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似乎是刮起了山风，瑟瑟地吹了起来，引得秦怀月先前架上的烛火一阵一阵的闪。
那风吹进窗户缝隙，发出一阵阵吱呀呀令人牙酸的煽动。
秦怀月刚说完，还未来得及说自己的推测，只见那灯火似是被穿墙而过的风吹的歪了些，没支撑的住，哐当掉了下来。
登时，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
“秦怀月！”身边的方明川突然喊了她一声。
秦怀月只是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发生这番变故，眼下出来又没带上火折子，今晚这地方怕是没法再待着了。
现下没了光源，也只能是先回去:“方大人，眼下这情况，也没办法再多调查，还是回吧。
”身边的方明川一言不发。
整个屋子里陷入了沉默，只有那山风不知，还在悠长的吹着，隐隐有啸叫声混杂其中。
“方大人？”屋内一片寂静，见身边没了言语，秦怀月也有些发慌。
要是御史真在她这儿出了什么事情，她是几百个脑袋也不好交代，只好摸黑伸了手向他的方向探去。
只是刚伸过去，就被他的手握住攥了个严实。
“我没事，刚才突然灯灭，没反应过来。
”话上这么说，声线却僵硬的厉害。
听得身边人没事，秦怀月松了一口气，可迟迟不见方明川动弹，也不放开她的手，只好由着他握着，摸黑往门口走去。
虽说方明川倒也听话，一路随着她的脚步走，但步伐却格外的僵硬。
秦怀月只觉得他手劲极大，隐隐带了点狠，捏的她手发疼，只得用右手在空中乱摸提防障碍物，好不容易摸到了门口，忙一把推开来。
走出屋外，天上正挂着一轮月亮，虽说不至于太亮，但也总归是能看清彼此的脸。
秦怀月忙看向方明川，只见他那脸色极差，明明是冬天，那额头却冒了细密的汗珠，眼睛眨也不眨的直勾勾盯着她。
平日里盈满了戏谑的眼，如今满是不适。
秦怀月虽说真厌极了他，但真见他这幅样子，心下倒确实不忍，借着月光从袖口里掏出来了帕子，稍微给他在面上抹了两把。
又觉得不妥，索性让他自己拿着擦:“方大人今日此番，秦某定然不会告诉他人。
”下完担保让他宽心后，又忍不住道:“只是方大人既然真有此等隐疾，应当先跟下人们说一声，多带点灯火来才是的。
”“此事只有你知。
”方明川攥紧了那手帕，半阖上双眼深深吞吐了两番气息:“我从未告诉过他人。
”秦怀月听完不经汗颜，这狗同僚，怕他日东窗事发真出了点差池，还能借着放了把柄在她这里把她一并拉下水。
真不愧是皇帝亲点的御史，一顿饭怕不是八百个心眼子。
正值时，身后的草丛窸窸窣窣的响动，秦怀月一颗心随之提到了嗓子眼:“谁？”一边说着，秦怀月一边思付带方明川离开的可能性——这荒山野岭，倘若真有贼人来犯，她带着方明川，倒也确实能有个几成胜算。
正想着，打远那草丛中倏忽扔出来四五黑衣人，个个都蒙了面正阴恻恻的盯着眼前这两人。
而一旁领了二三十数官兵抓捕的卫凌走过来站定:“方大人，人已经全捉住了，并未有漏网之鱼，是否要现在回府来审？”“审。
”那方明川转眼已没了方才的神色，眼里尽是些寒气。
秦怀月就这么一路被牵着回了方明川在柴州暂住的宅邸。
路上坐那马车，倒是听外头那卫凌讲了原委，那方明川派了人故意放出来风声，做了这么一场局，为的就是故意引出来幕后人。
如今看来，对方的确有些耐不住了，见只有二人提灯来查，便顺势起了杀心，只不过正当巧，被早就埋伏在了附近的卫凌一行人给抓了个正着。
“所以我也是你计划的一环吗？”秦怀月只觉得荒唐，这人倒是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竟然不惜以自己为饵。
“你不怕真出了点万一，连你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见惯了他平日里样子，以今日那副难看的神情，秦怀月根本不觉得那是能装出来的。
“我一直都相信秦通判。
”那方明川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正拄着左手在那窗边，笑的一脸风流。
而那始终未放开的右手，正细细摩挲描绘她的指关节，像是在努力记下形状一般柔和。
“如今看来，秦通判果真没让我失望。
”秦怀月闻言，只觉得面上有些热，忙缩了手来。
方明川见她没隐住神色，笑吟吟的望着她，从袖口里拿了一天青色小瓶递给了秦怀月。
“拿着。
”“这是何物？”“祛痕膏。
”方明川道：“以你那日撂倒两名壮汉的英勇身姿，当真没发现手腕的伤？”“倒也没有没发现。
”秦怀月取了些伸出手来，那腕上的确还红肿着两道，因为勒了一晚，又过于用力挣脱麻绳，擦破几处留下来不少血痕，将这药膏抹上去，果真镇定了不少。
“方大人好眼力，这种细节还能留意到。
”秦怀月吃人嘴短，一时也松了话端。
“只是不知对被捏的红肿的手有没有用方才那一遭方大人力气也忒大，秦某这左手怕是要青上个几个时日了”话说着说着深感不妙，忙住了嘴。
那旁传来一声轻咳，看着也似是有些面热，转了话端:“那张回舟的死法，你所想可是与我一致？”“一致。
”依靠二人多年的同僚经验，秦怀月说的斩钉截铁。
“秦通判先说来听听？”方明川端着倒是一派胸有成竹，只待听她来讲的随意。
“那张回舟是有人伪装成的自杀。
”秦怀月先说结论。
“我曾经查过韩泰均在当日的行程，那张回舟并不仅仅拜访过他。
”秦怀月缓了一缓:“他当天曾经与一人有约，而约见的地点，正是这屋中。
”“若我没猜错，那人有相当大的可能是在中途爽约的。
”秦怀月一改方才神色。
“因为倘若不是这样，韩泰均不会在那日等了多时，那张回舟的自杀不可能成立。
”“定是有人亲手做局，想一时二鸟，坐收了这渔翁之利！”方明川听完她的回答，凛了神色:“不错，以这些日子的情况来看，此人多半是把韩泰均也纳入了计划的一环。
”说罢看了看秦怀月:“而你，恐怕是他下一个盯准的目标。
”秦怀月其实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沉思了一会。
“若是这么说来，如果绑架我的那人是以韩泰均的名义寻的打手，以那韩泰均的现状，倒也最需要一个和他对立的人做这场局。
”而最适合的人选，莫过于刚到柴州来将将几月，却因贪污水利款项而参了他一把的秦怀月。
秦怀月脸上也是变得难看，只以为来了这柴州能过上轻松自在的好日子，没成想才刚来，就被人给算计了去！那方明川见她面上难看，倒是嗤的笑了一声:“秦通判既然知道，这地方凶多吉少，不是你一人可以应付得了的，倒不如等查完之后，再找了任书调任回京。
”说罢还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看着她。
“京城政务繁杂，若是再没有秦通判跟我吵上一吵，实在是难解烦闷呐。
”呸，个方狗，根本就是在京城里闲的无聊，找她这个同僚吵架解闷罢了！马车停住，似是到地了，秦怀月这才黑着脸下了车。
卫凌见自己主子倒是笑意盈盈，一派餍足的狐狸样儿，便放了心来。
先前在京中，每逢此时，定是又将了那秦通判一军，心情大好着呢。
御史宅邸内，灯火通明。
那被打包了的黑衣人扔在了门厅的地上，方明川坐在那太师椅上悠然喝着茶水：“说吧，谁派你们来的？”“御史大人，放了小的们吧，我们也只是奉命办事！”这几人倒也识时务，还未盘问几个回合，自己倒是先全盘招了。
“只是何人指示我们的确不知，只有一姓唐的男人告诉我们，在何时何地做何事罢了，倘若事成，之后还会给一笔丰厚报酬。
”“唐姓，莫非是那河渠署令唐玟？”柴州此地有一河流横穿，大小湖泊也有五六，渔业资源丰富，所以秦怀月倒是因着沟渠开塞和陂池堤堰之事，与那河渠署的人有过几番照面。
“应，应当是！”为首的那黑衣人听了，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听着的确像是此人，但他那日并未多言，所以其他小的们也一概不知”“方大人，他们说的那唐玟，正是都水监河渠署令，而那张回舟则是河渠署令河堤谒者六人中之一，主修补堤堰及渔捕之事。
”秦怀月把自己知道的这几人盘算着对了一遭：“倘若真是那唐玟，倒也是说得通了。
”“分赃不均，借刀杀人。
”方明川冷了脸色。
“方才，我们所看到的现场，有一处极深的孔洞，将将能放进去一把利刃。
”秦怀月思付道。
“那日只怕是唐玟亲自做局，将那张回舟绑了悬于梁上，让他背对着刀刃，又在他能看到的斜对面墙上贴了点什么见不得人的字迹。
”“假借他人之名，再与韩泰均约在此处，实际上是躲在张回舟身后将他弄醒。
”方明川想到那晚他去牢中见韩知府时，他亲口说这件事时的情状。
“那韩泰均依约到了屋子附近，一直未见人来，所以喊了约见他那人的名字，喊了相当之久。
”“如果我所想没错，那张回舟醒来，看到墙上贴纸，写的尽是自己多年来利用职位之便，捞取的赃款。
”一个相当不寒而栗的情况在秦怀月脑中生成。
“而外头，韩知府又喊着那人的名字，他看到墙上字迹后，慌张万分，并未注意到身后有人，只一味的向前荡去，试图用什么办法把那张纸给毁掉，以防有人发现他后看到那些罪状，也正是因此，他不敢大声呼救。
”“而他每一次用力向前，都有极大的可能撞到身后的匕首，但是他别无他法直到最后一次用力的向前荡去，荡回来后，那刀直接刺入他后背。
”而身后的唐玟，只需要揭下来那张纸，就能伪装成看似他杀实则自杀的假象，将罪名嫁祸给当天去过附近的韩知府。
毕竟韩泰均那时贪污水利款项的流言已经满天飞，杀了一个河渠署令河堤谒者，那不是正好印证了那流言？届时民众也只会给他安上一个二人内部分赃不均阋墙其中的理由，草草带过。
秦怀月喝了一口茶水，水中是方明川带来顶好的毛尖儿，片刻未动只凉了沉在底部：“若真是如此的话，唐玟这人也颇心狠手辣了些”“大人。
”旁边的卫凌与下属耳语过后，收了神色走来，向方明川禀道。
“何事？”方明川还沉浸在案件中，只觉得不对劲，似有何事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那唐玟——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