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养不熟的养子 > 第一章

福安疗养院的消毒水味儿,浓得像是渗进了骨头缝里。我穿过那条长得没有尽头的白色走廊,高跟鞋踩在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地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走廊两侧,紧闭的房门后面,偶尔泄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或是压抑的抽泣,很快又被更深的死寂吞没。这地方,像一座精心打造的活人墓穴,埋葬着被遗忘的灵魂,而我唯一的姐姐林晓,是其中最昂贵、最无声的祭品。
推开那扇沉重的门,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刺入眼帘。林晓背对着我,坐在窗边那把冰冷的铁椅上。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绿得虚假,毫无生气。她的背影单薄得像一张旧纸,曾经浓密如瀑、令无数人艳羡的栗色长发,如今稀疏干枯,被随意地挽成一个松垮的髻,露出底下刺眼的白发。她才三十岁。
我走过去,脚步放得很轻。姐,我的声音干涩得发紧,像砂纸摩擦过喉咙,我来了。
她缓缓转过头。那张曾经明艳照人、被誉为林氏珠宝明珠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下去,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翳。她的目光茫然地扫过我,没有聚焦,仿佛我只是空气里一团模糊的影子。过了好几秒,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才艰难地凝聚起一点极其微弱的光亮。
晚……晚她唇瓣翕动,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长久沉默后的滞涩。
是我,姐。我压下喉头的硬块,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从带来的袋子里拿出木梳,给你带了把新梳子,檀木的,闻着香,对头发好。
她顺从地低下头,任我解开那个歪斜的发髻。枯草般的发丝缠绕在指间,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断。我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瓷器。梳齿穿过打结的发梢,每一次轻微的拉扯,都让我心头一紧。房间里只剩下梳子刮过头皮的细微声响,和她轻浅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
今天……他……林晓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颤,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骤然被一种极度惊惧攫住,死死盯着我身后紧闭的房门,瞳孔缩成了两个小小的黑点。她的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整个人筛糠似的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
别过来!别过来!魔鬼!他是魔鬼!她尖厉地嘶喊起来,声音划破了病房的寂静,带着濒死般的绝望。她双手疯狂地挥舞着,指甲在空中徒劳地抓挠,身体拼命向后缩,想要逃离那个并不存在的威胁。
姐!姐!是我!只有我!没人!你看清楚!我慌忙丢下梳子,扑过去紧紧抱住她瘦骨嶙峋、不断挣扎的身体。她的骨头硌得我生疼,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却带着一种疯狂的执拗。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烫地滴落在她嶙峋的肩胛骨上。不怕了,姐,他不在,这里只有我们俩……只有我们……我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声音哽咽。
她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紧绷的身体在我怀里一点点瘫软,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像受伤小兽的低鸣。泪水混着口水濡湿了我肩膀的衣料。
护士推门进来,动作熟练而麻木,带着一种见怪不怪的平静。林小姐又受刺激了她瞥了一眼床头柜上那个精致的点心盒——深蓝色天鹅绒质地,上面系着一条刺目的猩红色缎带,扎成一个过分完美的蝴蝶结。那是陈默每次探视后雷打不动留下的礼物。陈先生刚走不久,特意嘱咐我们看着林小姐把点心吃完呢。
陈默。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透我的心脏。
我扶着林晓躺回床上,她的身体仍在微微颤抖,眼神重新陷入一片涣散的迷雾,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爆发从未发生过。护士熟练地打开点心盒,里面是几块小巧玲珑的慕斯蛋糕,点缀着鲜艳欲滴的覆盆子。她拿起一块,试图喂到林晓嘴边。
林晓木然地张开嘴,机械地咀嚼着。甜腻的奶油沾在她的嘴角,她毫无知觉。
护士满意地点点头:看,还是陈先生有办法。林小姐就听他的。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办法是啊,他的办法真是卓有成效。我死死盯着林晓空洞吞咽的样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二十年前那个夏天,闷热得令人窒息。当父母领着那个瘦小、沉默的男孩走进我们那间被水晶吊灯映照得过分明亮的客厅时,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不合身地套在身上,显得更加瑟缩。母亲温柔地推着他向前,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晚晚,晓晓,来,这是陈默哥哥。以后他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了。
姐姐林晓比我大两岁,当时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带着少女特有的明媚。她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主动伸出手:欢迎你,陈默哥哥!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啦!
我那时只有八岁,却本能地感到了强烈的不安。我躲在姐姐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入侵者。
就在父母转身去吩咐佣人准备晚餐的瞬间,那个一直低垂着头、显得无比温顺的男孩,毫无预兆地抬起了眼。他的目光精准地越过姐姐伸出的友好之手,像两道淬了冰的钩子,直直地钉在我脸上。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孩童的懵懂或羞涩,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阴鸷,以及一种赤裸裸的、带着血腥味的恶意。那眼神,就像一条在阴暗角落里盘踞已久的毒蛇,终于锁定了它的猎物。
我浑身一僵,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要尖叫出声。
姐姐林晓立刻察觉到了我的恐惧。她毫不犹豫地把我完全护在身后,像一堵温暖的墙,隔开了那道令人心悸的目光。她挺直了脊背,声音依旧清脆,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她微微侧头,安抚地拍了拍我紧抓着她衣角的手:晚晚别怕,有姐姐在呢。
她再次看向陈默时,脸上的笑容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弧度,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审视和警惕的光。
那道阴冷的目光,在姐姐的阻挡下,只在我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便飞快地敛去了所有外露的锋芒,重新低垂下去。他又变回了那个安静、怯懦、需要被保护的孤儿。快得让我几乎以为,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寒意,只是我太过紧张而产生的幻觉。
然而,那种被毒蛇盯上的、冰冷滑腻的触感,却从此烙印在了我的灵魂深处。
时间像一把冷酷的锉刀,缓慢而精准地磨蚀着一切。陈默如同最狡猾的变色龙,完美地融入了林家的肌理。他沉默、勤勉、成绩优异得无可挑剔。在父母面前,他永远是那个谦恭、感恩、带着恰到好处孺慕之情的养子。他会在父亲疲惫时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参茶,会在母亲生日时送上亲手绘制的、略显笨拙却充满心意的贺卡。他如同一株沉默的藤蔓,不动声色地汲取着林家的养分,悄然生长,将看似无害的触须,无声无息地缠绕上这个华丽家族的每一根梁柱。
父亲林振山,这位在商海沉浮半生、以眼光毒辣著称的珠宝大亨,对陈默的懂事和能力赞不绝口。他曾在一次家宴上,当着我和姐姐的面,拍着陈默的肩膀,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欣赏:阿默这孩子,踏实,脑子也活络,比那些只会花天酒地的二世祖强多了!好好干,将来林氏的重担,少不了要压在你肩上!
他眼中流露出的信任,甚至超过了对亲生女儿的我。
母亲苏婉仪,则完全被陈默精心营造的孝顺和体贴所俘获。她心疼他不幸的童年,常常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甚至有一次,在姐姐为工作上的一个小失误而心情低落时,母亲竟脱口而出:晓晓,你该学学阿默,多稳重,多让人省心!
姐姐当时脸上的错愕和受伤,像一根刺,深深扎进我的心里。
而陈默,只是恰到好处地低下头,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谦逊又带着点羞涩的弧度,仿佛承受不起这样的夸赞。
只有我和姐姐,在那些无人注意的角落,在他偶尔来不及完全掩饰的瞬间,才能捕捉到那平静表象下汹涌的暗流。当父亲宣布他进入集团核心部门时,他垂下的眼睑下,一闪而过的,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掌控欲。当母亲又一次偏爱地给他夹菜而忽略姐姐时,他微微侧脸对着我们的方向,嘴角那抹极快掠过的弧度,冰冷而嘲讽。
姐姐私下里紧握着我的手,指尖冰凉:晚晚,他是个怪物。披着人皮的怪物。我们得小心。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洞悉真相后的沉重。
然而,怪物披着的人皮太过完美。我们的小心在父母绝对的信任和陈默滴水不漏的伪装面前,显得苍白而可笑。
姐姐林晓的崩溃,来得迅猛而诡异。最初只是轻微的失眠和情绪低落,这本是她高压工作下的常态。但很快,情况急转直下。她开始出现莫名的幻觉,会在深夜惊恐地尖叫,说房间里爬满了黑色的虫子;会在董事会上毫无征兆地泪流满面,语无伦次;甚至有一次,她当着所有高管的面,指着会议室光滑的玻璃墙,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说墙后面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父母震惊、心痛,更多的是不解和一种被丢脸的难堪。他们立刻请来了最顶尖的私人医生和精神科专家。诊断结果毫无悬念地指向了严重的抑郁症和焦虑症,伴随有妄想症状。
主治医生王医生,那个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对着忧心忡忡的父母和我,语气沉重而专业:林先生,林太太,林小姐的情况……很不乐观。她的神经递质出现了严重紊乱,这种程度的妄想和情绪失控,超出了普通抑郁焦虑的范畴。我们强烈建议,进行系统的住院治疗,环境隔离对她的稳定至关重要。
不!我没有病!是药!是他们换了我的药!
姐姐在短暂清醒的间隙,死死抓住我的手,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眼神里是濒死的绝望和清醒的恐惧,她嘶哑地低吼,晚晚,是陈默!他给我的药不对!他让王医生骗你们!他们要关起我!
她的指控尖锐得像刀。我猛地抬头看向站在父母身后、一脸沉痛忧虑的陈默。他接触到我的目光,眼神里只有纯粹的悲伤和对姐姐胡言乱语的无奈,他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用一种安抚的姿态试图去碰姐姐的胳膊:姐,你别这样,王医生是最好的专家,他是为你好。我们都很担心你……
滚开!别碰我!魔鬼!
姐姐像是被毒蛇咬到,猛地甩开他的手,爆发出更凄厉的尖叫,整个人蜷缩起来,剧烈地发抖。
母亲吓得脸色发白,眼泪直流:晓晓!你怎么能这么说阿默!他是你弟弟啊!
父亲则铁青着脸,权威受到了挑战的愤怒压过了心疼:胡闹!简直不可理喻!王医生,立刻安排住院!福安疗养院环境最好,就去那里!费用不是问题,用最好的药,最好的看护!必须让她尽快好起来!
陈默适时地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声音低沉而充满担当:爸,妈,你们别太激动,身体要紧。姐姐这里有我,我会处理好的。福安那边我熟悉,我来安排。
他的安排,就是亲手签署了那份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文件。在福安疗养院雪白的院长办公室里,他握着那支名贵的钢笔,笔尖悬在印有监护人意见的签名栏上方。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被强行注射了镇定剂后、眼神涣散呆滞地坐在轮椅上的姐姐,又缓缓移开目光,落在我惨白如纸的脸上。
他的嘴角,在那无人注意的角度,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冰冷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宣告胜利的残酷印记。然后,他手腕沉稳地落下,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写下了那三个决定姐姐最终命运的字——**永不出院**。
力透纸背。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姐姐灵魂被彻底钉入棺椁的碎裂声。我站在那间冰冷的办公室里,看着陈默签下那三个字,看着院长恭敬地接过文件,看着护士推着眼神空洞的姐姐走向那条深不见底的长廊……巨大的轰鸣在我脑子里炸开,又瞬间归于一片死寂的空白。身体里的血液似乎被瞬间抽干,四肢冰冷麻木,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我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石像,眼睁睁看着那扇厚重的门隔绝了姐姐最后一丝微弱的求救目光。陈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晚晚,别太难过了。这也是为了姐姐好。我们得坚强点,爸妈还需要我们照顾。
他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带着一种虚伪的温度。
我猛地一颤,像被毒蛇的信子舔过,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没有当场甩开他。喉咙里像是堵着滚烫的砂砾,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他那张写满关切的脸,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温度。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的寒潭。
姐姐被关进福安后,家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得让人窒息。父母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父亲林振山往日挺直的脊背似乎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眉头锁成了深深的川字,书房里的灯常常亮到深夜,里面传出压抑的叹息和烟味。母亲苏婉仪更是终日以泪洗面,精心保养的面容迅速憔悴下去,眼神总是飘忽不定,看向我和陈默时,充满了无助和依赖。
陈默,成了这个风雨飘摇家庭里唯一的支柱。他不动声色地接管了更多集团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效率高得惊人。他会在父亲疲惫不堪时,适时递上重要的决策方案,用清晰冷静的分析赢得父亲赞许的点头。他会在母亲默默垂泪时,温言软语地安慰,亲手为她炖一碗安神的汤,扮演着无可挑剔的孝子角色。
而我,仿佛成了这个家里一个多余又碍眼的影子。巨大的悲痛和恐惧日夜啃噬着我,姐姐最后那绝望的眼神和指控在我脑海中反复回放。我看着陈默在家中如鱼得水,看着父母对他日益加深的依赖,一种冰冷的、灭顶的绝望感攫住了我。我试图向父母提起姐姐被送走前的控诉,提起我对陈默那深入骨髓的怀疑。
爸,妈,你们不觉得姐姐的病……来得太突然了吗她一直很坚强……我找到一次机会,在晚饭后鼓起勇气开口。
话未说完,就被父亲粗暴地打断。他猛地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昂贵的红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严厉地盯着我,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烦躁:林晚!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晓晓她病了!是医生确诊的!你难道比王医生还懂阿默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姐姐,忙前忙后,操碎了心!你不体谅也就罢了,还在这里疑神疑鬼,说些没凭没据的话添乱!你姐姐就是心思太重,跟你一样想太多才……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责备和失望的眼神,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身上。
母亲也红着眼眶,拉住父亲的手,又看向我,声音带着哭腔和恳求:晚晚,别说了……妈心里够难受了……阿默是好孩子,我们是一家人,现在更要团结……别再让你爸生气了……
陈默就坐在父亲旁边,安静地听着。在我被父亲呵斥时,他甚至微微蹙起了眉,用一种带着点不赞同的目光看了父亲一眼,仿佛在为我求情。然后,他转向我,声音温和得像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晚晚,我知道你担心姐姐。我也一样。但我们要相信医生,相信时间。你现在情绪不稳定,先回房休息吧,别让爸妈担心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裹着蜜糖的毒针,精准地刺入父母最柔软的软肋。父亲看向他的眼神更添欣慰,母亲则几乎要为他这懂事的调解而落泪。而我,在他们眼中,只剩下无理取闹、不识大体。
所有的质疑和控诉,在陈默精心构筑的完美养子形象和父母那份被蒙蔽的信任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可笑。我的声音被彻底堵死,心一点点沉入冰窟,冻得僵硬。
那场毁灭性的车祸,发生在一个异常沉闷的午后。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空气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一丝风也没有。父亲和母亲要去邻市参加一个重要的行业峰会,司机老张开的车。陈默亲自把他们送到别墅门口,殷殷叮嘱着路上小心,还细心地替母亲理了理围巾。
我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看着那辆黑色的宾利平稳地驶出雕花铁门,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心头萦绕着一股强烈的不安,像毒藤一样缠绕收紧,压得我几乎窒息。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楼下目送车子离开的陈默。他背对着别墅,身形挺拔。在车子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的那一瞬,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动作极其自然,像是在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可就在他抬手的瞬间,他微微侧了一下头。角度非常巧妙,恰好能让二楼窗后的我,清晰地看到他嘴角那一抹转瞬即逝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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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残忍,带着一种猎物终于踏入陷阱的、绝对的掌控。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来自地狱的宣告。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血液瞬间冻结!
几个小时后,急促刺耳的电话铃声撕碎了别墅死一般的寂静。我冲下楼时,陈默已经接起了电话。他背对着我,握着话筒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大,带着惊慌失措的哭腔,隐约传来车祸、盘山道、失控、坠崖等破碎的词句。
陈默沉默地听着,宽阔的背脊绷得像一块铁板。几秒钟后,他猛地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戴着一张惨白的面具,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像两口枯井,里面翻涌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的绝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声音。
爸……妈……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身体晃了晃,像是承受不住巨大的打击,猛地向前踉跄一步,手中的话筒哐当一声砸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忙音。
那一刻,他演得如此逼真。那瞬间崩塌的绝望,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完美地诠释了一个骤然痛失双亲的孝子形象。连我,在那一刹那的冲击下,大脑都陷入了短暂的空白和麻木。
直到他踉跄着撞到旁边的古董花瓶架,架子剧烈摇晃,上面一个沉重的玉石纸镇被震落下来,不偏不倚,朝着他的额角砸去!
小心!
站在旁边的管家忠叔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陈默却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躲。他甚至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极其细微地、迎着那坠落的玉石的轨迹,调整了一下头部的角度。
砰!
一声闷响。
温热的血,瞬间从他光洁的额角蜿蜒而下,划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他雪白的衬衫领口,洇开刺目的红。
他像是被这疼痛彻底击垮了,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顺着墙壁缓缓滑倒在地,双眼紧闭,陷入了昏迷。额角的伤口不大,但血流得很多,看起来触目惊心。
少爷!陈默少爷!
忠叔和闻声赶来的佣人惊慌失措地围上去。
整个别墅瞬间乱成一团。叫救护车的声音,哭泣的声音,奔跑的声音……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当佣人们手忙脚乱地抬起昏迷的陈默时,他那沾着血迹的手指,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蜷缩了一下。
那不是痛苦的抽搐。
那是一种在巨大成功面前,因极度兴奋而无法完全抑制的、生理性的战栗。
葬礼在瓢泼大雨中进行。黑色的雨伞连成一片压抑的海洋,哀乐被雨声切割得断断续续。我穿着黑色的丧服,站在人群最前方,雨水冰冷地打在脸上,和泪水混在一起。棺木缓缓沉入泥泞的墓穴,象征着一个时代和所有温情的彻底终结。
陈默站在我身边。他额角贴着纱布,脸色依旧苍白,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死紧。他挺直着背脊,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同情和敬佩的目光——一个在父母双亡、姐姐疯癫的绝境中,依然坚强挺立、扛起家族重担的年轻家主形象。
当最后一捧泥土覆盖上棺木,葬礼司仪宣布仪式结束时,人群开始低声议论着,准备散去。冰冷的雨水顺着伞骨流下,在脚下汇成小小的水洼。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突然覆盖在了我紧握在身前、同样冰冷的手上。我浑身一僵,像被毒蛇缠住。
陈默微微侧过身,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作呕的亲密感,轻轻拂过我的耳廓:
晚晚……他停顿了一下,那只冰冷的手掌微微收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力,现在,真的只剩我们了。
雨声哗哗作响,周围是人群低低的交谈和脚步声。但这句话,却像一道裹挟着地狱寒气的惊雷,精准地劈开了所有的嘈杂,狠狠炸响在我的脑海里。
只剩我们了。
姐姐被囚禁在活死人墓,父母躺在冰冷的墓穴之下。
偌大的林家,森严的等级,滔天的财富,无数或忠诚或贪婪的眼睛……现在,只剩下我和他。
站在我身边的这个人,不是血脉相连的弟弟,而是亲手将我们推入深渊的刽子手。他冰冷的手掌像一道铁箍,宣告着我将成为他砧板上最后一块待宰的鱼肉。那话语里赤裸裸的占有欲和即将到来的清算,让我如坠冰窟,连骨髓都冻得发疼。我猛地抽回手,指甲几乎划破他的掌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陈默毫不在意地收回手,指尖似乎还留恋般地捻了一下,脸上依旧是那副沉痛而疲惫的表情,对着走过来的几位叔伯微微颔首致意。
回到那个空旷得如同巨大坟墓的别墅,权力更迭的齿轮开始以令人窒息的速度疯狂转动。陈默以稳定集团、处理父母身后事为由,顺理成章地接过了林氏集团所有的核心权力。他不再是那个需要看父亲脸色的养子,而是林氏说一不二的新主人。
我的噩梦,也随之正式拉开帷幕。
我名下拥有的一切——父母早年为我设立的信托基金、成年礼时赠与的几处核心商圈房产、包括我在林氏集团持有的象征性股份——这些曾是我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如今却成了陈默眼中亟待收割的肥美猎物。
他动手的方式,阴险、高效、披着合法的外衣。他不再需要任何伪装,冰冷直接得像一台精准运行的掠夺机器。
一天下午,他请我去了他位于集团顶楼、视野极佳的新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室内弥漫着昂贵雪茄和真皮家具混合的气息,冰冷而强势。
晚晚,他坐在宽大的黑色真皮转椅上,十指交叉搁在光洁如镜的红木桌面,姿态放松,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掌控感,爸妈走得突然,集团现在人心浮动,需要大量的现金流来稳住局面。
他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你名下的那几处房产,地段好,升值潜力大,正好可以质押给银行,换取一笔可观的短期贷款,帮集团渡过难关。
不是商量,是通知。
那是爸妈给我的……我的声音干涩,试图挣扎。
我知道。他打断我,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似是而非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锋,正因为是爸妈给的,现在集团有难,你作为林家的一份子,难道不该拿出来救急这也是爸妈的心愿,他们毕生的心血都在林氏。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放心,只是质押,等集团缓过来,立刻给你解押。文件律师已经准备好了,签个字就行。
律师我这才注意到,他巨大的办公桌侧后方,无声地站着一位穿着笔挺西装、表情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文件。他像个沉默的幽灵,只等陈默一声令下。
我看向那份文件。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险阱隐藏在看似合理的字里行间。一旦签字,那些房产的所有权实质上就完全落入了陈默的控制。
我……我需要时间看看。我艰难地开口。
时间陈默微微挑眉,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指尖有节奏地轻点着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晚晚,商场如战场,时机不等人。银行那边催得紧,竞争对手也盯着我们呢。一笔简单的质押贷款而已,你信不过我
他最后一句反问,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和……警告。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脸上,像在审视一件物品的价值。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指尖敲击扶手的笃笃声,像倒计时的丧钟。那个律师如同冰冷的雕塑,手里捏着我的命脉。
我没有选择。或者说,我拒绝签字的后果,只会更糟。我几乎能想象到他会用什么手段——冻结账户制造丑闻甚至……像对待姐姐那样
我拿起那支沉重的万宝龙钢笔,指尖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笔尖划过纸张,留下林晚两个字,扭曲得如同垂死的挣扎。每一个笔画落下,都像是在亲手挖掘自己的坟墓。
这仅仅是个开始。
质押贷款的文件墨迹未干,陈默的金融顾问团队就粉墨登场了。几位穿着考究、语速极快、满口专业术语的精英人士,开始频繁地约见我。他们在顶级会所的私密包间里,在别墅的私人会议室里,向我展示着制作精美的PPT,描绘着令人心潮澎湃的财富增值蓝图。
林小姐,您信托基金里的资金,目前配置过于保守了,收益率太低,完全跟不上通胀!
一个梳着油亮背头的男人痛心疾首地说,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划动着复杂的图表,我们为您精心筛选了几支对冲基金,由国际顶级操盘手管理,年化保守估计在15%以上!机会难得,错过了风口,财富就缩水了!
还有您持有的那些林氏股份,另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笑容可掬的女人接口道,现在是集团转型的关键期,股价波动很大,风险集中。我们建议您通过我们专业的离岸架构,进行分散化投资,配置到更稳健、更有前景的海外优质资产中去,比如欧洲的基建债券、东南亚的科技初创企业……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是最基本的理财原则。
他们的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夹杂着大量我似懂非懂的金融术语——离岸SPV、双层爱尔兰夹荷兰三明治、税务优化、风险隔离……每一个词都像一团迷雾,将我紧紧包裹。我试图提出疑问,他们立刻用更复杂的模型和更庞大的数据流将我淹没,脸上始终挂着那种专业不容置疑的微笑。
可是……这些操作听起来很复杂,我……我试图抓住一丝主动权。
林小姐请完全放心!背头男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所有法律文件都经过顶级律所审核,绝对合规!我们团队全程为您服务,您只需要在授权书上签字,剩下的一切繁琐操作,我们都会为您完美执行!您坐等收益就好!陈总也是这么安排的,他非常关心您的资产安全。
又是签字。
一份份厚厚的、如同天书般的授权委托书和投资协议摆在我面前。我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条款和复杂的金融结构图,只觉得头晕目眩。陈默的名字,偶尔会出现在关联方或推荐人的条款里,巧妙地嵌入,像一条隐形的锁链。
我感到了巨大的恐惧。这像是一个精心编织的捕兽网,一旦踏入,万劫不复。我拖延着,找着各种借口。
然而,无形的压力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我惯用的信用卡被莫名其妙地限额。几个常去的奢侈品店经理打来电话,语气委婉但意思明确,说我的账户暂时有些问题。甚至有一次,我约了朋友在高档餐厅吃饭,结账时被告知信用卡无法使用,引来周围异样的目光。朋友帮我解了围,但那瞬间的难堪,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更致命的是,陈默开始不经意地提起福安疗养院高昂的、持续不断的费用。姐的情况,你也知道,福安那种地方,顶级护理,最好的进口药……每天的账单都是天文数字。他坐在别墅客厅巨大的沙发上,慢条斯理地翻着财务报表,眉头微蹙,虽然爸妈留了些钱,但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晚晚,你的那些资产,得动起来,钱生钱才行,不然……姐姐那边,恐怕就要降低护理标准了。
他抬眼看向我,眼神平静无波,话语里的威胁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
姐姐……降低护理标准……在福安那种地方,那意味着什么我不敢深想。
巨大的恐惧和无法保护姐姐的无力感,彻底击溃了我最后的防线。我颤抖着手,在那份最终将我的信托基金和股份权益,全部打包注入一个名为星辉资本的开曼群岛离岸基金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的那一刻,背头男和眼镜女脸上职业化的笑容瞬间变得真切而热络起来,仿佛完成了一笔大生意。他们迅速收拾好文件,礼貌告辞。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对着空白的墙壁,浑身冰冷,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短短三个月。
仅仅三个月。
我从云端跌落尘埃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当所有能榨取的资产都被陈默以投资、质押、周转等名目合法地转移一空后,我这个名义上的林家二小姐,彻底失去了任何价值,也失去了最后一点体面。
信用卡被正式冻结。银行账户里只剩下可怜的四位数余额。别墅的管理费、水电费账单像雪片一样飞来。佣人们看我的眼神,从过去的恭敬变成了毫不掩饰的疏离和怜悯,甚至带着一丝鄙夷。管家忠叔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还是无奈地摇头离开。
陈默没有再给我一分钱。他甚至好心地提醒我:晚晚,你现在名下没什么资产了,那栋小别墅的管理费和税可不低。你该考虑搬出来了,或者……找点事做年轻人,总要自食其力。
自食其力
我茫然地走出那栋承载了我全部童年和青春、如今却冰冷得像个陌生囚笼的别墅。天空是铅灰色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我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偌大的城市,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却没有一寸地方属于我。
我住进了最廉价的、蟑螂在墙角爬行的群租房隔间。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油烟和潮湿发霉的混合气味。我试着去找工作。但林晚这个名字,曾经是上流社会社交圈的宠儿,如今却成了简历上最大的污点——林氏破产千金、精神不稳定姐姐的妹妹、疑似有家族遗传精神病史……各种流言蜚语早已传开。投出的简历石沉大海,偶尔有面试,对方审视的目光也充满了猎奇和怀疑。
钱,像指缝里的水,飞快地流走。
当群租房的房东第三次敲响我的门,用粗鲁的嗓门催缴房租,并威胁要把我的行李箱扔出去时,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翻遍了手机通讯录,指尖在一个个名字上滑过,最终却无力地垂下。树倒猢狲散,昔日的朋友避之唯恐不及。
最终,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陌生的、由中介发来的招工信息上——【急招别墅区保洁,日结,工资高,要求手脚麻利,吃苦耐劳。】
手指颤抖着,拨通了那个号码。
我穿着那身廉价的、浆洗得发硬的蓝色保洁制服,第一次站在陈默那栋位于半山、俯瞰全城的奢华别墅前时,强烈的眩晕感几乎让我站立不稳。巨大的雕花铁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精心修剪的草坪、华丽的喷泉和冰冷的大理石建筑。这里的一切都崭新、昂贵、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光,与记忆里那个承载了无数欢声笑语、如今已物是人非的林家老宅,形成了残酷的讽刺。
领班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冷冷地丢给我一块粗糙的抹布和一个塑料桶:新来的今天负责清洗主楼南面的所有户外台阶和大门廊柱。用桶里的清洁剂和水,擦干净,不能有水渍。陈先生最讨厌看到不干净的地方。她指了指旁边一堆沾满泥泞的园艺工具,还有,把那些也刷干净。
冰冷的山风卷着初冬的寒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蹲下身,将冰冷的、带着刺鼻化学气味的清洁剂倒进浑浊的水里,手指一浸入水中,刺骨的寒意和腐蚀性的液体立刻刺激得皮肤生疼。我拿起刷子,开始用力刷洗那冰冷坚硬的花岗岩台阶。粗糙的刷毛摩擦着石头,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酸痛的腰背。
汗水混合着冰冷的清洁剂,沿着额角流下,蛰痛了眼睛。廉价的制服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阵阵不适。我机械地重复着弯腰、刷洗的动作,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黑色的污垢。巨大的屈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这里曾是我家的产业,这里的每一块砖石,都浸染着父母的汗水,如今,我却像个最卑贱的奴仆,在这里用双手清洗着仇人的门庭。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开始飘起冰冷的雨丝,渐渐沥沥,很快连成一片。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衣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台阶上的污垢被雨水冲刷,混合着清洁剂,变成肮脏的泥水流淌下来。我蹲在湿冷的雨水中,更加用力地刷洗着,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心头的剧痛。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头顶冰冷的雨。
我僵硬地抬起头。
陈默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站在我上方的台阶上。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衬得身形挺拔修长,一丝不苟。他微微低着头,俯视着蹲在泥水里的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像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雨水顺着他昂贵的伞沿滴落,有几滴溅在我的脸上,冰冷刺骨。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雨声哗哗作响。
他蹲了下来,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昂贵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台阶上,沾上了污浊的水渍。伞微微前倾,为我们两人隔开一小片干燥的空间,但这距离带来的不是庇护,而是更深的压迫。
他伸出手,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从容。那骨节分明、保养得宜的手指,没有去碰肮脏的抹布或水桶,而是直接探向我因寒冷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支撑在冰冷台阶上的手肘关节。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雨水的湿气,精准地捏住了我的肘骨。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我感到一种被铁钳夹住的、冰冷的禁锢感。
他微微歪了歪头,近距离地凝视着我的眼睛。那双曾经让我童年时噩梦连连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我狼狈不堪的影子——湿透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上,廉价的制服裹着瘦削的身体,蹲跪在泥水里的姿态卑微如尘。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大,穿透淅沥的雨声,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喟叹的语调,清晰无比地钻进我的耳朵:
姐姐的骨头……他的指尖在我突出的肘关节上,极其缓慢地、带着评估意味地摩挲了一下,仿佛在感受其结构和硬度,嘴角缓缓向上弯起一个绝对称不上笑容的弧度,冰冷而残忍,原来……这么软
姐姐的骨头……原来这么软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铁钎,带着嗤嗤作响的恶毒,狠狠捅穿了我的耳膜,直直刺进大脑深处最脆弱的地方!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刺鼻的清洁剂气味,砸在我的神经上,瞬间点燃了焚毁理智的滔天烈焰!
姐姐!
那个被药物摧毁了神智,在福安疗养院不见天日的活死人!那个曾经用温暖身体护住我、发誓要保护我的林晓!她的名字,从这张嘴里吐出来,伴随着对我此刻卑微处境的嘲弄,像最肮脏的亵渎!
陈默——!!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如同濒死野兽的绝叫,瞬间撕裂了雨幕!积压了二十年的恐惧、仇恨、失去至亲的剧痛、被掠夺践踏的屈辱……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动作的。身体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像一颗被点燃的炸弹!我猛地甩开他捏着我肘骨的手,沾满泥污和化学清洁剂的手掌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厉,狠狠朝他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掌控和嘲讽的脸掴去!
啪!
一声异常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哗哗的雨声中炸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世界只剩下冰冷的雨,和我手掌残留的、火辣辣的痛感。
陈默的脸被我打得猛地偏向一侧。白皙的皮肤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沾着泥污的五指印痕。他保持着偏头的姿势,一动不动。伞柄依旧稳稳地握在他手中,黑伞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
几秒钟的死寂。只有雨点敲打伞面的密集声响。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回了头。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没有明显的阴沉。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是一种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白。仿佛刚才那记用尽我全身力气的耳光,只是拂过了一片虚无的空气。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寒潭。里面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纯粹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黑暗风暴!那风暴的核心,是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杀意!
他依旧蹲在那里,姿势甚至没有变。只是那双眼睛,死死地锁定了我,像两把无形的冰锥,将我钉死在原地。被他视线笼罩的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刚才那股同归于尽的疯狂勇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嗤的一声泄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灭顶的恐惧!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他紧抿的唇缝里逸出,短促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他慢慢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黑色的伞下投下一片更深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我。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像在看一只在泥泞里徒劳挣扎的虫子。然后,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再看我第二眼。只是优雅地、从容地转过身,撑着那把巨大的黑伞,踏着湿漉漉的台阶,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回了那栋灯火通明、如同堡垒般森严的别墅。
沉重的雕花大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里面温暖的灯光,也隔绝了我最后一丝微弱的视线。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浇灌下来,瞬间将我重新打回湿冷泥泞的原形。我僵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可笑的、挥出巴掌的姿势,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手掌心残留的触感和火辣辣的痛感提醒着我刚才做了什么,而那双毫无感情、只余杀意的眼睛带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完了。
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疯狂地旋转、放大。
别墅冰冷的大门在陈默身后合拢,像一道沉重的闸门,彻底断绝了我与世界最后一丝脆弱的联系。冰冷的雨水瞬间将我重新浇透,刺骨的寒意混合着灭顶的恐惧,像无数根钢针扎进骨髓。我瘫坐在湿冷的泥水里,身体筛糠般抖得无法自控。刚才那一巴掌挥出去的勇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那只打过他的手,掌心残留的刺痛感和沾上的泥污,像滚烫的烙印,灼烧着我的神经。
完了。这两个字在脑海里疯狂地轰鸣。
他最后的眼神,那冻结一切的、纯粹的杀意,绝不是愤怒那么简单。那是宣判。是无声的、却比任何咆哮都更恐怖的死亡宣告。他不会放过我了。姐姐的下场,父母的结局,清晰地昭示着我的末路。
我不能坐以待毙!一个念头如同垂死挣扎的火花,在绝望的深渊里猛地迸溅出来。
证据!我必须找到证据!找到他害死父母、害疯姐姐、掠夺家产的证据!哪怕只有一丝一毫!这是我能活下去,能为他们讨回一点点公道的唯一希望!
这个念头支撑着我,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踉踉跄跄地逃离了那座冰冷的半山别墅,逃回我那间散发着霉味的廉价隔间。接下来的几天,我如同游魂,用身上仅剩的最后一点钱,在破旧的二手市场淘换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清洁工制服和一顶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帽子。我像个真正的幽灵,在陈默那栋别墅外围游荡,观察着保安换班的规律,记录着每一个摄像头可能的死角。
机会来得比预想的更快,也更绝望。
那天黄昏,阴云密布,天色比往常更早地暗沉下来。别墅区格外安静。我看到一辆陌生的、印着某知名安防公司标志的工程车停在了陈默别墅的后门外。两个穿着工作服的技术人员正在调试设备,旁边的保安显得有些松懈,正低头看着手机。
后门通向设备间和地下车库的通道,那里通常只有维修人员出入,监控相对较少。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撞出胸膛。来不及细想,也顾不上恐惧,我压低帽檐,趁着保安转身点烟的瞬间,像一道影子般贴着墙根,飞快地闪进了那扇虚掩着的、通往地下车库的员工通道门。
门内是一条狭窄、陡峭向下的水泥楼梯,光线昏暗,弥漫着机油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我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步都踩在悬空的钢丝上。车库很大,停着几辆价值不菲的车,空旷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回响。我的目标很明确——车库尽头那个独立的、存放监控主机的设备间。陈默这种人,如果有秘密,那些覆盖整个庄园、记录着一切的眼睛,或许就是他最致命的破绽!
设备间的门竟然没有锁!只是虚掩着!我心头狂跳,轻轻推开一条缝,闪身进去,又迅速将门在身后关紧。房间里光线更暗,只有几排机柜上密密麻麻闪烁的指示灯,像无数只窥伺的眼睛。空气里是电子设备特有的低鸣和散热的微热。
正对着门的墙上,是一整面由数十块小屏幕组成的监控墙。大部分屏幕是静止的庭院、道路画面,只有少数几个在切换角度。我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寻找着可能存储历史记录的设备。然后,我的视线猛地定住了!
就在监控墙右下角,一块单独的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录像
画面质量很高,色彩冰冷清晰。
场景正是陈默别墅那间巨大、奢华的书房!红木书桌,整面墙的书柜,昂贵的地毯……而画面中的人,正是陈默!他穿着熨帖的深色家居服,背对着摄像头(显然他不知道这个角度被拍到了),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拿着手机正在通话。
时间显示在屏幕一角:**2025年3月17日,下午14:28分。**
这个日期,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那是父母车祸前仅仅三天!是父亲和母亲出发去邻市参加那个致命峰会的前夕!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急速冻结!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住屏幕,耳朵捕捉着房间里微弱的音频。
……嗯,我知道。
陈默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低沉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老张开车,技术是稳的。路线也确认了,盘山道那段……嗯,风景是不错。
他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在听电话那头说什么。
短暂的停顿。
接着,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像淬了毒的冰锥,一字一句,清晰地钉入我的耳膜:刹车油管……检查过了吗
我的心脏骤然停止!
呵,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满意意味的短促气音,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毫无温度,‘自然老化’导致的金属疲劳断裂……嗯,报告要做得漂亮。王医生那边,处理得很好。林家那老东西,疑心病重得很,但对他那个‘好儿子’……哼。
他的话语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尾音里,充满了对父亲那份愚蠢信任的、赤裸裸的嘲讽和轻蔑。
林家那个老东西……他口中的老东西,是养育了他二十年的父亲林振山!
就在这时,监控画面似乎被操作了一下,切换了镜头。屏幕上出现了地下车库另一个角落的特写——正是父亲那辆黑色宾利停放的位置!
时间戳跳动了一下,显示为三天后,**2025年3月20日,凌晨03:17分**。车库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安全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
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帽檐压得极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宾利车旁。他动作极其熟练,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而无声地掀开了引擎盖。
镜头拉近。
帽檐的阴影下,那清晰的下颌线,紧抿的薄唇……是陈默!
他手里握着一把细长的、闪着寒光的工具——像是一把特制的冰锥,尖端异常锐利。他俯下身,精准地将冰锥的尖端抵在刹车油管靠近底盘的一个隐蔽弯折处。然后,他手腕稳定而有力地,以一种极其专业的、控制着深度的方式,开始一下、一下、缓慢地旋转、钻刺!
动作冷静得可怕,带着一种外科医生般的精准和冷酷。
金属被刺穿、割裂的细微摩擦声,在死寂的设备间里被放大,无比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每一次钻刺,都像是在凌迟我的神经!
终于,他停下了动作。冰锥被抽出。他凑近那个被钻出微小孔洞的位置,仔细检查了一下,似乎很满意。然后,他迅速盖上引擎盖,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监控范围之外。
屏幕上的时间,无情地向前跳动。
画面再次切换。这次是行车记录仪的画面!剧烈颠簸、旋转!挡风玻璃外是飞速掠过的、令人眩晕的悬崖峭壁!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玻璃碎裂声、还有父母那短促到戛然而止的、充满极致恐惧的惊呼混合在一起!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画面陷入一片翻滚的黑暗和刺耳的电流噪音,最终彻底黑屏。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行车记录仪黑屏前捕捉到的最后一帧——一片飞速掠过、令人眩晕的、灰白色的天空和嶙峋的崖壁边缘。
设备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监控主机散热风扇发出低微的嗡嗡声。
我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泥塑,僵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又在瞬间被彻底抽干,留下冰冷刺骨的麻木和一种近乎撕裂的剧痛。眼前的一切——闪烁的指示灯、冰冷的屏幕、空气中弥漫的电子设备气味——都在疯狂地旋转、扭曲,耳边是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盖过了风扇的声响,盖过了一切。
是他!
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父母的死,不是意外!是他!陈默!用那把冰冷的冰锥,在寂静的凌晨,像完成一件艺术品一样,精准地制造了那场意外!
姐姐林晓的疯狂……王医生……点心盒里那些药……他所谓的关心……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血腥的录像残忍地串联起来,构成一幅完整而狰狞的图景!巨大的真相如同万吨巨石轰然砸下,将我每一根骨头都碾得粉碎!
呵……
一声冰冷、短促、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轻哼,毫无预兆地从我身后响起!
那声音近在咫尺!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全身!极度的惊恐让我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猛地转过身!
陈默!
他就站在设备间的门口!那扇我刚才小心翼翼关上的门,不知何时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他就站在那里,身体一半隐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一半被设备间幽绿闪烁的指示灯照亮。
他斜倚着门框,姿态闲适得像在欣赏一场有趣的戏剧。双手随意地插在笔挺西裤的口袋里。昂贵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那双如同寒潭般、倒映着监控屏幕幽光的眼睛。
那眼神,冰冷,玩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的欣赏。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他看了多久他全都知道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瞪大眼睛,看着那个恶魔一步步从阴影里走出来。
姐姐,他的声音在密闭的设备间里响起,低沉,平缓,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好奇心太重……他缓缓踱步进来,皮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如同死亡的鼓点,敲在我的心脏上,可是会……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屏幕上定格的、那辆宾利坠崖前最后惊恐的画面,嘴角缓缓向上勾起一个极致冰冷的弧度,……致命的。
致命的。
这两个字,像最后的丧钟。
求生的本能如同回光返照般炸开!我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猛地向旁边一扑,试图绕过他,冲向那扇唯一的门!
砰!
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我身上!我整个人被撞得向后飞跌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属机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得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剧痛和窒息感瞬间淹没了我!
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喉咙!将我整个人狠狠地按在机柜上!
陈默的脸近在咫尺。那张英俊的面孔此刻在监控屏幕幽光的映照下,扭曲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眼中翻涌着毫不掩饰的、赤裸的杀意!刚才那副悠闲的假面被彻底撕碎,只剩下最原始的、狰狞的暴虐!
跑他的声音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扼住我喉咙的手指不断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能跑到哪里去,林晚他猛地将我往上提了提,我的脚尖几乎离地,喉咙被挤压得发出嗬嗬的怪响,视野开始发黑,二十年前,你就不该用那种眼神看我!他的脸逼近,鼻尖几乎碰到我的,气息喷在我脸上,冰冷刺骨,林家的东西,本来就该是我的!你们这些废物,凭什么!
呃……放……我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指甲在他昂贵的手腕上抓出血痕,却如同蚍蜉撼树。
嘘——他另一只手猛地捂住了我的嘴,力道大得几乎要按碎我的颌骨!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因缺氧而凸出的眼球,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别急,很快……很快你就能去陪他们了。他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的嘶鸣,就像爸妈的车一样……砰!飞出去……摔得……粉身碎骨……他模拟着爆炸的声音,尾音带着一丝愉悦的颤抖。
唔——!
极致的恐惧和窒息让我眼前彻底黑了下去,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这濒死的边缘,他扼住我喉咙的手,却突然松开了些许。
新鲜的空气猛地涌入火辣辣的肺部,我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沿着机柜软软地滑落在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抽搐、咳喘,眼神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平静。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刚才因动作而微微凌乱的西装袖口,仿佛刚才那场暴虐的扼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后,他不再看我一眼,径直走向监控主机的主控制台。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了几下。屏幕上,那段记录着他致命罪证的行车记录仪画面,连同之前书房通话和车库作案的录像,瞬间被选中,然后,彻底消失。硬盘指示灯急促地闪烁了几下,归于平静。
他删掉了。干净利落。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重新看向蜷缩在地上、如同濒死鱼类的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漠然的死寂。
处理干净。他对着门口的方向,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门外阴影里,无声地出现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男人,眼神冰冷麻木,像两台没有感情的机器。他们大步走进来,一左一右,像拎起一件垃圾一样,粗暴地将我从地上拖了起来。
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意识在剧痛和窒息后的混沌中浮沉。我被他们拖拽着,双脚无力地摩擦着冰冷的水泥地面,拖出了设备间,拖过空旷死寂的地下车库,拖向那扇通往外面冰冷雨夜的后门。
雨,不知何时已经下得很大了。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我单薄的清洁工制服。
我被拖到了别墅区后山一条偏僻的、通往废弃采石场的泥泞小路上。这里没有路灯,只有远处城市模糊的霓虹光晕透过厚重的雨幕,勉强勾勒出嶙峋山石的轮廓和脚下肮脏泥泞的路面。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裹挟着碎石和垃圾,在坑洼的地面上肆意流淌。
那两个保镖像丢弃垃圾一样,将我狠狠掼在冰冷的、满是碎石和泥浆的地上。剧痛让我蜷缩起来。
其中一人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他毫无表情的脸。他拨通了一个号码,打开免提。
默哥,人带到了。后山采石场老路。他的声音平板无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然后,传来了陈默那熟悉、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
嗯。别留手。
四个字。简洁,清晰,下达了最终的死亡指令。
电话被挂断。忙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两个保镖收起了手机。其中一个从后腰缓缓抽出了一根沉重的、裹着黑色橡胶的短棍。棍头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另一个人则活动了一下粗壮的脖颈,发出咔吧的轻响,眼神如同盯上猎物的野兽。
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冰冷的杀意在弥漫。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巨石,轰然压下!压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不——!
我爆发出垂死的尖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爬起来逃跑!
晚了。
裹挟着风声和雨声的棍影,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我的后腰上!
呃啊——!
骨头碎裂的剧痛瞬间炸开!像一把烧红的刀捅进了身体,然后疯狂地搅动!我眼前一黑,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被这股巨力打得向前扑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泥水里!
泥浆和腥甜的血沫瞬间涌入口鼻!
紧接着,沉重的皮靴毫不留情地踹在我的肋骨上!一下!两下!三下!骨头折断的脆响,被沉闷的击打声和哗哗的雨声掩盖。
疼痛如同海啸,一波波吞噬着我的意识。身体像破布口袋一样被踢打、翻滚。冰冷的泥水灌进嘴里、鼻子里。世界在旋转、颠倒,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冰冷的雨水、骨头碎裂的剧痛,还有那沉闷的、如同捣肉般的可怕声响。
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侵蚀下,一点点沉沦、涣散。感官变得模糊,听觉却仿佛被放大了。那沉重的击打声,似乎……停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细缝。
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片晃动的、被雨水扭曲的光晕。然后,一双锃亮的、一尘不染的黑色手工皮鞋,稳稳地踏入了我面前浑浊的血水洼里。
皮鞋的主人蹲了下来。
黑色的伞面微微倾斜,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陈默的脸,在伞下的阴影里,清晰地出现在我濒死的视野中。那么近,又那么远。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倒映着我此刻支离破碎、浸在血水和泥泞中的倒影。
他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欣赏一件残破的艺术品。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他那只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那手,没有沾染一丝泥泞,带着养尊处优的光泽。
他伸出食指,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轻轻戳了戳我无力地摊在泥水里、沾满血污、指骨明显扭曲变形的手。
指尖的触感冰冷。
然后,他的脚,那只穿着昂贵手工皮鞋的脚,缓缓抬起,稳稳地、重重地,踩在了我那只沾满血污的手上!
咔嚓!
细微却清晰的、指骨彻底碎裂的声音,在雨夜里响起。
碾!
他的脚底施加着压力,在我的手背上,缓慢地、带着研磨意味地,碾动了一下!又一下!
骨头在皮鞋底和碎石地面之间,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的碎裂和摩擦声。
极致的、超越想象的剧痛,如同地狱的火焰,瞬间席卷了我残存的意识!我想尖叫,喉咙里却只涌出大股大股带着泡沫的、温热的血。
他的脸俯得更低了,近得我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雨声和骨头碎裂的轻响,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钻进我濒死的耳朵里,带着一种终于解脱般的、残忍的满足感:
养狗……他嘴角缓缓勾起,那是我此生所见的、最冰冷、最愉悦的弧度,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快意,果然……比当狗舒服多了。
舒服……多了……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我涣散的瞳孔里,只倒映着血水中扭曲的光影。那是远处城市霓虹的倒影,被浑浊的血水和雨水搅动、拉长、变形,最终凝固成几个巨大而扭曲的猩红字符——
**恒久远,永流传——默远资本**
陈默的公司。他的王国。用我们林家的骨血铸就的王国。
血水微澜。
一切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