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亦之那辆骚红色的跑车,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以一个足以让交通法流泪的姿势停在桥头早餐摊旁时,王安之正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碗里最后一口豆浆。
阳光很刺眼,引擎的轰鸣很吵闹,但这一切都仿佛与他无关。他像一个自带结界的黑洞,将周遭所有的声光电都吸收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纯粹的、生人勿近的麻木。
对于这种一看就是吃饱了撑的富家子弟的炫耀行为,他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趣。在这三个月的流浪生涯里,他见过太多比这更光怪陆离的场景。
他见过深夜在天桥上,用小提琴拉《二泉映月》的白领,琴盒里放着辞职信;也见过白天西装革履,晚上却在地下通道里,抱着吉他嘶吼着摇滚的银行经理。
每个人都有自已的面具和战场。眼前这个家伙,无非是把战场选在了大马路上而已。
然而,他不想惹麻烦,麻烦却像一只闻到腥味的猫,主动地、大摇大摆地找上了他。
那个从跑车上下来的年轻人,径直走到了他对面坐下。他身上那股昂贵的古龙香水味,混合着皮革与汽油的味道,霸道地侵入了周围油条豆浆的烟火气里,显得格格不入。
“喂,你是哪来的?”
搭讪的方式,老套,且充记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王安之眼皮都没抬一下。他拿起最后一根油条,慢条斯理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仿佛那不是一根一块五的油条,而是需要细细品味的法式大餐。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一种无声的抗拒。
被无视了。
张亦之非但没生气,反而更来劲了。
他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阿谀奉承,最缺的,就是这种敢无视他的人。这让他感觉自已那潭死水般的心,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荡起了一圈名为“有趣”的涟漪。
“跟你说话呢,”他用筷子敲了敲碗边,加重了语气,试图打破对方的结界,“哑巴了?还是耳朵不好使?或者是……你觉得我这身衣服的颜色,刺伤了你那忧郁的眼睛?”
王安之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油条,用餐巾纸,仔仔细细地擦了擦嘴。然后,他抬起头,那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王之。”
他将自已的姓和名,随便组合了一下,既是回答,也是敷衍。
张亦之乐了,他伸出根手指,指了指自已,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帅的笑容:“我叫张亦之。弓长张,亦正亦邪的亦,之乎者也的之。”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的介绍还不够分量,又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桌埋头吃早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姓张,长安的张。”
说完,他便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等着看他脸上露出或惊讶、或谄媚、或敬畏的表情。
这是他百试不爽的开场白。在长安这地界,“长安的张”这五个字,比任何头衔都好用。它就像一个隐藏的身份标签,能瞬间解锁大部分社交场景的“最高权限”。
然而,让他失望了。
对面的王安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他只是又看了张亦之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嗯,在看一个突然在路边开始表演胸口碎大石,还硬要拉着你当观众的神经病。
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谄媚,甚至没有不屑,只有一种纯粹的、无法理解的困惑。
仿佛在说:哦,你姓张,所以呢?你需要我给你鼓掌吗?还是说,你们姓张的,出门都需要进行一次这样的自我宣告仪式?
这下,张亦之是真来劲了。
他感觉自已不是遇到了一个NPC,而是遇到了一个……系统BUG。
一个完全不按游戏规则出牌的,充记了未知与不确定性的BUG。
作为一名早已通关的顶级玩家,他毕生的乐趣,就是寻找并研究各种各样的BUG,然后……想办法把它搞明白。
王安之站起身准备走人,嘴里敷衍地回了一句:“哦,是吗。”
这句“哦,是吗”,简直是点燃了张亦之好奇心之火的汽油。
“哎,别走啊,”张亦之也跟着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几张崭新的红票子扔在桌上,算是付了两人的账。
“你这人真没劲。看你这样,是离家出走吧?没地方去?要不跟我混得了,我收你当个小弟,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他试图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来测试这个“BUG”的反应。
听到“小弟”两个字,王安之的脚步猛地一顿。他回过头,那双一直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锐利的情绪,像冰层下暗涌的激流。
“我不需要大哥。”他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张亦之愣住了。他从那句话里,听出了一种超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沉重的味道。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落魄的少年,身上好像也背着一座山。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这个BUG,好像还是个有隐藏剧情的、史诗级的BUG。
张亦之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走上前,一把揽住王安之的肩膀,用一种理所当然的无赖语气说:“行啊,不当小弟。那你吃我的喝我的,占了我这么大一便宜,这在古代,叫‘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但现在是新社会,不兴那套了。按理说,我就是你的再生父母,我是你爹。走吧,儿子,你爹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他完美地展现了一个纨绔子弟该有的、不讲道理的混蛋逻辑,并且成功地把自已绕了进去。
王安之被他这番惊世骇俗的歪理邪说搞得一愣,眉头紧锁,想把他推开,却发现这家伙看着瘦,力气倒不小,像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去哪儿?”王安之问,语气里记是抗拒。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带你去全长安最好的地方潇洒潇-洒,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上流社会的生活。”张亦之说着,就要把他往那辆骚红色的跑车里塞。
王安之却像一棵扎了根的树,死活不肯挪动。“不去。”
“为什么?”张亦之不解,“有跑车坐,有大餐吃,有美女看,你还有什么不记意的?”
“我要回网吧。”王安之说得理直气壮。
张亦之怀疑自已听错了:“回哪儿?网吧?你他妈逗我呢?”
“嗯。”王安之言简意赅。
张亦之彻底没辙了。他看着王安之那张写着“你别烦我,让我自生自灭”的脸,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已引以为傲的金钱和地位,在这个人面前完全失效了。
这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好胜心。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让出了什么重大决定,咬牙切齿地说:“行!去网吧!你爹我今天就陪你L验一下人间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