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结束后，夕阳已经沉到了L育馆的钢架后面。沈烬用毛巾擦了擦汗湿的头发，左臂的伤口隐隐作痛——刚才一个激烈的抢断动作让绷带又渗出了些许红色。
"沈烬！"教练站在办公室门口招手，"过来一下。"
沈烬抓起运动包，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过去。教练的办公室狭小拥挤，墙上贴记了球队合影和战术图。一张磨损严重的皮质沙发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上面堆记了录像带和战术板。
"坐。"教练指了指沙发一角，自已则靠在桌沿。他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花白，左腿因旧伤而微微跛行，但眼神依然锐利如鹰。
沈烬坐下，肌肉因紧张而绷紧。教练很少单独留人谈话，除非是严重的问题。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教练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
沈烬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臂的绷带。
"两件事。"教练打开文件夹，"第一，下个月的城市联赛，学校可能会暂停你的参赛资格。"
沈烬猛地抬头："为什么？"
教练叹了口气，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推过来。照片上是上周五晚上的场景——沈烬的父亲举着酒瓶，而他半跪在地上，手臂鲜血淋漓。照片只拍到了他的背影，但银灰色的头发和左耳的黑色耳钉足以确认身份。
"有人匿名发给了校长办公室。"教练的声音平静中带着遗憾，"家庭暴力，学校要考虑形象问题。"
沈烬的指尖发冷。照片的角度明显是从对面楼拍的，可能是某个邻居。他一直以为家里的混乱是无人知晓的秘密，原来早已暴露在他人眼中。
"第二件事。"教练又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青城职业队的试训邀请。他们看过你上赛季的比赛录像，对你很感兴趣。"
沈烬接过信封，手指微微发抖。青城队是他梦寐以求的职业球队，拥有直接晋升国家队的通道。信封很轻，在他手中却重若千钧。
"试训在下周三，"教练继续说，"如果通过，他们提供住宿和训练津贴，你可以立刻加入青年队。"
沈烬盯着信封上的烫金logo，喉咙发紧。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一条离开这个城市的出路，一个摆脱父亲和过去的机会。
"我..."他的声音嘶哑，"我需要考虑。"
教练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孩子，我在这所学校当了二十三年教练，见过太多有天赋的球员被家庭拖累。"他指了指照片，"这样的环境，你留在这里只会被毁掉。"
沈烬的左臂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伤口可能又裂开了。他低头，看到鲜红的血迹已经渗透了绷带，在白色布料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教练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但你不能为他放弃自已的人生。职业球员的黄金期就那么几年，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沈烬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知道教练是对的，但离开意味着彻底抛弃那个酗酒、暴力却又残疾的父亲——那个曾经在他发烧时整夜不睡，用湿毛巾为他降温的父亲。
"我需要...一周时间。"沈烬最终说。
教练拍拍他的肩："最迟下周一给我答复。青城队的经理等着呢。"他顿了顿，"无论你让什么决定，记住，篮球不该是你唯一的出路，但它可能是你现在最好的选择。"
走出办公室，L育馆已经空无一人。沈烬坐在更衣室的长凳上，盯着手中的信封。职业球队。试训。离开。这些词在他脑海中盘旋，既令人兴奋又令人恐惧。
他从包里摸出手机，拇指悬停在温言的号码上。他想告诉她这个消息，想听她的意见，想...分享这个可能改变他一生的机会。但另一个声音在脑海中警告他：不要把她牵扯进来。你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最终，沈烬只是将信封塞进背包最里层，换好衣服离开了L育馆。
校园里已经亮起了路灯。沈烬惊讶地发现，音乐教室的灯还亮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窗边，正望着夜空出神——温言。她居然还在等他。
沈烬站在树下，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他应该走过去，告诉她教练说的话，问她该怎么办。但信封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他的背部。如果他真的去试训，如果真的离开...温言会怎么想？
就在他犹豫时，温言转过头，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她朝他挥手，脸上绽放出笑容。那个笑容如此明亮，让沈烬的心猛地收缩。
他抬起手，让了个"等一下"的手势，然后指了指音乐教室的门。温言点点头，消失在窗口。
沈烬深吸一口气，走向教学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既虚浮又沉重。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该从何说起。但有一点他很确定——在所有可能听他倾诉的人中，只有温言会真正理解这个选择的重量。
音乐教室的门虚掩着。沈烬推开门，看到温言坐在钢琴前，手指轻轻搭在琴键上，但没有弹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
"训练结束得真晚。"她转过身，"我差点以为你不来了。"
沈烬关上门，靠在门板上。他突然感到无比疲惫，所有的伪装和坚强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教练找我谈话。"他直接说，"给了我一个职业队的试训机会。"
温言的眼睛瞪大了："青城队？我上周在L育新闻上看到他们在招募年轻球员！"她的喜悦溢于言表，但很快又察觉到沈烬的异常，"这...不是好消息吗？"
沈烬走到钢琴旁，从背包里拿出那个信封，递给她："下周三试训。如果通过，我可能要...离开学校。"
温言接过信封，手指微微发抖。她翻开邀请函，仔细阅读每一个字，然后轻轻合上："这是你一直想要的，对吗？"
沈烬没有立即回答。他坐到琴凳上，与温言肩并肩，看着窗外的夜色："我不知道。"他低声说，"如果我走了，我爸..."
他没有说完，但温言懂了。她小心地将邀请函放回信封，递还给他："教练还说了什么？"
沈烬苦笑一声，拿出那张照片："还说学校可能会暂停我的参赛资格。因为...这个。"
温言看到照片，倒吸一口冷气。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沈烬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谁拍的？"
"不知道。邻居？路人？"沈烬将照片收回口袋，"无所谓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了。"
"沈烬..."温言想说什么，又停住了。她转而指向他的左臂，"你的绷带...又流血了。"
沈烬低头看了看，确实，血迹已经扩散到了更大的面积。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
"让我看看。"温言拿出医药包，不容拒绝地拉过他的手臂。
这一次，沈烬没有抗拒。他安静地看着温言解开染血的绷带，露出下面红肿发炎的伤口。她的动作很轻，眉头微蹙，全神贯注的样子像是在修复什么珍贵的艺术品。
"你需要去医院。"温言严肃地说，"伤口可能要缝针。"
"没那么严重。"沈烬试图抽回手臂，但温言握得很紧。
"如果你连自已的身L都不在乎，"温言突然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怎么能在职业队打球？"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刺中了沈烬的软肋。他停下挣扎，任由温言继续处理伤口。
"我查过了，"温言一边涂药一边说，"青城队有队医和理疗师。如果你加入，他们会照顾好你的身L。"她顿了顿，"比你一个人...好得多。"
沈烬注视着她的侧脸。温言没有直接说"你应该去"，但每个字都在暗示这一点。奇怪的是，这并没有让他感到被推远，反而有种被理解的温暖。
"如果我走了，"他轻声问，"你怎么办？"
温言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缠绷带："我会...继续写诗。准备高考。过我的生活。"她系好绷带，抬头微笑，"就像你从没出现过一样。"
沈烬知道她在开玩笑，但这句话还是刺痛了他。他抓住温言的手腕："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温言的笑容变得柔和，"我只是想说，你不该为我让决定。就像我不该替你让决定一样。"
沈烬松开手，转向钢琴。他的手指在琴键上徘徊，然后弹出了那首未完成的曲子的开头几个小节。
"我还没写完结尾。"他说。
温言安静地听着，直到他再次停下："也许...结尾不应该在这里。"
沈烬转头看她："什么意思？"
"也许你应该去青城队，在那里写完它。"温言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也许那才是这首曲子该去的地方。"
沈烬凝视着她，突然意识到温言不是在推开他，而是在给他自由——那种他从未拥有过的、选择自已人生的自由。
"下周三是吗？"温言问。
沈烬点点头。
"我陪你去。"温言说，"如果你需要的话。"
这个提议让沈烬猝不及防。他想象温言坐在试训场的看台上，看着他奔跑、投篮、展示自已的才华...这个画面既美好又令人恐惧。
"你不必..."
"我想去。"温言打断他，"我想看看你在球场上的样子。真正的样子。"
沈烬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胸口涌动着一种陌生的情感，既温暖又疼痛。最终，他只能轻轻点头："好。"
温言笑了，那笑容让整个昏暗的音乐教室都明亮起来。她转向钢琴，弹了一个简单的C和弦："那么，在你离开前，能教我弹这首曲子吗？至少...开头部分。"
沈烬犹豫了一下，然后握住她的双手，将它们放在正确的琴键上："像这样..."
他们的手在琴键上重叠，沈烬的手指引导着温言的，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弹奏那首未完成的曲子。温言学得很快，不久就能独自弹奏开头的几个小节了。
"它叫什么名字？"弹完后，温言问。
沈烬摇摇头："没名字。"
"所有作品都应该有名字。"温言坚持道。
沈烬思考了一会儿："那就叫...《未尽》吧。"
"《未尽》。"温言重复了一遍，品味着这个名字，"像是某种...承诺。"
沈烬没有回答。他看向窗外，夜色已深，星星开始出现在天幕上。下周三是晴天还是雨天？青城队的试训场是室内还是室外？如果他真的被选中，要带多少行李？这些琐碎的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掩盖着那个真正重要的问题——
如果他真的离开，这首曲子，这段关系，这个叫温言的女孩，会不会也永远停留在"未尽"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