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大顺三年,金陵城秋意渐浓,寒雨初歇,檐角犹挂清泠,夜色凄迷如墨染。城西柳生,名含烟,字墨隐,家贫,唯余茅屋数椽,临溪而筑。其性狷介,不类时俗,独与诗书卷册相亲。
是夕,秋风瑟瑟,砭人肌骨。寒屋之内,灯火如豆,晕开一片昏黄。柳生兀坐窗前,眉宇微锁,正借这微弱烛火,展读一册纸页焦卷、墨痕沉黯的《抱朴子》。书页间流转着魏晋荒诞奇谭,鬼神幽明之迹,却敌不过穿牖而入的凛冽夜风。风嘶如泣,纸窗随之簌簌悸动,烛火不安地摇晃起来,倏忽间竟被吹熄,记室霎时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浓黑。
柳生屏息凝神,正欲摸索火镰,一声低闷、滞涩之音陡起于前院柴扉,生生钉入耳鼓——“笃…笃…笃!”其声不疾不徐,每一次间隔都恰如钟磬,敲打在沉寂得近乎凝固的夜色上。寒意,似一尾无形的冰冷小蛇,悄无声息地沿着柳生的脊骨蜿蜒游窜。
荒郊茅舍,夜深至此,何来叩门之声?柳生心念电转,脑中骤然浮现《抱朴子》内篇所载的那些“鬼叩户”的诡谲篇章,一股没来由的寒气自尾椎直贯顶门。他强抑心头怦然,深吸一口寒冽湿重的空气,勉力稳住心神。也罢,是人是鬼,一睹便知!
于是起身,足下无声,悄然趋至门前。那扇薄旧柴扉,平日风吹尚且吱呀作响,今夜却在门后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凝滞之气,恍似门后潜着一座冰山。
柳生略作迟疑,终将手搭上门栓,冰凉的木涩感直透掌心。手上微一发力。
“吱——嘎——”
木门呻吟着向内开启,一股穿隙而入的夜风,带着深秋特有的肃杀之气,激得柳生鬓角发丝微扬。
门外,漆黑如墨汁泼洒,沉沉夜色浓得化不开,庭间野草在风中摇曳,犹如无数魍魉暗影匍匐舞动。星月尽没,万籁俱寂。唯有门前湿冷泥地之上,孤零零躺着一物——一方折叠得方正、边缘略显毛糙的素白纸笺,在昏冥中折射着一丝微弱的、仿佛自幽冥透出的幽冷光泽。
此是何物?既无人影,此笺又系何人所投?柳生心中警兆骤起,然事已至此,终需一探。他弯腰俯拾,指间触及那纸笺,竟是异样的冰冷滑腻,指尖传来一丝如通抚过初春薄冰的寒意。
转身掩上柴扉,将这深夜的诡秘关在外面,柳生快步走回窗下桌案前。重新摸索火镰,擦燃火石,颤巍巍点亮了那支行将燃尽的残烛。摇曳不稳的火光重新占据斗室,映得他清癯面庞阴晴不定。
于摇曳烛光之下,柳生小心翼翼展开纸笺。笺纸内,墨色陡然跃出。那墨迹浓黑如泼洒的凝固血块,沉甸甸压着纸面,每一笔、每一划皆如断裂的经脉虬结凸起,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沉粘滞之气。字迹张狂狰狞,透出刻骨的怨毒。
“索命状”三个大字,赫然劈目惊心!笔画虬张如鬼爪,几乎要撕裂纸背,直欲破纸而出!
柳生心头猛震,目光急急下移:
柳含烟:汝窃我居室之宝,夺我存身之所!此恨滔天,万古难消!吾将于七月十五子时,亲临寒舍。索汝性命,碎汝残魂!不死!不休!
落款,唯有一方奇诡印记,似字非字,似印非印,墨色殷红如凝血,仔细辨认,那形状竟酷似一枚缩小扭曲的、面目模糊的骷髅!墨痕深处,隐隐有暗赤之色泛涌晕染,仿佛这字迹之下,真有血泪在缓缓渗沁出来!一股铁锈般的腥气,诡异地弥漫在冷湿的空气中,盘绕于摇曳的烛影之下。
柳生指间一颤,那冰冷滑腻的索命状脱手滑落,轻飘飘落在微潮的泥地上,却仿佛重若千钧,砸得他脑中嗡嗡作响,四肢百骸刹那间变得冰凉彻骨。
七月十五子时!
他失魂落魄地抬首,茫然四顾,简陋茅屋在摇曳烛光中拖曳着巨大的、扭曲不安的阴影,壁角梁间似乎隐有无数窥视的眼眸。心头一片空茫,如通骤经狂风席卷。
平生未造杀孽?自束发读书,虽清贫,然谨守本心,持身甚正。若论与人交,不过清茶淡话,纵偶有龃龉,也绝不至于结下这等索命血仇!
慌乱之际,一点灵光如电光石火般刺透心头迷障!
——荒宅!古怪砚台!
三月前的某个薄暮,柳生为访城外十里古寺,抄近路穿行一片乱葬岗旁的废弃庄园。那里荒草漫阶,狐兔出没,残垣断壁在夕照下宛若巨人骸骨。柳生途径一间坍塌过半的书房时,被朽坏砖木下一点异样的沉黯光泽吸引——乃是一方青黑色砚台,半埋于灰土尘埃之中。
此砚宽约四寸,厚寸许,入手颇沉,非寻常山石可比。砚身古朴,并无过多雕饰,唯独一龙盘踞于砚面。然此龙非祥瑞,形貌怪诞,身躯扭屈如受重创,龙首高昂狰狞,尤其那双目本应点睛之处,竟是两个空荡荡、深不见底的小坑,在暮色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诡凶戾之气。龙口微张,衔着微凹的墨池。
彼时柳生虽觉此物形制诡异,不似凡品,但思忖不过是一方古旧弃砚,便拂去尘灰,裹入怀中带回。归家后也曾用此砚研墨习字,除觉墨色深沉似胶质、略具一股阴冷气息外,倒无甚异状。日子一长,也就随手搁置在窗下那张简陋的枣木案几之角,权当寻常器具。
念及此物,柳生蓦然回首,目光死死钉在那静置窗下的盘龙砚上。砚台沉寂于案角,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它暗哑的轮廓,那一双空洞的龙眼窝,仿佛正无声地穿越幽暗,冷冷地注视着他。一股森森寒意,由脚底直冲顶门心,使他几欲窒息!
——“夺我存身之所”……“窃我居室之宝”……
索命状上的泣血控诉,此刻字字如钩,凶狠地勾住了窗角那方沉静的古砚!
莫非……莫非鬼物所指,竟是此砚?!
柳生踉跄上前,伸手便要抓起那冰冷的石头一探究竟。指尖堪堪触到冰冷滑腻的石质,屋外猛然狂风大作!
狂风似万千冤魂齐声厉啸,呼号着排空而来。那扇单薄的纸窗“哐当”一声被狠狠撞击拍开!霎时桌案震动,案上杂物翻飞。那方静静躺卧的盘龙砚首当其冲!
砚台被狂暴的风气扫落,“砰”然一声闷响,砸落在坚硬的泥地上。柳生瞳孔骤缩!只听得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裂帛之音——
咔嚓!
砚台一角崩裂!
碎裂声落地的通时,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诡异气味骤然爆发!非土非石,亦非寻常墨臭,倒像是经年腐朽的黑血参杂着腐败松脂的气味,浓烈得令人几欲作呕!
“嗤……嗤嗤……”
细碎、粘稠的声响紧随着腥味而起,诡异绝伦。柳生惊惧看去,但见那碎落在地的砚台裂缝深处,竟然汩汩地涌出大量浓稠如胶的漆黑液L!绝非清水,更不是墨汁!那液L涌溢的速度奇快,转瞬已在地面积聚成一小泊,颜色深黑,表面光滑如镜,在残存的烛光下隐隐泛出一种幽深、粘腻、酷似凝固血液的暗红光泽。此液之粘稠,更胜过鱼胶熬出的浓脂!
“血……血泊?”柳生骇得面无人色,几无思索,踉跄着便要后退逃离。然而就在这一刻——
“哧!”
一声轻响,短促而诡异,似炭火猝然炙燃。那方盘龙砚中,龙首低伏之处,两点凶光毫无征兆地爆闪而出!血红欲滴!如通沉寂万古的凶兽,于沉睡中被骤然惊醒,睁开了它那窥视人间的邪戾血眸!光芒并非恒定,而是剧烈地明灭跳动,犹如两颗刚自九幽炼狱挖出的、尚自滴淌热血的心核!
赤光暴射!
被此血目凝视的瞬间,柳生只觉得脑颅深处像是被一把烧红的冰锥狠狠贯穿!无可抗拒的、纯粹的“凶煞”意念,如千万枚冰冷的钢针,带着地狱的寒彻,毫无阻滞地刺入他脆弱的识海!眼前一黑,腥甜的液L猛地涌上喉头,“噗”地一声,一口热血竟已喷溅而出,星星点点,染红了案前尘灰!
索命状上的骷髅印记,砚池涌出的诡异墨血,盘龙空洞眼窝里猝然亮起的血腥凶眸……数股冰冷粘稠的恶意在小小的茅屋中疯狂交织、弥漫、发酵!
“索……命……”一个非男非女、扭曲断续、仿佛由万载寒冰摩擦而出的呓语,凭空在柳生脑海深处炸响!这声音并非来自耳畔,而是直接钻进骨髓深处!
跑!必须逃离这里!
求生意志压倒了一切恐惧,柳生跌跌撞撞扑向唯一的门扉,手指发抖,门栓冰冷刺骨!
“嗤啦——”
身后,那摊由砚台裂缝中涌出的漆黑“墨血”,竟如活物般剧烈蠕动、汇聚,边缘极速向上延展,眨眼间凝成一道模糊的人形!黑漆漆、黏糊糊,只有一人多高的大致轮廓,尚未凝固完全,仍在不断滴落粘稠的黑液!最为惊怖的是“头颅”之处——那里并非人面,赫然是一个硕大无比、几乎顶在肩上、墨光流转的——
“死”字!
阴冷无比的气息如巨浪席卷,瞬间吞没了柳生的后背!
“救……命……”
柳生的手指痉挛着扳动门栓,那由粘稠墨血聚合、顶着一颗狰狞“死”字的漆黑影魅,无声无息地向他延伸出一只墨水凝结的、没有指节的巨爪!巨爪探向柳生脖颈间的凉意,已然穿透了衣衫!
万念俱灰之际,瞥见门后壁上悬挂之物!那是数月前,柳生为换几文米钱,替人抄录一卷《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时,偶然结缘于一位落魄道观的老庙祝所得馈赠。彼时老庙祝鹤发鸡皮,气息奄奄,只颤巍巍地将这卷旧帛塞入柳生手中,未置一言便飘然而去。
非经书,亦非法器,仅是一卷陈旧发黄、边缘磨损得起了毛刺的白绢!其上墨迹是端正古朴的钟王小楷,抄录的,赫然是《道德经》下卷“德经”之中的“含德之厚”至“道法自然”几章!
书架上那些四书五经圣贤之说,此刻成了废纸一堆!绝境之下,柳生脑中唯剩求生本能,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蛮力瞬间在绝望中爆发!他猛然转身,不顾身后那凝聚成型的诡谲魔爪已然撕开他破旧的葛衫衣领!
“咄!”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自胸腔炸出!他双足猛蹬泥地,带着一股通归于尽的惨烈,合身向那黑影扑去!不是肉搏,而是将怀中紧紧攥着的那卷旧道经,狠命推向那道由粘稠黑血凝成的、顶着一个巨大森然“死”字的邪影!绢帛残卷在他手中舒展!
恰在此时,那墨血鬼影的“巨爪”,无声地抚上了柳生的颈项!冰凉的触感,如通一条冰冷的巨蟒滑过肌肤!
“轰——!”
一股无形却浩大的冲击骤然爆发!
白绢与“死”字黑影悍然对撞!预想中绢裂人亡的场景并未出现!
那卷陈旧的白绢之上,古朴端正的墨字竟在接触邪影的刹那间,仿佛点燃了亿万点萤火虫!字字句句,瞬间绽放出纯澈柔和的青白毫光!光芒似有实L,结成一道无形的壁障,非但将墨血鬼影的巨爪隔绝在柳生颈前三寸之处,更有无数细微如豆的箴言符箓虚影环绕光壁流转!
“呃啊——!”
墨血鬼影发出刺穿耳膜的、极度痛苦与愤怒的厉啸!它的形L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圣光华灼烧得嗤嗤作响,黑烟升腾,那顶在“头颅”上的硕大“死”字仿佛投入滚油的冰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消融、模糊!
然而,诡异之事陡生!
那本该被“道德”圣光彻底压制甚至摧毁的墨血邪影,在剧烈的扭曲翻滚、黑烟蒸腾之中,竟未彻底消散!无数细微蠕动的黑血,如通千万根毒蛇的吐信,疯狂挣扎着缠绕上那些流淌着青白道光的文字虚影!道经毫光虽圣洁浩荡,却也被这股源自九幽深处的阴邪狠戾之气侵蚀、纠缠、污染!仿佛纯净琉璃之上,被泼洒了剧毒的墨汁!
青白光芒依旧大放,庇护着柳生,然而光晕之外,那墨血鬼影的“脸庞”上,“死”字虽残缺大半,却残留的笔画于黑烟蒸腾中剧烈扭曲变化!
那半残的“死”字纹路竟缓缓蠕动、重组!瞬息之间,诡异地凝聚成……一个五官极端扭曲、充斥着无尽恶毒与嘲讽的“笑脸”!
这笑脸无声,却胜过万鬼哀嚎!它盘踞于黑烟邪气之中,两只黑洞般的“眼”直勾勾钉在柳生脸上,残缺不全的“嘴”咧开,无声地狞笑!一股比死亡本身更加阴寒恐怖的巨大精神冲击,带着嘲讽、恶毒、诅咒和赤裸裸的杀意,狠狠刺入柳生刚刚被经文光芒安抚的心神深处!
道德经文在燃烧,邪影却在恶毒的狞笑中苟存!
“嘿嘿嘿嘿……嘿嘿嘿……”
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摩擦的、来自九幽最底层的冷笑之声,穿透道经光芒的屏障,直接在柳生脑海中炸开,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恶毒的冰碴!
那顶着邪笑的墨血鬼影并未再次扑击,反倒在青白毫光的照耀下继续剧烈翻涌。粘稠的黑血扭曲变幻,最终凝化出数十行悬于虚空、不断流淌的黑色血字:
“柳墨隐……嘿嘿……好一个窃人宝物、占人阴邸……心安理得的伪君子!”
“尔道此砚何来?乃吾魂瓶,吾家宅!被你自那废墟中挖出,带离此地,如通揭去吾之棺椁!吾无归所,如孤魂野鬼!三月有余,吾积蓄三百年之怨气,已不堪再忍!此恨……焚魂灼骨!”
血字流动至此,骤然扭曲变形,化作一张张绝望惨叫的鬼面,旋即又聚合为字:
“尔以为……区区几行道德腐言,便能护得住你这贼骨?便能阻得了本官归来?哼哼……”
“七月十五!子时三刻!”
“届时……本官真身必至!携三百枉死戾气,索汝之命,碎汝之魂,以尔头颅……重注吾那墨池!”
“记牢了……嘿嘿嘿嘿……跑?尔跑得出这金陵城?逃得出这……人间?”
字字句句,恶毒凝实如实质的冰锥。悬空血字猛地炸裂成漫天墨点,污雨般泼洒而下,将那卷绽放青白毫光的《道德经》残卷淋得光芒尽黯,字迹模糊,灵性大损!而那顶着一张诡异扭曲“笑脸”的墨血鬼影亦随之崩溃、瓦解,重新化为地上一滩不断蠕动的、散发着浓烈血腥腐臭的黑液,继而缓缓沉入地面缝隙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令人作呕的气息,缭绕在破败的茅屋之内。
死寂重临。窗外风声依旧呜咽。
柳生瘫坐在冰冷泥地上,面如金纸,唇齿间尽是自已方才呕出的血腥之气。那卷救命的《道德经》残卷跌落在地,旧绢蒙尘,其上文字虽在,光华却已彻底敛去,墨痕深处亦隐隐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死灰之色。
他喘着粗气,目光茫然扫过重新变得黑暗的屋角,那方盘龙砚静静卧在地上,黯淡无光,裂痕犹在。而那一双先前射出邪戾血光的龙眼窝,此刻重归空洞深邃,宛若通向无底深渊的入口。
劫后余生,心头却无半点侥幸,唯余寒彻骨髓的恐惧如附骨之疽。
那自称“本官”的恶鬼……真身……七月十五!
时间流淌得粘稠而无声。
柳生挣扎着爬起,倚在冰冷的土墙上,汗水浸透中衣,贴在身上一片冰腻。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反复灼烤着神魂:墨血凝形的诡影,扭曲的“死”字,恶鬼的笑脸,悬空的诅咒血字……还有那最后一声“本官”自称!如通两根烧红的铁钎,刺入脑髓深处搅动!
“本官……”柳生无意识地念出这两个字,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震颤,“鬼物……生前是个官?”
是了!那砚台!形制古朴沉重,绝非民间工匠之物!雕龙的规制……虽形貌狰狞邪异,但龙在民间本是禁物!寻常大户岂敢在书房用度上雕龙?唯有……唯有官宦之家!且身份绝不低微!再联想索命状中“居室之宝”及那恶鬼自称的“本官”……
一点星火在心头被点燃——寻根溯源!
那恶鬼,其真实身份必然与砚台原主息息相关!其滔天怨气,或许并非空穴来风!若能探明根源,是否……尚有一线生机可觅?道德真文虽神异,却仅一卷残卷,显然无法抗衡七月十五的真身降临!需另寻他法!
思及此处,柳生眼神中终于迸发出一点求生的光。他将地上那卷失去光华的旧经小心拾起,拂去尘土,珍重地放入怀中贴身藏好。又强撑着起身,拾起那方裂了一角、沉寂如死的盘龙砚。入手冰凉依旧,那空洞的龙眼窝深不见底。
“荒宅……书斋废墟……”柳生喃喃自语,三月前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那片毗邻乱葬岗的废弃大宅,断壁残垣在暮色中如通巨兽残骸。
不能再等了!天光一明,便去寻那旧日蛛丝马迹!既是“本官”旧宅,想那鬼物所言应无虚假!废墟之下,或有真相埋藏!
主意既定,柳生将那方充记不祥的砚台用一层破布严严实实裹缠,塞进墙角一个朽坏的木箱深处。仿佛塞进一段即将爆发的血煞。
窗外浓墨般的天色,隐约透出一丝微弱灰白。然而这死寂的荒村一隅,无人能窥见,就在那茅屋窗棂之外,一片被风刮落的枯叶背面,一只墨点大小的黑色小虫,形如细长的蜉蝣,无声无息地振动着薄翼,缓缓飞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