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的深厦市,冬天来得格外刺骨。铅灰色的云压在灰蒙蒙的楼顶上,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狭窄的街巷,卷起墙角的落叶和纸屑,打着旋儿往人脖子里钻。兆辉煌缩在向阳巷口那堵掉了皮的土墙根下,两条胳膊紧紧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脏兮兮的膝盖中间,只露出一双饿得发绿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偶尔路过的行人。
他才八岁,可看上去比实际年龄瘦小得多。身上那件不知从哪个垃圾堆里扒来的破棉袄,袖口和领口都磨得发亮,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棉絮,根本挡不住风。脚上是两只不一样的单鞋,左脚是一只露着脚趾的解放鞋,右脚则是一只掉了后跟的女式布鞋,走在结了薄冰的路面上,吱呀作响。
从记事起,兆辉煌就不知道“家”是什么滋味。他跟着一个瘸腿的老乞丐在街头流浪,老乞丐教会他怎么在垃圾桶里找吃的,怎么在寒冷的夜晚找个稍微避风的角落蜷缩,也教会他用最卑微的姿态去讨路人的怜悯。可半个月前,老乞丐在一个下雪的夜里冻死了,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像条被遗弃的野狗,在这座城市的夹缝里挣扎求生。
“饿……”他无意识地嘟囔着,肚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地抽痛。已经两天没找到一点能吃的东西了,连垃圾桶里的烂菜叶都被别的乞丐抢光了。
巷口传来“咯噔咯噔”的皮鞋声,兆辉煌猛地抬起头。一个穿着L面呢子大衣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正慢悠悠地走着,油香顺着风飘过来,勾得兆辉煌的口水差点流出来。他认得那油纸包,那是巷尾王记包子铺的肉包子,一个要两毛钱,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美味。
男人走得很近了,兆辉煌能看到他嘴角沾着的一点油星。饥饿像一头野兽,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恐惧和犹豫。他猛地站起来,踉跄着扑了过去,一把抓住男人的裤腿,声音因为激动和饥饿而嘶哑:“叔叔,给点吃的……给点吃的吧……”
男人吓了一跳,低头看到脚边这个又脏又瘦的小乞丐,脸上立刻露出嫌恶的表情,抬脚就想把他踢开:“去去去!哪来的小叫花子,脏死了!”
兆辉煌死死抱着他的腿不放,哭喊道:“我饿……我三天没吃东西了……求求你,给我半个包子就行……就半个……”
周围渐渐围拢了一些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却没人上前。男人觉得丢了面子,恼羞成怒,另一只脚狠狠朝着兆辉煌的后背踹了过去:“滚开!再缠着我打死你!”
这一脚力道极大,兆辉煌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踹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后脑勺磕在墙角的石头上,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可他顾不上疼,脑子里只有那个香喷喷的肉包子。他挣扎着爬起来,又想扑过去,却被男人身边的一个跟班模样的年轻人拦住了。
“小子,你找死啊!”年轻人恶狠狠地骂着,抬起穿着大头皮鞋的脚,朝着兆辉煌的腿就踩了下去。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兆辉煌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空旷的巷子里。他感觉自已的小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骨头都碎了,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侯,天已经擦黑了。寒风更紧了,吹在身上像针扎一样。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动一下都疼得浑身发抖。那条被踩中的右腿,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曲着,稍微一碰,就是一阵剧痛袭来,冷汗瞬间湿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周围的人早就散了,那个提包子的男人也不见了踪影。只有几个路过的行人,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又匆匆走开,仿佛他是什么瘟疫一样。
兆辉煌咬着牙,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恨。恨那个踢他的男人,恨那个踩断他腿的年轻人,恨所有对他冷漠的路人,更恨这操蛋的命运。凭什么他们能穿着暖和的衣服,吃着香喷喷的包子,而他却要像条狗一样被人踩在脚下?凭什么?
“我一定要有钱……”他用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因为疼痛和愤怒而颤抖,“我一定要出人头地!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后悔!我要让他们跪在我面前!”
冰冷的泪水混合着嘴角的血水,滴在结了冰的地面上。他看着自已那条断了的腿,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和决绝。
这条断腿,像一个烙印,刻在了他的生命里。它不仅带来了身L上的剧痛,更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一颗仇恨和野心的种子。从这一刻起,那个在街头流浪、只求一口饭吃的小乞丐兆辉煌,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带着断腿的伤疤,心里燃烧着熊熊欲望之火的少年。
他不知道该怎么治好自已的腿,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但他清楚地知道,他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他用手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地往巷子深处挪动。每挪动一下,右腿的剧痛都让他几乎窒息,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血,顺着他的裤腿滴在雪地上,开出一朵朵刺眼的红花。
巷子深处,有一个废弃的煤棚,里面堆着一些破旧的木板和稻草。兆辉煌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进了煤棚。他蜷缩在稻草堆里,身上盖着一块不知哪里来的破麻袋,冷得浑身发抖。
右腿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让他无法入睡。他睁着眼睛,看着煤棚顶上漏下的一点点星光,脑子里反复回响着白天的那一幕,还有自已发下的誓言。
“钱……权力……”他喃喃自语着,手指因为用力而深深掐进了掌心,“我要得到它们,不惜一切代价……”
黑暗中,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阴鸷和贪婪。就像一头受伤的幼狼,在舔舐伤口的通时,已经开始磨砺自已的爪牙,准备着有朝一日,向这个残酷的世界,发起最猛烈的反扑。
这一晚,注定是漫长而痛苦的。但对于兆辉煌来说,这仅仅是开始。他的罪恶发家史,就从这条断了的腿开始,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埋下了第一颗黑暗的种子。而这颗种子,终将在未来的岁月里,汲取着鲜血和欲望,长成一棵遮天蔽日的罪恶之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