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州城夜凉如洗,此时的纪家宅院正烧灯续昼。
纪长平从虚掩着的大门闪身进了纪宅,穿过狭长的游廊,急匆匆地跑进堂屋。
他是纪家的管事,年已四十有余,脸圆肚肥,此时的他面目涨红,气喘吁吁地扶着桌案道:“有救了!有救了!”坐在正堂圈椅中的白发老太焦急地盯着他:“你可见到了那神婆?”“见到了,见到了。
”纪长平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那神婆问了小姐的生辰八字,说是小姐这是四柱纯阴的命格,怕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可说破解之法?”纪老太扶杖起身朝纪长平靠近两步。
堂屋内昏黄的烛火映在二人身上,纪长平环顾四周,耳语般地哑着嗓子道:“那婆子说,只有在小姐十六岁当日结亲,以男子的纯阳之气中合小姐的至阴之体,或许能救她一命!”“啊!”纪老太低低地叫了一声,她顿时忧愁起来。
她那个举人老爷的儿子是最不屑这些神神鬼鬼的。
可她的宝贝孙女纪兰儿自半个月前就开始缠绵病榻,食水不进,高烧起来还要说些胡话,如今整个人已经瘦得皮包骨了。
这抚州城内像样的大夫都瞧了个遍,硬是没看出病症在哪,只开些温润滋补的汤药,强灌下去续命。
就算是好人十几天不吃饭也是熬不住的,更别说纪兰儿从小就体弱多病,这样下去怕是熬不了几日了。
抚州城有个神婆,卜卦算命驱鬼治病样样精通,很是灵验,那纪老太几日前就让纪长平乔装打扮去求了神婆,却屡吃闭门羹。
想来是因为那神婆记恨上了纪家,当初纪行舟带头反对驱除过巫蛊之术,这些神婆道士一流的,如今只能在暗处做些营生。
“她说这法子时可是真心?是不是记恨咱们纪家,所以才浑说的……”纪老太再次问道。
“我看她那样子不像是胡说,她可是咱们抚州城有名的人物,连城隍爷都给她托梦过,若是为了报复,岂不是砸了自己名声!”纪长平十分肯定道。
“哎呀!”纪老太太长叹一声,原本直坐的身子又缩回了圈椅里。
这破解之法实在让人难以启齿!纪老太连请神婆问病都不敢放到台面上,更别提给纪兰儿结亲了,她是提都不敢提的。
“老夫人,您看要不要咱们就和大爷坦白了吧。
”纪长平见纪老太面露难色,索性道:“大爷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可小姐再等不得了啊。
”“可行舟他……”“我去和大爷说,我就豁出去,让大爷抽我几鞭子我也不能看着小姐就这么下去。
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姑娘,倘若有个三长两短的……”纪长平说着就带着哭腔。
“兰儿不会有事的!”纪老太的心似被揪了一把,她下定决心道:“我说!我毕竟是行舟他亲娘!我看他还能抽我鞭子不成。
”纪老太太手中的拐杖用力地杵了两下地,她连声哀叹道:“只是再有五日便是兰儿的生辰,结亲!到哪里寻个合适的郎君哟!”“只要老爷默许了,偌大的抚州城还怕找不到一个合适的郎君不成!咱们纪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老爷前途无量,多少人巴不得和咱们纪家结亲呢!”纪长平略带得意道。
“好!我们再去看看兰儿!”纪老太太点点头,在纪长平的搀扶下,两个朝后宅的厢房走去。
此时纪行舟正垂头坐在少女的床榻前,他眉头紧锁一动不动地看着榻上昏睡的少女。
少女生的眉目清秀,只是过于苍白的脸色和瘦到塌陷的面颊,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
门被推开了,夜风趁机闯入屋内,纪行舟抬起头,见到蹒跚而来的人连忙站起身。
“母亲,已经深夜了,您怎么还没睡?”纪老太太冷凝着脸,走到榻前道:“兰儿这个模样,我如何睡得着。
”“让母亲担忧了。
”纪行舟轻叹一声,站在一侧。
纪老太太瞥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道:“我看你倒是没把兰儿当回事,已经快二十日了,这样下去那兰儿何时才能醒来。
”说罢,她掏出手帕拭了拭泪。
“母亲,儿子怎么会没当回事,可这病……”纪行舟连忙解释道。
“兰儿母亲没得早,她三岁你又续了弦,如今妻儿和美,可怜我兰儿独自一人,爹不疼娘不爱,就我一个老婆子,老不死,看着我兰儿受罪,如今倒是要白发人送这……”说着说着,纪老太太便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纪行舟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母亲!母亲您说,您说,只要能救兰儿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纪老太太抹抹眼泪,望着跪在地上的纪行舟道:“我一个老婆子能有什么办法,只是听说抚州城的神婆有些通天的本事,前几日让长平去求了那神婆,那神婆……”“神婆说什么?”纪行舟抬起头来。
纪长平去找神婆他并不是毫不知情,他虽从小到大都秉承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圣贤之道,但这次女儿的病让他慢慢动摇了。
“十六岁当日结亲!”纪老太太侧过身去,并不直视纪行舟。
“荒唐!荒唐啊母亲!”纪行舟连声唤道,“定是那神婆记恨我才这般胡说!”“再荒唐也要一试!只要能救兰儿,就算是明日成亲也无妨!”纪老太声嘶力竭道,“难道你要让我求你吗!”纪行舟摇摇头,看了一眼卧榻上将死的纪兰儿,心中仿若油煎。
几日内为女儿结亲,这要传出去,岂不成了全抚州城的笑话。
他如今仕途刚起,多少眼睛盯着他,倘若此时闹出这鬼神的事由,岂不是自毁前途么。
“你也不必想办法搪塞我。
”纪老太继续道,“安阳老家的叔父病得厉害,你明日就回去探病吧,兰儿这自有我安排。
等你回来后,把这通鬼信神的帽子扣到我的头上就是了,想来对你的官声应无大碍。
”说罢,她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纪行舟,纪长平连忙上前搀扶。
此时纪老太太的脚步相比先前稳健了许多,她紧抓着纪长平的胳膊快步出了厢房。
一口气穿过了游廊,直到临近堂屋她才停下脚步。
夜已三更,四处弥散着一股阴湿的气息。
“等天亮了,你就备上厚礼,带上小姐的庚帖去拜见那几个媒婆子。
”她拍了拍长平的胳膊道。
“我这就去准备。
”纪长平连连应下,将纪老太太送回厢房后,一刻不停地赶去了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