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她衬衫上的粉底印 > 第一章

我在洗衣篮里闻到妻子衬衫上的陌生香水味。
领口蹭着可疑的淡黄色粉底印——她从不化妆。
邻居张姐支吾着说:前天晚上,看见小雨从豪车上下来……
电话里陌生女人笑:李总监送的芒果蛋糕好吃吗
冰箱里果然放着芒果蛋糕,而妻子对芒果过敏。

衬衫之谜
洗衣篮里堆得小山一样,散发出一股洗衣液和汗味混合的、生活特有的暖烘烘气息。我弯腰,扒拉着最上面那几件皱巴巴的T恤和运动裤,手指触到一件料子格外柔滑的衬衫。是林小雨的,那件浅米色的真丝衬衫,她穿着去上班时显得整个人又精神又温柔。
我顺手拎起来,准备塞进洗衣机。可就在我抖开衬衫领口的那一瞬,一股陌生的甜香猛地撞进我的鼻腔。浓得发腻,甜得发齁,还带着点廉价酒精的冲劲儿,和我家惯用的那股子淡雅清冽的洗衣液味道,还有林小雨身上那点若有若无的、像雨后青草般的体香,格格不入,甚至带着点野蛮的侵略性。
我动作顿住了,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钉在了原地。这味道……哪来的它太突兀了,像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粗暴地撕开了家里熟悉的气息。心脏像是被这陌生的甜香狠狠攥了一下,骤然收紧,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迅速退潮,留下一种冰冷的虚空感,从脚底板顺着脊椎往上爬。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又强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试图确认是不是某种错觉,或者仅仅是商场里、电梯里不小心沾染的陌生气息。可那甜腻的味道顽固地粘在鼻腔深处,挥之不去。
我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这怪异的念头甩开,手指无意识地在衬衫光滑的领口上摩挲着。指尖蹭过靠近锁骨的位置,那里似乎有点异样的触感。不是真丝本身的滑腻,而是带点细微的、粉末状的颗粒感。我心头一跳,猛地将衬衫凑到眼前。
光线从厨房的小窗斜射进来,清晰地照亮了米色真丝领口的内侧。就在靠近边缘的地方,一道大约两指宽的、淡淡的黄褐色印记,像一道暧昧不明的伤痕,清晰地蹭在那里。颜色很浅,几乎要融入衣料本身的米色,但仔细看,那质地、那略微发粉的色调……分明是粉底!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林小雨化妆这简直比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荒谬。我们在一起八年,结婚五年,我太了解她了。她那张脸,除了冬天干燥时偶尔抹点最基础的大宝,一年到头连防晒霜都懒得涂。她的梳妆台上,最显眼的是防裂的护手霜和一瓶用了三年还没见底的保湿水。口红粉底这些东西对她而言,陌生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这陌生的甜香,这诡异的粉底印……它们像两颗冰冷的钉子,狠狠地楔进我的意识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头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涩和恶心。我猛地松开手,那件昂贵的真丝衬衫像一块沉重的抹布,滑落到洗衣篮边缘,又软塌塌地垂挂下来,领口那片刺眼的黄褐色印记,正对着我,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凉的冰箱门上,发出一声闷响。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顺着冰冷的金属门面,我一点点滑坐下去,屁股接触到冰凉坚硬的地砖,那股寒意直透骨髓。洗衣篮里那股混合着汗味、洗衣液味和那股陌生甜香的气息,此刻浓烈得令人窒息,争先恐后地往我鼻腔里钻,搅得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欲裂。
眼前发花,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无数只蜜蜂在颅内振翅。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摩挲那粉底印时沾染的、极其细微的粉末感。鬼使神差地,我把那根手指凑到了鼻子底下。
那股甜腻得发齁的香气,混合着一种属于脂粉的、干燥的化学气味,清晰地钻入鼻腔。不是错觉。不是误会。它是如此真实而具体地存在着,附着在林小雨的衬衫上,附着在我的指尖。
呵……一声短促、干涩、完全不受控制的笑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听起来陌生得可怕。笑声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了一下,随即被更大的死寂吞没。我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冰箱,那件垂落的衬衫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嘲笑着的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楼道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外。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林小雨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把包随手扔在门口的鞋柜上,一边弯腰换鞋,一边习惯性地朝厨房方向问:陈默饭好了没饿死了。声音如常,带着工作一天后的倦怠和平淡。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像带着倒钩的刺,直直地钉在她脸上。厨房的光线昏暗,但我确信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她那张脸,干干净净,素面朝天,连眉毛都没有描过的痕迹。只有眼底带着熬夜的青黑,嘴唇因为干燥有点起皮。和往常下班回家时,一模一样。
她的视线扫过瘫坐在地上的我,眉头很自然地皱了一下:干嘛坐地上多凉啊。语气里是习惯性的、带着点数落意味的关心。她一边说着,一边径直朝我走过来,目光随意地扫过我脚边的洗衣篮,又掠过那件垂挂着的衬衫,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或异样。
她走到我面前,弯下腰,伸手想把我拉起来:起来起来,多大的人了,还坐地上发呆。她的手温热,带着一点室外的凉意,抓住我的胳膊。
就在她弯腰靠近的刹那,那股熟悉的、雨后青草般的淡淡体香,混合着她发丝间洗发水的清新味道,清晰地飘了过来。可就在这熟悉的气息之下,那股甜腻的、廉价的、陌生的香水味,如同幽灵般,再次顽固地从她发丝间、从她的衣领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
两种气味,截然不同,却在此刻诡异地交织在一起,缠绕着钻进我的鼻腔。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顶了上来,我胃里一阵痉挛,差点当场吐出来。我几乎是粗暴地、猛地挥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别碰我!声音嘶哑得厉害,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林小雨被我挥开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疲惫瞬间被错愕和一丝愠怒取代。她直起身,眉头拧得更紧,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陈默,你发什么神经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神经我喉咙发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我神经那你告诉我,我抬起手,颤抖地指向洗衣篮里那件刺眼的衬衫,指向那粉底的印记,那是什么那上面的味儿,又是什么!
我的声音因为极力压制着某种即将爆裂的情绪而扭曲变形。厨房里顶灯的光线惨白惨白的,打在她骤然失血的脸上。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落在那件衬衫上,落在那道淡黄色的粉底印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林小雨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复杂,错愕、惊疑、慌乱……像被打翻的颜料盘,各种颜色飞快地闪过,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僵硬的空白。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一个短促的气音。
她的眼神,第一次避开了我咄咄逼人的目光。那瞬间的闪躲,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我心底最后一点侥幸的火星。比任何辩驳都更致命。
我……她终于发出了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昨晚……陪李总监他们应酬客户了。她的视线飘忽不定,最终落在水槽里没洗的碗碟上,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她的东西,你知道的,最近那个项目卡着,甲方那边……李总很看重。她舔了舔同样干涩的嘴唇,语速变得快了些,就是喝了几杯,地方吵,灯光又暗,估计……估计是不小心蹭到谁了吧。
蹭到谁我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冷得像冰窖里的铁,蹭到谁,能把粉底蹭到衣领里面去能把香水味腌进衣服里林小雨,你把我当三岁小孩糊弄呢
陈默!她猛地抬高音量,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脸颊因为激动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晕,你什么意思!我工作累死累活,回来还要受你这种莫名其妙的审问不就是一件衣服吗洗掉不就行了!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神里充满了被冤枉的愤怒和委屈,表演得天衣无缝。如果不是那丝残留的、挥之不去的甜腻香气,我几乎都要相信了。
洗掉我扯了扯嘴角,那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对,洗掉就干净了,就什么都没发生过了,对吧我扶着冰箱门,挣扎着站起来,腿还有些发软,但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我看着她那张写满了被误解的脸,心底那股翻涌的恶心和愤怒几乎要冲破喉咙。我不能再待在这里,再多待一秒,我怕自己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我绕过她,脚步虚浮地朝门口走去,抓起鞋柜上的钥匙。
你去哪儿她在我身后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拧开门把手,一头扎进了傍晚微凉而浑浊的空气里。楼道里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照着布满灰尘的台阶,一级一级向下延伸,像通往一个未知的深渊。我几乎是跌撞着冲下楼梯,推开单元门,外面是小区里熟悉的景象。几个老人坐在花坛边闲聊,孩子们在追逐嬉闹,夕阳的余晖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金色。这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傍晚,此刻却让我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诞的割裂感。我的世界刚刚崩塌了一个角落,而其他人,他们的生活还在按部就班、喧闹嘈杂地继续着。
无处可去。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茫然地在小区里游荡。脚步沉重地拖过水泥路面,影子被夕阳拉得又细又长,扭曲变形。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烧红的铁线,那甜腻的香水味,那淡黄的粉底印,林小雨那张先是空白继而愤怒的脸……所有画面和气味疯狂地旋转、撕扯,每一次循环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抬起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小区最南边那栋楼的阴影里。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张姐家开在楼下的那个小小的便利店了。玻璃门上贴着褪色的可乐和啤酒广告,里面亮着惨白的日光灯管。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买包烟,用尼古丁来麻痹一下快要爆炸的神经时,便利店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被推开了。张姐提着一袋垃圾走了出来,一抬头,正好和我打了个照面。
哟,陈默啊张姐愣了一下,脸上立刻堆起那种小区里常见的、过分热情又带着点探究的笑容,这大傍晚的,一个人瞎溜达啥呢脸色咋这么差跟媳妇儿吵架啦她把垃圾袋往旁边的绿色大垃圾桶里一扔,拍了拍手,顺势就朝我这边挪了两步。
我心里正堵得慌,被她这么一问,更是烦躁,含糊地嗯了一声,就想绕开她。
哎,等等等等!张姐却像逮着了什么八卦线索,胖胖的身体灵活地一横,挡在我面前,脸上那种打探的意味更浓了,我说陈默啊,不是张姐多嘴……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左右瞄了一眼,仿佛要宣布什么惊天秘密,你们家小雨啊,最近……是不是挺忙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脚步钉在原地,喉咙发干,只能死死地盯着她那张涂着廉价口红的嘴。
张姐见我反应,似乎更来劲了,往前又凑了半步,一股浓烈的油烟味混合着香水味扑面而来:前天晚上,大概……快十一点了吧她回忆着,手指比划着,我出来倒垃圾,正好瞅见小雨回来。哎哟,那车!锃亮锃亮的,一看就贵得要死!黑色的,可气派了,就停在咱小区门口对面那条路上,路灯底下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就看见小雨从那车上下来,对着车窗里头的人笑,那笑得……啧,可甜了!然后那车,呜一下就开走了,快得很!张姐啧啧有声,眼睛瞟着我,观察着我的反应,小雨那会儿穿得……啧啧,也跟平常不一样,那裙子,那小高跟鞋……
她后面还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那车一看就是老板坐的、小雨现在真是出息了、男人啊还是要多顾家……这些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嗡嗡地响,已经模糊不清地灌不进我的耳朵里了。只有那些关键的信息,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我的脑海:
前天晚上,十一点。黑色豪车。停在小区对面。林小雨,笑得特别甜。穿着裙子高跟鞋……
前天晚上!正是我闻到那件衬衫上陌生香水味的那晚!时间点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陈默陈默张姐的声音把我从一片混乱的嗡鸣中拉回来一点,你……没事吧脸白得跟纸似的!哎呀,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可别往心里去啊!兴许……兴许就是同事顺路送送嘛!她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多了,赶紧找补,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闪烁不定。
同事顺路送人需要送到十一点需要笑得那么甜需要穿裙子高跟鞋需要蹭上一身廉价的香水味和领口里侧的粉底印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刚才瘫坐在厨房地砖上时更甚百倍,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连指尖都冻得发麻。我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张姐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解释着什么,但我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见了。巨大的羞辱和愤怒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我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那个散发着八卦油烟味的女人,逃离了便利店门口那片惨白刺眼的光线。身后似乎还传来张姐带着点懊恼的喊声:哎,陈默!你别走啊!我瞎说的……
我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的方向挪。小区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拖出一个个扭曲晃动的影子。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疯狂地叫嚣:回家!立刻回家!我要亲口问问她!我要看着她那双眼睛,再问一次!
单元门近在眼前。我颤抖着手掏出钥匙,插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拧开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饭菜味道的暖风扑面而来,却让我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客厅里亮着灯,电视里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
林小雨正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低头看着手机。听见门响,她头也没回,语气带着点刻意为之的冷淡:还知道回来饭在锅里,自己热。
我站在玄关,没换鞋,冰冷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背影。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再次冲上头顶。我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质问——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猛地绞断了我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咆哮。是我的手机,在裤兜里疯狂地震动起来。
我像一尊僵硬的石雕,站在原地。林小雨终于被这持续不断的铃声惊动,她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皱着眉看向我:你电话!聋了
我咬着后槽牙,动作僵硬地掏出手机。屏幕亮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没有备注。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在下午经历了衬衫、粉底、邻居的证词之后,这个未知的来电,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恶意。
手指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划开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一秒钟,随即,一个女人的笑声毫无预兆地传了过来。那笑声很年轻,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甜腻腻的尾音,像裹了蜜糖的毒刺,清晰地穿透听筒。
喂是陈默先生吧她笑着,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聊天气,怎么样,李总监特意交代送过去的芒果慕斯蛋糕,您和……林小姐,尝过了吗她故意在林小姐三个字上微微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居高临下的暧昧,味道……还不错吧
芒果慕斯蛋糕李总监
这几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我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投向厨房的方向——那个巨大的、银灰色的双开门冰箱。
它就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具沉默的钢铁棺椁。
电话那头,那个陌生女人甜腻的笑声还在继续,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林小雨显然也听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对话内容,她脸上的不耐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愕和恐慌的表情,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电话。
我没有再看她。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我的双腿,驱使着我,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沉重地走向厨房,走向那个巨大的冰箱。脚下光滑的瓷砖地面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沼泽,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
冰箱的银色拉手,在厨房顶灯的照射下,反射着冰冷无机质的光。我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金属,一股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咔哒。
一声轻响,冰箱门被我拉开了。里面明亮的冷光源源不断地倾泻而出,照亮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保鲜盒、蔬菜、牛奶瓶……
我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飞快地扫过冷藏室的每一层。直到——
最上层,最显眼的位置。一个精致的长方形蛋糕盒,正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盒子的底色是那种俗气的、带着廉价感的粉红色,上面印着硕大的、花体烫金的艺术字:
【蜜语甜品】——芒果慕斯·限定款。
芒果慕斯。
李总监送的芒果慕斯蛋糕。
而林小雨,她对芒果过敏。严重过敏。沾上一点,浑身就会起大片的红疹,呼吸困难。我们结婚五年,家里从没出现过任何带有芒果成分的东西。
冰箱压缩机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在这死寂的厨房里,那声音被无限放大,像某种不祥的预兆在耳边轰鸣。惨白的冷光无情地笼罩着那个粉红色的蛋糕盒,那烫金的芒果慕斯四个字,刺眼得如同用鲜血写成。

真相初现
冰箱里那股混合着蔬果生鲜的冷气,猛地扑打在我脸上。惨白的灯光下,那个粉红色的蛋糕盒子,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正散发着无声的嘲讽。烫金的芒果慕斯四个字,刺得我眼球生疼。
听筒里,那个陌生女人甜腻的尾音还在空气里颤悠,带着一种猫抓老鼠般的戏谑:……林小姐,应该很惊喜吧李总监特意选的,说是女孩子都爱这个口味呢。
啪嗒一声,手机从我僵硬的手指间滑落,砸在厨房冰凉的地砖上,发出一声空洞的脆响。屏幕瞬间黑了。那令人作呕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死寂。
冰箱压缩机低沉的嗡鸣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单调、固执,敲打着我的耳膜。我僵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在那个粉红盒子上,仿佛多看一秒,就能把它看出个窟窿,或者把它凭空蒸发掉。
身后传来细微的抽气声。我猛地转过身。
林小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离我只有几步远。她脸上那点强装的冷淡彻底崩裂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嘴唇微微哆嗦着,眼睛瞪得极大,里面清晰地映着冰箱里的冷光,还有那个该死的蛋糕盒。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和恐慌的表情,像被人当场从暗处揪出来,剥光了扔在聚光灯下。
谁……谁打来的她的声音尖细、发飘,带着明显的颤音,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镇定。
我没有回答。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烫又痛,一个字也挤不出来。我只是看着她,用尽全身力气看着她,仿佛要从她那张写满了惊慌失措的脸上,挖掘出更深层的、更肮脏的秘密。
我的沉默,还有我脸上无法掩饰的、如同看一滩腐肉般的厌恶和冰冷,显然刺痛了她。短暂的慌乱之后,一股被逼到墙角的戾气猛地从她眼底蹿起。她挺直了背,下颌微微抬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尖锐:
陈默!你够了!她伸手指着冰箱,指尖都在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一个破蛋糕!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你就能给我定罪了是!是李总监送的!怎么了项目组最近加班辛苦,甲方爸爸体恤下属,送个下午茶点心,犯法了吗至于你这么上纲上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审问我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脸颊因为激动泛起病态的红晕,眼睛死死盯着我,试图用气势压倒我:对芒果过敏怎么了我没吃!我碰都没碰!我把它放冰箱里,是想等你回来问问你怎么处理!扔了还是送人!谁知道是哪个神经病女人打的电话故意挑拨离间!你就这么信了你宁愿信一个来路不明的电话,信张姐那些嚼舌根的闲话,也不信跟你过了五年的老婆
她的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每一个字都裹着愤怒和委屈,逻辑似乎也通顺,听起来合情合理。如果不是之前那件带着粉底印的衬衫,如果不是张姐描述的那个夜晚,如果不是此刻她眼底深处那丝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慌乱,我几乎……几乎又要被她骗过去了。
体恤下属下午茶点心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铁锈,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李总监可真够‘体恤’的。体恤到深更半夜亲自开豪车送你回来体恤到让你蹭了一身别人的粉底和香水体恤到送一个你沾都不能沾、会要你命的芒果蛋糕
我往前逼近一步,厨房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坨。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瞳孔深处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林小雨,你看着我!你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前天晚上十一点,张姐看见你从一辆黑色豪车上下来,笑得‘特别甜’,穿着裙子高跟鞋……你告诉我,那也是甲方爸爸在‘体恤’你加班辛苦!也是在谈工作!
张姐……张姐她胡说八道!林小雨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猛地拔高,尖利得几乎破音,眼神却慌乱地躲闪开,她一个整天嚼舌根的老女人,她的话你也信她那晚看见什么了她老花眼!肯定是看错了!根本不是我!
不是你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心脏,闷得我喘不过气,好,好一个看错了。那这件衬衫呢我猛地弯腰,从脚边的洗衣篮里一把抓起那件米色的真丝衬衫,像举着一面耻辱的旗帜,狠狠抖开在她眼前,领口内侧那片淡黄色的粉底印记,在灯光下无所遁形,这上面的粉底印,也是别人‘不小心’蹭上去的这腌进布料里的廉价香水味,也是甲方爸爸办公室里的空气清新剂!
衬衫被我抖得簌簌作响,那股甜腻的、令人作呕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林小雨被我的动作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厨房的门框。她的目光落在那片刺眼的粉底印上,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层,嘴唇翕动着,像是想辩解,却一时找不到任何词汇。
她的沉默,她的词穷,她眼底那片越来越深的慌乱,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辩解都更有说服力。
编啊!继续编!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失望而扭曲变形,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太阳穴突突直跳,林小雨,我到底是有多蠢,才会被你这样耍得团团转五年……整整五年!我像个傻子一样!你把我当什么一个免费的饭票一个给你提供安稳后方的窝囊废一个头顶绿油油还乐呵呵帮你数钱的蠢货!
陈默!你混蛋!林小雨像是被彻底激怒了,或者说,是被戳穿了最后一块遮羞布而恼羞成怒。她猛地扬起手,带着风声,朝我的脸狠狠扇了过来!
我没有躲。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我的左脸颊上。火辣辣的刺痛感瞬间炸开,半边脸都麻木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头猛地偏向一边。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林小雨大概也没想到我真的没躲,她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混杂着愤怒、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悔
厨房里只剩下冰箱压缩机固执的嗡鸣,还有我们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脸上火烧火燎的痛感,反而让我混乱沸腾的大脑,诡异地冷却了一瞬。那是一种沉入冰湖般的死寂和清醒。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把头转正,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左脸颊的皮肤在突突地跳,清晰地传递着被背叛者掌掴的耻辱。但我没去碰它,只是看着她,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完全陌生的冰冷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失望和……了然。
林小雨被我这样的眼神看得浑身一颤,扬在半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还在微微发抖。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道歉,也许是继续辩解,但最终,只是死死地咬住了下唇,渗出了一点血丝。她避开了我的视线,肩膀微微垮塌下去,刚才那股虚张声势的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灰败的、被看穿后的颓丧。
够了。真的够了。
再待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掐死她,或者砸碎眼前能看到的一切。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杵在冰箱里的、粉红色的、如同墓志铭般的蛋糕盒子。然后,一言不发,转身。
脚步沉重得像灌满了铅,但我没有再踉跄。我走过她身边,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她没有动,像一尊僵硬的石膏像,靠在门框上。
我径直穿过客厅,走向玄关。电视里综艺节目的笑声显得无比刺耳和遥远。我弯腰,捡起地上那个屏幕已经碎裂的手机,塞进口袋。然后,拉开大门。
陈默!身后传来她嘶哑的喊声,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哭腔。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用力地、几乎是摔门一般地,将那个充满了谎言、背叛和冰冷蛋糕气息的家,关在了身后。
砰!
巨大的关门声在楼道里回荡,震得声控灯骤然亮起,惨白的光线吞噬了楼梯间的昏暗。我靠在冰冷的铁质防火门上,后背传来金属的凉意,才稍稍压下了胸腔里那股灼烧般的痛楚和翻涌的恶心感。
去哪里不知道。
我像个游魂一样飘下楼,推开单元门。夜晚的空气带着初夏的微凉和湿润,吸入肺里,却无法缓解丝毫的窒息感。小区里散步的人少了,只有几个晚归的身影匆匆走过。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投在寂静的路面上。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区中心那个小小的健身区。秋千架孤零零地悬在夜色里,旁边的长椅空着。我走过去,像一袋被抽空了骨头的烂泥,重重地瘫坐下去。粗糙的水泥椅面硌着骨头,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
口袋里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沉甸甸地坠着。我把它掏出来,屏幕蛛网般的裂痕下,时间显示着晚上八点四十七分。碎裂的屏幕上,还残留着刚才那个陌生号码的来电记录。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猛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李总监。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反复扎刺着我的神经。那个送蛋糕的蜜语甜品,那个开着黑色豪车在深夜送她回家的男人,那个让她不惜背叛五年婚姻也要攀附的甲方爸爸!
一股混杂着极致的恨意和毁灭欲的冲动,瞬间攫住了我。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手指带着一种痉挛般的颤抖,点开了手机浏览器。
屏幕碎裂,触控有些失灵,我费力地在搜索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入:

宏远集团
李总监

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网络加载的图标缓慢地旋转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
终于,页面跳转。
宏远集团的官方网站,设计得高端大气。我直接点开管理团队的栏目。
一张张穿着笔挺西装、面带职业微笑的照片整齐排列。我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急切向下滑动,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掠过每一张脸孔。
突然,我的手指猛地顿住!
屏幕定格在一张照片上。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精明和锐利。脸型微方,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公式化的微笑。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打着暗红色的领带。
照片下面,清晰地印着两行字:
李明远
执行副总裁
|
营销中心总监
李明远!
李总监!
就是他!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里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喷涌着冰冷的恨意。就是他!那个送芒果蛋糕的!那个深夜送林小雨回来的!那个……毁掉我一切的人!
胸腔里翻江倒海,一股腥甜的气息直冲喉咙。我攥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冰冷的机器捏碎。屏幕碎裂的纹路在李明远那张虚伪的笑脸上蔓延,如同他亲手撕开的、我那原本平静生活的裂痕。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是短信。
我僵硬地低下头,拇指近乎痉挛地划开碎裂的屏幕。
一条新信息,来自那个刚刚才打来电话的、同样陌生的号码。只有短短一行字,没有任何称呼,没有任何前因后果,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噬咬过来:
照片拍得不错吧李总很满意你太太在床上的表现。

短信惊魂
那条短信,像一条淬了冰的毒蛇,猝不及防地从碎裂的手机屏幕里窜出来,狠狠咬在我的眼球上。
照片拍得不错吧李总很满意你太太在床上的表现。
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刮过我的视神经,留下火辣辣的、剧痛的烙印。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碎片横飞,瞬间将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知都炸成了一片空白。眼前发黑,金星乱冒,耳朵里灌满了尖锐的、持续的蜂鸣。
呃……一声压抑的、完全不像人声的闷哼从我喉咙深处挤了出来。胃里那点可怜的晚饭残渣,混合着汹涌上翻的酸水和胆汁,像滚烫的岩浆一样猛地顶到了喉咙口。我猛地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另一只手死死抓住长椅冰冷的边缘,指甲几乎要抠进粗糙的水泥里。
呕——!
剧烈的呕吐感再也压制不住。我狼狈地弯下腰,对着长椅旁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胃袋痉挛着,剧烈地抽搐、收缩,却只吐出几口酸涩发苦的黄水。喉咙被灼烧得生疼,每一次剧烈的痉挛都牵扯着整个胸腔,疼得我眼前发黑,几乎要窒息。
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我像条濒死的鱼,瘫在长椅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酸腐气,呛得我眼泪直流。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从指尖一直抖到牙关,咯咯作响。
那张照片!那条短信!
林小雨……和李明远……在床上……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我脑子里反复搅动、切割,每一次都带出新的、更加狰狞的血肉。那些画面,那些声音,不受控制地、带着最恶毒的想象力疯狂涌现。她在他身下的样子,她发出的声音,她脸上那种……我曾经以为只属于我的表情……不!别想!停下!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前方虚空的一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驱散脑中那些噬人的画面。可越是抗拒,那些想象的碎片越是清晰,越是具体,带着令人作呕的细节,一遍遍凌迟着我所剩无几的理智。
不行!不能再待在这里!这冰冷的空气,这空旷的黑暗,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笑场,正在将我一点点吞噬、撕碎!
我挣扎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长椅上爬起来。双腿软得像面条,每一步都虚浮得厉害,深一脚浅一脚,像个醉汉一样踉跄着冲出小区。保安亭昏黄的灯光下,值班的保安似乎抬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但我顾不上任何目光。我冲到路边,急切地挥手。
一辆空载的出租车亮着顶灯,像黑夜里的救赎,缓缓滑到我面前停下。司机摇下车窗,用一种混合着警惕和询问的眼神打量着我惨白的脸和狼狈的样子。
去哪儿他问,声音带着夜班司机特有的沙哑和疏离。
随便……找个酒店!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喉咙火烧火燎地疼,最近的!干净的!
司机没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我拉开车门,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了后座。皮革座椅冰凉的触感隔着裤子传来,混合着一股淡淡的烟味和陈旧空调的味道。车子启动,汇入夜晚稀疏的车流。窗外的霓虹灯光怪陆离地流淌而过,像一条条扭曲的、色彩斑斓的毒蛇,缠绕着这座沉睡的城市,也缠绕着我快要窒息的心脏。
我紧紧攥着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那条恶毒的短信,像烙印一样刻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那个陌生的号码……那个声音甜腻的女人……是她发的她是谁李明远的助理秘书还是……另一个和林小雨一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液,顺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对李明远,对林小雨,对这个发短信的女人,对这个操蛋的世界!恨!恨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得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车子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快捷酒店门口停下。到了。司机简短地说。
我付了钱,推门下车。深夜的酒店大堂亮得刺眼,只有前台一个年轻的值班员在无聊地刷着手机。我走过去,脚步虚浮。
单人间,一晚。我的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
前台小哥抬起头,看到我失魂落魄、脸色惨白的样子,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但职业素养让他很快恢复了程序化的微笑:好的先生,请出示一下身份证。
我机械地掏出钱包,抽出身份证递过去。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接过,在电脑上操作着,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先生,需要提供您的手机号码做个登记。他抬起头,公式化地说。
手机号码我下意识地看向手里那个屏幕碎裂、如同耻辱标记般的手机。那个号码……那个刚刚发来致命短信的号码……它像一颗定时炸弹,藏在通讯录的角落里。
先生前台小哥疑惑地又叫了一声。
哦,好。我猛地回过神,报出了自己的号码。声音依旧嘶哑难听。
他快速地录入,打印机开始嗡嗡作响。等待的几秒钟,如同在油锅里煎熬。我的目光死死盯着前台电脑屏幕的一角,仿佛能穿透那层液晶屏,看到那个刚刚被录入系统的、属于我的电话号码。它此刻就像一个活靶子,暴露在未知的恶意之下。
好了先生,您的房卡,电梯在那边,祝您入住愉快。前台小哥把身份证、房卡和一张小小的收据递给我,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
愉快多么讽刺的词。
我抓起东西,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电梯间。金属门冰冷地映出我扭曲变形的影子,一张惨白的、布满冷汗和痛苦的脸。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械运转的轻微嗡鸣,却让我感觉喘不过气。
找到房间,插卡,开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淡淡霉味的、属于廉价酒店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反手重重地关上门,落锁。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样,缓缓地滑坐下去,瘫倒在铺着廉价化纤地毯的地面上。
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在这方寸之地,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我蜷缩在门后冰凉的地毯上,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磕碰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刚才强行压下的呕吐感又涌了上来,喉咙火烧火燎。我闭上眼,黑暗中,那条短信猩红的字迹,还有那张想象中的、不堪入目的照片,如同附骨之疽,一遍遍在眼前闪回,清晰得令人发指。
林小雨……你怎么敢!
五年!整整五年!那些一起走过的路,一起吃过的苦,那些深夜的拥抱,那些清晨的亲吻……那些我以为坚不可摧的感情,那些我视若珍宝的承诺……原来在她眼里,都抵不过一个李明远!抵不过他的豪车,他的地位,他随手送出的一个能要她命的蛋糕!
巨大的痛苦和极致的愤怒在胸腔里剧烈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将我整个人撕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揉搓,疼得我蜷缩起身体,额头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滚烫的,带着咸腥和绝望的味道,瞬间模糊了视线,又重重地砸在廉价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我恨她!恨她的背叛!恨她的谎言!恨她把我像个傻子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更恨李明远!恨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恨他高高在上的姿态!恨他轻易就摧毁了我视为全部的生活!
强烈的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烧灼着我的五脏六腑,也暂时压过了那灭顶的悲伤。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在血液里咆哮。不能就这么算了!绝不能!
我要证据!我需要更直接的、能彻底钉死他们的、让他们无法抵赖的证据!那条短信还不够!那只是恶毒的炫耀!我需要更实质的东西!
那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熄灭,像黑暗中燃起的鬼火,幽幽地指引着方向。
我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毯上爬起来,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僵硬酸痛。踉跄着走到床边坐下,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将我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射在墙壁上,像一个沉默的怪物。
我拿起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撞击着。点开相册,里面空空如也。没有她的新照片。我烦躁地退出。点开微信。置顶的聊天框依旧是她的名字,备注还是那个亲昵的老婆。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昨天下午,她问我晚上想吃什么。多么平常,多么讽刺。
我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急切,疯狂地向上滑动屏幕。聊天记录像流水一样飞速掠过。那些日常的问候,琐碎的分享,偶尔的小争吵……曾经每一个字都带着生活的温度,此刻却冰冷刺骨,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心上。
滑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屏幕因为碎裂和手指的颤抖而变得难以操控。突然,我的手指猛地顿住!
屏幕定格在几天前的聊天记录上。是林小雨发来的消息:
【小雨】:今晚又要加班了[哭]
跟李总监他们陪甲方吃饭,估计很晚才能回。你自己弄点吃的,别等我啦。
【我】:知道了,少喝点酒。
【小雨】:嗯嗯,放心![拥抱]
时间是……前天晚上!
前天晚上!正是张姐看见她从黑色豪车上下来的那个晚上!正是那件沾着粉底印和香水味的衬衫穿在身上的那个晚上!
陪甲方吃饭陪到十一点陪到需要李明远亲自开车送她回家陪到蹭了一身别人的粉底陪到……陪到床上去了!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我死死盯着那条陪甲方吃饭的消息,每一个字都像在咧着嘴嘲笑我的愚蠢!
她早就计划好了!她早就用加班、应酬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编织好了她的谎言网!而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还叮嘱她少喝点酒!
不行!光是聊天记录还不够!我需要更直接的、无法辩驳的证据!酒店!他们开房的酒店!在哪里!
一个大胆的、带着孤注一掷般疯狂的念头,猛地攫住了我。我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起全身的力气,点开了手机通讯录。指尖悬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老婆。那两个字此刻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眼。
我咬紧牙关,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用力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单调而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我的心上,震得我耳膜发麻。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她会接吗接了,我又该说什么质问她酒店在哪里她会承认吗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地挂断时——
嘟声停了。
电话,接通了。

深夜追踪
电话接通了。
听筒里一片死寂。没有预想中的质问,没有愤怒的咆哮,甚至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像浓稠的墨汁,从听筒那头无声地蔓延过来,瞬间淹没了整个房间。
我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碎裂的屏幕边缘硌着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脏被无形巨手攥紧的万分之一。
喂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干涩得没有一点水分。
沉默。依旧是漫长的、令人发疯的沉默。
就在我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挂断,或者这通电话根本就是一场幻觉时,一个极轻微、极压抑的吸气声,终于从听筒里传了出来。紧接着,是她带着浓重鼻音、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的回应:
……陈默。
只叫了我的名字。声音低哑,破碎,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崩溃的疲惫和……心虚。没有质问,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之前那种强装的愤怒。只有这两个字,像两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我的耳膜上。
这声音,这反应……像一根冰冷的探针,瞬间刺穿了我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不需要再问了。一切,都在这死寂后的两个字里,昭然若揭。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冻僵了。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想咆哮,想咒骂,想砸碎眼前能看到的一切,但身体却被这冰冷的绝望冻得动弹不得,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麻木。
……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极其安静,安静得诡异。没有电视声,没有锅碗瓢盆的声音,甚至连她走动的声音都没有。只有一种……绝对的、属于深夜的、空旷的死寂。这不像是在我们那个虽然小但充满生活气息的家里。
她在哪里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猛地钻出来,啮咬着我的神经。酒店某个我不知道的、属于她和李明远的巢穴
你在哪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冰冷和固执。
……在家。她几乎是立刻回答,声音又快又急,带着明显的慌乱和……躲闪。但正是这过快的否认,反而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在家家里会这么安静安静得连一点属于家的声响都没有而且,她的声音……那浓重的鼻音,那极力压制的崩溃感……这绝不是一个待在自己家里的人该有的状态!
在家我重复着,声音里的冰碴子几乎要掉出来,林小雨,你看着我手机屏幕上那条短信,再告诉我一遍,你在哪
电话那头猛地传来一声短促的抽气,像是被什么狠狠噎住了。随即,是更加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她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通过听筒传来,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这沉默,比任何辩驳都更致命。它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我最后一丝理智。
说话!我猛地低吼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扭曲变形,在寂静的酒店房间里显得格外狰狞,告诉我!那条短信是不是真的!你们是不是真的……!后面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卡在喉咙里,烫得我无法出口。
陈默……你别……别听别人胡说……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哭腔,却还在做着苍白无力的挣扎,没有照片……真的没有……是有人故意挑拨……
故意挑拨我冷笑起来,那笑声干涩刺耳,连我自己听着都觉得毛骨悚然,好一个故意挑拨!那香水呢粉底呢张姐看见的呢前天晚上十一点,那辆黑色豪车呢!还有冰箱里那个芒果蛋糕呢!李明远!那个狗屁李总监!这些都是别人故意安排来挑拨我们的!林小雨,你是把我当弱智,还是你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婊子!
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所有的压抑、痛苦、屈辱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化作最恶毒、最不堪的语言,狠狠地砸向电话那头。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恨意,恨不得顺着电话线爬过去,将她撕碎!
啊——!电话那头,林小雨像是被这劈头盖脸的辱骂彻底击垮了,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紧接着,是再也压抑不住的、崩溃的嚎啕大哭!
呜……陈默……你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我……我对不起你……呜……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绝望和悔恨,通过听筒清晰地传来,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心脏。
她承认了。她终于亲口承认了。
这迟来的、伴随着崩溃哭声的对不起,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我心脏最深处。没有带来丝毫释然,反而将那份巨大的空洞和绝望,瞬间注满了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剧毒。
握着手机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嗡鸣和她那绝望的哭声。世界在旋转,在崩塌。
在哪我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得如同濒死的野兽,告诉我,你们在哪开房!林小雨,你有种做,就有种告诉我地方!
呜……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陈默……你别问了……求求你放过我吧……呜……她的哭声更加凄厉,语无伦次,充满了恐惧和逃避。
放过你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嗬嗬的怪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谁他妈来放过我!告诉我!地址!!最后两个字,我几乎是咆哮出来的,震得手机都在嗡嗡作响。
电话那头只有她崩溃的哭声,断断续续,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呜咽和哀求,却始终没有吐出半个有用的字。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将我淹没。我知道,从她嘴里,我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忙音单调而冰冷地响起,像一曲为我送葬的哀乐。
我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支撑的泥塑,瘫坐在冰冷的地毯上。手机从无力滑落的手中掉下,屏幕朝下,砸在化纤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那点微弱的光也熄灭了。房间里只剩下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将我蜷缩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巨大、扭曲、形单影只。
林小雨那崩溃的哭声,还在我的脑海里尖锐地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针。她承认了……她亲口承认了背叛……却连面对我、告诉我地点的勇气都没有……
巨大的痛苦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我残存的意识,几乎要将我溺毙。恨意与绝望交织,烧灼着五脏六腑。不能就这样!绝不能就这样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这里舔舐伤口!
李明远!那个始作俑者!那个道貌岸然的畜生!
一股混杂着毁灭欲和自毁倾向的疯狂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猛地攫住了我!我要找到他!我要亲眼看看!我要撕下他那张虚伪的皮!哪怕同归于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它像一剂强效的兴奋剂,暂时压过了那灭顶的痛苦和绝望,给我这具几乎被抽空的躯壳注入了最后一丝病态的力气。
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野兽,抓起地上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手指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好几次才解锁成功。我点开浏览器,疯了一样再次搜索宏远集团
李明远。
页面弹出,我直接点开他的简介。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那些光鲜的头衔和履历,最终死死钉在页面最下方的一行小字上:
常驻办公地点:宏远集团总部大厦(本市朝阳区光华路XX号)
注:李总监日常行程紧凑,非预约访客请提前联系助理。
光华路XX号!宏远大厦!
这个地址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黑暗的脑海!总部大厦!他一定在那里!就算不在,他的根也在那里!
去那里!去宏远大厦!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在我脑子里疯狂回响。我甚至没有思考下一步要做什么,找到他之后又能怎样。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我——我要去那个地方!我要靠近那个毁掉我一切的源头!
我抓起房卡和钱包,像一阵风一样冲出房间。走廊里空无一人,感应灯随着我急促的脚步声次第亮起,惨白的光线照亮着铺着廉价地毯的甬道。电梯下行时轻微的失重感,让我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冲出酒店大门,深夜带着凉意的风猛地灌进我的肺里,让我打了个寒噤,脑子却似乎清醒了一丝。但这点清醒,很快又被那股汹涌的恨意和疯狂的念头压了下去。我冲到路边,不顾一切地挥手拦车。
一辆出租车停下。我拉开车门钻进去,报出那个如同地狱坐标般的地址:光华路XX号,宏远大厦!快!
司机诧异地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被我通红的眼睛和浑身散发出的戾气吓到了,没敢多问,一脚油门,车子汇入了深夜稀疏的车流。
窗外的城市夜景飞速倒退,霓虹闪烁,流光溢彩,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我死死盯着前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毁灭的冲动。攥紧的拳头里,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让我勉强维持着最后一点可怜的清醒。
宏远大厦越来越近。那栋在夜色中高耸入云、灯火辉煌的玻璃幕墙建筑,像一个巨大的、闪烁着财富和权力光芒的冰冷怪物,矗立在城市的核心地带。离它越近,我心中的恨意就越发炽烈,几乎要冲破胸膛。
到了。司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在距离大厦正门还有几十米的路边停下。
我甩下一张钞票,推门下车。深夜的金融区,行人稀少,只有偶尔几辆豪车无声地滑过。宏远大厦底层的奢侈品店橱窗亮着冷光,巨大的旋转门缓缓转动,里面灯火通明,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身影隐约可见。
我像个幽灵一样,站在人行道的阴影里,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死死盯着那栋象征着李明远身份和权势的大厦。恨意在血管里奔涌,烧灼着我的理智。进去冲进去找他然后呢被保安像扔垃圾一样丢出来还是像个疯子一样在大堂里咆哮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瞬间攫住了我。我连靠近他、质问他的资格都没有!我只是一个被他轻易碾碎、连名字都不配被他记住的蝼蚁!
就在这极致的愤怒和绝望几乎要将我撕裂时,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大厦侧面一条相对僻静的辅路。那里通向大厦的地下车库入口。入口处亮着灯,偶尔有车辆进出。
突然,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一辆黑色的轿车,正缓缓地从辅路驶出,准备汇入主路。那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车身线条,那在路灯下泛着幽冷光泽的漆黑车漆……正是张姐描述的那种一看就贵得要死、锃亮锃亮的豪车!
更重要的是,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透过深色的前挡风玻璃,驾驶座上那个侧影……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微方的脸型轮廓……即使光线昏暗,我也能瞬间认出来!
李明远!
是他!
一股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冲向了大脑!恨意、愤怒、屈辱、毁灭欲……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炸!
那辆车已经汇入主路,平稳地向前驶去。它要走了!他就在那辆车里!他要离开!
操!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从我喉咙里迸发出来!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我像一支离弦的毒箭,猛地从阴影里冲了出去!完全不顾马路上稀疏的车流,疯了一样朝着那辆黑色轿车消失的方向狂奔!
风声在耳边呼啸,肺部火烧火燎,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但一股疯狂的力量支撑着我。不能让他走!不能!
那辆黑色的车尾灯,在夜色中像两点猩红的鬼火,在前方不疾不徐地移动着。它开得不快,似乎在等一个红灯。这个距离……我能追上!我必须追上!
我咬紧牙关,榨干肺里最后一点空气,拼尽全力冲刺!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眼前阵阵发黑,但我死死盯着那两点猩红!
近了!更近了!我能看清车牌了!甚至能透过深色的后车窗,隐约看到驾驶座上那个模糊却令我恨之入骨的背影!
就在这时,那辆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右转,拐进了一条相对狭窄、两旁栽满高大梧桐的林荫路。路灯的光线被茂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阴影。
机会!这条路上车更少!
我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紧跟着冲进了那条林荫路。道路幽静,只有那辆黑色轿车沉稳的引擎声和我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回荡。路灯的光斑在我狂奔的身影上飞快地掠过。
那辆车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追赶,依旧保持着平稳的速度。它驶过一段路,最终,在一栋看起来颇为高档、外观设计低调奢华的酒店式公寓楼前缓缓减速,打着转向灯,准备驶入地下车库。
就是这里!他们幽会的巢穴!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我猛地再次加速,像一道撕裂夜色的闪电,不顾一切地冲向那辆正在等待车库门抬起的黑色轿车!
车库入口的自动识别装置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横杆缓缓抬起。
就是现在!
我冲到车旁,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同归于尽般的疯狂,狠狠一拳砸向驾驶座的车窗!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林荫路上骤然响起!
钢化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以我拳头落点为中心,瞬间炸开一片蛛网般的白色裂痕!剧痛从指骨瞬间蔓延至整条手臂,但我感觉不到!我只想砸碎这层冰冷的屏障,把里面那个畜生拖出来!
车窗没有碎,只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像一张扭曲的网。透过裂纹的缝隙,驾驶座上,李明远那张写满了惊愕和瞬间转为暴怒的脸,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那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不再是平日的精明和锐利,而是赤裸裸的、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般的凶戾!
操你妈的!!一声暴怒的咆哮从车内隐约传来。
与此同时,副驾驶座的车门猛地被推开!
一个身影慌乱地从里面钻了出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是林小雨。
她身上穿着一条我从未见过的、质地考究的米白色连衣裙,脸上带着明显精心修饰过的妆容,比平时上班时浓艳得多。只是此刻,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极度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瞪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车窗上那一片刺目的蛛网裂纹,又猛地转向车外如同疯魔般的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黎明决断
时间凝固了。
只有车库入口横杆抬起的细微嗡鸣,和我自己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声,撕扯着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拳头砸在钢化玻璃上带来的剧痛,迟了一秒才沿着手臂的神经末梢,火辣辣地窜上来,指骨仿佛已经碎裂。但我感觉不到,或者说,这疼痛反而像一剂强心针,让我被恨意烧灼得滚烫的血液更加沸腾。
车窗上那一片狰狞的蛛网裂纹,像一张扭曲的巨口。裂纹的缝隙后面,李明远那张惊愕转瞬化为暴怒的脸,清晰得如同刀刻。金丝眼镜歪斜了一点,镜片后的眼睛不再是商场上的精明算计,而是赤裸裸的、被冒犯的凶戾,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看口型,是那句车内隐约传来的咆哮:操你妈的!
而副驾驶那边,高跟鞋慌乱落地的脆响,像敲碎玻璃的最后一击。
林小雨。
她就站在那里,离我不过几步远。米白色的连衣裙,剪裁合体,勾勒出我陌生的曲线,面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脸上是精心描绘过的妆容,眼线勾勒得有些过于刻意,口红也比平时上班时艳了一个色号。可此刻,那层精致的粉黛下,是褪尽了血色的惨白。她瞪大的眼睛里,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恐而缩成了针尖,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车窗上那一片刺目的裂痕,倒映着车灯映照下我如同厉鬼般狰狞的脸。
她看着我,又猛地看向车里暴怒的李明远,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像寒风中一片即将凋零的叶子。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精心打理的头发,有一缕狼狈地垂落在额前。
呵……一声短促、干涩、完全不受控制的笑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打破了这凝固的瞬间。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讽刺和彻骨的冰冷。林小雨……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真漂亮啊。
我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刮过她身上那条刺眼的裙子,刮过她脸上那层艳俗的妆容,最后钉在她惨白惊恐的脸上。为了见李总监,特意打扮的比跟我去领结婚证那天,还用心吧
陈默!你……你疯了吗!林小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高跟鞋在粗糙的地面上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手慌乱地扶住了冰冷的车身。她不敢再看我的眼睛,目光躲闪着,最终哀求般地投向驾驶座里的李明远。
李明远脸上的暴怒更盛。他猛地推开车门!
沉重的车门带着风声打开,撞在旁边的水泥柱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下了车,动作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整理了一下因为刚才动作而略显凌乱的西装袖口。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像两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我的狼狈和愤怒。他看我的眼神,如同看一只不知死活、挡在路中央的蟑螂,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居高临下的轻蔑。
你,就是陈默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沉冷和穿透力,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不是疑问,是确认,是宣判。
他连我的名字都知道。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我最后的自尊。
是我。我挺直了因为狂奔和剧痛而有些佝偻的脊背,尽管肺部还在火烧火燎,尽管拳头钻心地疼,尽管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我迎着他那冰冷的目光,毫不退让。李总监,是吧抢别人老婆的感觉,爽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恨意。
李明远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极致的轻蔑。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他身份的亵渎。他的目光转向旁边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林小雨,眉头厌恶地皱起,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林小雨,这就是你那个废物老公看看你处理的好事!惹出这种麻烦,影响我的时间!
他的语气,如同在训斥一个办事不力的下属,充满了不耐和斥责。仿佛林小雨的背叛,林小雨的婚姻,林小雨此刻的惊恐和狼狈,都只是给他添了麻烦的破事。
林小雨被他这毫不留情的斥责刺得浑身一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她看着李明远,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委屈和一种被当众羞辱的难堪。嘴唇哆嗦得更厉害,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瞬间冲花了精心描绘的眼线,在惨白的脸颊上留下两道狼狈的黑痕。她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李总……我……她声音破碎,充满了无助。
闭嘴!李明远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眼神冰冷如刀,这点破事都处理不好,你还能干什么赶紧让他滚!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如同驱赶苍蝇般的不耐烦,我不管你们夫妻之间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现在,立刻,从我面前消失。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保安!
最后两个字,他提高了音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声音在寂静的车库入口回荡。远处,公寓楼大堂方向似乎有了动静。
看着林小雨在李明远面前那副摇尾乞怜、惊恐万状的样子,听着李明远那如同对待垃圾般的斥责和威胁,一股比刚才砸车时更甚百倍的冰冷和死寂,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疯狂,在这一刻,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荒谬。
我拼尽所有力气追到这里,像个疯子一样砸了他的车,就是为了亲眼看看,我深爱了五年、视若珍宝的妻子,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是如何卑微如尘,是如何被像训斥一条狗一样对待
为了这样的背叛为了这样一个人
巨大的荒谬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痛苦、愤怒和歇斯底里,都成了一个天大的、可悲的笑话。
拳头上的剧痛再次清晰地传来,指骨大概真的裂了,肿胀发烫。脸上刚才被林小雨扇过的地方,也隐隐作痛。但这些皮肉之苦,比起心口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空洞,简直微不足道。
我看着林小雨。她还在无声地流泪,精心打扮的妆容彻底花了,像个滑稽的小丑。她不敢看我,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也许是李明远的冰冷)而剧烈地颤抖着。她所有的辩解,所有的谎言,所有的虚张声势,在李明远这赤裸裸的轻视和斥责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那么……不值一提。
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不是为了李明远,而是为了眼前这个我曾经深爱的女人。为了她的选择,为了她此刻的卑微,为了她把自己活成了这样一副不堪的模样。
呵……我又笑了,笑声空洞,带着浓重的自嘲。这一次,连李明远那冰冷的视线都懒得再回应。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背对着那辆布满裂痕的豪车,背对着那个道貌岸然的禽兽,背对着那个哭花了妆、抖如筛糠的女人。
迈开脚步。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拖着千斤巨石,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肺部依旧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但心里那片巨大的空洞,却仿佛成了一个黑洞,吸走了所有的感觉,只剩下麻木。
身后传来李明远冰冷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叫保安,又似乎在斥责林小雨什么。林小雨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
这些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我没有回头。
一步,又一步。走出车库入口投下的那片刺眼的光区,重新融入林荫路斑驳的树影里。昏黄的路灯将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扭曲变形,像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去哪里不知道。
家那个充满了谎言和背叛气味的房子那个冰箱里还放着致命芒果蛋糕的地方不,那已经不是家了。
酒店那个弥漫着消毒水霉味的临时避难所同样令人窒息。
我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在寂静的街道上游荡。深夜的城市褪去了白天的喧嚣,只剩下空旷和冰冷。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刺眼的车灯短暂地照亮我狼狈的身影,又迅速将我抛回更深的黑暗里。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只是机械地交替迈动。直到天空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灰蒙蒙的,预示着又一个白昼的来临。我停在了一座横跨在浑浊河水上的老旧石桥边。桥栏杆冰凉粗糙。
我靠在冰冷的石栏杆上,望着桥下缓慢流淌的、泛着油污的河水。初冬的晨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我单薄的衣衫,却丝毫无法冷却心口那片灼烧后的死寂。
口袋里,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沉甸甸地坠着。
我把它掏出来。碎裂的屏幕在熹微的晨光下,像一张破碎的脸。屏幕亮起,锁屏壁纸还是几个月前和林小雨去郊外爬山时拍的合影。照片里,她笑得灿烂,依偎在我怀里,阳光洒在她脸上,干净美好得如同从未被污染过。
多讽刺。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划开屏幕。点开相册,里面空空荡荡。再点开微信。那个置顶的聊天框,备注依旧是刺眼的老婆。
我的手指悬在那个名字上,停顿了几秒。然后,异常平静地,点开,下滑,找到删除联系人的选项。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指尖落下。
确定删除联系人‘老婆’及其所有聊天记录
冰冷的系统提示跳出。
我盯着那行字,晨光在碎裂的屏幕上跳跃。眼前闪过洗衣篮里那件沾着粉底印的衬衫,闪过冰箱里那个粉红色的蛋糕盒子,闪过张姐那张唾沫横飞的嘴,闪过听筒里陌生女人甜腻的笑声,闪过林小雨崩溃的哭喊,闪过李明远那轻蔑如看垃圾的眼神……最后,定格在刚才车库入口,她哭花妆、卑微颤抖的模样。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气味,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汇聚成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惫。
够了。
真的够了。
我深吸了一口带着河水腥气的冰冷空气,肺部一阵刺痛。然后,异常平静地,在屏幕上点下了那个冰冷的——
删除。
屏幕闪烁了一下。那个熟悉的头像,那个亲昵的备注,连同那五年堆积如山的、曾经温暖如今却冰冷刺骨的聊天记录,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存在过。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模糊而憔悴的脸。晨光熹微,灰白的光线涂抹着这座冰冷的城市。桥下的河水无声流淌,裹挟着枯枝败叶和不知名的污秽,奔向未知的下游。
我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际线。那里,没有日出,只有一片沉重而压抑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
新的一天开始了。一个没有林小雨,没有老婆,没有那个充满谎言和背叛的家的新的一天。
心口那片巨大的空洞,依旧冰冷地存在着,呼啸着穿堂风。但奇怪的是,那灭顶的痛苦和疯狂的恨意,似乎也随着那个删除键的按下,被暂时封存、冻结在了那片空洞的深处。
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我最后看了一眼桥下浑浊的河水,转身,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融入了这座庞大城市苏醒前、灰白色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