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在妈妈快生我的时候,和一个小寡妇跑了。
爷爷因为生病,早就去世了,奶奶只能带着家里为数不多的钱外出,想把爸爸找回来。
妈妈不喜欢我,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出生的时候奶奶还没回来,妈妈的月子是姑姑帮忙伺候的。
两个人经常吵架,每次吵完架,妈妈就会骂我：就因为你这个赔钱货,老公跑了,家也没了,坐个月子还要被人欺负。
你怎么不是个儿子你要是个儿子,你爸爸就不会跟那个贱人跑了,你奶奶也会拿我当祖宗供起来,你姑姑也会伏地做小给我伺候月子。你为什么不是个儿子
因为我是女孩子,所有的错都是我的。
奶奶是三个月以后回来的。谁也不知道,她是没找到爸爸,还是找到了,爸爸却不愿意跟她回来。这一趟出去,奶奶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模样更是老了十来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爸爸跑了影响了妈妈,还是因为经常跟姑姑吵架,妈妈一点奶水都没有。
我一直瘦瘦小小,就连哭的声音都像小猫一样微弱。
来串门的邻居总会劝妈妈：想办法弄点奶粉给孩子补补吧,这么小的孩子,天天吃开水泡馒头哪行
妈妈却连连拒绝：不需要,不需要！吃了也浪费东西,反正就是个赔钱货。
奶奶回来后,妈妈便带着七岁的姐姐出去打工了。
而三个月大的我,就像垃圾一样,被妈妈随手扔给了奶奶。
妈妈和姐姐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几天。
刚开始奶奶会和妈妈争吵,抱怨妈妈不寄生活费回来。
妈妈则会反击：两个孩子,我养一个,你儿子养一个。他不给钱,就你养；你要是不想养,把她送人也行。
那不能的,丫头从小身体就不好,送人也不会有人要的。说到这,奶奶小心翼翼地劝妈妈和我多亲近亲近,丫头每次看见别的小朋友被妈妈抱着,虽然什么都不说,但那眼神让人心疼。你难得回来几天,多陪陪她。
妈妈直接拒绝：陪什么我一年难得回来这几天,我还想好好休息呢。再说了,哪家大人出去打工,孩子不是这样过来的就她矫情。
奶奶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看着妈妈沉下来的脸,最终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再说。
姐姐在我的印象里,就跟小公主一样,有穿不完的漂亮衣裳,戴不完的好看发夹。她对除了我以外的所有小朋友说话都很温柔,还会给那些小朋友分享好吃的。
妈妈和姐姐走的时候,我在村口送她们上大巴。我拽住妈妈的衣袖,小声发问：妈妈,暑假我能去找你们吗村里其他的留守儿童暑假都能去找爸妈。
妈妈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暑假再说吧。你往旁边去,不要挡在路上。
老式的大巴启动,其他的父母从窗口探头出来,依依不舍地跟自家孩子告别。姐姐的脑袋也伸了出来,不过很快被妈妈的手拽了回去。我一直等到大巴消失,妈妈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自从爸爸跑了以后,奶奶就变得沉默寡言,几乎不笑,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坐在院子里发呆。我跟她每天只有几句固定的话：起来上学了饭好了,先吃饭吧不早了,快点睡吧。
时间就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中流逝,暑假终于来了。我打电话问妈妈：张大妈回来了,我能跟着她一起去吗张大妈跟妈妈在一个厂里上班,这次回来是接三年级的儿子去那边过暑假的。
妈妈直接拒绝：别来了,我天天上班,还要送你姐姐去学舞蹈,我哪有时间管你
每年暑假,我都会问妈妈能不能去她那边过暑假。妈妈一直都有拒绝的理由：不是说要上班,就是要送姐姐去学舞蹈,或者送姐姐去上辅导班。一直等到我小学毕业,姐姐高考落榜去工厂打工了,妈妈还是说没时间
……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个小树林里,怎么走也走不出去。我哭着求妈妈救救我,可她抱着姐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在后面追呀追呀,明明她们就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却怎么也追不上。突然,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摔得非常痛,身上好多地方都开始流血。
我从噩梦中惊醒,小腹一阵剧痛,接着就是一阵暖流——我的大姨妈来了。来得太突然,不仅弄脏了我的衣服,也弄脏了床单。我没敢告诉奶奶,以为自己快死了,整个人蜷缩着躺在床上。
邻居姐姐家种的西瓜熟了,给我和奶奶送了一个过来。她发现了我的情况,借了我一片卫生巾应急。我蹲在院子里洗衣服和床单,奶奶回来了。她问：怎么不去池塘里洗家里水缸里的水是用来喝和做饭的。
我手忙脚乱地将沾了污血的床单盖起来,慌乱地解释：我待会会把缸里的水打满的。好在她也没有追问。
可我还得找她拿钱。奶奶,你能给我10块钱吗她脸上没有笑容,问道：你要钱干嘛
我要买卫生巾,可一个13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坦然地把这话说出口我脸红得都要滴血了,紧紧地捏着衣角。
奶奶盯着我看了半天,从衣兜里摸出用手绢包起来的一沓零钱,从中拿出10块钱递给我,问：够了吗
在这之前,每一次我问妈妈要钱,都会换来一顿骂。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够不够。
我用力点头,10块钱可以买两包20片包装的卫生巾,其中有4张是夜用加长的。我很节约,都是等吸得满满的才会更换。我以为一定会够用的,可10天过去了,大姨妈还没走。我有点害怕,给妈妈打电话,她不以为意：那就再等两天。这么点破事,干嘛还打电话过来问
可是我的身体却没法等了。那天吃完中饭,我收拾好碗筷准备去院子里,刚出门就感觉小腹传来一阵剧痛,然后整个人就开始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平板车上。奶奶正用她瘦小的身体用力地拉着平板车,太阳很毒,她还在我身上放了一把雨伞遮阳。奶奶整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我这才发现奶奶真的好瘦好瘦啊,她肩膀上的骨头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我挣扎着坐了起来：奶奶,让我下来自己走吧。她骂我,声音被阳光晒得含糊不清：死丫头,别乱动。你一动我更费劲。
卫生服务站的医生给我打了营养针,嘱咐奶奶：小姑娘太瘦了,现在又流了这么多血,一定要及时补充营养,好好调理身体。
从那以后,每天早上奶奶都会给我煮一个鸡蛋。每次赶集,奶奶也会去给我买一些猪肝。她还买了30只小鸡,小心地伺候着,说留着给我下蛋吃。
夏天非常热,我根本睡不着,奶奶就把凉床搬到院子里,和我一起躺在上面看天上的星星。她手里的大蒲扇摇个不停,微风伴着大蒲扇的风,我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家里的小鸡仔还没长大,我就要去念初中了。初中在镇上,离家大概6公里,我只能住校。住校的条件很简陋,一个宿舍十个人,热水要去水房打,八毛钱一壶,去迟了还打不到。
8毛钱一壶的热水,真的好贵。奶奶每个月帮村里扫马路的工资是500块钱。冬天,我也只能用冷水洗澡。卫生间是一层楼公用的,每个路过的人都能轻易将我看光。我每次都会拖到快熄灯、没有人的时候才去洗,洗完后快速钻进被窝,整个人冷得直打颤,一晚上手脚都是冰凉的。
期末考试的时候,大姨妈又来了。这次持续了两个星期,哪怕过了两个星期,还是没走,小腹一直疼得厉害,导致我考试时冷汗直冒。考完试回到家,奶奶吓坏了：丫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她又带我去了卫生服务站,医生给我挂了营养液,然后皱着眉头让奶奶带我去大医院看看。
奶奶这么些年,除了去找爸爸的时候出过一次远门,再没去过别的地方。回家以后,她去村长家里给妈妈打了电话。奶奶是顶着雨回来的。
我坐在院门口问：妈妈不回来,对吗
奶奶整个人情绪非常低落：过来帮我杀鸡。她要杀的是最大的一只母鸡,让我帮她提着鸡翅膀。
这母鸡还没长大,母鸡要6个月以上才会下蛋,下过蛋的才能算老母鸡,现在吃太浪费了。
让你提着就提着,哪来的这些废话！
养的时间短,母鸡并不肥,但是母鸡汤依然很香。可能是因为它们是奶奶精心饲养的吧
过年的时候,奶奶就我看病的问题跟妈妈吵了一架。妈妈的声音非常大,哪怕我在院子里,都被吵得脑袋嗡嗡响。哪个女人不来大姨妈就她矫情！没有公主的命,还得了公主的病。她要是因为这个就死了,那也是她的命！医院是吃人的地方,去了就要花钱,是你有钱送她去,还是我有钱送她去
初一初二,我的大姨妈一直不准时,有时候20天不走,有时候三四个月不来。好几次我都疼昏了过去,每次都把老师吓得半死。
我经常要去医务室打营养液、打止血针。那个时候的我非常自卑,下课能不动就不动,放学的时候也是等到所有人走了以后才走,因为大姨妈来的时间和量都没有规律,经常会把裤子弄脏,有的时候还会把椅子也弄脏。那个时候,我最害怕的就是老师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每天都恨不得自己是透明的。
但是,也有很多让我感动的记忆。有一次我弄脏了椅子,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我局促地去了卫生间。回来时发现后排的贾海波把他的椅子放在了我的位置,而我的椅子不见了。
那个时候小,一直觉得来大姨妈是非常羞耻的事情,当时我整个人脑袋都是蒙的。贾海波拿着我的椅子回来了,有同学就笑话他：贾海波,好好的洗什么椅子是不是尿椅子上了
贾海波斜眼看他们：我要是尿也尿你们嘴里。
我脸红得要滴血,用很小的声音说了句谢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但后来很多次,他都偷偷帮我洗椅子。
慢慢的,我的情况室友们也知道了。有次小腹疼得实在受不了,路都没法走,是室友赵月梅扶着我回的宿舍。她睡在我上铺,有时半夜我能感觉她下来帮我盖被子；每次打的热水,也都说用不完,非要分我半壶让我泡脚。
还有奶奶,她每个星期都会骑车往返两个小时给我送鸡汤,盯着我喝完。剩下的又去求宿管阿姨帮忙加热,留着给我第二天喝。
因为我成绩还不错,所以是数学课代表。可能我一直都是畏畏缩缩的性格,那个恶心的数学老师会趁着同学看不见的时候摸我。他说：你从小缺乏父爱,如果愿意,可以拿我当爸爸。你这么乖巧,这么文静,让爸爸好好照顾你。
在这些大人面前,一个初中生实在太好拿捏了。我确实没有父爱,也没有母爱,他轻易就抓住了我的软肋。那个时候,没有人有性教育的意识,生物课讲到男生女生生殖系统的时候,就连老师也会让我们自己看。没人知道哪些行为是应该的,哪些是不应该的。
好在数学老师没敢突破底线,不过他喝酒以后说梦话,被他老婆知道了。
他老婆来到学校找我,对我又打又骂,骂我是个狐狸精,骂我不要脸。我哭着给妈妈打电话,她却不相信我：就你,跟个豆芽菜似的,谁会看上你反正初中毕业你也是要出来打工的,不如初三就不要读了。
初二暑假的时候,因为奶奶要去帮姑姑带孩子,妈妈没通知奶奶,就直接把我带去了工厂。我的成绩还是挺好的,要是考试的时候不来大姨妈,我每次都能考进年级前十。可是妈妈从来不关心,也从来没问过我的成绩。
我记得小学的时候,老师问过我：你长大了想做什么那个时候我的想法就是去妈妈的工厂上班,那样就可以和妈妈一直在一起了。
工厂的工作跟我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妈妈的厂子是做鞋子的,我没有经验,被分配剪鞋舌头上边的线头。
厂子是个小厂,生产出来的鞋子会进行分类：质量差一些的就不贴牌子,质量好一些的就贴上像贵人鸟安踏这样的牌子。
剪一双鞋子的线头,能拿2分钱。我干活慢,工厂的节奏又快,组长一直催我,妈妈也会骂我：你上学上不明白,干活也干不明白,你将来这个样子,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妈妈骂得非常难听,声音也很大,我能感觉到整个车间的人都在盯着我看。
我几乎每天都要干到凌晨12点才能把所有的活干完,整个人浑浑噩噩,就跟一个机器一样。回到宿舍,睡不到5个小时,又被妈妈叫起来去上班。我觉得我的人生如果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
我怕再这样下去,我就真的认命了。我鼓足勇气跟妈妈说：我想回去读书,我想读高中,我想考大学。
8月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妈妈在整个车间人的注视下骂我：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公主了要不是因为你,我的人生怎么可能是这样。你要是再想些有的没的,以后就不要再叫我妈了！
说完,她就把我撵出了车间,站在太阳下面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通了,就给我进来好好干活；要是想不通的话,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你跟你爸一样,都是没良心的！
我从早上10点一直站到12点,妈妈都没有出来看我一眼。当时我整个人脑袋都是昏的,也不知道靠着什么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最后还是好几个工友看不下去,每个人凑了些钱,偷偷塞给了我：丫头,你和你妈的事情我们不好多劝。既然想读书,就快点回去吧。
我一路走过来好像一直都在得到好心人帮忙,整个人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接过钱,对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好在我已经15岁了,知道怎么坐车才能回去。一路忐忑,辗转了好几辆车,一直到晚上6点多才回到了镇上。远远的,我看到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我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
那个人影朝我跑过来,叫着：丫头！
是奶奶,真的是奶奶！
奶奶整个人状态很不对,她跑到我身边,一把抱住还没回过神的我：丫头,真的是你！对不起,奶奶刚回来。我也是刚听邻居小张送她孩子回来才知道你在那边工厂上班,我一直以为是你妈妈带你去过暑假的,是奶奶对不起你！
奶奶听张大妈说了我的情况,顾不上白天黑夜就想去找我。幸亏在这里看到了我,要不然400多公里,又是大晚上,真不知道小老太太准备怎么办
周围,车站周围不断有人经过。奶奶在人海里捞起了我,捞起了差点沉沦的我。
奶奶带我去吃了馄饨,就点了一碗：丫头快吃,奶奶不饿。
我吃了一小半,放下筷子：奶奶,我没胃口。她把碗拿过去,呼呼几口就把剩下的吃完,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不能浪费粮食。
奶奶跟妈妈大吵一架,最后放下话：从小到大,丫头都是我花钱照顾的,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她就不可能不读书。
初三开学的时候,奶奶带着铁锨送我去上学。我以为她是准备回来顺便去地里干活的,却没想到她把数学老师叫了出去。
在教室门口,一米五五的奶奶,发着狠地举着铁锨,对着一米七几的数学老师说：你以后要是再敢对我孙女动手动脚,我一铁锨拍死你！再去杀了你的全家！我都是一个快死的老太太了,我什么都不怕！
奶奶是真的带着杀意,看数学老师的眼神,真的有股他要是敢说一句反对的话,就拼命的架势。
数学老师吓得整个人浑身发抖,连连保证再也不敢了。
奶奶把铁锨收起来,扛在肩上,又变成了那个干瘪的小老太。
我送她到校门口,她回头对我说：以后他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奶奶保护你。
我重重点了点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数学老师是真的被吓到了,从此对我躲着走。数学课代表,也换成了男生。
奶奶打听了很多偏方,每次按照偏方熬好药,就骑着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送过来给我喝。那些药真的很苦,但是每次喝完,奶奶都会给我几颗糖。那些糖很甜,是我从小到大吃过最好吃的糖。
现在回想起来,初三是我整个学习生涯里最努力的一年。或许是奶奶各种偏方起了作用,或许是老天爷眷顾我这个可怜人。初三那一年的大姨妈相对来说比较正常,虽然一次也要差不多20天,但至少规律了一些,也没有再出现弄脏裤子、弄脏椅子的事情。
每两个星期,奶奶就会给我炖一次鸡汤。我说我胖了一点,她还站远了看看,说：都快到我下巴了。
我那会差不多是班里个子最小的女生。贾海波说他一只手就能把我拎起来。
因为状态好了,学习起来也更高效。每次考试我都能考到年级前三,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成绩。学校晚上9:50关灯,早上7点起床。我都是12点才睡,6点半就起来。夏天天亮得早,早上早起是可以看书的；天冷了以后就不行了,但好在卫生间的灯是一整晚都亮着的。虽然味道不太好闻,但至少有地方可以看书。
一开始赵月梅跟着我一起学,但是一个星期以后,她就坚持不住了：我不行了,我要去睡觉,明天我再努力。然而她明天也没能坚持住。
冬天天气特别冷,哪怕我在卫生间来回走动,手脚还是冰凉。我把能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也不太管用。晚上11点,宿舍阿姨起床上卫生间,发现了我。她沉着脸看着我：跟我来。阿姨把我带到了她的宿舍,扔给我一个热水袋,以后想学就在这里学,你要是冻死了,我还得担责任。
奶奶后来把村里扫马路的活给辞了。初中免学费,种地的钱加上500块钱的工资,还能够我们两个人生活。但是要是上高中,那钱肯定是不够的。
奶奶开始跟着村里的人去工地做小工。有一次星期天我绕路去工地找她,看到她佝偻着腰,费力地把水泥和沙子搅拌好,然后再铲到独轮车上。沙子、水泥加上水,每一样都压秤,搅拌到一起,一独轮车至少200斤。奶奶走一步,都要防止车子翻掉。我担心她摔倒,跑过去想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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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来了快点回去,这里都是灰。她送完水泥过来找我,身上的灰已经拍干净了不少。没一会工头叔叔经过,笑着问：这就是你孙女
她拍了拍我的肩：你可要好好读书,你奶奶这把年纪出来干活都是为了你哦。
奶奶摆摆手：别乱说。
等工头离开,奶奶说：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出来做点活,挺好的,也不无聊,还能锻炼身体。
她推来自行车,丫头,走,我们回家。我专门让邻居小张赶集代买了一斤猪肉,晚上我们回家包饺子吃。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比奶奶高了。不知道是我长个了,还是她身高缩水了。我声音有点哽咽：奶奶,你一定要活到100岁好不好
傻丫头,我们全乡还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活到100岁的。
我不管别人,我只想让你长命百岁,等我长大了,我好好孝顺你。
夜风吹动了奶奶的衣衫,也吹动了她轻柔的话语：好呀,那奶奶为了丫头努力活到100岁,奶奶要看着丫头读大学,结婚生孩子,当妈妈。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到时候奶奶就成老不死的喽。
不会的,奶奶,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等我长大了,能赚钱了,到时候换我照顾你。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学习更加刻苦。功夫不负有心人,期末考试我竟然考到了年级第一。赵月梅一脸兴奋地看着我：你是有读书天赋的,一定要坚持下去,到时候苟富贵不相忘。
上天好像是公平的。就像贾海波、赵月梅,他们虽然学习不如我,但心思细腻又善良,还拥有父母的喜爱。老天爷为你关上了一扇门,总会打开一扇窗,或许补给我的就是学习天赋吧。
初三最后的时间,我抛除所有杂念,全力冲刺。买不起练习册,就借贾海波的自己抄；没有计算纸,就主动帮老师批改卷子,记录完分数后,把没用的卷子反面当计算纸用。我把错题认真写在错题本上,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练习。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成绩稳定了下来,每次考试都能稳居年级第一,但我知道,这不是终点。
6月中考,每年这个时候天气已经开始炎热。偏偏考场的吊扇还坏了,监考老师拿着草稿纸不停地扇风,汗水依旧止不住地往下流。这场考试,不仅是知识的检验,更是一场磨练。最后一场考试时,我肚子一阵一阵地疼痛,脑门不断冒冷汗,好不容易熬到考试结束。这时,旁边有同学小声提醒我：你裤子上面有血。果然,大姨妈又来了。
出成绩那天,正好是奶奶虚岁66的生日。在我们这里,老人66岁是大寿,亲朋好友都前来恭贺,家里摆开了两桌宴席,妈妈也带着姐姐回来了。
姐姐已经有了男朋友,吃饭时,大家聊起姐姐男朋友的事情。一个远房表姑突然看向我,说道：丫头,这些年你奶奶一个人把你带大不容易,现在你也毕业了,可以跟着你妈妈一起去赚钱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她。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这丫头长得漂亮,人又乖巧,将来肯定能嫁个好人家,到时候你孙女的孝敬肯定少不了。
奶奶立刻打断他们的话：呸呸呸,丫头是要考高中的！
远房表姑皱眉：高中哪里是说考上就能考上的丫头是漂亮,但也不像个聪明的。我记得她姐姐就是高中没考上,大学多念三年也是浪费钱。丫头嘛,总归是要嫁人的,识点字就够了。
其他人也点头附和：我家闺女初中毕业,现在在南方厂子里,一个月能拿一千三四,谈了个对象,家里有房还有门面,挺好的。
是的呢！我家亲戚全家人挣钱供着儿女读书,三年高中不知道花了多少钱,结果考了个大专,毕业以后跟初中生一样进厂上班。
说起来我倒是想起来了,我们村有个男的,家里条件不错,三两层的小楼房,还买了个四轮汽车,我看跟丫头挺般配的。
妈妈也在旁边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她身体还不好,天天读书就是浪费钱。
本来脸色已经很难看的奶奶直接拍了桌子：只要丫头能考上高中,我就供她读书！
就在这个时候,妈妈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班主任打来的,中考成绩出来了。奶奶抢过手机,迫不及待地问：丫头考上了没
妈妈接电话的时候直接按的免提键,周围吵闹,班主任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考上了！考了全县第二……不,考了全县第一！你家丫头真的厉害！
班主任的话还没说完,妈妈就吃惊地打断：全县第一老师你没搞错吧
怎么可能搞错成绩学校已经收到了！
满院子的人都惊住了,其实我自己也是。县里没有联考过,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考得这么好。只有奶奶很激动：我早就说过,丫头一定能考上！
她满面红光,眼睛都是湿的,摸着我的手,好好读,考个好大学,以后带着我去外面看看世界。
如果只是靠一般的成绩,亲朋好友或许还会让奶奶别浪费钱。可我是全县第一,他们吃惊以后纷纷改了口：丫头这么聪明,全县第一,这是一只脚已经跨进大学了！
是啊,身体不好是富贵病,说明以后是要大富大贵的。
就连妈妈也改了口风：既然你奶奶愿意供你,那你就继续读吧。
奶奶那些天很兴奋,小老太走路腰杆都挺直了。村里的人打趣她：你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人看上去都年轻了。
奶奶笑得很开心：那是当然！我答应了丫头,要活到100岁,将来享她的福呢。
市里最好的修远中学给我发了录取通知书。我当然想继续读,不会放过最好的学校。我以为自己在读书上很有天赋,结果等我去了修远中学才发现,能进来这里的学生,每一个都是人中龙凤。
我在这里也见到了真正天赋高的人——他们上课不认真听讲,课后练习都不怎么做,但是考试成绩依然让我望尘莫及。当然也有一些天赋没那么高的同学,但他们寒暑假甚至星期天会请老师补课,家庭条件好的更是会去上一节课400块钱的一对一辅导。
第一次测试考,我考到了班级20名。我永远忘不了班长把卷子发给我时,不屑地说了句：你们县的教学质量很一般呀！
是啊,我可能真的是侥幸考了全县第一,但是在这里,我就跟尘埃一样渺小。这种巨大的落差感对于一个16岁的孩子真的很残忍。
没事,我相信勤能补拙。可当我拿着不会的题目去问班长的时候,他很冷漠：这个题很简单,你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你如果底子不好,可以周末去找补习班补习。
我读书一直都是在吸奶奶的血,哪里有钱去补习市里离得远,规矩也多,奶奶不可能再给我送药,也没人再给我熬鸡汤。我压力非常大,大姨妈又开始不规律,一个月都没停。因为时间长,准备的卫生巾用完了,我没有及时更换,下身有些发炎了。
那天,同桌突然紧紧皱眉：什么味呀,这么臭
我的心瞬间掉到了嗓子眼,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是我身上腐烂的气息散了出来吗前后左右的人都在使劲吸鼻子,同桌更是侧过身来嗅我。其实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可是在当时的我看来,却无比漫长。
隔壁的女生笑着道：我刚才吃了臭豆腐,又买了一包臭豆干。总算把这些人的注意力从我身上吸引了过去。
我开始想念贾海波,开始想念赵月梅,我有一点点后悔了。如果我选择在县里边读高中,会不会比现在好一些
来了一个多月的大姨妈总算走了,我长长的松了口气,集中精力想要好好学。可两个星期以后,它又来了。我在自习课的时候直接昏了过去,医务室的老师给我打了营养液,并催促：让你家人抓紧带你去大医院看看,这种事情不能拖。
我给妈妈打电话,她在那边沉默了好一会：现在工厂天天赶工,我没时间也没钱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妈妈在工厂谈了个男朋友,两人准备结婚了。
我没敢和奶奶说,我知道她没钱,我也怕她担心,每次打电话和她都是报喜不报忧。我压力很大,整个人状态也越来越差,我的排名也在不断的下降。
体育课的时候,我抬腿,有东西沿着腿根掉了下来——是我买的质量很差的卫生巾,它沾满了血,掉在了操场上。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腹部就像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了一样,鲜血哗哗地流了出来,顺着裤脚滴到了我的鞋袜子里,然后又流到了操场上。我整个人就跟傻了一样站在那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愣了好几秒以后,我落荒而跑。
我跑到了教学楼的顶端,楼顶有一些盆栽,里边的花已经死掉了。我想起临开学的时候,奶奶把菜园里那棵开了好些年的芍药给挖了。我当时问她：开得这么好,干嘛要挖掉
表面看着好,其实底部已经黑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死。
我感觉自己就像那棵芍药一样,表面看着好好的,其实内心早就已经腐烂了,死亡好像就是眼前的事情。
血还在不停的流着,风顺着裤脚往上吹。我感觉周围全都是人,他们都在嘲笑我。我在想,我要是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对这个名校的声誉有影响我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了学校。心里是这样想的,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前跨了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丫头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奶奶！她穿着好几年前姑姑给买的、她一直舍不得穿的外套,提着一个大黑包,干瘪的嘴朝着我笑,眼角挂着慈祥的笑意,丫头,快来！奶奶凑到钱带你去看病了。
她把手提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了很多东西,这是奶奶给你做的腊肉干,这里还有黄桥烧饼。你看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转身跑过去。奶奶紧紧地抱住我,声音沙哑：你这孩子！身体不好,大冷的天还在顶楼吹风,你不要命啦你要急死我吗
她坚持把外套脱给我穿,扯着自己里边的衣服,奶奶的衣服太旧了,会不会给你丢脸我使劲摇头,一边哭一边笑：不会！不会！
进了楼道,我才发现班主任老王居然站在门边,他脑门上都是汗水。看到我后,他长舒了一口气：身体要紧,快跟你奶奶去医院吧。
所以班主任,刚才应该察觉到了我想自杀的想法。奶奶把钱缠在腰上,每次拿钱的时候都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怕我尴尬。她跟我解释：人多小偷就多,这是你看病的钱,奶奶一分都不能丢的。奶奶至少还能挣十年的钱,这里是县里的,这里是市里的大医院,你的病一定能看好的。
医生开了一大堆的检查单。等待结果的时候,我们去医院的食堂吃了午饭。奶奶给我买了一份猪脚饭,向店家要了一碗开水,我们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她从提包里边掏出两个面饼,就着开水吃：我在家做多了,不能浪费。
她掏几千块钱的检查费不眨眼,却舍不得花10块钱给自己买一份午饭。我真的该死,我居然忘了要好好孝顺她的承诺。
医生说我月经不调,给我开了药,让我先按时吃。出医院时天色已经快黑了。奶奶担心家里的鸡鸭,急着赶回去。
我送她去坐车,上车前她把身上最后的几十块钱也递给了我：丫头,马上天冷了,去买双棉鞋穿,你怕冷。
她站在大巴的台阶上,摸摸我的头,一定要按时吃饭,身体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学习。
回到学校,有隔壁班的同学在背后小声议论：就是她,那个血染操场的。正当我手足无措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放什么屁呢你们没有姐姐,没有妈妈,没有外婆吗
是学习委员王玉霞。她抱住我的肩膀,别搭理这群傻逼,跟三八一样,嘴这么碎。
现在是晚自习的时候,她牵着我走进教室。大家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头看书的看书,做题的做题。没人关心或者安慰我,但这是我想要的。我希望大家彻底忘记那件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教英语的陶老师叫住了我,递给我一袋东西：我和王老师给你买的,他不好意思给你,让我转交,你快拿回宿舍。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可以来问我们老师。
袋子里有好多包卫生棉,还有姜汁红糖和红枣,以及一盒全新的内裤。这所学校里绝大部分人都很淡漠,但这点滴的温暖就足够让我鼓起勇气前行了。
吃完药也放寒假了,情况并没有太多的好转。妈妈已经再婚了,明确和奶奶说了,以后我的事情,不要再找她了。听到妈妈的话,奶奶沉默了好久。她变得更忙了,除了在工地干活,不忙的时候也会去干一些零散的帮人拔草的工作。
奶奶干的活越来越多,最终攒了一些钱。天气慢慢暖和了起来,奶奶闲不住,就去菜园子里翻地,准备种一些蔬菜,想着到时候也能卖些钱。我跟着去帮忙,听到她突然惊叹了一声。
怎么了奶奶
丫头,你快过来看。原来是那棵被挖掉的芍药,本来以为已经死掉了,却没想到有一根新的嫩芽从土里长了出来,光照在上面,嫩芽在微风里轻轻地摇摆着,彰显着生命的顽强和美丽。
奶奶把铁锹举起来,准备把芍药铲掉,却又在半空改了路径,将那颗小嫩芽就此留了下来,静待花开。
假期,奶奶又带我去市区看病。她心情很好：年前卖了一头猪,你姑姑又给了我一点,够给你看病了。去的是新开的医院,医生很笃定：是盆腔炎,先办住院吧。
奶奶满是希望：能治好吗
能。
奶奶笑的一脸慈祥,连连点头：那好那好。医生开了很多检查,开了好多好多要吃的药,缴费单是一沓一沓的。我和奶奶抱着美好的期待,仅此一次我就能成为正常人,可现实很残酷。
住院的第五天,有人拉着白布在医院闹事,让主治医生为他们丧命的儿子偿命。很快就有穿着警服的人过来,原来这是一家莆田系医院。
可我们当时都不懂,医院里乱哄哄的。奶奶不见了,我在主治医生办公室找到了她。一大群病人家属闹哄哄的在讨要说法,奶奶死死抱着医生的腿,她跪着,低声的哀求：把我的钱还我,那是给我孙女治病的,我孙女才16岁,她的病耽误不得,把我的钱还给我。
眼泪自她浑浊的眼眶里滚滚而落。
我扒开人群去扶她：奶奶,你先起来。你没有错,你别跪他,你别跪。
交了的6000块钱,最终也只退回了1000。奶奶捏着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钱,神色颓然：我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我紧紧抓住她的手：奶奶,我不看病了,反正也不会死,就这样吧。也许它哪天就好了。
奶奶擦了擦眼角,粗糙的手摸上了我的脸,扯了一抹笑容：傻丫头,你才16岁,当然要治了。我现在就回去挣钱。
奶奶送我回学校以后就回去了。一个月以后,她笑容满面的来找我：丫头,我又攒了五千,我们去看病吧。我很吃惊：这么短的时间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我把家里十棵杉木卖了。乡下人注重丧事,那个时候都是土葬,棺材也是自己定制。家里的10棵杉木,快20年了,是准备给奶奶打棺材用的。
我急了：那可是……奶奶笑了：我要活到100岁,现在再种树也来得及。再说人死了,草席子包着入土也一样。
她慈祥而温柔的注视我,你一辈子还很长,当然给你看病最重要。
这次我们吸取教训,找了正规大医院,看的是专家号。专家单独留下奶奶聊了很久,出来时奶奶头低着,看到坐在外面的我,又朝我笑：医生说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随着你慢慢长大,会越来越好。
从那以后,奶奶总是攒到一笔钱,就忙不迭带我去看。看过西医看中医,吃过西药吃中药,但我身体没有太大改善。我在学校也被特殊照顾了,可以不用去上体育课,重活也轮不到我干。我还收到了赵月梅写给我的信。她在外地打工,有个同事跟我情况差不多。她说对方在吃一种偏方很有效,特意抄给我。我还收到了贾海波给我寄的礼物,一只可爱的草莓熊。他说夜里抱着睡觉很暖和。
我还是沉默寡言,但遇到不懂的问题我会厚着脸皮问老师,问学习委员,问每一个能问的人。这里都是聪明人,学习进度很快。我又时不时去医院,经常会落下课。纵使我倾尽全力,但成绩依然排在中游。
这一年过年,妈妈和姐姐都没有回来。奶奶给我买了件新棉袄,大红色的,喜庆又好看。大年初二,姑姑家的表弟拉着我放鞭炮,结果他调皮把鞭炮往我身上扔,红棉袄被扎了个洞。我当时就懵了,抓着表弟揍得他嗷嗷哭。姑姑听到声音出来,一把把我推开,指责道：你做姐姐的不会让着点
我气的直掉眼泪。这是奶奶给我买的新衣服,凭什么是他先弄坏我衣服的我为什么要让着他
奶奶也出来了,看了看我衣服上的洞,叹气：算了,回头补一下,洞也不大。常乐是你弟弟,不能动手。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奶奶,你也更喜欢弟弟吗就因为我是女孩子我可以接受全世界都不喜欢我,但是我不能接受奶奶也这样！
我低头就往外面跑。
奶奶追了上来,村子里不时响起鞭炮声。奶奶拽住我,说话的时候吐出团团白雾：医生说你这个病可能以后不好生孩子。她顿了顿,你表弟也算是血亲。
她摸着我的头,丫头,我肯定走的比你早,我是怕我走了以后。我走的肯定比你早,你妈妈改嫁,你姐姐跟你又不亲。我是怕我走了以后……
我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眼泪止不住地掉：大过年的不许胡说,奶奶你不会死,你答应过我要活到100岁的！
下午,常乐推开我的门,递给我一个盒子：这里是我的压岁钱,你拿去买件新衣服。
我已经不气了：算了,补补就行了。
表弟在我周边徘徊了好长时间,才小声说：表姐,我觉得外婆不喜欢我,她只喜欢你。
但你爸爸妈妈更爱你呀。也就是这一瞬,我瞬间释然了。
或许我们这辈子得到的爱是定量的,我得到了奶奶全部的爱,所以不能再奢求其他人也爱我；常乐得到了姑姑姑父的爱,所以奶奶不会那么爱他。终其一生,我们能得到一个人全然无私的爱,已经是幸运至极。
或许想通了这些,我思想上的负担轻了很多,学习起来也比以前得心应手。病还是在继续看,市里的医院走了个遍,奶奶又带着我去了省里的大医院。她的背越来越弯,头发白得更多了。可是只要我一提算了,不看了,她就很生气：怎么能不看你还小,世上医院那么多,我就不信没有能治好你的医生！
妈妈偶尔也会打电话抱怨后找的老公对她不好,也会抱怨姐姐自从结了婚以后对她也不孝顺。
村里很多人劝奶奶：算了,一个女娃,你供她吃穿读书就算了,拼了这条老命,花那么多钱给她看病,打水漂了。天天看病耽误学习,万一到时候没考上大学,钱没了。
每次,奶奶都叉着腰骂他们：闭嘴！你们要是再这么说,我就对你们不客气了！只有一年的时间,不管怎么样都要让丫头高考。再说了,钱是我花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瞎逼逼
高三那年,奶奶找到了一个中医医院,可以把药密封好,每次喝的时候隔水加热一下。每个月都要去检查一次,再重新开药。月事还是不规律,有时候两三个月不来,有时候一个月来两次,但基本上15天以内就能止住,腹部疼痛的感觉好了很多,算是取得了一定的疗效。
我也听从医生的建议,学习的时候心无旁骛,全力以赴；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一定休息,绝不能熬夜透支身体。我每天都会吃些肉,营养跟上了,脑子才能清醒。现在省钱就是在消磨过去数年的努力。
我就像一个干枯的海绵,拼命在知识海洋里吸水,恨不得把自己撑爆,只盼着能在高考的天平上重一点再重一点。所有人都在努力,你往前,别人也往前。我的成绩从班级20到班级18,然后再到班级15,然后再到班级12。每往前挪一个名次都要竭尽全力,而高考这个独木桥,我要挤走的对手更多。我必须要成功！我盼着时间慢点走,让我把所有缺失的都补上；我又希望快点走,只要进了大学,奶奶就会轻松一些。
日复一日,高考总算来了。鉴于我的情况特殊,医生提前给我药物,按照规定吃下去,高考那几天就不会来大姨妈。我的运气不错,考场分配在本校,天气也不错,高考几天都是阴天,一点都不热。
考试的时候,我想起奶奶带我去看病。下了车,我们坐地铁去医院。在地铁上,奶奶搓着腿有点骄傲：我字不认识几个,但坐过火车,坐过地铁,这辈子只有飞机没坐过。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上天上去看看。
当然有,我以后带你去坐飞机。
奶奶摆摆手：算了,飞机票那么贵。
奶奶,我不是说说而已,我是真想带你去看看,看看大好河山,看看高楼大厦,看看万家红尘,看看世间芳华。
高考铃声响起,我低头答题,心中默默说着：奶奶你等我呀。
最后一场考完,我直接回宿舍收拾行李。没一会儿,宿管来找我：李奶奶在大门口。
她怎么过来了我赶紧扔下东西,跑到校门口。学生们都走了,刚才拥挤喧闹的校门口此刻人烟稀少,奶奶提着蛇皮袋,蹲在马路边,夕阳柔光包裹着她。我之前都没有发现,奶奶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我哽咽着上前叫了一声：奶奶！
奶奶看到我,慈祥地笑了笑,快步走过来：丫头,我把家里的猪还有鸡全卖了。明天带你去看病。
我伸手一把抱住她,奶奶好瘦啊,她怎么这么矮。
奶奶,你都不问我考的怎么样吗
考都考了,好不好也无所谓了。
成绩出来那天,奶奶在给村里一家大棚地干活。夏天很热,大棚里边更热,我熬了凉茶去送给她喝。听到好多人在打趣她：挖心挖肺供孙女读书,能考上好大学不现在和原来不一样了,考个普通大学可没什么用。你家那丫头那身体,我看是没什么希望了。这几年为了她,你花了多少钱,以后能回本不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奶奶停下动作,擦了把汗：你们懂个屁,丫头不知道多懂事,考不考得上大学,她以后都会孝顺我。说着看到了我,立马得意洋洋,看我孙女,我孙女来给我送凉茶了,你们孙子孙女有这么好没
凉茶我熬了很多,绿豆汤我也熬了很多,给其他人也分了一些。这个大棚是村长家的,村长也在这里,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问：快出成绩了吧我点了点头。那你别急着回去了,一会就在这里查。
村长给我递了个洗好的西红柿,这些大爷大妈爱开玩笑,其实都关心你,盼着你有出息,不辜负你奶奶的辛苦。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的是的,村长说的是,查完分数以后再回去。我心想,那就查完分数再回去吧,我正好也想帮奶奶干点活。结果奶奶狠狠瞪我：一边去,你就不是干活的,别在这里碍眼！
我坐在树荫旁边等着,头顶的蝉吵个不停。终于到了下午6点,干活的人也下班了。等你家丫头查完分数,我们也散了。
村长拿出手机递给我,我手都有些抖,旁边的人也很激动：快,快查查看！大家都凑了过来,我一个键一个键输入准考号,脑门上已经热汗滚滚。
外放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清楚：总分601！蝉叫的声音太大了,耳朵嗡嗡作响,后面的每一科成绩我已经听不太清了。
奶奶几乎把耳朵贴在手机上：多少我听着好像是601,我没听错吧,再放一遍,再放一遍！
没错,就是601！那一年文科一本线是527,我的分数去偏远的地方上985都够了,但是本省的不够。
奶奶眼睛都红了,抬手狠狠擦了两把：丫头,你考了601,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说着说着,她又哽咽了,你中考是全县第一,要不是这个病拖累了你,说不定你都能考上清华北大。是奶奶没本事,奶奶要是能赚大钱,你……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我朝她笑：已经很好了奶奶,要不是你,别说考大学,我连高中可能都没法读。谢谢你奶奶,谢谢你拉着板车带我去打针,谢谢你一次一次救助了我,谢谢你不停的带着我一家一家医院的跑。
其他人也都过来笑着打趣：这么高的分数,丫头已经很厉害了,要不是你一直跟在她后边,她能考这个分数吗奶奶做到你这个份上,全县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奶奶擦着眼泪,扛着铁锨露出微笑：中午都去我家吃吧,我杀两只鸡！村长哈哈一笑：晚上都去我家吃吧,我杀两只鸡！
嫂子大娘们帮着杀鸡,男人们凑凑在一起就着几碟干花生喝上了。
我在灶台下烧火,炉火把我的脸、我的心烧的滚烫,干竹子烧的时候发出噼啪作响的爆竹声。我以前有些害怕这个声音,现在它们听上去却如此美妙——这是为我奏响的乐章吧。正如奶奶说的,如果不是这副身体,或许我可以飞得更高；可如果不是老天爷,或许就不会用聪明的脑袋补偿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世间之事大抵如此。
我最终填了一个省城的211,因为离家近,可以经常回来看奶奶。通知书下来以后,奶奶摆喜酒,亲朋好友都过来了,就连妈妈也跟厂里请假回来了,还有姐姐也带着姐夫回来了。
开席之前,村长道：请我们今天的主角大学生,作为过来人,给其他的学生们说几句吧！我被推到村长身边,忙碌招待的奶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满脸欣慰,眼眶湿润地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我想告诉大家,我们这样的孩子,唯有读书是最可靠改变人生的法子,一定要努力。我笑着,眼泪却忍不住涌出来,还有,我想感谢一些人,谢谢奶奶始终没有放弃我,一直支持我；谢谢所有对我好的老师,谢谢姑姑,谢谢村长,谢谢各位帮助过我的大娘婶子和姐姐们。
妈妈和姐姐坐在人群中,笑嘻嘻地挺直了腰杆,双目期盼,但我的视线迅速扫过,擦干了眼泪：就说到这里,大家赶紧吃饭吧。妈妈的脸迅速垮了下来,我下来后,她拽住我的胳膊：难道我和你姐姐不值得感谢一下吗
感谢什么我轻声问。感谢你们不闻不问吗妈妈眼睛一瞪,要不是我从小锻炼你独立,你能有现在这么出息吗
我冷笑一下：那你锻炼的很成功,我很独立,已经满18岁了,以后大概不需要你了。
好在这时,奶奶朝我招手,她低声说：厨房蒸的鸡做好了,我给你选了几块最好的,快去吃。
我低落的心情一扫而空,是的,我有奶奶,有她就够了。周围的人都在对她说着恭维的话,大家都说她养对了人,马上就能享福了。
奶奶舌头都大了：我不要享她什么福,只盼她健健康康,以后能结婚,再生个自己的孩子。
我把头别过去,极力忍着不哭,她还是担忧,怕我生不出孩子,怕我在这个世上会孤零零的。所以,奶奶,你一定要活得久一些,有你为伴,我又怎么会孤独
大学在省城,看病方便许多。很奇怪,我的大姨妈竟然慢慢好了许多,每次都能在七八天就结束,而且一个月来两次的情况也比较少了,另外也不会再出现肚子特别痛的情况,比以前好了很多。医生说大概是因为我成年了,身体各方面的机能趋于完善,另外不用有学习的压力,精神压力小了,只是生育上可能会比寻常的人要困难许多,这倒不是我目前要考虑的。
学费是贷款的,生活费第一个月奶奶给我1000块钱：要吃好喝好,别亏了身体。妈妈也给了我1000块钱,但是我没有要。
我跟奶奶说：我可以做兼职养活自己,你该休息了。
可她闲不住,哪里有活叫她,她去的比兔子还快：我做事就好好的,一停下来全身是病,你让我天天在家躺着,我很难受的。
放寒假我做家教,一直到腊月二十七才回去。10点从村口下大巴,奶奶迎上来帮我拿包：丫头,天很冷,奶奶一直在等你呀！村长说：奶奶知道你今天回来,天还没亮,就在村口等着呢。奶奶慈祥地笑了笑：我8点多才出门。
到了家,我打开包开始清东西：奶奶,这是给你买的小蛋糕。奶奶年纪大了,牙口不好,爱吃点软和的,她每次都是自己拿鸡蛋和面粉去镇上的蛋糕房加工,这样便宜,但蛋糕做出来硬邦邦的不太好。我从省城蛋糕店买的,特别软和。果然,奶奶吃了一块后惊讶道：这个蛋糕怎么比棉花还软,是不是很贵
不贵,5块钱一盒。其实是15块。
我又拿出给奶奶买的毛裤,奶奶惊叹不已：这个好暖和,多少钱
30。其实是130。奶奶皱着眉：有点贵了。我笑：那你天天穿,多穿几年就回本了。
我还给奶奶买了一件紫色的羽绒服,奶奶摇头：这么轻,冬天穿会冻死吧
你试试看。奶奶脱下又旧又厚的老棉袄,穿上我买的羽绒服,特意跑到外面溜达几圈。她很兴奋：以前带你去看病,在省城看到大冬天那些人穿的那么薄,我还奇怪他们怎么不怕冷,原来这羽绒服又轻又暖和。这个不少钱吧
40块。奶奶反复摸了摸：还好,不算太贵。
下午,她穿着羽绒服、穿着毛绒裤满村溜达,逢人就说羽绒服40块,毛裤30块,说我买的东西又便宜又好,害得几个不明真相的大娘跑来问我在哪里买的,我只好说是店铺打折清仓,现在全部卖光了。
第二天,她又换上了自己的旧衣服。奶奶,我给你买的怎么不穿
过年再穿。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吃过年夜饭后,奶奶把我叫到屋里,递给我一张农村合作信用社的卡,压低声音说：以后奶奶的钱都存在这卡里,密码是你生日,里面现在是23600块,这是我给你存的嫁妆。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很生气：大过年的不许胡说,你答应过我要活到100岁的！
奶奶笑了,眼角全是皱纹：好的好的,密码你记住就行。
走出去看晚会,她转身出去,磕到门槛,还好我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晚会看到一半,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奶奶老了,精神头大不如前。我这半年忙着做家教赚钱,周末很少回来,当初选择省城的学校就是为了经常回家看她,可是我却没做到。我得找个更适合赚钱的办法。
开学后的室友卧谈,一个室友偶然的一句话让我找到了灵感：我过年在家追一部短剧,花了100块钱,追到现在还没有结局,那个短剧好火,那个编剧肯定赚爆了。
100块钱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不是小钱,这个时候短剧刚刚兴起,已经有不少人在看了。
我从小到大语文成绩一直不错,高中时还在杂志上发表过文章,或许我可以试试去当编剧。说来惭愧,那会穷,一开始我追小说都是跟着室友们,他们买什么我就看什么,又或者只看免费的,看看他们怎么开头,怎么调情绪,怎么安排剧情,怎么控制节奏,怎么吊观众的胃口。
这期间我的家教兼职也没停过,一个多月时间,我先在某网站上注册账号开始写。第一本写了五六万字没有人看,室友说我写的废话太多了,于是换个马甲重新开始。从大一开始,我拿到了人生第一笔小说稿费300块。400、500……跑了两个月,我的文上了一次小小的推荐,那个月稿费出来3000块,当时我以为网站搞错了,傻乎乎去问编辑,我估计他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嫌自己稿费多的。上个推荐位差不多就是这么多稿费。
从那个月开始,我的稿费有了大的进步,比做家教赚的还多。
小说收入稳定以后,我就开始尝试写短剧编剧,这个文字比写小说还要少,只要获得认可,赚的也比写小说赚的多。
我继续着家教的工作,暑假早早回家,这次我没有提前打电话,省得奶奶等。到家的时候,奶奶正在吃午饭,偌大的堂屋里,她孤零零一个人坐着,一碗白米饭,一碟拌黄瓜,这是她的午饭。她低头扒着米饭,扒着扒着,长长叹了口气。
我眼眶一下就红了,叫了一声：奶奶！她猛地抬头,看到我后,揉了揉眼睛,急忙站起来：丫头,回来了,吃过饭了吗,饿不饿奶奶去杀鸡,过年做的鸡现在能吃了,你要是饿,房间里还有你姑姑送来的牛奶,我特意留给你喝的。
她去厨房忙着,我去房间找牛奶、零食,整整齐齐摆着,奶奶舍不得吃,一直留给我,留着过期了她也不知道。
奶奶一直没有手机,这次我给她买了个智能机,给她装了微信,教她怎么给我打视频电话。我站在院子里看着她眯着眼睛,整张脸贴在镜头上,用超大的声音喊：丫头,你能看到我吗,能看到吗
你把手机拿远点,奶奶,你这样我很头大,这么高科技玩意我玩不好,我字都不认识几个。
但你学会了,以后我在学校也能天天看到你。奶奶戴上老花镜：我再试试,先点开那个绿色的圆圈,再找到你,再……再什么来的
我给她教了一遍又一遍,她还是不熟练。没关系,多用用就好了。
下午我在家打扫卫生,奶奶出去通水渠。没一会,手机来了视频,接起后,奶奶红光满面地笑,对着旁边的人炫耀：看到没,丫头在手机里面,我就说能见面吧,你们还不信。
大一开始我没再做家教,除了学习,主要精力放在做短视频改编上面,每个月收入至少稳定在3000块钱以上,如果改编的短剧火了,能分到2万到3万。我买了笔记本电脑,一有空就坐车回家陪奶奶。奶奶一面很开心,一面又说：你还是好好学习,成天往家里跑,出了什么事,身体怎么样,钱够不够花
到了大三,很多人开始读研,别说妈妈,就是村里的人都开始说闲话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奶奶却道：你想读就读,多读书总没坏处,现在手机里都说了,大学生不值钱。
她现在已经能熟练地用智能机了,天天躺在床上刷短视频、刷短剧到11点还不睡,属实网瘾老年。
旁人读研会影响收入,可我改编小说可以一边读研一边赚钱,赚着钱把书读了。室友们都劝我：你不考研简直浪费！
因为要准备考试,我便减少了回家次数,那一年我基本三点一线,食堂、图书馆和教室。奶奶怕影响我学习,也很少给我打视频。
村里有了快递,我隔三差五买东西寄回去,奶奶每次收到都会发信息给我,让我别浪费钱。每次我问她最近怎么样,她总说：好得很,让我别担心。
考前两个月奶奶手机摄像头坏了,每次都只能给我打语音。临考前奶奶问我：准备的怎么样
还行。
别有负担,能考上就行,考不上明年再考一年,不是什么大事。
好。奶奶追问：你考完后回来吗
奶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奶奶摇头：没事,就是想你了,你别担心,奶奶好得很,等你回来奶奶给你炖鸡汤喝。
等我考完最后一场,接到姑姑的电话：考完了吗你快回来吧,你奶奶在县医院！
我脑子当场就炸了,等我赶到医院,看到奶奶,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瘦了好多,整个人跟皮包骨一样,脸颊凹陷。
她举起打吊瓶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哭什么,我不好好的吗一点都不好！
医生说她是胃癌,应该进展到了二期。好在我们省内有医院治疗胃癌很权威,如果送去救治能有极大的存活率,后续好好保养能活5年以上。
妈妈和她后找的那个老公终究没有走下去,两人已经离婚了,这次她也回来了。她在旁边急急发问：那得要多少钱
据我们估计,前期至少要准备8万块钱,不过后续能报销一些,自费的部分也不多。
妈妈深深叹气：8万,去哪里弄这么多钱姑姑也叹了口气：老张这几年腰不好,两个孩子读书也要钱,我也拿不出那么多,我能抽出4万块钱。
我赶紧道：我有,我来想办法。
这时身后传来奶奶的声音：不治了,我不治了,丫头,去给我办理出院！
我追着她进了病房,按住她要收拾行李的手：奶奶,治,咱们一定要治,你答应过我要活到100岁,你要看着我结婚生孩子当妈妈,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握住她的手,泣不成声,奶奶眼泪也滚了下来：但是奶奶老了,不值得浪费钱,你一辈子还很长,奶奶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我使劲摇头：奶奶,你不是我的负担,你是我的依靠,是我的港湾,有你我才有家,你不在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那么努力读书赚钱,就是为了现在,为了奶奶,你需要钱的时候拿出来！
奶奶被我说服了,手术费全是我出的。姑姑这几年也不容易,小时候妈妈总说姑姑瞧不起我们,的确如此,可人性很复杂。那会初高中,我身体弱,姑姑也问过很多人,给我找了很多偏方,每次奶奶带我去看病,也是她送奶奶上大巴的。妈妈很惊讶：你读着书赚这么多钱,你奶奶都这把年纪了,做了手术也不一定能活,何必
我怒视她：你闭嘴,奶奶一定会活下去,一定会！
奶奶转去了省里最好的医院,这一年我们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很快安排了手术,天可怜见,手术很成功。虽然奶奶被切除了一大部分胃,以后吃东西会受影响,但命是保住了,只要遵医嘱好好休养,她能活好些年。
其实奶奶做手术的时候,爸爸不知道怎么听到了消息回来了一趟,逼着我给他钱,要是不给他钱的话就把我随便找个老光棍嫁了,赚一份彩礼。
我冷冷地说：我已经不是你印象中的我了。你可以试一试,看看到时候是你把我卖给老光棍,还是我把你卖给老光棍。对老光棍来说,男人和女人没差别,再冷漠的男人直肠都是温暖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吓到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来找过我。
出院时,奶奶看着长长的单子叹气：丫头,奶奶老了,成了你的负担。我挽着她的手：小时候,我也是奶奶的负担,奶奶,你从来没有放弃我,我也永远永远不会放弃奶奶。
奶奶笑了,冬日里,她每一道皱纹都散发着温暖,都散发着慈祥：好,为了丫头,奶奶也一定不放弃,多活几年。
出院时,正是大晴天,菜园子那棵芍药底部抽出了许多笋芽,不久就会枝繁叶茂,开出绚烂的花。其实每个女孩子成长的过程中都会遭遇许多恶意,它们来自不怀好意的成年人,来自熟悉的亲朋好友,来自亲生父母,就像一些害虫一样。你必须定期打药,小心呵护,最后才能开出灿烂惹眼的花。因为奶奶时刻留意我的状态,才让我获得花团锦簇的未来。
奶奶治疗期间,我的考研成绩出来了,我以专业第一的初试成绩顺利过线,后来复试也很顺利,成功跟到了我心仪的导师。
我研究生的学校是省城的一所985,室友曾问我：为什么不去更好的学校去北京,去上海,去大城市看看。
可更大的城市没有奶奶呀！本来我想给奶奶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这样看病和相聚更方便,但奶奶故土难离,还是更喜欢待在乡下。
我本科期间就考了驾照,于是买了辆二手车,周五下课没课就开回去,周一上午再开回来。
我开着车带她去吃200一位的海鲜自助,骗她说才30块钱一个人。她吃不了多少,就是尝尝味,一个劲说亏了,浪费钱。
我给她买了新款的手机,她学会了刷抖音,瘾大得很。我只能给她设置10点半自动关机,她找了村里好多人,想解除这个限制,好在我提前打过招呼,没人帮她。
不管遇到什么好吃的,我都会给她买一份,就像以前一样,她总是会把好吃的留给我。
我带她去坐飞机旅游,买的是商务舱。空姐推来食物,问她需不需要吃,她凑过来像做贼一样：这个要收钱吗
我摇摇头：不收钱。她顿时放松了：那都给我来一份,我尝尝味。
回村以后,就坐飞机这件事她能跟村里人吹半个月的牛：丫头就是聪明,给我抢的特价票,才100块钱就坐了飞机,还蛮值的。
她还是闲不住,把菜园又打理了,小心翼翼地说：我没干什么重活,实在闲不住,现在种点菜秧子,过几个月就能吃了。
的确,几个月后,我吃上了奶奶种的西红柿豆角,她非常得意：整个村子的西红柿和豆角,就我种的结得最好,下半年我还想种点稻子,家里那么多田,都要荒了。
看我生气,奶奶呵呵一笑：不种了,不种了,身体要紧,身体要紧,我知道了。
是啊,身体要紧,奶奶你一定要长命百岁！看我研究生毕业,看我找到好工作,看我改编的短剧大卖,看我结婚,看我生子,看我幸福一生,看我子孙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