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同僚美意，只是这月景甚好，一人也能独品其中妙义。
”秦怀月笑意盈盈：“同僚请另辟蹊径，自行回席吧。
”说罢，秦怀月起身，越过他朝前走去。
只是这脚步还没往前走了出去几步，旁边的方明川就靠了上来，仗着腿长，秦怀月愣是没走过他。
眼下他倒是好，拦了秦怀月的去处，她这当下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生生卡在了路上。
“明川是哪里做的不好，倒是让同僚你不愿跟我一道？”眼前这玄衣少年倒也没恼，只笑眯眯的盯着她。
虽说眼上是眯了点笑意，但那气势上倒是大有压迫的意味。
“同僚误会了，我并未这么认为。
”秦怀月多多少少有点被这压迫感唬住，像极了平日里修撰要求她写好注记的时候，倒是消了点方才的气势。
从前常见他与人交好，交谈间和颜悦色如沐春风的，哪见过今日这副神情？虽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还是找了个理由对付过去。
“实是方才跟家中表兄，在宴席上玩闹被灌了一杯，现下酒气有些上脸，这才出来透透气，怕待会有什么不妥的举动，让同僚你见了我的笑话。
”说完，秦怀月才在心里品出来点不对，明明和黎清公主在那里花前月色的人是他，怎么现下反倒是自己给他解释起来了？方明川环胸在旁边听着她所说的话，倒是也细细打量了她一番。
和以往在翰林院编修时所穿的红色官袍不同，她因为今日来太后宴席，所以打扮的精致了些。
一身素色月华裙，走起来时裙裾翻飞，月珰清晃，似有月光映射，头上只斜斜插了枝白玉竹节玉簪，眉间又贴了银色月钿，颇有仙女落入凡间的味道。
端详她容颜，的确是有些酒气上脸，比平常红了些，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动人。
看她在这夜色中微微颦眉，疑惑的看他，方明川一时觉得心头微动，不知该说什么话来。
见他并不言语，眼神中也有飘忽之意，秦怀月也是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想着今日以他的性格，只怕是非要跟自己走了，只好随了他去。
“既然今晚月色这样好，那就麻烦同僚与我共走一程吧。
”借着月色，两人并排走在那石子小路上，一时寂静无言。
秦怀月假装拂了拂袖口，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今日宫中太后寿宴，你明明有参加，为何却不见你在宴上，还随我来了这处偏僻角落？”这一路翻来覆去颠来倒去思来想去，还是把口舌中吞吐了几个回合的问题，抛了出来给他。
苏妃知道消息后有意寻苏父下落，只是宫中女子并无多少消息渠道，所以担心受怕只得夜夜啼哭，黎清公主心疼生母又别无他法，只得托到了小时候与她玩的亲近的哥哥，冀世子这边来找人。
倘若此事走漏风声，只怕明炆帝震怒苏妃联络前朝沟通臣子，届时也会牵连到负伤还未归京的苏安通。
彼时冀世子也只是将事件原委讲了个来回，让他私下来查那苏校尉的下落，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一路追查，知道的人并不多，而那些人也多半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对他来说，唯独她是自己不愿掌握的最大变数。
方明川在那里想了想此事的利害，又不愿意真的与她隐瞒，只得换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六公主与我有要事商谈，临时把我叫了过去，这才聊的久了些结束后又刚巧碰见你。
此处人迹罕至，怕同僚你是因为身体不适，才一路跟了来。
”话里还是一如既往，滴水不漏的好听，但见他三缄其口，心事深沉的样子，秦怀月只觉得胸口沉闷，低头揉了揉眉心。
“怎么你们两个在这里？”二人刚刚行至宴席的宫墙拐角，正巧碰上从里面出来，平日一同在翰林院上值的梅子衿来。
那梅子衿见面前这两人神色古怪，一个面色如常一个却心事重重，嬉笑着朝旁边那秦怀月过去。
“怎么？方兄又拿那校勘藏文阁古籍的时候，搞错的八股格式来点你了？”倒不是梅子衿多嘴，只是几个同僚同期来那翰林院编修，虽说有以往的老先生带着，但大多数还是照猫画虎，先按着以往藏文阁撰写人的格式写了练手。
那前人的笔迹也不见得毫无错处，有错漏倒也正常。
只是这秦怀月格外的勤奋，虽说同为馆选入了这翰林院，但万事若有不懂，她势必要细细研究一番，多拿几本来相互对照，又去找来老先生写过的范本。
直到万不得已，才去请了那方明川来指点错漏。
如此来往，方明川倒也知道秦怀月是个要强的人，往往在她皱眉沉思的时候，就走过来指点给她。
待到解通其中的谬误，舒眉听完他的指点后，秦怀月就会是这个心事重重的表情。
看着倒像是努力力争再不错犯，但却又被他指出来点纰漏的郁悒。
“并非如此。
”那头的方明川见状，怕梅子衿以为自己刁难了秦怀月，先解释了起来。
“那古籍本就历经多年晦涩难懂，格式上出了些纰漏难以撰写也很正常。
”顿了一顿，余光扫过身旁安静听着，一言不发的少女：“我与同僚一道，是因为她方才在宴上被灌了酒，身体不适出来散散酒气，刚巧被我碰上罢了。
”梅子衿闻言，见秦怀月面上确有不适，便提醒了去：“早说呐，刚才圣上还见有喝醉了酒，胡言乱语差点闹事的臣子，怕当真坏了太后的寿宴，特地让宫女提前备了醒酒汤，给那些喝多了的宾客，以免真出了什么事，扰了太后兴头呢。
”秦怀月还在想着方明川刚才说的话，倒是又被拉回到了之前上值时，她多次校对古籍，对比范本，原以为万无一失，还在那里信心满满，结果却还是被他指出纰漏的尴尬场景里去。
“我并无大碍，出来走过之后好多了，多谢子衿。
”说罢匆忙闪身，逃一般溜回到宴上。
梅子衿倒也没看出来奇怪，想着既然这两人是这番原委，便也好人做到底，提醒方明川一把：“你若是担心怀月，我去让宫女再热了那醒酒汤，给她送上一碗就是了。
”方明川听了梅子衿这般安慰的话，倒是半晌没回，只皱着眉神色不悦地看着他。
梅子衿与他同窗多年，哪能不知道这笑面狐狸变了脸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忙打了补丁给他一番解释。
“真不是我故意的啊方兄！谁让那日上值时，我被那犯潮还黏了好几页的古籍搞得心累，就在那草纸空白的地方摸鱼，画了两个王八，结果差点被那走路没音儿的老头从后面抓包！”说完，还痛心疾首道：“怀月姑娘见我马上要被那白胡子老头指着鼻子开骂，就搁下了手里的笔替我解释，说什么是我笔墨不小心滴了上去糊出来的一片也多亏我画的确实七扭八歪不成龟形，那老头子才看在她面子上，把我给放了。
”见眼前黑着脸的人面色稍缓，梅子衿继续说道：“她见老头子走了，还劝我下次不要再犯，否则她也断然不会帮我说话之类的呢！”“结果怀月姑娘就因为替我说话搁了笔，她那写了两天的撰稿被晕了一大片墨，彻底报废没法用了。
”想到这里，梅子衿叹了口长气：“我当然要帮着救命恩人啊，就陪着将功补过，跟她重新补了一份这一来二去的，就熟络起来不是？我可真对她没别的意思啊方兄！”“怀月说的对，你要是下次再犯，怕是不会再有同僚愿意帮你。
”方明川听完他话倒是舒展了眉头，给他撂下这么一句：“你倒也该被那老先生给骂上一骂，估计还能再长点记性。
”说完，转身也回了宴席。
“不是，你俩怎么还带一块骂我的？”梅子衿被晾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掐了掐人中。
“哎呦我招谁惹谁了我。
”那头，秦怀月溜进席位的时候，正看见沈从新百无聊赖在桌子上晃着剩了点底的酒杯玩。
“怎么去了这么久？”沈从新看自己表妹溜进来坐下，面色酡红一言不发：“脸怎么也这么红？”“还能有什么事情？我出去散心，刚巧遇上方明川而已。
”秦怀月叹了口气：“又正好想到了自己几个月来，在翰林院编修的时候做的点糗事，没少让他看自己笑话。
”沈从新哪里不懂自己的表妹，淡然看着面前舞步轻盈的舞姬甩着水袖，也不知放空到了何处。
“你也就会把事情往大里讲，你跟那殿试第一，试卷分字未差，明炆帝亲面考进翰林院修撰的方明川比？”说罢，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要我说，你这样才正常，哪有人不出错呢？哪有人不是在改进里学习的？”说完还顺道腹诽了自家那舅舅：“丞相平时见我闲散惯了，也只会天天说让我学那方明川，省的把你们这些弟妹给带坏，我哪能啊？我就是单纯乐得清闲而已！”秦怀月听完自家表哥的安慰，倒是舒心了不少：“话说的也对，其实我也并非追求完美可是不知为何，每次他来看我撰写的公文记录，我总会揣揣不安，总是希望他能挑不出错漏似的。
”那沈从新听了这话，放了酒杯，神秘兮兮的就凑了过来：“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吗？”“为什么？”秦怀月疑惑。
“因为你——”见秦怀月睁着一双杏眼，正探究的看着他，沈从新不由得一乐，拿手指点在了她眉心的银箔上，往后一摁。
“想让他夸一夸你啊。
”秦怀月吃痛的摸头，脑海里回荡着沈从新说的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