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宇晴死在2023年天台,重生在1987年深圳工厂宿舍。
前世她被渣男和闺蜜骗光家产,这次她攥紧饭票冷笑:该收债了。
倒卖国库券赚第一桶金,抢购股票认购证惊呆港商陈天一。
罗小姐对金融很敏锐他递来名片。
她转身就把名片垫了泡面碗。
三个月后,陈天一在仓库堵住她:用我的码头,条件是你今晚陪我吃饭。
他捏着她下巴轻笑:或者…你更想让我收购你竞争对手的工厂
当仇人跪在火场哭求时,罗宇晴拨通陈天一电话:点火。
烈焰中,她终于看清他无名指上的疤——
和自己前世跳楼时攥着的铜戒形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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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稠的黑暗包裹着她,沉重得喘不过气,却又轻飘飘无处着力。罗宇晴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在混沌的虚无里翻滚、下坠。最后一丝意识里,是冰冷的天台边缘,是李国伟那张被贪婪彻底扭曲的、她曾无比信任的脸,还有王莉莉那涂着廉价口红的嘴唇,咧开一个得逞的、毒蛇般的笑。风灌进耳朵,呼啸着,盖过了身体砸在坚硬水泥地上的那声闷响。
罗宇晴!还睡!想扣工分啊!
一声炸雷般的尖利女高音猛地劈开那片混沌的黑暗,粗暴地将她拽离了虚无。罗宇晴的心脏骤然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随即又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她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刺眼的白炽灯光,毫无遮挡地泼洒下来,晃得她眼前一片模糊的白。一股混杂着劣质肥皂、汗酸味、还有某种潮湿霉烂木头的气味,霸道地钻入鼻腔。这气味……如此遥远,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熟悉感。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触手是粗糙、带着毛刺的木板,身下是薄得硌人的褥子。视线艰难地聚焦。
低矮的屋顶,裸露着黑黢黢的粗大房梁,几根电线胡乱地牵拉着,吊着那个刺眼的白炽灯泡。墙壁斑驳,大片大片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黄褐色的泥土胚子。几张简陋的双层铁架床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床架锈迹斑斑,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和毛巾。一个搪瓷脸盆歪倒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旁边散落着几只塑料凉鞋。
这……这是哪里
罗宇晴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太阳穴突突地疼。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额头,目光却死死地定在自己抬起的那只手上。
年轻,粗糙,指关节有些粗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黑色油污。手腕纤细,皮肤被晒得有些发红。这不是她那双在美容院精心保养、涂着蔻丹的手。这是一双……属于工厂女工的手。
发什么呆!罗宇晴!耳朵聋啦那个尖利的声音再次炸响,充满了不耐烦。
罗宇晴循声望去。
宿舍门口,站着叉腰的刘姐,三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用劣质的彩色塑料发夹胡乱别着,脸上挂着惯有的刻薄和不耐烦。在她身后,是几张同样年轻却带着麻木和疲惫的脸孔,正沉默地拿着各自的搪瓷饭缸,准备去食堂。
1987年。深圳郊区。红星电子元件厂。女工宿舍。
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罗宇晴的脑海里,伴随着前世那深入骨髓的、被欺骗、被榨干、被推下天台的冰冷绝望。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流瞬间席卷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回到了她人生被彻底摧毁的起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几乎要将血液都冻结的狂怒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老天爷,你是在玩我吗让我再经历一次那炼狱般的人生不!绝不!
刘姐,喊魂呢一个带着睡意、略显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上铺传来。
罗宇晴猛地扭过头。
上铺探出一张脸,年轻,带着点婴儿肥,眼睛很大,此刻睡眼惺忪。是王莉莉。年轻了二十多岁的王莉莉。那张脸上还没有后来浸淫商海、保养得宜的精致,只有属于这个年纪的、带着点土气的青春。她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吵死了,人家昨晚加班到十一点呢。
是她。就是这张脸!前世,就是这张看似纯良无害的脸,用好闺蜜的糖衣炮弹,一点点瓦解她的防备,最终和李国伟那个畜生里应外合,把她辛苦打拼半生的产业,连同她的生命,一起吞噬殆尽!那些虚情假意的关心,那些处心积虑的挑拨,那些最后时刻摊牌时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残忍……如同淬毒的钢针,密密麻麻扎进罗宇晴的心脏,带来一阵剧烈的、几乎让她窒息的绞痛。
她死死盯着王莉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渗血的印记。滔天的恨意在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凄厉的嘶吼。杀了她!现在就冲上去,掐死这个披着人皮的毒蛇!
看什么看我脸上有花啊王莉莉被她盯得有些发毛,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翻身下床,趿拉着塑料拖鞋,拿起自己的饭缸,招呼也没打就往外走,嘴里还抱怨着,饿死了,再磨蹭连菜汤都没了。
刘姐也狠狠瞪了罗宇晴一眼:还不快点!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今天可是发工资的日子,不想吃饭了
工资发工资
罗宇晴混乱狂怒的思绪被这几个字猛地刺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工装裤的口袋。
指尖触碰到几张薄薄的、带着体温的硬纸片。她掏出来。
三张红红绿绿的塑料饭票。上面印着粗糙的油墨字迹:红星电子元件厂食堂专用。一张代表一斤粮票,一张代表二两油票,一张代表五毛钱菜金。这就是她这个月辛苦劳作换来的、除了微薄工资外的主要口粮。
前世,她就是靠着这些微薄的饭票,省吃俭用,一分一厘地抠,把大部分工资寄回那个永远也填不满的家,供养着那个只会酗酒打骂的父亲和那个永远觉得她给得不够多的弟弟。而她自己,常年营养不良,像一根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几张廉价的饭票上,眼神却越来越冷,越来越锐利,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薄薄的塑料片捏碎。
收债
不,这还远远不够!
李国伟、王莉莉……还有那些曾经将她踩在脚下、吸干她骨髓的蛆虫……你们欠我的,我要你们连本带利,用血、用泪、用你们最在乎的一切,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汗臭和霉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奇异地压下了那几乎焚毁理智的狂怒。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清醒,如同初冬的寒露,迅速弥漫至四肢百骸。她慢慢松开几乎要嵌进掌心的指甲,将那几张皱巴巴的饭票,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重新折好,放回口袋最深处。指尖拂过粗糙的布面,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的武器。
知道了,刘姐。罗宇晴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听不出任何波澜,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她从自己那狭小的储物柜里拿出同样一个磕碰掉不少瓷的旧饭缸,铝制的,冰凉沉重。她站起身,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径直走向门口,越过还在骂骂咧咧的刘姐和几个麻木等待的女工。
她的背影,在昏暗肮脏的宿舍走廊光线下,挺得笔直,透着一股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破茧而出的冷硬。
食堂永远弥漫着一股劣质油脂、隔夜饭菜和汗味混合的复杂气味。人头攒动,队伍像一条疲惫的蠕虫,缓慢地向前挪动。打饭窗口后面,掌勺的胖师傅张全,脸上永远挂着一种施舍般的傲慢,油腻的围裙上沾满了菜渍。他手里的勺子,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抖功,每每舀起一勺看起来还算凑合的菜,递到窗口前时,总要习惯性地、幅度精准地抖上那么一抖。于是,几块宝贵的、沾着油星的肉片或者几根完整的青菜,就灵巧地落回大盆里。落到工人饭缸里的,只剩下些汤汤水水和边角料。排在罗宇晴前面的几个女工,看着自己饭缸里那点可怜兮兮的、几乎全是土豆片的荤菜,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低下头,默默走开,敢怒不敢言。
轮到罗宇晴了。她平静地把饭票和饭缸递过去。
张全眼皮都没抬,勺子伸进那盆所谓的红烧肉炖土豆里,手腕熟练地一抖——几块颤巍巍、肥多瘦少的肉片眼看就要脱离勺子的掌控。
就在这一刹那!
一只年轻却异常稳定的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稳稳地托在了勺子底部!冰冷的铝制饭缸边缘,紧紧贴住了那油腻的勺柄。
张全的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一阻,勺子猛地一顿,那几块肉片险险地停在边缘,没能抖落回去。
张师傅,罗宇晴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浑浊的池塘,瞬间压过了食堂里嗡嗡的嘈杂声。她微微前倾身体,隔着油腻的窗口,目光锐利如针,直直刺向张全那张错愕的胖脸。您这手腕子,有毛病了怎么老抖啊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排队的工人、正在吃饭的工人,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惊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压抑已久的兴奋。居然有人敢当众戳穿张全的把戏
张全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先是震惊,随即是暴怒:你!你个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谁抖了这是……这是怕烫着你们!他色厉内荏地吼着,试图抽回勺子,却被罗宇晴托着底部的手稳稳架住。
哦怕烫着我们罗宇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眼神却越发锐利,扫过张全油腻的围裙和他身后那个装着精肉的、明显不同的小盆。那您可真是‘菩萨心肠’啊。不过,我怎么看着,您这勺子里抖掉的肉,最后都‘菩萨’到您自己腰包里去了还是说,都进了您家那口子开的小卖部,变成高价肉菜,再卖回给我们这些‘烫着’的工人
她语速不快,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张全的脸上,也敲在在场每一个长期被盘剥的工人心上。
你……你血口喷人!张全彻底慌了神,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眼神躲闪。
血口喷人罗宇晴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遍整个食堂,上个月厂里采购猪肉的单据,我可是‘不小心’看到了!采购量,和你实际卖给我们工人的量,中间差的那几百斤肉,还有那几十斤油,张师傅,您倒是说说,它们都去哪儿‘旅游’了是飞到您家灶台上了,还是飞到您家小卖部的柜台里了
轰——!食堂彻底炸开了锅!压抑太久的愤怒和议论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出来。
我就说!每次打菜都这么少!
原来真被他贪了!
几百斤肉啊!几十斤油!这狗日的!
告他去!找厂长!
群情激愤。无数道愤怒的目光如同利箭射向张全。他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指着罗宇晴:你……你……你等着!
说完,也顾不上那勺肉了,一把推开旁边帮忙的小工,像只受惊的肥老鼠,狼狈不堪地从后门通道挤了出去,落荒而逃。
罗宇晴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拿起自己的饭缸。勺子里那几块因为方才的僵持而没被抖掉的肥肉,颤巍巍地躺在油腻的土豆块上。她看也没看周围那些震惊、佩服或复杂的目光,端着饭缸,径直走向食堂最角落一张空着的桌子。
她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拿起筷子,一个身影就端着饭缸,带着一股廉价雪花膏的香气,飞快地坐在了她对面。
宇晴!你刚才也太厉害了吧!
王莉莉脸上堆满了夸张的惊叹和崇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仿佛她们是世界上最要好的姐妹。你胆子可真大!那张胖子平时多横啊,也就你敢这么怼他!看得我太解气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把自己饭缸里那几片可怜兮兮的肥肉夹到罗宇晴的饭缸里,喏,奖励你的!多吃点!你刚才可给我们女工长脸了!
这亲昵的动作,这虚伪的吹捧,这看似贴心的分享……和前世一模一样!每一次,当她做出一点反抗或取得一点微不足道的成绩时,王莉莉总会第一时间出现,用这种廉价的姐妹情和崇拜来麻痹她,套取她的信任,最终在背后捅上最狠的一刀。
罗宇晴低头看着自己饭缸里多出来的那几片泛着油光的肥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前世她就是被这种廉价的好意一步步套牢的。
拿走。她的声音不高,却冷得像冰渣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寒意。
王莉莉夹菜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有些错愕:宇晴怎么了我……我是看你刚才……
我说,拿走。罗宇晴抬起头,目光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毫无温度地刺向王莉莉那张故作无辜的脸。你的东西,脏。
最后那个字,咬得又轻又重,像一块冰砸在地上。
王莉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点伪装的亲热和崇拜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被当众羞辱的难堪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她端着饭缸的手微微发抖,看着罗宇晴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她所有心思的眼睛,一股寒意莫名地从脚底板窜了上来。眼前的罗宇晴,陌生得让她心惊肉跳。
你……你发什么神经!王莉莉强撑着气势,色厉内荏地低声骂了一句,一把端起自己的饭缸,气冲冲地起身,饭缸里的汤水都溅出来不少。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识抬举!她脚步有些凌乱地走向另一张桌子,远离了这个让她莫名感到危险的好姐妹。
罗宇晴没再看她一眼,仿佛只是随手赶走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她拿起筷子,拨开那几片碍眼的肥肉,夹起一块寡淡的土豆,机械地送进嘴里。味同嚼蜡。
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这是她复仇的基石,是她砸碎命运枷锁的第一把锤子。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八十年代,遍地黄金,也遍布陷阱。她需要抓住一个信息差,一个能让她在最短时间内、最不起眼地攫取第一桶金的机会。
国库券。
这三个字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照亮了她混乱的思绪。她清晰地记得,就在这个月,确切地说,是几天后,国家会出台关于国库券可以贴现和流通的试点政策!这个政策在封闭的计划经济体系里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个巨大的、短暂存在的套利空间将随之出现!由于信息传递的极度滞后和人们对国库券价值认知的不足,在偏远地区,尤其是内陆小城市和农村,国库券的价格会被严重低估,甚至被当作废纸。而同时,在上海、深圳这些试点城市,银行网点门口会悄然出现一些黄牛,以高于面值但远低于实际到期价值的价格收购!
巨大的地域差价!巨大的时间差!
这就是她的机会!一个近乎空手套白狼、启动资金要求极低的机会!
心脏因为兴奋而加速跳动。她飞快地计算着。她手里只有这个月刚发的、微薄得可怜的工资,加上省下的饭票折算,顶多十几块钱。这点钱,杯水车薪。她需要更多的本金,需要迅速行动!
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缓缓扫过食堂里一张张麻木、疲惫、为几片肉斤斤计较的面孔。最后,定格在几个正围在一起低声议论、脸上还带着刚才怒怼张全后兴奋余温的女工身上。
她端起饭缸,走了过去。
李姐,张姐,罗宇晴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瞬间吸引了那几位女工的注意。刚才张胖子的事,你们也看到了。他克扣的,是我们所有人的血汗钱。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上她们疑惑的眼神,现在有个机会,能让我们的钱,几天之内就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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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倍李姐,一个三十多岁、面相敦厚的女工,立刻瞪大了眼睛,随即又露出明显的不信,宇晴,你……你没睡醒吧钱哪有那么好挣的
是啊,天上掉馅饼啊另一个姓张的女工也附和道,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被撩拨起来的渴望。
不是馅饼,是政策。罗宇晴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营造出一种分享秘密的氛围。我有个在政府工作的远房亲戚,偷偷告诉我的。过几天,国家要放开国库券买卖了。现在,很多地方,尤其是乡下,根本没人懂这东西,只当是废纸,或者低价就卖了。但在上海、深圳这些大城市,马上就能按票面价加上利息兑钱!中间差价,大的吓人!
她看着她们脸上变幻的神色,继续加码,语气充满了诱惑:想想看,我们现在凑点钱,立刻坐火车去附近几个省的农村,用六七折,甚至五折的价格收国库券!然后赶在政策落地前,拿到深圳或者上海银行门口一转手,差价就是我们的!本钱几天就回来,还能赚一大笔!这机会,就这几天!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这……这能行吗犯法不李姐的声音带着颤音,既害怕又心动。
国家允许买卖,哪来的犯法罗宇晴斩钉截铁,就是打个时间差,赚个信息钱!等大家都知道了,这钱就轮不到我们挣了!
她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几个女工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翻倍!几天时间!国家政策!这些字眼对长期被贫困压得喘不过气的底层工人来说,诱惑力是致命的。尤其是刚刚经历了张全克扣事件,对钱的渴望和一种搏一把的冲动,在她们心中迅速发酵。
我……我这月工资还没捂热乎……李姐犹豫着,手却下意识地捂住了口袋。
我……我能凑出二十块……张姐声音更低,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有十五……
我只有八块……
罗宇晴看着她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计算。她拿出了自己仅有的十二块钱,放在油腻的桌面上。这是我的全部家当。我们凑一起,有多少算多少。赚了钱,按出资比例分。亏了,算我的!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掷地有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女工们最后的犹豫。亏了算她的!这承诺像一颗定心丸。她们纷纷掏出了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带着体温的零碎钞票,十块的,五块的,一块的,甚至还有几毛的硬币,小心翼翼地堆放在罗宇晴面前。
一堆皱巴巴、散发着汗味的纸币和硬币,总共七十八块五毛。
这就是罗宇晴撬动命运的第一根杠杆,冰冷而沉重。
三天后,罗宇晴带着这笔汇集了数个女工全部希望和恐惧的巨款,坐上了通往邻省小县城的绿皮火车。车厢里挤满了人,汗味、烟味、劣质食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她蜷缩在硬座车厢连接处的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打着补丁的帆布包,里面装着那七十八块五毛,还有她所有的干粮——几个硬邦邦的杂粮馒头。
火车哐当哐当地摇晃着,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灰蒙蒙的田野和村庄。罗宇晴闭着眼,看似在休息,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她回忆着前世模糊的财经新闻片段,筛选着记忆中那些国库券价格被严重低估的地区。时间紧迫,她必须精准出击,用这可怜的本金,撬动最大的收益。
下了火车,又转乘破旧颠簸的长途汽车,最后甚至搭了一段老乡的牛车。她像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凭借着前世积累的、对人性贪婪和愚昧的深刻洞察,穿梭在尘土飞扬的乡镇集市和偏僻的村落之间。
大叔,您这国库券……卖不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换点现钱实在您看,五块钱,我给您收了在某个村头,她拦住一个穿着破旧、正蹲着抽旱烟的老农,指着对方手里一张卷成筒、用来包烟丝的十元面值国库券。
老农浑浊的眼睛抬起来,看了看这个风尘仆仆、但眼神异常清亮的女娃子,又看看手里那张纸,犹豫了一下:五块太少了点吧这可是国家给的……
大叔,这纸现在真不值钱,您放家里,耗子啃了多可惜五块钱,能买好几斤盐呢!您看您家娃……罗宇晴的目光扫过旁边一个衣衫褴褛、眼巴巴看着货郎担上糖果的小男孩。
最终,那张十元国库券,以五块五成交。老农捏着几张毛票,咧开嘴笑了。罗宇晴小心地将国库券抚平,放进贴身的衣袋里,转身走向下一个目标。
大姐,您这国库券……想不想换点布票或者直接换钱六折!比您放家里强多了!在另一个乡镇供销社门口,她拦住一个挎着篮子的妇女。
大妹子,你这收国库券,不会是骗子吧妇女警惕地看着她。
哪能呢!您看,这是我在深圳的工作证(假的),我就是帮厂里收的!厂里需要,有任务!罗宇晴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语气无比笃定。您看,一手交钱,一手交券,当场两清!过了这阵风,想换都没地方换咯!
利用人们对单位、任务的天然敬畏,利用信息闭塞带来的恐慌和贪图小利的心理,罗宇晴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蜂,在短短四天时间里,几乎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皮。她住最便宜的大通铺,啃着硬馒头,喝着凉水。七十八块五毛的本金,被她像变魔术一样,变成了一张张、一叠叠不同年份、不同面额的国库券。它们被仔细地分类、捆扎,藏在她那个破帆布包的最底层,像一堆等待引爆的、沉默的金矿。
当她带着一身疲惫和尘土,以及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重新踏上深圳的土地时,距离国库券流通试点的正式文件下发,只剩下最后两天。空气中仿佛已经能嗅到金钱躁动的气息。
她没有回工厂,而是直奔深圳当时唯一一家可以办理国库券贴现业务的银行。银行门口,景象已经与她离开时截然不同。几个穿着花衬衫、戴着蛤蟆镜、眼神精明闪烁的男人,看似随意地踱着步,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每一个靠近银行的人。他们就是嗅到血腥味的第一批黄牛。
罗宇晴没有立刻上前。她像一个耐心的猎手,在马路对面的树荫下默默观察了十几分钟,判断着这些黄牛的收购价格和急切程度。她注意到其中一个身材偏瘦、眼神格外活络的黄牛,似乎手里的现金比较充裕,收购的意愿也更强烈一些。
时机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帆布包上的尘土,挺直腰背,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带着点乡下人进城、急于出手又怕被骗的忐忑表情,径直朝那个瘦黄牛走了过去。
大……大哥,她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不安,眼神躲闪,您……您收这个吗她小心翼翼地拉开帆布包一角,露出里面厚厚一沓捆扎好的国库券。
那瘦黄牛眼睛猛地一亮,如同饿狼看到了肥肉!他迅速左右瞟了一眼,一把将罗宇晴拉到旁边僻静的角落。
收!当然收!妹子,有多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急切。
都……都在这里了。罗宇晴把帆布包整个递过去,手微微发抖,一副没见过世面、害怕被抢的样子。
瘦黄牛一把抓过包,动作麻利地翻看起来。他手指飞快地捻动着券面,估算着年份、面额和总价值,眼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这品相,这数量!绝对是条大鱼!而且是条懵懂无知、自己撞上门的傻鱼!
嗯……妹子,你这券……他故意皱起眉头,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品相一般啊,有些都卷边了。而且现在收这个,风险大着呢,谁知道政策咋变这样吧,他伸出五根手指,五折!我全包了!现金,立马点给你!
五折罗宇晴心里冷笑一声。这黄牛的心,比张全的勺子还黑!她记得清清楚楚,政策落地后,这些券在银行门口的实际收购价至少是面值的八五折以上!
她脸上的怯懦瞬间收了起来,眼神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一把按在了瘦黄牛正翻看国库券的手上。
她的手很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瘦黄牛一愣,抬头对上罗宇晴那双深不见底、再无半分忐忑的眼睛。那眼神冰冷、锐利,像刀子一样,仿佛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小心思。他心头猛地一突。
大哥,罗宇晴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坐了两天火车,跑了几百里地,不是来听你讲笑话的。她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指了指银行大门上方挂着的、崭新的国库券贴现试点的红色横幅,那上面的字,你认识,我也认识。八五折,少一分,我立马进去找银行的人谈。或者,她下巴朝不远处另外几个虎视眈眈的黄牛抬了抬,我想那边几位大哥,应该会很乐意出个合理的价。
瘦黄牛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年轻女孩,那眼神里的冰冷和笃定让他后背发凉。这哪里是什么懵懂无知的乡下妹这分明是条成了精的小狐狸!他瞬间明白,自己看走眼了,想捡便宜是彻底没戏了。
他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妹子……咳,误会,误会!八五折!就八五折!现金!我这就点给你!
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人造革包,开始点钱。一沓沓大团结(十元纸币)被数出来,堆在罗宇晴面前。厚厚的一摞!散发着油墨的清香,也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诱惑。
罗宇晴面无表情,手指却异常稳定地接过钱,一张张仔细清点,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接触这么多现金。瘦黄牛看着她那副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验钞手法,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熄灭了。
当最后一张钞票清点完毕,罗宇晴将属于自己的那份——厚厚的一沓钱——仔细地贴身藏好,把那个已经空了的破帆布包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整个过程,她甚至没再看那瘦黄牛一眼。
转身离开时,阳光正好刺破云层,洒在她身上。她微微眯起眼,感受着口袋里那沉甸甸的重量,那不是钱,那是她亲手从命运的悬崖边凿下的第一块基石,冰冷,坚硬,足以砸碎前路上所有的不公。
短短四天,七十八块五毛,变成了六百三十七块五毛。近十倍的暴利!
红星电子元件厂的女工宿舍,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李姐、张姐她们几个,自从罗宇晴带着她们的棺材本离开后,就陷入了无休止的焦虑和后悔。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脸色一天比一天灰败。王莉莉则时不时在宿舍里阴阳怪气:啧啧,我说什么来着天上掉馅饼怕是连本钱都让人骗光咯!有些人啊,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当罗宇晴的身影出现在宿舍门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身上。李姐第一个冲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宇晴!钱……钱呢是不是……是不是都没了她几乎不敢问下去,仿佛下一秒就要瘫倒。
罗宇晴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走到宿舍中间那张唯一的破桌子前。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她解开外衣扣子,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大摞用橡皮筋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
崭新的十元纸币,厚厚的一沓!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令人眩晕的光泽和油墨气息。
哗——!
整个宿舍瞬间沸腾了!女工们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摞钱,仿佛看到了神迹!
我的老天爷啊!张姐捂着嘴,差点尖叫出来。
这……这么多钱
宇晴!这……这都是我们的
罗宇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个小本子,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每个人当初的出资额。她开始分钱,动作利落,声音清晰:
李姐,出二十块,连本带利,一百七十五块。
张姐,出十五块,连本带利,一百三十一块两毛五。
……
一沓沓散发着油墨清香的钞票,被精准地分发到每个当初参与集资的女工手中。她们颤抖着接过钱,一遍遍地数着,脸上是极度震惊后爆发的狂喜,有人甚至激动地哭了出来。这不仅仅是钱,这是她们从未敢想象的巨款!是足以改变她们困窘生活的希望!
王莉莉站在人群外围,脸上的表情像打翻了的调色盘,震惊、嫉妒、难以置信,最后全化成了难堪的扭曲。她看着那些原本和她一样穷困的女工,此刻捧着厚厚一沓钱喜极而泣,再想想自己当初那点可怜的嘲讽,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她死死咬着嘴唇,指甲掐进了掌心,眼神复杂地盯着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平静分钱的罗宇晴,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那个她以为可以轻易掌控的傻姐妹,身上笼罩着一层她完全看不透也够不着的光。
罗宇晴分完了所有集资者的钱,手里还剩下厚厚一沓——那是属于她自己的本金和利润。她看也没看王莉莉一眼,径直走到自己床边,拿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更结实的帆布包,将钱仔细地放进去。
这六百多块,是她的第一桶真金。它不再是撬动命运的杠杆,而是即将点燃燎原之火的火种。
深圳的春天来得早,空气中浮动着躁动不安的热意和某种隐秘的、关于财富的传说。罗宇晴的名字,连同她几天内点纸成金的奇迹,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红星厂的女工群体里隐秘流传。但此刻的她,如同蛰伏的猎豹,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下一个即将引爆的巨大风口上。
1992年初,深圳股票认购证!那场造就了无数一夜暴富神话的疯狂盛宴!认购证本身只是一张纸,一张拥有抽签购买原始股资格的凭证。但由于原始股上市后的巨大涨幅,这张纸在黑市上的价格,将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炒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天价!
而距离认购证公开发售,只剩下最后三天。发售地点,在深圳特区证券公司门口。那将是决定无数人命运走向的三天。
罗宇晴带着她几乎全部的积蓄——那六百多块现金,如同一个奔赴战场的士兵,提前两天就来到了发售点附近。她早已摸清地形,选定了证券公司侧后方一条相对僻静、但又能观察到正门情况的小巷作为据点。她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靠墙站着,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目光锐利如鹰,透过巷口的人流缝隙,死死锁定着证券公司那扇尚未开启的玻璃大门。
发售前夜,证券公司门口就已经开始聚集人群。到了发售当天清晨,景象只能用疯狂来形容。人潮!汹涌澎湃的人潮!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工人、农民、小贩、干部……形形色色的人,脸上带着同样的焦灼、贪婪和孤注一掷的狂热。队伍像一条失控的巨蟒,在狭窄的街道上扭曲、盘旋,一眼望不到头。呼喊声、咒骂声、推搡声、孩子的哭闹声……汇成一股震耳欲聋的声浪,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尘土和一种近乎癫狂的亢奋气息。秩序早已荡然无存。维持秩序的警察和保安在人潮面前显得杯水车薪,声嘶力竭的喊话被淹没在巨大的喧嚣中。有人被挤掉了鞋子,有人被推倒在地,场面混乱得如同沸腾的粥锅。
罗宇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计算过无数次,以她的位置和体力,想要在正门排队抢到认购证,可能性几乎为零。她必须另辟蹊径!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证券公司侧面,一扇不起眼的、供内部员工出入的小铁门,似乎为了通风,悄然打开了一条缝!
机会!
罗宇晴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没有丝毫犹豫!她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藏身的巷子里窜出!无视了旁边几个同样发现机会、正欲冲上去的男人,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道门缝!
让开!她低吼一声,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在狭窄的缝隙和混乱的人堆中硬生生撞开一条路!她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求生本能。肩膀撞开一个挡路的壮汉,手臂格开一只抓向门框的手,在保安反应过来试图关门的瞬间,她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侧身、低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挤!
哎哟!
挤什么挤!
拦住她!
身后传来几声惊怒的叫骂和保安的呵斥。但罗宇晴已经不管不顾!她成功地挤进了那扇小门!门内是一条通往营业厅的狭窄走廊,光线昏暗。
她不敢停留,拔腿就往营业厅方向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激起回响。
冲进灯火通明的营业厅!眼前是几个同样气喘吁吁、显然也是通过特殊渠道挤进来的男人,正围在一个临时设置的柜台前,挥舞着钞票,争抢着购买认购证。柜台后面,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眼镜的年轻工作人员,显然被这混乱的场面惊呆了,手忙脚乱。
罗宇晴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冲到柜台前,根本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将怀里紧紧抱着的帆布包用力拍在柜台上!
砰!
沉重的声响让争抢的几人动作一滞。
认购证!一百张!全要!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奔跑和激动而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营业厅里的嘈杂。她一把拉开帆布包的拉链,露出里面满满一包、码放整齐的大团结!
六百多块现金!在这个年代,绝对是一笔震撼人心的巨款!
整个营业厅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柜台后的工作人员,还是那几个争抢的男人,都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地钉在那堆钱上,又震惊地移向这个头发凌乱、衣衫被扯得有些歪斜、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年轻女孩身上。
一百张全要这女孩疯了
快!点钱!开票!罗宇晴根本不给任何人思考或阻拦的机会,对着那个目瞪口呆的年轻工作人员厉声催促,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一种慑人的压迫感。
那工作人员被她看得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拿钱清点。旁边一个穿着花衬衫、刚才挤在最前面的男人反应过来,急了,伸手就想推开罗宇晴:妈的!排队!懂不懂规矩老子先来的!
他的手刚伸到一半,罗宇晴猛地转过头,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直直刺入他的眼底。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触犯领地后的、赤裸裸的凶狠和警告,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撕咬!
规矩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一样砸在地上,外面排队的规矩,就是被你们这些走后门的打破的!想动手她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种悍不畏死的挑衅,试试
那花衬衫男人被她眼神里的狠厉和那股子豁出去的劲头镇住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愣是没敢落下。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真动手,眼前这个看似单薄的女孩,绝对会像母狼一样跟他拼命。
就在这短暂的对峙间,柜台后的工作人员已经飞快地清点完钞票,手忙脚乱地开始填写认购凭证单,盖章。厚厚一叠印着深圳1992股票认购证字样的白色凭证,被推到罗宇晴面前。
罗宇晴一把抓过凭证,看也没看旁边脸色铁青的几人,迅速塞进帆布包最里层,拉好拉链,紧紧抱在怀里。转身,没有丝毫停留,朝着营业厅另一个侧门的方向,再次发力狂奔!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骂声和工作人员无奈的劝阻声,但她已经听不见了。她像一阵旋风,冲出侧门,汇入外面依旧汹涌混乱的人潮,几个灵活的闪身,迅速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
直到跑出几条街,确认身后无人跟踪,罗宇晴才背靠着一条小巷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起来。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心脏还在狂跳,握着帆布包带子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但她脸上,没有一丝恐惧和后怕,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劫后余生般的亢奋和冰冷。
成功了!一百张认购证!这是她通往财富巅峰、砸碎仇敌头颅最有力的武器!
她平复着呼吸,拉开帆布包拉链,手指抚过里面那厚厚一叠、代表着无限可能的白色凭证,如同抚摸着自己的命运。冰冷的纸面下,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奔涌。
就在她准备离开之际,巷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罗宇晴警惕地抬头。
一个年轻男人站在巷口逆光处。他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米白色亚麻休闲西装,在这个尘土飞扬、混乱不堪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的干净和矜贵。身姿挺拔,像一株修竹。他的面容在逆光下有些模糊,但轮廓分明,鼻梁高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沉静,像不见底的深潭,此刻正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和玩味,静静地落在罗宇晴身上,以及她下意识护在胸前的帆布包上。
他的视线扫过她凌乱的头发、被汗水沾在额角的碎发、因剧烈奔跑而泛红的脸颊,最后定格在她那双尚未完全褪去狠厉、如同小兽般警惕的眼睛上。
小姐身手了得。男人的声音响起,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从容和淡淡的港腔,与周围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刚才在营业厅,那份果决,那份……孤勇,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他缓步走近,皮鞋踩在脏污的地面上,却仿佛走在红毯上。他从精致的手工西装内袋里,优雅地取出一张名片。名片是特殊的象牙白色,质地厚实,上面只有简约流畅的几行字:
**陈天一**
**港隆集团
执行董事**
他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名片,递到罗宇晴面前,动作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仿佛递出的不是名片,而是一种恩赐。
鄙姓陈,陈天一。他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探究的意味更浓,小姐对金融市场的敏锐和……胆魄,实在罕见。不知是否有兴趣聊聊
罗宇晴的目光在那张散发着淡淡木质香气的名片上停留了不到一秒。港商执行董事陈天一这些金光闪闪的头衔,在前世或许能让她仰望甚至心动。但此刻,在她心中激不起半分涟漪。
她所有的神经都紧绷在怀里的认购证上,所有的算计都围绕着即将到来的财富风暴和复仇计划。任何节外生枝的干扰,都是危险的信号。
她没有伸手去接,甚至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在陈天一那带着一丝玩味和等待的目光注视下,罗宇晴面无表情地、极其干脆地转过身,抱着她的帆布包,像一只护食的幼兽,头也不回地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杂乱的背影里。
陈天一捏着名片的修长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了足足两三秒。他脸上的那抹从容的淡笑,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看着那个瘦小身影毫不犹豫消失的方向,他深邃的眼眸里,玩味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浓重的、被彻底无视后引燃的探究和兴味。他缓缓收回手,低头看着指间那张无人问津的象牙白卡片,唇角勾起一个真正带着点温度的弧度,低语消散在嘈杂的空气中:
呵,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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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罗宇晴租住的那个狭窄、阴暗的出租屋。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泡面的咸香和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唯一的桌子上,一盏昏黄的灯泡摇摇晃晃,将罗宇晴伏案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她面前摊开着一张皱巴巴的深圳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圈画着几个点——未来的商业中心、工业区、以及……李国伟那个即将开张的小型电子元件厂的位置。
前世,李国伟就是靠着这个厂子,利用当时监管的漏洞和低廉的劳动力,生产劣质元器件,以次充好,攫取了第一桶血腥的资本。后来更是勾结王莉莉,一步步蚕食她的心血。
地图旁边,散乱地放着几份旧报纸,上面关于国库券流通和股票认购证的新闻被她用笔重重地圈了出来。还有几张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草稿纸,上面是她对认购证未来黑市价格的预估和套现方案。
呼——她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长时间的高度紧张和算计让她疲惫不堪。饥饿感适时地袭来。她起身,走到角落那个小小的煤油炉边,熟练地拿起一个磕碰得掉了不少瓷的旧搪瓷缸,撕开一包最便宜的三鲜伊面。
滚烫的开水注入缸中,面条和调料包的气味瞬间蒸腾起来,带着一种廉价的抚慰。
等待面泡软的三分钟里,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面。那张被她随手扔在角落、边缘微微卷起的象牙白名片,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块扎眼的污渍。
陈天一。
港隆集团。
罗宇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个突然出现的港商,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这种出身优渥、背景深厚的男人,带着资本的力量介入,往往是变数。而她现在的计划,经不起任何变数。她的复仇之路,只能由她自己掌控,不需要任何贵人的垂青,那往往意味着不可控的代价。
她伸出手,不是拿起名片,而是直接端起了那个滚烫的搪瓷缸。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镜片。她面无表情,动作稳定地将搪瓷缸,稳稳地、不偏不倚地,压在了那张制作考究的象牙白名片上。
名片瞬间被滚烫的缸底烫得微微卷曲变形。精致的印刷字体在高温水汽的熏蒸下,迅速变得模糊一片,港隆集团的标识彻底糊成了一团墨渍。名片上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气,瞬间被浓烈的泡面味彻底吞噬、覆盖。
罗宇晴移开目光,仿佛只是随手处理掉了一张无用的废纸。她拿起筷子,搅动着缸里软化的面条,专注地、大口地吃了起来。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冷硬,眼神沉静得如同深潭。缸底,那张承载着许多人梦寐以求机会的名片,正无声无息地溶解在廉价的面汤蒸汽里。
三个月的时间,在罗宇晴疯狂的运转中,快得像被按下了加速键。
一百张股票认购证,如同点石成金的魔杖。她像一个最精明的猎手,冷静地观察着黑市上那如同火箭般蹿升的价格曲线,在最炙手可热的峰值,分批次、悄无声息地将它们全部抛售一空。每一次交易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她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和对人性贪婪的精准把握,避开了无数陷阱和黑吃黑的风险。当最后一笔现金交割完毕,她那个破旧的帆布包,已经被厚厚几沓崭新的百元大钞撑得几乎要裂开。
一笔足以让普通人瞠目结舌的巨款,安静地躺在她的脚下。冰冷的、沉甸甸的,散发着油墨特有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但这仅仅是开始。罗宇晴的目标从来不是当一个富有的散户。她要实业,要根基,要一把足以将仇敌碾碎的、名为资本的重锤!
她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服装行业。八十年代末的深圳,服装加工业方兴未艾,依托香港的时尚信息和低廉的人工成本,潜力巨大。更重要的是,前世她曾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过,熟悉所有的关节和陷阱。
她用最快的速度注册了一家名为晴光的制衣厂。厂址选在远离市中心、租金极其低廉但交通尚可的城郊结合部——一片由废弃仓库改造而来的简陋厂区。她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亲自跑工商、办执照、联系设备、招聘工人。
招工启事是她自己用毛笔写的,红纸黑字,贴在附近几个城中村的公告栏上。要求很简单:手脚麻利,能吃苦,守规矩。待遇却比当时的平均水平高出一截,还承诺包一顿午饭。
前来应聘的女工络绎不绝。罗宇晴亲自面试。她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技术,她要的是眼神里的渴望和手上的勤快。那些被生活压弯了腰、眼里却还燃着不甘的女工,是她第一批员工。红星厂里曾借钱给她、对她充满信任的李姐、张姐她们,也毫不犹豫地辞了工,过来投奔。
厂房是简陋的,高大的水泥仓库,墙壁斑驳,窗户破损,头顶是裸露的粗大管道。几十台从国营厂淘汰下来的、型号混杂的缝纫机被整齐地排列在空旷的水泥地上,发出此起彼伏的、节奏强烈的哒哒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空气中弥漫着新布料特有的浆水味、缝纫机油的金属味,还有女工们劳作时散发的淡淡汗味。
罗宇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永远沉静锐利的眼睛。她穿梭在机器的缝隙间,脚步很快,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工位,检查针脚、指点手势、调整流水线。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李姐,这边袖口的锁边要再密一点。
张姐,领口对位,看准这个点。
这批货赶香港的单子,工期紧,质量不能松!一件返工,耽误的是大家的时间!
她的管理简单直接,赏罚分明。做得好,奖金当天结算;出了错,毫不留情地指出,严重的直接扣钱走人。没有情面,只有效率和结果。这种近乎冷酷的作风,起初让一些工人不适应,但看到实打实拿到手里的、比别处高出一截的工资,看到厂子运转得越来越快,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晴光制衣厂像一个被注入强大动力的引擎,在罗宇晴精准的操控下,轰鸣着、高速地运转起来。它的名声,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开始在这个小小的服装加工圈子里悄然扩散。速度快,质量稳,价格公道。一些原本属于其他小厂的订单,开始试探性地向晴光转移。
这其中,自然触碰到了某些人的蛋糕。
李国伟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国伟电子元件厂开在离晴光不算太远的另一片工业区。规模不大,但仗着有点门路,接些来料加工的活儿,日子过得也算滋润。罗宇晴的晴光异军突起,抢走了一些原本属于他关系户的服装加工单子(虽然他主要做电子,但人脉有交叉),这让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又惊又怒。
他派人打听过这个罗老板,传回来的消息让他嗤之以鼻:一个二十出头的黄毛丫头,运气好赶上了认购证的风口,搞了个破服装厂,招了一群女工,能成什么气候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给简陋的厂区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色。一天的喧嚣暂时停歇,工人们陆续下班,空旷的仓库厂房里只剩下缝纫机整齐排列的剪影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布料纤维。
罗宇晴独自留在她那间用薄木板隔出来的、不足十平米的办公室里。里面只有一张旧桌子、一把椅子、一个文件柜,还有一个用砖头垫着腿的保险箱。她正俯身在桌上,对着一堆厚厚的布料采购单和出货单,眉头紧锁,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着,发出清脆的噼啪声。灯光昏黄,将她专注而略显疲惫的侧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突然,仓库那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大铁门,被人从外面不紧不慢地推开了。
吱呀——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空旷寂静的厂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挑衅意味。
罗宇晴拨动算盘的手指猛地一顿。她没有立刻抬头,但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头察觉到危险的野兽。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越过成排沉默的缝纫机,投向门口逆光处。
光线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依旧是那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矜贵和干净。米白色的亚麻西装换成了质感更佳的深灰色薄呢,衬得他肩线愈发挺括。陈天一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闲庭信步般走了进来,锃亮的皮鞋踩在布满灰尘和线头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面无表情的保镖,如同两尊门神,沉默地守在门口,挡住了外面最后一丝光线。
陈天一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空旷简陋的厂房,掠过那些老旧的缝纫机,最后,像精准的探照灯,牢牢地锁定了木板隔间里那个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身影。
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一直走到隔间的门口,距离罗宇晴那张堆满单据的桌子只有一步之遥,他才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罗宇晴完全笼罩。
他微微俯身,双手随意地撑在桌沿上,这个动作让他靠得更近,身上那股清冽的、带着雪松气息的古龙水味,强势地侵入罗宇晴的鼻腔,与她这里充斥的布料味、机油味形成鲜明对比。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审视和玩味,落在罗宇晴那张因为被打断工作而明显不悦、却极力维持平静的脸上。
罗老板,好雅兴。他开口,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在这老鼠窝一样的地方,拨弄着算盘珠子,算你那几件衣服的蝇头小利
罗宇晴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陈先生,有何贵干我这里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贵干陈天一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温度。他撑在桌沿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罗老板抢单子的手伸得那么长,动静闹得那么大,我想装作看不见,也很难啊。
他微微偏头,目光扫过窗外远处隐约可见的、属于李国伟工厂的轮廓。听说,李国伟最近,可是很上火。他那点家当,可经不起罗老板这么……生猛的折腾。
罗宇晴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知道了!而且,他提到了李国伟!他想干什么插手还是……
陈天一仿佛看穿了她的戒备,唇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加深了些。他身体前倾,靠近罗宇晴,距离近得罗宇晴能清晰地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和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幽光。他身上那股强势的气息更加迫人。
不过呢,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磁性,我对你们这些小打小闹的恩怨,没什么兴趣。他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窗外某个方向,我感兴趣的是……效率。罗老板的厂子,出货快,质量稳,这点我很欣赏。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罗宇晴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抛出他的条件:
我在蛇口码头,有两个泊位。清关快,运力足。借给你用。
罗宇晴的瞳孔骤然收缩!蛇口码头!泊位!在这个外贸刚刚起步、港口资源极其紧张、排队动辄十天半月的年代,这简直是点石成金的魔杖!有了这个,她的货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发往香港甚至海外,抢占市场先机!这诱惑力,足以让任何一个挣扎求生的工厂老板疯狂!
但她没有动。一丝一毫的狂喜都没有出现在她脸上。她只是更加冰冷地、更加警惕地看着陈天一。她太清楚,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来自这种资本巨鳄的恩赐。
条件她的声音干涩紧绷,像绷紧的弓弦。
陈天一笑了。那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妖异的魅力。他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罗宇晴,目光如同巡视领地的猛兽,带着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侵略性,从她光洁的额头,滑过挺翘的鼻梁,最终停留在她紧抿的、带着倔强弧度的唇瓣上。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像毒蛇吐信,带着致命的诱惑和不容拒绝的强势:
条件很简单。
你,罗宇晴,今晚陪我吃饭。
他微微停顿,欣赏着罗宇晴眼中瞬间燃起的怒意和屈辱。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勾起一抹更加恶劣、更加冰冷的笑意,慢悠悠地补充道:
或者……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直刺罗宇晴的心脏:
你更想让我……现在就出手,收购你那可怜的竞争对手——李国伟的工厂
空气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