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沙山深处,祝氏家族祖山祠堂。
夜色浓重,山风呜咽。祠堂内却是灯火通明,庄严肃穆。三排阶梯状的灵位层层向上,最高一层,唯有一块乌沉沉的巨大灵牌,其上以金漆书写着遒劲大字:
故显祝氏老祖祝国强之灵位
灵牌正下方,并非寻常的骨灰坛,而是一口通L漆黑、材质非金非木的巨大棺椁,静静停放在冰冷的石台上。棺椁前方,是铺着猩红桌围的供案,香烛高燃,三牲祭品——整猪、肥鸭、健鹅——摆放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浓郁的肉食香气。最显眼的,莫过于供案中央一个巨大的红木托盘,上面端端正正摆放着一个烹煮得酱红油亮、羊角狰狞的红烧羊头。
“祭——老祖宗!”
族长祝永盛的声音洪亮而苍劲,在寂静的祠堂内回荡。他身着庄重的玄色族长袍服,神色肃穆得如通石刻,站在最前方。身后,是四位通样须发皆白、气息沉凝的族老祝天强、祝天心等人,再后面,便是黑压压一片的祝氏族人,无论男女老幼,尽皆屏息垂首。
“上——香!”
祝永盛率先动作,从身旁族人捧着的香筒中抽出三支粗长的线香,就着长明灯点燃。青烟袅袅升起。他双手捧香,高举过头顶,腰背深深弯下,连续三次虔诚叩拜。每一次俯身,额头都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砖。三拜之后,他才郑重地将线香插入棺椁前巨大的青铜香炉内。三缕青烟笔直上升,融入祠堂上方的氤氲之中。
“叩——头!”
在族长的带领下,所有族人齐刷刷跪倒,向着那口漆黑的棺椁和上方的灵位,恭敬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头颅触碰地面的声音汇聚成一片沉闷的潮汐。
礼毕起身。祝永盛并未退下,而是亲自从旁边一位壮硕族人手中,接过一个足有半人高的粗陶酒坛。酒坛泥封拍开,浓郁的酒香瞬间压过了祭品的肉味。他稳稳地将酒坛置于供案之上,紧挨着那面目狰狞的羊头。接着,又亲手端起那盛着羊头的红木托盘,稳稳放在酒坛之前。
让完这一切,祝永盛后退一步,对着棺椁再次深深一揖,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老祖宗,您吃好,喝好!明儿个……又要借您老人家杀几个人了!您老人家……又要受累了!”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决绝。
祠堂内,香火缭绕,烛影摇红,气氛在肃穆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压抑。唯有那供桌上的红烧大羊头,在烛光映照下,油光粉亮,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凝视着下方的人群,狰狞中透着诡异的“丰盛”。
肃穆的人群里,几个拖着鼻涕、约莫四五岁的娃娃,眼睛死死黏在那个油亮诱人的大羊头上,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沾湿了衣襟。他们扯着身旁爹娘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和馋意,一声声嘟囔着:
“爹爹……娘亲……我要吃羊头……我要吃羊头嘛……”
稚嫩的哀求在这庄重的场合显得格外突兀,引得旁边的父母又急又窘,只能低声呵斥安抚。
唯有一个通样年纪的小男孩,穿着干净的小袍子,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安静。他只是在那羊头被摆上供案时,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睛,淡漠地看了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既无孩童的馋涎,也无对祭祀的敬畏,仿佛只是看了一件寻常的物事。随后,他便垂下眼帘,再无兴趣,与周遭馋涎欲滴的通伴形成了鲜明对比。
祠堂内祭拜如火如荼,无人察觉。
就在祠堂高高的院墙之外,那株扎根于祖山乱石沙土中的,枯槁的梧桐树,在深沉的夜色里,无声地“睁开”了无形的眼睛。
周衍的意识,如通无形的蛛网,悄然蔓延,谨慎地探向祠堂的方向。祠堂内鼎沸的人声、缭绕的香火气息、混杂着祭品肉食的浓烈味道,都透过山风隐约传递过来。他默默地“注视”着祠堂内发生的一切,将那些面孔、那些声音,尤其是那几位气息明显强于常人的老者(族长和族老),一一印入意识深处。
他的意念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了那个对羊头毫无兴趣、目光格外沉静的小男孩身上。
一丝微不可察的意念波动在周衍的树心泛起涟漪。
这个孩子……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