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让方明川夸我？”秦怀月揉了揉被摁的额头，轻巧的银箔贴在上面，被他这一摁，底下的皮肤倒是隐隐吃痛起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我为什么还非要他来夸我？”沈从新一副知己知彼看破一切的样子，轻哼了一声，露出来一个就知道她是这样的笑容:“我当然知道，毕竟我可是你的亲表哥。
”“我可没觉得这东西还能通过血缘关系来传播。
”秦怀月神色古怪的看着她这个说话不把门，又没有边界的表哥。
“丞相家中你为长女，又从小就是个勤学的性子。
你可还记得你八岁时，我跟你一块荡秋千的时候？”沈从新没来由的，突然说到了从前的事情。
见他说起这事，秦怀月思绪也飘回到了小时候，关于那时候的事情她还是有相当多的印象的。
“你是说你因为不想跟着新来的夫子，念那些四书学那些六艺，就逃了课，顺带把我也从府里带着偷溜出去玩，荡秋千的时候一个用力，又把我摔出去的事情？”正是那次荡秋千摔到了脑袋，秦怀月整整昏迷了三天，醒来后骤然回想起了前世的二十四年，印象着实是深刻。
“那时把你摔出去这事…的确是我对不住。
”沈从新见秦怀月竟然过了十年还这般清楚，不由得咂了咂舌:“这事说来说去也是我的错，那三日我还被舅舅罚跪在秦氏堂前，除非喝水，否则都不准起来片刻，直到你醒来才肯罢休。
”秦怀月没想到当时昏迷的时候，沈从新还经历了这样的事情。
那时候她虽说昏迷了三天，但也继承着八岁以前的记忆。
不过醒来之后，看到的尽是些秦相府里上下兵荒马乱的场景。
丞相日日在京中找各位出名的大夫来看，她的母亲云氏抱着她，在床头哭的梨花带雨，丫鬟嬷嬷们也都急成一团，她着实被这场面弄懵，的确不记得沈从新当时遭了什么惩罚。
“比起我母亲和舅舅的责罚，其实我更对不住你，因为在你醒来之后，我就觉得你有些变了。
”“如果说小时候的你只是喜欢看书而已，那你当时醒来之后，就可以说是勤于读书，视如己命。
”宴席的曲姬换了一首悠扬的曲调，乐声缓缓流淌，四周宾客似乎无人注意这一角落，沈从新依着这音乐娓娓道来，倒是颇有种追忆往昔的味道。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不是？”秦怀月的确没想到，她这个从小就不着调爱找乐子的表哥，竟然会如此敏锐，微微有点冒了冷汗。
那时她拥有了曾经的记忆，还以为那些读过的小说里设定过的，金手指或者系统之类的会在她面前出现。
但实际上她观察周围许久，什么都没有发生，生活也一切照旧，唯独她多了这么一段记忆。
就好像上天希望她能够安稳的重活一次一样。
有时候午夜梦回，颇有一种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的泡沫虚幻之感，这真的是曾经自己经历过的吗？还是说做了一个长达二十四年的梦。
但唯一不变的是，借着这些记忆，她更为深刻的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尤其是在这个不属于认知中任何一个时刻的朝代里。
从她醒后弄清楚所发生一切的那一刻起，她拿起来的书本，就再也没有合上过。
“读书是立身之本。
”秦怀月回着，面上倒也冷静了不少:“毕竟如今女子还是太受桎梏，倘若再不把书读得厚一些，怕以后只能处处受限。
”“你愿意读书当然是好的，只是我那时候怕你真的是因为我，摔坏掉了脑袋。
”沈从新自嘲的笑了笑，伸手又挠了挠头:“不过后来我见你三年如一日的苦学，倒也就没有再这样想，你的确是聪慧好学，比我在这件事上有造诣罢了。
”“十二岁那年夏天，连着下了有小半个月的雨，洪涝频发，你自从随着舅舅去过江都那边一趟之后，回来才几日，就又温习起书来。
”“那时候我见你勤学，觉得自己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也不能落了下风，现在想来，我今天能混到个京城小官来做，除了母家庇佑，倒也多亏你这个妹妹，这么多年来敲打着给我打的底。
”估计是今晚沈从新多喝了点酒，说的话也走心了起来，秦怀月不经想着。
平日里她这个哥哥惯会偷懒找乐，倒是少有像现在这般正经说话的时候。
“看我做什么？”沈从新见秦怀月一双眼睛凑近，眨也不眨的看她，像是漏出来点同情的表情，忙打住话题提了点音量来。
“我以往从来不与你说这些，你可千万别跟丞相说了去啊！不然那个老腐朽又要追着我喊，让我多学一学你了！”“那后来，丞相常常提起他那个部下的儿子，那时候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人尽皆知。
”“不过当时我看你，好像真就把他视为目标而存在的，平日里温书时与我句句不离方明川多厉害这件事。
”沈从新看一眼秦怀月，见她也陷入了沉思，继续说了起来。
“那时候我虽说觉得天才是天才，人是人，但你这般好学也是好事，上进总是对的。
”说完，像是想起来什么，皱了皱眉头:“他也的确是天之骄子，因着那一道殿试入朝为官后，我见你就又有了像八岁那年一样的些微变化。
”“什么变化？”秦怀月听着入了迷，倒是从来没有在旁人这个角度听到过，她对于方明川那种奇怪的心理究竟是什么样。
“你好像…”沈从新伸手摸了摸下巴，疑惑道:“好像把他当做了老师…又或者说是追寻者？”“追寻？有…有吗？”见她疑惑，当真因为他说的话在那里低头咬着唇沉思，沈从新只笑着拍拍她的肩膀。
“你当真忘了当日去冀亲王府，你盯着人家背影看了好半天的事情啦？”“要是实在不记得，那前几月的时候，谁在那里捧着人家借你的卷宗，跑来跟我炫耀，回去就又细细拆解，品读了来着？”“这…我…”秦怀月思来想去，的确无法反驳。
因为沈从新说的没错，她当时的确做了这些，那日她也是因为第一天入朝当值，居然头一次跟那个她听父亲说了六年，传说中的状元郎方明川聊上了两句，这才喜出过望，壮着胆子借机要来的。
毕竟能跟他说上话，大概就跟现世与高考状元有机会聊天差不多，她只觉得幸运，能借这个机会蹭蹭欧气也是好的。
等那少年将她带入了翰林院殿内，刚把他那写好还带着些许墨香的卷宗交到自己手上时，她就扔了一句谢，看也没看他的就往秦相府邸里赶去。
她倒是急着要观摩一番，这连明炆帝都大为震撼的人，所写字迹与文法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事实上果不其然，那传说中的方颜楷体，只掀开第一眼就是扑面而来的浑厚大气，字字读来有泰山力压之感。
秦怀月当日的晚膳也没来得及吃，只招呼嬷嬷了一声今晚不饿，便偷着时间借着烛火，如饥似渴般的把卷宗翻完了，待到余最后一页时，只觉得心脏怦怦乱跳，犹如与下笔之人神交几回合一般，愣是久久未有从那磅礴的文字里拔出来。
自那以后她就想，真希望他也能看到自己所学所想所写，还能再多跟他见上一面。
若是还能再多说上一些话就好了。
只是今日赴这寿宴，她才知道，原来早就是郎有情女有意。
而自己苦苦追寻多年的人，为了学业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见心爱的人，与她跨过这门第纠葛罢了。
其实也没什么，秦怀月暗暗想，毕竟在这个朝代，想要安身立命，就必然要有对应的氏族来衬托，以他多年来的苦心经营，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也是必然的。
只是或多或少的，会羡慕那个令天之骄子也为之折服的人，虽说不知道是有多少本事，但是定然是有过人之处吧。
沈从新见她沉了脸色，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的样子，笑了一声:“知道你钦羡那方明川，不然今日为何才出去见了他，就气恼成这样？”“表哥你这次就错了，我并非是气恼。
”秦怀月压下了心头那点闷意，也道出心中所想：“实在是羡慕他命好罢了，何日我也能有如此的成就呢？”沈从新这次倒没有再闹她，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哥哥我看你这么多年，知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宴席一角，乌瑞刚刚向司礼监负责批红的几位敬过酒，旋身回座时，刚巧看见那同为翰林院当值的修撰，正用手指捏了颗葡萄晃悠，眼睛倒是一直盯着一个方向若有所思，像是在看些什么。
他也打眼瞧去，见那目光直指之处，正是那秦检讨和她的哥哥，两人在角落里笑闹着交谈，颇有兄妹之间的喜感。
前些日子进宫画卯，那秦检讨刚巧与他顺路，便来找了他，说是想要修撰亲笔写的起居注来参照，他依言将那早就准备好的撰稿给了她。
当下这亲笔写稿的人倒又坐在这里看她。
二人一来一回就这么隔着，实是是有趣。
“你若是真想帮秦检讨，怎么不亲自把那起居注写了给她，倒非要在我这边轮一遭？”乌瑞见他旁边无人，便撂下酒杯跟他搭了话:“当下进宫入这翰林院当值也有几月，倒是见你跟她说话寥寥不过几句。
”说完，还带了点坏心眼:“你可知阿衿昨日还跟我说，他趁着老先生不在，偷溜去了翰林院后边磁器厂的书市，买了几个素馅包子跟秦检讨分了，说她吃了之后，直夸味道的确不错，让他下次再多带两个来。
”“这明明最留心的人，如今隔得倒是最远的。
”听乌瑞在旁边笑他，方明川将那葡萄搁下，倒是皱眉生出来点无可奈何。
“我早知道她是个要强的人，倘若自己不琢磨出来，绝计不会找人来教，每每与我对话，必定是要我能教她学会些什么，如此一来，我倒确实不像你们这样与她亲近。
”“这哪有什么亲近不亲近，无非是说话好听点罢了，秦检讨从上值当日起，哪天不是修写的仔细工整，比哪个都勤奋。
”说完，乌瑞起身端起了酒杯离开:“你只需要找个哪天，多跟她讲一声，你做的很好就行，保准她也能跟你亲近。
”“夸奖…”方明川动了动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