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里的烛火突然爆出幽蓝火星,我缩在客栈门槛上打了个寒颤。檐角铜铃无风自动,远处雾霭里飘来星星点点的红灯笼,像一串滴血的眼珠子。
姑娘,子时三刻了。店小二从柜台后探出半张青白的脸,手里铜壶冒着森森寒气。我裹紧身上单薄的褂子,灯笼杆上的铜铃突然剧烈摇晃,震得虎口发麻——有怨气极重的亡魂在靠近。
木楼梯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绣着金线的红裙摆从转角处漫出来。女子纤白的手指搭在褪色的雕花栏杆上,绣鞋尖上两尾锦鲤在烛光里泛着血色。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双金丝银线绣的双鱼戏莲,分明是二十年前父亲最后一次出门时揣在怀里的花样。
店家,温一壶梨花酿。女鬼的声音似浸了蜜,鬓边金步摇却纹丝不动。她施施然落座在临窗的位置,绣鞋上的锦鲤随裙裾摆动,鱼眼突然转向我这边。灯笼里的火苗倏地蹿高三寸,在窗纸上投出扭曲的鬼影。
店小二端着酒壶过来时,我闻到了浓重的土腥味。女鬼伸出涂着蔻丹的指尖蘸了酒水,在桌上画了道血符:小引魂人,你灯笼上沾着生人血气。她突然凑近,发间金钗坠着的珍珠掠过我的耳垂,是至亲之人的味道吧
铜铃几乎要挣脱红绳,我这才发现灯笼纸上浮出暗红字迹,像用血写的——往生栈地窖。女鬼突然咯咯笑起来,绣鞋上的锦鲤竟开始游动,鱼尾扫过鞋面时带起一串血珠。她将酒水泼向空中,水珠凝成冰凌直刺我的眉心。
叮——
一支桃木簪破空而来,冰凌在距我三寸处碎成齑粉。老板娘倚在楼梯口,烟杆上的翡翠坠子泛着磷火般的幽光:柳姑娘,莫要为难我的客人。她吐出的烟圈在空中结成八卦图案,引魂人,你要找的东西在灶房第三块青砖下。
女鬼绣鞋上的锦鲤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整间客栈的灯笼同时熄灭。黑暗中有人握住我的手腕,寒气顺着脉门直钻心口。灯笼自主燃起绿焰的刹那,我看到女鬼的脖颈处有道深可见骨的勒痕,而她的绣鞋......正在慢慢融化。
换命术
地窖铁链声突然停止的刹那,灯笼猛地将我拽向灶房。砖缝里渗出黏稠黑血,第三块青砖上赫然刻着父亲惯用的五瓣梅标记。指尖触到砖石的瞬间,二十年前的记忆如毒蛇般钻进脑海。
那是个没有月亮的雨夜,我透过门缝看见父亲将绣着双鱼戏莲的红盖头浸入血盆。八盏人皮灯笼悬在房梁上摇晃,每盏灯罩内壁都写满反咒往生经。十五岁的我正发着高烧,却清楚听见父亲对那盏主灯呢喃:借阴府三千丈,换吾儿二十年阳寿。
原来你早就见过冥婚的嫁衣。红衣女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绣鞋上的锦鲤正在啃食她自己脚踝的血肉,当年你爹带着绣样来求我时,可没说要用我的魂魄做灯芯。
灯笼突然爆出刺目血光,砖下埋着的桐木匣自动弹开。褪色的婚书上,父亲与柳素娥的名字正在渗血,而见证人处按着的竟是幼年我的掌印。女鬼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挑起我腰间灯笼:仔细看看灯罩上的经文,那些超度亡魂的咒文,实则是锁魂的倒逆符!
铜铃疯狂震颤间,我终于看清灯笼内壁的朱砂符咒在逆向流转。女鬼惨笑着撕开衣襟,心口处拳头大的血洞里插着半截桃木楔——正是父亲当年常用的那支镇魂钉。
他以冥婚为媒,用我的怨气做续命灯油。女鬼的眼泪化作黑血滴在魂书上,你每超度一个亡魂,灯笼就吞掉我一魄来补你的阳火。如今二十年期满......
地窖突然传来野兽般的嘶吼,整间客栈开始塌陷。砖石崩裂处,我看见浑身缠满符纸的活尸正用父亲独有的手法结印。他腐烂的指尖捏着半枚双鱼玉佩,与我颈间从小戴到大的残玉严丝合缝。
灯笼突然发出皮肉撕裂声,人皮灯罩显现出父亲最后的记忆:暴雨中的乱葬岗,他将我的生辰八字绣进嫁衣内衬,然后把穿着嫁衣的女尸吊上老槐树。八盏灯笼围着尸体摆成续命阵,女尸脚上的绣鞋正是......
现在你明白了女鬼的头发开始燃烧,所谓换命术,就是让至亲之人亲手为你造个替死鬼。她突然扑向活尸,两枚残玉相撞的瞬间,我听见父亲支离破碎的魂魄在灯笼里哀嚎:快斩断红绳!
符骨噬亲
活尸胸腔里发出的嘶吼震得灯笼火星四溅,父亲残破的魂魄在火焰中忽明忽暗。女鬼柳素娥的绣鞋已融化大半,露出森森趾骨,每根骨节上都刻着细小的生辰八字——那是用我的乳牙磨成的刻刀雕的。
当年你爹取你三滴脐带血,混着尸油写就换命帖。柳素娥的指尖插进自己眼眶,抠出两颗跳动的鬼火,如今该用至亲符骨重燃续命灯了。
客栈地窖突然升起八根人骨灯柱,每根顶端都嵌着沾血的乳牙。活尸身上的符纸无风自燃,露出溃烂皮肉下密密麻麻的暗红咒文——那些纹路竟与我掌心的生命线完全重合。灯笼突然发出婴儿啼哭,灯罩上浮现出母亲临死前的画面:
暴雨夜的父亲跪在产床前,将染血的接生剪刺进妻子颈动脉。他颤抖着割下妻子三根肋骨,在骨头上刻满倒逆的往生咒。以妻骨为引,以女血为媒......父亲癫狂的诵咒声与我的初生啼哭交织,人皮灯笼在产房梁下投出血色光斑。
你本就是不该活下来的死胎。柳素娥的鬼火眼珠贴在我鼻尖上跳动,你爹先用妻骨镇魂,再用冤鬼续命,最后......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按向活尸心口,需要至亲女儿的心头血完成噬亲咒!
活尸腐烂的手指骤然扣住我脖颈,父亲残留的意识在灯笼里发出悲鸣。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甲开始变黑脱落,指骨上浮现出与活尸相同的咒文。地窖深处传来铁链断裂声,八盏人皮灯笼从四面八方飞来,将我围成续命阵最后的祭品。
当第一盏灯笼贴上心口时,我看到了换命术最深的秘密——那些被超度的亡魂从未往生,他们的魂魄都被封存在我的骨血里。锁骨处突然传来灼痛,母亲的三根肋骨正在皮下蠕动,二十年吞食的魂魄要从我七窍喷涌而出。
时辰到了。柳素娥的鬼火眼珠炸成血雾,在空中凝成滴血的更漏,要么用桃木钉刺穿活尸眉心,要么让符骨咒文爬满全身——小婉,你爹当年也面临同样的选择。
活尸的獠牙已刺破我颈动脉,在鲜血喷溅的瞬间,灯笼里突然传来母亲凄厉的哭喊。我摸到后腰别着的半块残玉,上面沾着的根本不是朱砂,而是干涸二十年的脐带血......
代魂茧
活尸獠牙刺入颈动脉的刹那,我听见自己骨骼发出蚕食桑叶般的细响。锁骨处的皮肤突然鼓起无数小包,母亲的三根肋骨刺破血肉,带着血丝悬浮在空中。每根骨头上都睁开密密麻麻的复眼,那些被困二十年的魂魄正透过我的骨头窥视人间。
咯咯咯......柳素娥的鬼影在梁上倒吊着旋转,小婉终于要破茧了。她腐烂的指尖划过我突起的脊椎,指甲盖里抖落出磷粉般的骨屑,你每长高一寸,就多裹一层魂茧呢。
整条右臂突然失去知觉,衣袖下的皮肤泛起青灰尸斑。指骨不受控制地扭曲成结印姿势,掌心裂开七道血口——每个伤口里都钻出半透明的鬼手。客栈墙壁渗出黑色黏液,那些被困在代魂茧里的亡魂正在啃食我的骨髓。
别看!父亲残魂在灯笼里嘶吼,可我的眼球已经不受控地转向客栈铜镜。镜中的我浑身爬满蜈蚣状骨缝,每道裂缝里都嵌着挣扎的鬼脸。天灵盖突然咔地裂开,涌出的不是脑浆而是成串的纸钱,每张纸钱上都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柳素娥突然扯开我的衣襟,胸骨上赫然显现血色茧纹:你爹把九百九十九个枉死魂缝进你的龙骨,这些饿鬼可是馋极了......她将燃烧的鬼火眼珠塞进我锁骨裂缝,新鲜的生魂呢。
剧痛从尾椎直冲天灵盖,我听见自己骨骼在吟唱往生咒。八盏人皮灯笼突然炸开,八百道冤魂汇成黑潮灌入我口中。客栈地砖下伸出无数鬼手,将我的双腿拽向地窖深处。在即将被拖入幽冥的瞬间,母亲悬浮的肋骨突然刺穿我的掌心。
殷红血珠滴在残玉上,那些被困在代魂茧里的魂魄突然发出共鸣。我透过满嘴的纸钱看见惊人真相——每根骨头里都蜷缩着幼年的自己,而每个我的脊背上都趴着青面獠牙的噬魂鬼。
这才是真正的换命术。柳素娥的绣鞋彻底融化,露出脚踝处与我相同的茧纹,你爹把你的三魂七魄拆解成茧,每个魂魄碎片都裹着替死鬼......
地窖突然亮起幽绿鬼火,活尸身上的咒文开始转移到我身上。当第一个咒文烙上脊椎时,我摸到后颈凸起的骨刺——那里分明是父亲当年埋入的桃木钉。代魂茧的裂缝里,二十年前的记忆喷涌而出:父亲抱着死胎般的我,将噬魂鬼一个个缝进我未闭合的囟门......
噬魂鬼婴
脊椎骨节爆出裂响的瞬间,我后颈的皮肤像蜕皮的蛇般层层剥落。暗红骨髓从骨缝里渗出,凝成无数只巴掌大的鬼手。这些黏腻的小手扒开我的肋骨,二十年来被囚禁在龙骨茧房里的噬魂鬼婴,终于撕开了最后的屏障。
娘亲......第一个钻出来的鬼婴长着我的脸,它用脐带缠住我的喉管,青紫嘴唇咧到耳根,该喂奶了。说着猛地咬住我锁骨处的茧纹,尖牙刺入动脉时带起一串血泡。
整间客栈回荡着婴儿啼哭,我的皮下鼓起数百个游走的肉瘤。每个肉瘤破裂后都滚出浑身沾满胎脂的鬼婴,它们头顶长着父亲常用的五瓣梅骨钉,脐带末端赫然连接着我的内脏。
这些都是你的血亲呢。柳素娥的鬼影在房梁上荡秋千,她腐烂的指尖戳破我腹部鼓胀的皮肤,你爹把每次超度亡魂时截留的婴儿,都炼成了噬魂蛊。
最先爬出的鬼婴突然膨胀成三岁孩童大小,它脊背裂开血口,伸出八条蜘蛛腿般的骨刺。更多鬼婴从我的眼窝、指甲缝里钻出来,它们用带倒刺的舌头舔舐我身上渗出的魂魄光斑。我听见自己破碎的尖叫——这些鬼婴啃食的根本不是血肉,而是深藏在命魂里的记忆碎片。
当第七只鬼婴撕开我的胃囊钻出时,我终于看清它们后背的符咒:每个鬼婴都背负着一段被篡改的往事。那只长着父亲眼睛的鬼婴,正抱着我三岁时玩过的拨浪鼓,鼓面上却画着母亲被割喉的场景。
看看你多能生啊。柳素娥将我的肠子打成蝴蝶结,系在鬼婴脖颈当围兜,这些孩子可都是吃着你阳寿长大的。她突然扯开自己的肚皮,露出里面蜂窝状的子宫,当年你爹就是从我这偷学的养蛊术......
最大的鬼婴突然发出成年男子的吼叫,它撕开自己天灵盖,涌出的脑浆里浮现父亲制作鬼婴的场景:暴雨夜的义庄,他将早夭的婴儿泡进尸油,用我的胎发缠成提线木偶。那些浸泡在灯笼油里的鬼婴,正通过脐带与我共享命数。
客栈地面突然塌陷,我随着鬼婴群坠入地窖血池。无数双小手将我按进粘稠的血浆,它们在水中睁开第三只眼,瞳孔里全是我不同年龄段的死状。当我即将窒息时,颈间残玉突然灼穿皮肤——那些啃食我魂魄的鬼婴,竟开始互相撕咬吞噬。
这才是换命术的最后阶段。父亲残魂的声音从血池底传来,当蛊王诞生时......
骨钉王冠
第七根骨钉刺入天灵盖时,我尝到了铁锈味的童年。那只长着父亲眼睛的鬼婴骑在我肩头,它头顶的五瓣梅骨钉正往我颅骨里钻,每转一圈就溅起带着记忆碎片的脑浆。
这是你七岁溺水时的替命钉。柳素娥的指甲抠进我耳后的骨钉,暗红锈迹簌簌落下,当年你爹在河边烧的纸人里,就埋着这根百年棺钉。
整排脊椎突然弓起诡异的弧度,第一根骨钉对应的咒文在皮下亮起。我听见自己三岁时的笑声从钉头传出——那是我出天花险些丧命的日子,父亲连夜在后院埋下浸满尸油的布娃娃。此刻那根钉着布娃娃残片的骨钉,正从我的尾椎骨破裂而出。
鬼婴们突然围成扭曲的圆圈,它们头顶的骨钉开始共鸣震颤。我的牙齿不受控地咬破舌尖,喷出的血雾在空中凝成命盘图。每根骨钉对应的星位都在渗血,那些被替换的命格化作黑气钻进七窍。
看看你被偷走的人生。最大的鬼婴掰开我眼皮,它头顶的骨钉刻着癸亥二字。钉尖刺入虹膜的瞬间,我看见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命运:六岁溺亡在结冰的池塘,尸身被父亲制成续命灯芯,而不是如今这般活成行走的棺材。
第二根骨钉突然爆出青焰,对应我十二岁那场大病。钉身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陌生姓名——全是父亲为给我续命害死的替死鬼。他们的怨气顺着骨钉纹路爬进骨髓,我的指关节开始反向扭曲,像那些枉死之人临终时的挣扎。
柳素娥突然扯住我头发,将整张头皮往后撕扯:头顶九钉才是王冠呢。她沾着脑浆的手指戳向我囟门未闭合的软肉,你爹留了最后一根母子连心钉......
地窖血池突然沸腾,母亲的三根肋骨发出悲鸣。当第九根骨钉的虚影在眉心显现时,我听见了婴儿啼哭——那根钉着双鱼玉佩的骨钉,正从我的子宫里往外钻。鬼婴们集体跪拜,它们头顶的骨钉自动飞向我的身体,在皮肤上拼出血色王冠的图腾。
现在你才是真正的噬魂鬼母。柳素娥的鬼魂开始融化,她的怨气正被骨钉吸收,这些孩子可都是你的骨血......
剧痛中我摸到颈间残玉,那半枚玉佩突然发出母亲临终前的惨叫。当最后一块玉片嵌入骨钉王冠时,所有鬼婴突然调转方向,将骨钉狠狠刺入柳素娥的魂魄——原来真正的母子连心钉,一直藏在母亲染血的肋骨里。
柳素娥的尖叫像碎玻璃般划破血池,当第一只鬼婴咬住她脚踝时,她鬓边的金步摇突然炸成骨粉。我攥着母亲那根刻满噬亲咒的肋骨,看着九百九十九只鬼婴如同食人鱼群般扑向这个曾经的养蛊人。
你们怎么敢......她腐烂的指尖刚结出半个法印,那只长着蜘蛛腿的鬼婴就捅穿了她的掌心。婴孩们发出欢快的嬉笑,它们用脐带缠住柳素娥的四肢,像分食腊肉般撕扯她的魂体。
血池沸腾起三丈高的浪头,我看见柳素娥的肠子被鬼婴们当跳绳甩动。她的左眼珠被抠出来时还粘着金钗碎屑,那只眼珠在血浪里眨动两下,立刻被三只鬼婴抢食分吃。最大的蛊王鬼婴骑在她脖子上,头顶的癸亥骨钉竟开始反向旋转,将柳素娥的百年怨气抽成丝线吞吃。
母子连心钉的滋味如何我举起母亲的肋骨,上面浮现的血咒正与鬼婴们共鸣。柳素娥的琵琶骨突然爆出两朵血花,她当年用来困住父亲魂魄的桃木钉,此刻正被鬼婴当作吸管吮吸魂髓。
客栈开始坍塌,梁柱里伸出无数婴儿手臂。柳素娥的绣鞋终于完全融化,露出脚底钉着的双鱼铜锁——那正是封印我命格的最后一道枷锁。鬼婴们突然集体转头,九百九十九张血盆大口同时咬住她的双足。
不!这是崔郎给我的......她的惨叫被骨肉撕裂声淹没,脚踝肌腱崩断的脆响像过年放的炮仗。当铜锁被鬼婴们拽出时,带出了柳素娥整条脊椎骨,骨节上串着的铜钱正是父亲当年给的冥婚聘礼。
血池突然卷起漩涡,柳素娥的残魂被撕成发光的碎片。鬼婴们趴在她破碎的魂体上大快朵颐,啃食声如同暴雨打在芭蕉叶上。那只蛊王鬼婴突然膨胀成肉山,它将柳素娥的头颅塞进自己裂开的腹腔,肚皮上立刻浮现出她扭曲的脸。
娘亲...饿......肉山鬼婴转向我时,肚脐眼裂开成满是利齿的嘴。我举起滴血的残玉,母亲的肋骨突然飞射而出,将最后一根母子连心钉刺入蛊王的天灵盖。
整座客栈在鬼婴的集体啼哭中崩塌,血池底部显露出父亲真正的续命阵。柳素娥残留的右手还在抽搐,指尖死死勾着一缕我的胎发——二十年前,正是这缕发丝将我们三人的因果缠成了死结。
血月融灯
血池底部裂开的瞬间,二十盏人皮灯笼从地脉喷涌而出。父亲支离破碎的魂魄在灯笼间跳跃,每盏灯罩上都映出我不同阶段的死相。天空裂开猩红豁口,血雨裹着骨灰倾泻而下,那些被换命术篡改生辰的亡魂,正从阴间缺口爬回人间。
小婉,接住引魂幡!父亲的主魂突然从蛊王鬼婴体内挣出半张脸,他腐烂的右手擎着半截槐木杆——正是当年吊死柳素娥的那根。我颈间残玉发出刺目红光,母亲的肋骨自动飞入掌心,化作刻满往生咒的招魂铃。
客栈废墟下传来万鬼同哭,八百具曾被封入代魂茧的尸骸破土而出。它们脖颈系着褪色的红绳,绳头全都攥在父亲残魂手中。我摇动招魂铃的刹那,那些红绳突然调转方向,将父亲的主魂缠成血色茧蛹。
这才是真正的换命代价。父亲在茧中发出闷吼,他每挣扎一次,我手腕就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勒痕。鬼婴们集体扑向茧蛹,啃食声里混杂着骨肉生长的异响——父亲竟在借我的血肉重塑肉身。
血月突然坠下一道霹雳,劈开了我手中的槐木引魂幡。幡布燃烧的瞬间,二十年前的真实记忆喷涌而出:产房里的父亲握着接生剪,剪断的不仅是脐带,还有母亲喉间的动脉。他将我的尸体泡进人鱼膏,偷天换日地把柳素娥的阳寿嫁接给死胎。
你从来就不是活人!父亲的新肉身从鬼婴残骸中站起,胸口嵌着那枚完整的双鱼玉佩,你只是承装柳素娥阳寿的皮囊!
整片大地开始塌陷,无数双鬼手从裂缝中伸出。我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融化,柳素娥的残魂从影子里渗出,她脚踝上的铜锁链正与我的筋骨相连。父亲高举的人皮灯笼突然炸开,真正的黄泉路在我们脚下显现——那条铺满婴孩头骨的路上,八百盏灯笼正等着引渡我的假魂。
母亲的肋骨突然刺穿掌心,我将沾满心头血的残玉拍进父亲眉心。鬼婴们发出最后一声啼哭,化作血水渗入地缝。父亲新生的皮肉急速溃烂,他疯狂撕扯着胸口的双鱼玉佩,却扯出了自己漆黑的命魂。
你换了我的命,却改不了因果。我摇响招魂铃,柳素娥的锁魂链应声而断。父亲的人皮灯笼接连爆燃,每盏灯熄灭都有一道天雷劈在他身上。当最后一盏灯笼化作灰烬时,他腐烂的指骨死死抠进我的肩胛,我们相拥着坠入黄泉路的裂口。
在意识消散前的刹那,我看见血月里浮现母亲的身影。她将三根肋骨插回自己胸腔,对我露出初见时的温柔笑容。八百亡魂的叹息汇成风,卷走了父亲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声对不起。
终局余烬
黎明前的乱葬岗上,半枚双鱼玉佩躺在焦土中。玉佩旁的槐树新长了人脸树瘤,隐约能辨出父亲扭曲的五官。十里外的村落里,新生女婴脚踝带着双鱼胎记,接生婆剪脐带时听见了灯笼纸的沙沙声。
而在阴阳交界处,一盏没有灯绳的人皮灯笼忽明忽暗。灯罩内壁新渗出血字,写着个未完结的换命咒。每当血月再现时,灯笼里就会传出婴儿啼哭,伴着骨钉入肉的闷响,等待下一个轮回的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