆黑的洞口。
这是原身平时害怕挨打而藏起来的地方,有时也会藏些吃的东西,现在用来藏个尸体刚刚好,等追兵离开了再想办法处理。
姜兰君将杀手拖到洞口准备扔进去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动手将杀手身上的东西都搜刮了个干净,还将他的面具给扒了下来。
面具下是张平平无奇的脸。
她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直接把他扔进了地洞里,这才重新将底板合上,把夹板和衣物恢复原样,顺便用鞋抹去了血迹。
刚做完这一切,庄子外面陡然间响起了重而疾的敲门声:
“锦衣卫查案,捉拿逆党!”
那个杀手引来的追兵居然是锦衣卫。
姜兰君微怔,眉尾倏地一挑。
她做的这些安排瞒过普通官兵还可以,但是想要瞒过锦衣卫只能说是天方夜谭,别的不说,光是屋子里的血腥味就没法解释。
电光火石之间,姜兰君忽然捡起地上的玉佩碎片往掌心狠狠划了一下。
下一刻,房门嘭的被人踹开。
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们瞬间鱼贯而入,闻到屋内弥漫着血腥气后精神一擞,目光如鹰隼般精准地扫视屋内的每一寸地方,最后在墙角找到了血迹。
顺着蜿蜒的血迹,发现了蜷缩在衣柜旁的少女。
屋外掠过的光映亮了她惨白仓惶的神情。
“……你们是什么人?”
她的声音颤抖,手还死死地攥着染血的碎玉。
为首的锦衣卫队长皱起了眉,目光在她淌血的手掌上多停留了片刻,沉声问道:“锦衣卫奉旨搜查嫌犯,你可曾见过可疑之人?”
姜兰君佯装胆怯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飞快地垂下头去。
这些人里没有她认识的。
“没、没有。”
“你在做什么?”
姜兰君肩膀一抖,下意识将碎玉藏到身后。
沉默间队长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而此时其他人已经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搜了起来,队长不耐地道:“你去外面等着,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她低下头嗫嚅着嗯了声。
姜兰君唇浅浅抿着,边往外走边思索着他们方才说的话,眉心微蹙。
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手快了,要是早知那个男人是反朝廷的逆党,她就不杀他了。
屋外风雨交加,小厮们颤巍巍地在门口跪成排。
姜兰君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余光只来得及扫见一抹绣着金纹的黑色袍角,身旁便有人厉声喝道:“愣着做什么,见到裴相还不跪下!”
……裴相?
元佑年间从始至终朝廷都只有一位丞相,那就是裴鹤徵。
这一声仿佛惊雷劈在了她的头顶。
姜兰君倏地抬头,相隔十年,她又在昏暗的骤雨之中看见了裴鹤徵那张熟悉的面孔。
裴鹤徵那双锋利狭长的眼睛黑得令人心惊,连瞳仁泛着丝丝寒光。
他居高临下地朝她投去一瞥。
眉眼森寒,眼神冰冷。
前世钻心刻骨的死让姜兰君的身体微微发抖,她死死地攥紧手,指尖嵌进掌心伤口,用力到青筋暴起指骨发白,咬着牙跪倒在地。
胸腔内的滔天恨意迅速发酵炸开。
炸得姜兰君耳朵嗡鸣作响,刹那间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听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须臾,她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的:
“拜见,裴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