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相国寺,我踏碎满地寒霜,停在一具书生尸骸前。他唇色乌紫,掌心紧攥绣鞋香帕,佛门净地竟成修罗场。
琴童泣血指认僧人,三位挚友当堂推诿,胭脂铺小姐垂泪诉情。看似情杀,仵作却从假死尸身中剖出蹊跷——附子毒混着勾栏秘香,酒盏余温未散,催命的竟是至交妒火。
公堂上,我拍响惊堂木。张生瘫软在地,瓷瓶刻着天干地支的铁证,撕开借花献佛的毒计。
你赠的哪是风月我冷笑,是穿肠鸩酒。
暮鼓再响时,鸳鸯劫后重逢,血色残阳却抹不尽人心魍魉。
1
夜幕低垂,寒风透骨,相国寺的暮鼓余音仿佛还在空气中轻轻回响,突然被几声凄厉的鸦鸣划破宁静。开封府尹包拯,以其刚正不阿、断案如神的包青天之名,被一桩离奇的命案牵引至这庄严的古刹。
月光稀薄,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曳生姿,为这幽深的寺院增添了几分诡谲。一名神色慌张的僧人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报告:住持师父,不好了!西苑鼓楼那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住持闻言,脸色骤变,着僧侣查明死者身份,并紧急派遣心腹前往官府通报。
不久,包拯携同仵作及数名衙役抵达相国寺。他面色凝重,步伐坚定,一行人迅速被带到案发现场。只见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静静地躺在地上,衣衫整齐,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暂时沉睡。包拯示意仵作上前仔细检查,自己则环视四周,寻找线索。
相国寺作为皇家寺院,平日里即便非祭典之时也显得格外清幽,是许多寒门士子借以清心苦读之地。古木参天,月影斑驳,青砖古瓦上覆盖着一层薄霜,这佛门清净地此刻却因一桩命案而蒙上了阴雾。
仵作上前摸了摸这人脖颈与手腕处的脉搏,眉头一皱,向包拯禀报道:大人,此人似乎已无脉搏。
包拯闻言,吩咐道:详细勘验,做好‘检验状’后呈于本府。
仵作领命后,蹲下身,从箱笼里取出一应工具和记录用的纸笔,开始详细查验并记录。
包拯的目光落在书生手中紧握的绢丝绣花鞋与香罗手帕上,心中疑云顿生,沉声问道:可有人知晓他的来历
一名僧人战战兢兢地上前答道:回禀大人,这位施主名叫郭华,是个落榜书生,他曾在寺中借宿多日,小僧见过他。
包拯点了点头,目光如炬,扫视在场众人后,对随行的衙役道:速速查明此人的亲友关系、近日的行踪,以及是否与人结怨,务必详尽无遗。
衙役们领命而去,正当包拯准备进一步部署时,仵作突然大喊一声:大人,有变!
包拯迅速转身,目光紧锁在仵作所指之处,那厢仵作正将书生的下颌抬起,使他整个头部向后仰去,食指中指再次放到了书生的颈脉之上。
包拯见状,立即吩咐左右:速将此人移到厢房内!
一时间,在场众人纷纷忙碌起来……
一只绢丝修鞋、一方香罗手帕,年轻书生夜半不省人事,横于这千年古刹之中,这一切究竟牵扯出怎样一桩诡案
2
话说那夜,书生郭华横尸于相国寺内,包拯立即命人加紧查探,且严令在场众人不可将此事外传,以免凶手得知风声,提前逃脱。
到了第二天清晨,开封府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哭喊声。只见一个小童,披头散发,面带泪痕,跪在衙门口击鼓鸣冤。他一边用力敲打着大鼓,一边撕心裂肺地呼喊:包大人,替我家主人做主啊!
随侍六品校尉张千听闻声响,赶紧走出衙门,见这小童泪眼模糊,神情焦虑,一手拎着登闻鼓的鼓锤,一手揪着个年轻的僧人,张千便上前询问缘由。原来,这小童正是书生郭华的琴童。他说昨夜主人一夜未归,心中焦急,于是回想起主人临出门前曾提过,要与几位朋友在城中聚酒,之后还要去相国寺与人赴约。
小琴童等到深夜见主人未回,担心之下便独自前往相国寺探查。
不料到了寺里,四处寻觅却不见主人的踪影,心中愈发焦虑。
他正欲询问住持,哪知一队官差突然出现,将他赶了出去。无奈之下,小琴童找到了寺里一位与主人有些交情的僧人询问详情,谁知那僧人竟目光游移,言语含糊,不肯明面答话。
琴童见状,心中不由生疑,怀疑主人可能已经遭遇不测,想到若真有不测之事,自己无处申冤,只得鼓足勇气,前来开封府击鼓鸣冤。
包拯沉思片刻后,命张千将文书案台准备妥当,并即刻升堂处理此事。
不多时,只见琴童拉着一个小和尚,二人衣衫凌乱地被带到了堂下。
琴童跪下便开始嚎啕大哭,哭声如泣血,令在场众人无不动容,他哽咽着喊道:冤枉啊!包大人,请一定要为我家主人伸冤,将这不轨的僧人严惩!
那小和尚则是低眉合十,面带平静,任凭琴童如何揪扯撕打,也不还手,只是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小僧什么也没做,施主万不可冤枉了好人。
琴童哭喊着,质问小和尚道:你若是心中无鬼,为何我问你主人下落,你闪烁其词,面露慌张
包拯见此情形,脸色一沉,手中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喝道: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喧哗!
霎时,琴童吓得一缩,立马松开了小和尚。
包拯目光凌厉,扫视二人,随后问道:你有何冤屈,速速道来!
3
琴童心中一惊,连忙伏地叩首,泪流满面地哭诉道:大人怜悯,小的是郭华秀才的书童,随主人来京应试。元宵夜,我家主人说是要同旧识在相国寺相见。谁知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我们先前借住在相国寺时日不长,要说旧识,也就只同这个和尚相熟些。我家主人若真出了事,定同这个和小尚脱不了干系!况且……况且我方才揪住他问话时,他眼神闪躲,言辞含糊,这不是心中有鬼,又是为何
包拯闻言,垂眼打量了那小和尚一番,心中顿时有了些许印象,认出他便是昨夜回禀郭华身份的僧人,于是冷冷问道:小和尚,你与那秀才郭华可有什么交集可曾结怨
小和尚闻言,缓缓睁开双眼,语气平和地道:大人,小僧与那秀才仅是点头之交。当夜小僧正与师兄弟们在寺内巡夜,忽闻寺内有变,赶去时才知一名秀才横死在西面的鼓楼外。后来,小僧被传去指认尸首,这才认出那人正是先前借住寺内的书生,名叫郭华。至于他为何横死寺中,小僧实在不知。小僧所言,句句属实,大人可传师兄上堂作证!
琴童先前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听到主人竟然横死在相国寺内,顿时哭声震天,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地,声音嘶哑凄厉。
包拯见状,高喝一声:不可再在公堂之上哭闹!又缓和语气道,本府明白,主人被害,你心中悲痛,但昨夜你主人遇害时,这小和尚确有不在场证明。你切不可因悲伤过度冤枉了无辜之人,否则无凭无据,毁人名誉,本府也要治你个诬告之罪!
琴童听罢,瞬时愣住,满脸惊惶,颤颤巍巍地松开了小和尚的衣袖,低下头不敢再哭闹喧哗,抽噎着咬紧了嘴唇,低头跪在原处。
包拯见他渐渐平复,方才接着问道:你刚才说,你家主人昨夜与朋友在外饮酒,确有其事
小童赶紧点头,答道:大人,确有其事,小的主人吩咐小的,夜里给他留门来着。
包拯又问:同席宴饮的都有些什么人,你可知晓
小童闻言,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主人出门时与我提过,说是同几个素来交好的朋友一起,一个姓高,一个姓李,还有一个姓……姓张的。
包拯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他们可曾提到在哪处饮酒
小童答道:在城南的醉仙居。
包拯听完,心中已有了几分头绪,遂命人将琴童与小和尚暂且押下候审,并派差役速去将琴童提到的几位书生一并带来。
4
不多时,前夜与书生郭华共饮的高生、李生、张生三人,被捕役押解至开封府衙。
三人面色如土,额头冷汗涔涔,一同跪在堂下,身子不住地发抖。
包拯见三人已到,神色愈加凝重,手中惊堂木猛然一拍,声音如雷震般在堂内回荡:你们三人昨夜与郭华同饮,郭华随后命丧相国寺,此事究竟如何本府希望你们如实道来,不得有半句隐瞒!
高生见包拯威严难测,心中惶恐,率先叩首说道:大人,小人不敢隐瞒。昨夜,我们三人与郭兄在城南的醉仙居相聚,畅饮至深夜。酒过三巡,小人因酒力不支,便先一步告辞回家。至于之后发生了何事,小人确实一概不知。
包拯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李生:你呢是否与高生所言一致
李生连忙点头,战战兢兢地答道:大人,高生所言句句属实。郭兄去相国寺时,我与张生也觉得酒意上头,难以支撑,便各自散了。小人确不知郭兄为何会横死相国寺中。
包拯沉思片刻,又将目光移向张生:张生,你又有何话说
张生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道:大人,确如高生、李生所言,我们三人都未曾去过相国寺。昨夜畅饮,小人因酒劲发作,身体不适,散席后便回家歇息。至于郭兄之事……小人实在毫不知情。
包拯见三人言辞一致,未露破绽,便问道:你们三人既与郭生同宴,为何最后只有郭华独自前往相国寺
高生抬头,略带迟疑地答道:大人,据郭兄所言,他与一位故人有约,定要前去一见。小人等见天色已晚,曾劝他改日再去,但郭兄执意前行,我们三人只得作罢,各自回家。
包拯又问道:你们三人与郭华交情不浅,可曾察觉他与寺内僧人有何过节,或是平日里与什么人结怨
李生想了想,摇头答道:大人,郭兄为人一向温和,待人谦恭有礼,从未听闻与人有深仇大怨,更不曾听说他与寺中僧人有任何纠葛。
包拯冷眼看了三人一眼,心中疑虑更深,随即挥手示意差役:你们都提到郭生要去见一位故人,那位故人到底是谁
三人闻言,俱都一怔,互相瞧了对方一眼,支支吾吾,无人作答。
包拯见三人面面相觑,神色闪烁,心中顿生疑虑。惊堂木再次一拍,声音震耳欲聋:你们三人为何吞吞吐吐若有隐瞒,本府绝不轻饶!郭华要去见的故人是谁速速禀来!
三人闻声皆惊,高生先是瞅了瞅左右的两位同伴,见他们都不作声,便咬牙说道:大人……小人斗胆猜测,只是猜测,但若是说出来,恐怕对她名声有损……
包拯沉声道:此案关乎人命,你若知情不报,岂不是让郭生蒙冤,令凶手逍遥法外!孰轻孰重,难道还不明白吗
高生闻言,额上汗珠滴落,终于下定决心,低声说道:大人,小人确实不知详情,只是猜测……
5
那位故人或是一位女子,她姓王,名叫月英,是城西王家胭脂铺的小姐。小人只知郭兄与她早有往来,平日里书信不断。或许那夜王小姐特意在相国寺与郭兄约见,他们想借此机会互诉衷肠,也未可知。小人确实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包拯听罢,目光转向李生和张生:你二人可知情
李生与张生对视一眼,均点头说道:大人,确有此事。
李生又道:大人明鉴,小生……小生并非有意隐瞒,但因事关女子名节,故而……故而我们虽曾听郭兄提起过同这女子有所往来,但一向不敢多问,今日也就没提及此事。至于那夜郭兄约见的,是否就是王家小姐,我们确实不知。
包拯闻言,沉思片刻,又问道:你三人可知,郭华与这位王小姐是否因情生怨,亦或是有其他事端
高生思索片刻后,摇头道:大人,据我们所知,郭兄与王小姐似有情愫,但二人之间是否有嫌隙或争执……小人等,确实不知!
包拯眯眼打量三人,沉声道:郭华被发现时,嘴唇乌紫,嘴角流涎,显然是误食了有毒之物。而在此之前,他正是与你三人同席共饮。你们对此作何解释
高生、李生、张生三人闻言,顿时瞪圆了眼睛,脸色惨白。
高生强压心中的恐惧,忙道:大人,昨夜我们确实与郭兄同席共饮,但所饮所食之物皆由醉仙居取来,我们三人同样饮了那酒水,进了那些吃食,却并无中毒之症。小人实在不知郭兄何以中毒暴毙……
李生也连忙补充道:大人,我们并未看到郭兄进食下其他吃食,也未曾见他离席。酒水吃食大家共享,并无异常啊。且那醉仙居人来人往,小的三人,万万不敢做什么手脚,再叫自己脱不开干系。
张生额头冒汗,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宴饮之时,郭兄脸色泛红,确实比以往醉得快些。我们当时只以为是他酒量不济,谁知后来竟中毒身亡,横尸寺中……小人等也觉倒霉晦气,实在是冤枉!
包拯听罢,目光锐利,心中思索片刻,问道:那郭华是否在宴饮期间或之后,曾有过什么特别的举动
高生听后,似有所思,缓缓说道:大人……郭兄当时从怀中取出了一只小瓷瓶,说那是王家小姐所赠,瓶中装的是小姐亲手制的花露。郭兄说,这瓷瓶他日日不离身,为的是时刻记得王小姐的情义,让王小姐知道了,心中欢喜。
包拯问道:那瓶子可曾在你们面前打开你们可知里面装的是什么花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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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生急忙回忆道:大人,郭兄并未在我们面前打开,只说那是王小姐亲手所赠之物,并未透露其他细节。我们也不曾闻到异样气味,只以为是普通的花露罢了。
张生赶忙附和道:是啊,大人,郭兄向来重视与王小姐的情谊,随身携带她赠的花露,也,也属人之常情,我们未曾疑虑其他。
包拯听罢,暗自观察这三位书生各自的反应,心中已有几分思量,道:你们三人先暂押在府内,待本府查明此事,再做处理。
衙役应声上前,将三人押解下去,包拯则吩咐退堂。
6
退堂后,包拯将张千、赵岩、王竞、马秀四位六品校尉唤到堂前,沉声吩咐道:张千,你即刻前往相国寺,务必搜查到高生所提的那只瓷瓶,一旦找到,速速带回本府。另,查证今日小和尚所言是否属实。赵岩,你整理案卷,将三人的供词逐一比对核实,不可遗漏任何蛛丝马迹。王竞,你去暗中查访郭生近几日的行踪和世情脉络,务必探明他与哪些人有往来。马秀,你乔装成货郎前往王家胭脂铺,探查王小姐与郭生之间的关系,务必理清他们之间的纠葛。
四位校尉领命,各自行动。屏风后,包拯的幕僚公孙策走了出来,两人相对而坐,一同吃茶叙话。
公孙策道:东翁遣马秀前往王家探查,意在理清王家小姐与郭华的关系。不过,王小姐顾念自身名节,未必会轻易透露实情。依我看,还是得另寻他法。不如我扮作算命先生,前去一探究竟,或许能以此设法诱得她吐露心迹。
包拯沉吟片刻,放下茶杯,微微点头,说道:先生所言极是。王家小姐名节为重,马秀前去,只怕她会有所顾忌,守口如瓶,不敢言及真相。若先生亲自出马,或许能让她放下戒心。
公孙策笑道:东翁明鉴。王小姐若真与此案有关,她心中必有隐忧。算命先生往往能借机窥探人心,若能让她相信我所言,她必会透露更多线索。
包拯颔首:先生善于人情世故,此去定能有所收获。但切记不可操之过急,以免适得其反。
公孙策放下茶杯,起身拱手道:公孙明白。既然如此,我即刻去准备,尽快前往王家。
包拯道:有劳先生!若有新发现,速速回报。
7
公孙策应声离去,包拯目送他背影渐远,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天光,一片云正遮住了太阳。
包拯在心中默默盘算着今日所得的所有线索。郭华横尸寺中,口衔香罗手帕,怀抱绢丝绣鞋,嘴唇乌紫、嘴角流涎,分明是中毒之象。郭华的琴童揪住寺中一位年轻僧人,哭诉主人遇害,直指此僧人嫌疑重大。琴童一番悲诉后,又牵出郭华在事发当日,曾与三位书生深夜宴饮。然而,这三位书生言辞闪烁,似有隐瞒,言谈间又将此事隐隐引向城西胭脂铺的王家小姐……
包拯正在沉思之际,忽有一名衙役急步上前,恭敬禀报道:大人,仵作求见。
包拯闻言,沉声道:请仵作上来回话。
衙役得令,迅速退下。
不多时,便将仵作领至包拯面前,仵作上前拱手施礼,神色凝重地禀道:大人,书生郭华所中之毒,乃是附子。
包拯闻言,眉角微微一扬,沉声道:细细禀来。
仵作再次躬身,将所查验的物证及所得信息一一向包拯详尽禀报。包拯静静听着仵作所言,不禁轻轻扬了扬嘴角,心中隐隐有了几分头绪。他目光微凝,心中疑云渐渐散开,正待拨云见日,探出真相。
话说包拯遣四位六品校尉各自探查郭华一案,幕僚公孙策担心马秀难以探得实情,遂决议扮作算命先生,亲自前往王家胭脂铺一探究竟。
8
马秀乔装成货郎,挑着担子来到城西的王家胭脂铺。
他特意准备了一些精美的朱钗,假意前来兜售。刚行至店铺门口,便瞧见一位年轻女子正在整理货架上的脂粉,只见她蛾眉微蹙,面带愁容,手上虽忙碌不停,却显得心不在焉,仿佛心中有难解的心事。
马秀放下担子,清了清嗓子,朝胭脂铺里喊了一声:好簪好钗,精美朱钗,姑娘快来瞧瞧!
那女子闻声抬头,见是一位挑担的货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仍礼貌地回应道:小货郎,我近日无心置办这些物件,还请见谅。
马秀一听,忙将担子放在店铺进门口的位置,又从担子里取出几支雕工精致的朱钗,笑道:姑娘请看,这些朱钗都是上好的材料,工艺精湛,戴在发间,必定增添几分艳丽。姑娘不妨试戴一二,若是姑娘有心,不如拿铺子里的香露与我这朱钗换上一换。说句不怕姑娘笑话的,您家胭脂若放在我担子上,不消几日便能卖到方圆十村八店儿。
那女子听了,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缓步走到门前,细细端详马秀担子里的簪子。
马秀见状,立马捻起一支银质牡丹花簪,递上前去,笑道:姑娘请看这只牡丹花簪,手艺精湛,正与姑娘的气质相衬。
那女子接过簪子,垂眼细看着簪上雕刻的牡丹花,神情渐渐陷入了沉思,片刻后,眼中竟泛起了泪光。
马秀见状,心中一动,试探性地说道:姑娘若有心上人,簪上这牡丹花簪去见他,必能打动他的心。
女子闻言,握着簪子的手微微一紧,半晌,轻轻摇头道:货郎这钗子确实精巧,只是我已无心装扮,恐怕难以欣赏这些美物了。
马秀见她心事重重,故作关切地说道:姑娘眉间愁绪未展,恐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货郎虽是江湖走卒,但也算见多识广,若姑娘不介意,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能为您分忧解愁。
那女子闻言,神色略带警惕,抬眼打量了马秀一番,片刻后轻叹道:货郎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您卖朱钗便卖朱钗,怎的还要探问我这无关之事这些烦忧终究与旁人无关,还请勿再多问。
马秀一时语塞,见对方神色冷淡,心中暗觉不妙。
正此时,一名小丫鬟从内堂走出,见马秀与小姐谈话,上前说道:小货郎好生无礼,若是无其他事,便请离开吧。我家小姐今日不想买你的簪子。
马秀听言,心知再难打探出什么,只得赔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姑娘若有需要,尽管唤我一声,货郎随时在这街上转悠。说罢,马秀拱了拱手,挑起担子缓缓退了出去。
马秀走出胭脂铺,心中颇为懊恼,暗想自己费尽心思乔装打探,竟未能探得丁点儿实情,看来这王家小姐确实谨慎多疑。他正踌躇间,忽见一位算命先生手执卜幡,缓步朝这边走来。
仔细一看,马秀赶忙上前,低声唤道:公孙先生!
那算命先生正是乔装而来的公孙策,他见马秀面露愁色,便问道:马校尉,可是打探不顺
马秀叹了口气,点头道:这王家小姐警觉得很,我几番试探,话都未曾探出口便被挡了回去,反惹她不快,只得退了出来。
公孙策听后,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无妨。他又嘱咐道,你且在一旁稍候,看我是否能引出她的心事。
马秀点头应允,将货担子放在了胭脂铺对面的街口,静静观察公孙策的动作。
公孙策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衫,理了理袖口,然后拂袖走向胭脂铺门口,神态从容自若,仿佛真是一位路过的算命先生。
他手持卜幡龟甲,笑容可掬地走到店前,对那仍在整理脂粉的王月英轻声说道:这位姑娘,贫道观你气色,似有一段未解的心事缠绕。不知姑娘是否愿意让我为你卜上一卦,或许能解开你心中的郁结。
王月英见到一位算命先生突然出现,心中微感意外,遂说道:多谢先生好意,小女子向来不信求仙问卜的路数。
公孙策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道:古刹初遇情丝牵,胭脂再逢意缱绻。绣鞋空留盼君至,愁怀难解望重圆。言罢,便附手身后,作势转身欲走。
王月英听得此诗,顿时一怔,忙道:先生留步!她急忙奔上前去,把公孙策请进胭脂铺,奉茶落座,道:先生莫怪,请问……请问先生可还愿替小女子卜上一卦
公孙策摆了摆手,笑着从箱笼里取出签筒,递给了王月英,道:小姐无须介怀,诚心从这签筒里摇出一支竹签即可。
王月英接过签筒,轻轻摇动,不多时,一支签落了下来。
公孙策低头细看,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缓缓说道:此签显现,姑娘心中有一段未了的情缘,且此情缘尚未结束,正是因缘际会之时。
王月英闻言,心头一震,低声问道:先生怎知我有情缘未了
公孙策轻轻一笑:贫道不过是看签解卦,再观姑娘面相,见你心事重重。若姑娘愿意一吐心中烦忧,贫道或许能为你指点迷津。
王月英见公孙策所言恳切,心中似有触动,终是抵不住内心的愁苦,叹息道:既然先生如此看得分明,我也不再隐瞒。确有一段情缘纠缠心头,令我日夜难安……
说到这里,王月英缓缓将她与郭华之间的那段因缘际会一一道来。
9
话说相国寺西面有一家胭脂铺,主人姓王,娶了一房媳妇李氏,生了个女儿,取名月英。因王家老爷在一次瘟疫中染病去世,李氏便带着女儿,继续经营这间胭脂铺。铺子虽不大,但靠着老实本分的经营,王家母女的光景也算不错。
月英自小聪明伶俐,容貌秀美,到了二八年华,更是出落得如花似玉。
她跟着母亲学得一手制香的好手艺,美貌也早已在附近传开,惹得不少媒人上门提亲。
然而,李氏心疼女儿,怕她嫁入贫苦人家受委屈,又不愿她攀高枝,叫人欺负了去,因此一直没有定下合适的人家。
10
这一天,李氏接到娘家姑姑的请帖,说是家里有喜事,特意请她去赴宴。
李氏心里想着,或许能在这次聚会上遇到合适的婆家人选,也好为女儿打算打算。于是,她对月英和丫鬟梅香说:月英,今天姑姑家有事,我得过去一趟。你和梅香好好看着铺子,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月英点了点头,但心里却不由得涌上一阵无名的烦闷。她知道,这份心绪缘起于上个月初一那次相国寺之行。
那日,她随母亲前去上香,途中偶遇了一位俊秀的书生,尽管只是匆匆一瞥,但书生的风度与气质已深深镌刻在她的心底。
她清楚地记得,书生俯身替她拾起掉落的手帕时,他眼中闪现的光辉,仿佛在她心湖中激起层层涟漪。
那短暂的邂逅,虽如昙花一现,却足以让月英魂牵梦绕。
11
自此以后,她夜夜辗转难眠,梦中频频与那书生重逢。她既渴望再见他一面,又深深忧虑着母亲此次外出,是否会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为自己定下一门婚事。
李氏走后,月英坐在柜台前,手里拿着针线,却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
梅香看在眼里,忍不住问道:小姐,您这几日心情一直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月英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针线,也不答她,只是兀自叹了口气。
梅香心里明白几分,笑着说道:小姐,您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位郭秀才
月英脸一红,没有说话,低下头继续摆弄手中的针线。
梅香见状,心中已有了答案,轻声劝道:小姐,可是那日我们未曾问明秀才姓甚名谁,这茫茫人海,该去哪里找寻
月英微微摇头,叹息道:缘起情深似海渊,奈何缘浅难并肩。
正在王月英叹息之际,胭脂铺门口忽而走进来一人。
月英和梅香抬眼一瞥,星眸皓齿,笑容可掬,这风度翩翩的公子,不是那相国寺的秀才,又是谁。
手里的绣帕跌落在地,月英同那秀才四目相对,两人竟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倒是小丫鬟梅香率先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将那秀才迎进了门来。
梅香道:公子是来买胭脂吗快请进,快请进!
书生微微一笑,收敛了眼中的惊讶,迈步走进店内。
月英见书生步入店中,慌忙低下头,抬手轻轻捋了捋鬓边的碎发,试图掩饰内心的波动。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秀才,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胭脂我们这里品种齐全,您可以随意挑选。
秀才礼数周全地应了梅香一句,可眼神早已不自觉朝月英瞥去,过了一阵,书生像是终于打定了主意,于是三两步上前,朝月英问道:小生唐突,请问……请问小姐可是那日在相国寺中遗落了手帕的女子
月英没想到书生会突然与她相认,脸颊瞬时红透了,于是颔首低声道:能与公子再见,真是……幸会。
秀才似乎很是激动,一双眼目光炽热,好半天都没说出半句话。
倒是小丫头梅香有些调皮,笑盈盈上前,抬手在秀才眼前挥了挥,道:秀才,你到底是来买胭脂的,还是来看我家小姐的
秀才身子蓦地一僵,赶忙移开了目光,结结巴巴地道:买,买胭脂!
梅香一双杏眼滴溜一转,又问:那我问你,这胭脂,是送家中长辈姊妹,还是……送心上人的
秀才又是一怔,沉默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送……送心上人。
月英一听这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便是小丫鬟梅香也一愣,却又不好再作他说,只得问道:那秀才是想买胭脂、口脂,还是香粉、花露
秀才闻言,目光灼灼地答道:我想买一盒胭脂,要同她的美貌相衬。她似娇艳牡丹,我便愿她能得一盒上好的胭脂,用了就如那牡丹一般,楚楚可人。
梅香闻言,没好气地自货架上取下最贵的一盒胭脂,递给了秀才,道:三两银子!
秀才接过胭脂,递了银子给梅香,一转身,却将这胭脂呈在了王月英面前,道:我欲将这盒胭脂赠与姑娘,愿姑娘,如盛放牡丹一般,月月年年,国色天香。言罢,秀才拉起王月英的手,把胭脂放在了她手心,便转身出了胭脂铺。
听到这里,公孙策捋了捋胡须,问道:小姐可知这书生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王月英沉吟片刻,答道:此人姓郭,名华,字君实,是西京洛阳人士。据他自己说,家中世代书香,祖上皆习儒业。郭秀才今年二十三岁,未曾娶亲,独自一人来到京城应试,只可惜屡次落第,至今未能金榜题名。听他说起,他父母早已过世,家中无兄弟姐妹,只有他一人独撑门户。
公孙策复又道:我观小姐与那郭秀才,应当不止这两面之缘。
王月英微微一愣,随即低下头,脸颊泛起一抹红晕,轻声说道:公孙先生果然慧眼如炬,事情正如您所料。自那天之后,郭秀才便常常来我家的胭脂铺,虽说是买胭脂,但买的胭脂却都送给了我,像是有意找借口来看我。
月英将后来的事,向公孙策娓娓道来……
后来秀才每每来访,总会遇到月英的母亲也一同在铺子里,两人不便多做交谈,只能眉目传情,一来二去,月英相思更甚。
小丫鬟见月英为难,心里也替她着急,便提议道:小姐,不如您给那郭秀才写信罢,梅香替您去送!
月英听了,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有些犹豫:这样……妥当吗
梅香调皮地说道:小姐,您日日相思却无处倾诉,梅香真怕您会为情所困,伤了身体。与其这样,不如早些表明心意。
月英沉思片刻,终于点头同意。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锦纹笺,用紫霜毫笔在上面写了一首诗,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梅香,说道:梅香,这封信你替我送给他,切莫让旁人知晓。
梅香接过信笺,点头应道:小姐放心,我一定将事办得妥妥当当。
12
如此,两个年轻人以书信为媒,诉说衷肠,直至上元节前三日,月英总算是下定决心,邀约郭华到相国寺一叙。她想知道,书生是否愿意娶自己为妻,让这终日相思,变成举案齐眉。
公孙策暗自打量着王月英的神色,啜了口茶,轻声问道:那小姐可曾如愿见到心上人
王月英沉沉地叹了口气,道:元夜待我如约至相国寺时,却见郭生早已醉倒在那鼓楼之下,遍身都是女子用的脂粉香气。说到此处,月英有些哽咽,双目噙着泪望向公孙策,问道:先生,难道真是月英识人有误,这郭生莫不是个酒色之徒
公孙策闻言,目光一凛,问道:小姐闻见的脂粉香是什么气味,可还记得
月英一愣,似是不承想这算命先生怎会有此一问,于是径自回忆了一番,才面露难色地道:那气味似是花香,应当是……是瓦舍中的妓娘们会用的香。
公孙策闻言,垂目沉思了半晌,才道:姑娘可知这郭生现下是何处境
月英茫然,抬眼看着公孙策,道:他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公孙策摇了摇头,道:元夜当晚,他被发现横尸寺内,怀里抱着一只绣鞋,口里衔着一方丝帕。
月英闻言,手中茶杯应声落地,摔了个粉碎,面色苍白地问公孙策:先生究竟是何人为何同我说这些
公孙策闻言,答道:我乃开封府尹包拯包大人的幕僚,复姓公孙。此番前来,无意冒犯小姐,实在是那书生无端受害于相国寺,我等受命前来查探。我知小姐性情温良,重情重义,绝不是那辣手行凶之辈。又知冒昧叨扰,亦或命捕役前来,恐有损小姐名节,故而出此下策,只为探个究竟,还郭生一个公道,也还小姐一个清白。
月英闻言,将手里丝帕几乎揉成了一团,心中只觉得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局面。
良久,她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缓缓说道:公孙先生,此事突如其来,我确实未曾料到。然而,我与郭生之间的往来,皆是出于真情,从未有半点虚假。至于相国寺之事,我确实不知内情。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却仍坚定道:若先生有所疑虑,尽可查明。
公孙策见她如此坚定,眼中没有一丝躲闪,于是轻轻点头,语气柔和了几分:小姐多虑了,我等受命查案,自当秉公办事,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人。多谢小姐坦诚相告,此事我等会儿继续调查。还望小姐能将今日所言,悉数对簿公堂,助我等尽快查明真相,早日还郭生一个公道,也让小姐心安。
月英沉吟片刻,心中百感交集,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丝帕,指尖微微颤抖着,道:公孙先生,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坚定,我愿上公堂,据实陈词,也求能自证清白。
13
翌日,包侍制升堂,公堂之上威严肃穆,堂下站满了围观的百姓。
包拯身着官服,面色冷峻,端坐于高堂之上。
随着堂鼓一声震响,衙役们高声呼道:升堂!
不多时,堂门被缓缓推开,几名衙役带琴童、和尚、三名书生一一进堂。
每个人脸上皆带着不同的表情,或是惶恐,或是惊疑,或是忐忑不安。
随后,王月英和小丫鬟梅香也在一名衙役的引领下,步履轻缓地走上公堂。
包拯见众人俱已到齐,目光如炬扫视堂下诸人,他一拍惊堂木,问道:王月英,本官得知你与书生郭华有书信往来,今上堂是否愿意据实陈述
王月英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包拯,目光坚定无比地道:大人,民女王月英,愿据实相告,一切自有天理昭昭。
包拯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王月英不再犹豫,平静地说道:民女与郭生相识于相国寺,彼此交往数月,皆是出于真情,无半点虚假。民女所持书信,皆为彼此之间的心意交流,与其他诸事毫无牵涉。元夜与郭生约见相国寺,民女一去,便见书生醉倒在寺内鼓楼下。民女闻到郭生周身酒气,还有……还有扑鼻的……女娘身上的脂粉香,所以便不再理会他,只留下了一只鞋同一方丝帕。可民女离开时,郭生尚有呼吸,只是久唤不醒,不曾想……不曾想他竟然……王月英说到这里,声音已是微微颤抖,泪水不禁盈满了眼眶。她轻轻咬住下唇,强忍住内心的酸楚,继续说道:不曾想,他竟然就这样遭遇不测。
此时,一旁跪着的琴童突然蹿了起来,指着王月英道:姑娘你好狠的心,我家主人醉死在寺里,都是因你视而不见,那么冷的天,主人一定是给活活冻死的!小琴童边说,边哭喊着,眼瞧着就要冲上去扭打王月英。
包拯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公堂之上,不得放肆!几个衙役上前将小琴童拉住。
包拯目光扫过众人,突地便停在了张生脸上,张生瞧得包拯的一双眼,倏地便被吓得垂下了头。
包拯道:张千,上证物!
张千得令,将一只拇指大小的白色瓷瓶端了上来,呈在堂上。
这瓷瓶一出现,张、高、李,三个书生瞬间面色煞白,纷纷垂下头去。
包拯道:王小姐,请上前辨认一二,那夜你闻见的扑鼻脂粉香气,与此瓷瓶内香气可一致
月英闻言,面带疑惑,上前一闻,回道:确是此香无误,月英自小摆弄胭脂香粉,对气味分辨不会有错。
包拯问道:张、高、李,三位书生说,小姐曾赠予郭生一瓶花露,可是此物
月英闻言,霎时涨红了脸,回道:民女确实赠送过一瓶花露给郭生,可那只是寻常海棠花露,绝不是……绝不是这般,这般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包拯闻言,问道:何出此言
月英面露难色,迟疑了片刻,才道:此香……此香乃是勾栏女子所用……所用的……催生情欲的物什!这……这俱不是民女的东西!说到此处,王月英已经又急又气,眼中含泪。
此时,张生垂着头,声若蚊蝇地说了一句:小姐敢送,怎的就不敢认呢
月英闻言,气得嘴唇发抖,只急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包拯见状,怒喝一声:传人证!
话音刚落,只见王竞带上来一个婆子,这婆子浓妆艳抹,身上脂粉气息熏得人睁不开眼。
包拯问道:王婆子,这瓷瓶你可认得
王婆搔首弄姿,袅袅娜娜上前,捻起了瓷瓶端详片刻,回道:回大人,这可不就是我家铺子里的货吗这,这怎么还上了公堂了
包拯又问:这三个书生你可认得
三个书生把头埋得更低了,王婆上前,弯下身子一一看了三人一遍,最后停在了张生面前,讪笑着道:哟!这不是张公子吗,咱可是老熟人了!
张生把头一扭,道:哪儿来的疯婆子!
包拯扬声道:王婆子,说说这瓷瓶的来历。
王婆轻笑一声,转身对着包拯一揖,回道:大人,这瓶子里装的是合欢露。这不,买主正是这位张秀才!
张生一听这话,霎时急红了眼,辩道:你少信口雌黄,你怎知这就是卖给我的那瓶
王婆子将眉毛一挑,笑道:张公子买了奴家铺子里这么多东西,竟不知这每个瓷瓶上,可都刻有买货那日的天干地支,这瓶子上的标记,只消拿去同我账簿上的字号一对,可不就知道是不是公子你当日买的那瓶了。我那账本上,可是有公子自己的签字的,白纸黑字,我还能记错不成
张生闻言,霎时汗如雨下,再辨不出半句话。
包拯眸色一沉,问道:王婆子,这瓶内装的何物可有毒性
王婆子闻言,笑道:哟,大人,还能是何物。可不就是男女合欢所用之物,要说有毒嘛,这花露里有一味曼陀罗,还有一味黄夹竹桃,两者皆有毒性。可这东西是涂抹之物,谁也不会拿它来喝不是
包拯闻言,将惊堂木一拍,问道:张生,此物出现在相国寺鼓楼发现郭华处,郭华被发现时,已是中毒之症,此事可是你所为
张生闻言,一双眼快速转动几圈,双手不停揪着衣摆,半晌才答道:大人,这东西是郭华托小生帮他买的,小生买了就交给了他,小生实在不知……
你撒谎!张生话音未落,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众人一惊,纷纷转头,一看,那厢郭华竟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地站在了公堂之上。
王月英又惊又喜,眼泪唰唰掉落;小琴童双眼圆睁,激动地想要挣脱衙役的钳制,朝主人扑过去;三个书生又惊又惧,张生面如黄纸,浑身颤抖;小和尚只依旧立在原地,长舒一口气,口念阿弥陀佛。
却原来,那日郭华阴差阳错中了毒,又正直元夜寒冷,身体失温,仵作初探他颈腕,已无脉搏,正欲详验,却发现他双眼眼睑几不可察地微微颤了一颤,正是假死之症,包拯下令全力施救,这才叫他捡回一条命来。
郭生指着张生,一双眼血丝满布,两片唇毫无血色,道:我何时托你买过这等腌臜之物你撒谎!
张生吓得三魂七魄不知在何处,直指着郭华道:鬼!有鬼!
包拯将惊堂木一拍,道:郭华,速将元夜所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14
郭华闻言,一步一颤地来至堂前,朝包拯揖了一揖,跪下道:大人,月英邀我元夜赴约,小生心中欢喜,便将此事同张、高、李三位好友诉说,他三人邀我当夜先同他们吃酒,散席再去赴约。那日我便在家用了午饭,直至酉三刻,前去醉仙居赴约。席间我不胜酒力,这张生便向我讨要月英赠予的花露,说是好奇,只借去一观。我记得,他看完之后确实把瓷瓶还了我,可我当时并未仔细查验他还我的是不是原来那一支。
包拯闻言,喝道:大胆张生,再不招来,本府定大刑伺候!
张生已经吓得面色惨白,嘴巴开开合合,说不出半个字。
正在此时,一旁的高生把牙一咬,扬声道:大人!小生愿将实情说出,只求,只求大人饶恕!
包拯点了点头,释义高生据实禀来。
高生道:大人,王月英貌美,又正值青春年华,那张生觊觎已久,早同我和李生说过,想要找寻机会一亲芳泽。可谁知,半途杀出个郭华,同我们说,他和王月英有了情愫,还相约私会。张生不忿,便想着在元夜约郭华出来吃酒,再把那月英姑娘赠的花露,换成勾栏娘子用的合欢露。月英姑娘擅香道,见了那合欢露,自会认为郭华是个登徒子,届时张生便有机会取而代之。
李生忙接着道:是啊大人,我与高生虽然知情,但绝没有参与此事,更别谈……别谈用毒害他!
高生到:大人,我二人牵涉其中,实属冤枉!都是那张生,心生不轨,定是他设计害得郭华,我二人冤枉啊!
张生闻言,蓦地回过神来,上去就扭打高、李二人,道:你们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平时吃我的喝我的,现下竟要诬陷于我!
衙役见状,立马上前将三人制服,包拯随即厉声道: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吵闹!目光落至小琴童处,包拯问道:本官问你,上元节当日,你家主人午饭食用何物
小琴童就着衣袖擦了擦鼻涕眼泪,思索了片刻后,道:附子乌鸡汤。
包拯闻言,扬声道:传仵作!
仵作上堂,朝包拯一揖。
包拯道:仵作作证!
仵作得令,禀道:元夜书生郭华在相国寺被僧人发现,当时嘴唇乌紫、口角流涎,呼吸停止,乃中毒所致。幸,中毒不深,我等施救及时,替他施针催吐,救他一命。郭华呕吐之物为附子,其中还有曼陀罗和黄夹竹桃二物,此三物在烈酒作用之下,产生毒性,使人致幻。
众人闻言,不禁惊呼。
包拯又看向郭华,道:郭生,将你所致,尽数祥禀。
郭华拱手一揖,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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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郭华原是洛阳人,家世清白,父母早亡,只身来到京城应试,一心想着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可是,天不遂人愿,几次应试都未能如愿。原本打算回乡,却在相国寺附近的胭脂铺中与王月英重逢,两次相遇之后,他心里便再也放不下这个女子。从那以后,郭华几乎每天都要经过那家胭脂铺,只为多看她一眼,奈何月英的母亲也常在店中,他便只能以买胭脂为名,同她眉目传情,渐渐书信往来。
直到元夜前三日,丫鬟梅香替月英送来一封书信,郭华接过信笺一看,是月英邀他相国寺一见,信上还写了两行诗:佳期难再,恐岁月催人老;相思成疾,盼知音共白头。他登时心里一阵激动,便难掩兴奋地将此事同三个好友说起。三个好友闻言,邀他赴约前共同宴饮,谁知席间他便觉头昏脑胀,散席后亦是昏昏沉沉,不知不觉便来到相国寺鼓楼下,一心想着等月英前来一叙。
谁知,他昏昏沉沉似是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只见怀中一只绣鞋、一方手帕,细看竟是月英之物,想来定是月英已经来过,却见他醉酒不醒,生气离开了。
我只记得,我从腰间取下一只瓷瓶,那瓷瓶似有阵阵酒香,我一时愁绪涌上心头,未作他想便将瓶中之物饮下。再后来……我便不省人事,待再醒来,方知是中毒假死,幸得包大人相救!言至此,郭华朝中包拯叩首言谢。
包拯一拍惊堂木,声音震慑全场,道:郭华一案,本是情投意合之人因缘际会,因几番错失时机,竟险酿大祸。附子乌鸡汤原为滋补之物,然食用附子后切不可再饮烈酒。郭生,你自恃才高,却不知慎重行事,这本是你之过!张生,你竟然心生歹念,暗中陷害挚友,致使他误食曼陀罗与夹竹桃,加重中毒症状,此乃你之罪!罚仗刑八十,收监三个月,以儆效尤。
包拯目光如炬,继续道:王婆子,你竟敢私自制售剧毒之物,险些酿成大祸,本府断不会轻饶。判你杖刑二十,没收所有剧毒花露,此后不得再私自制售此类物品。若有再犯,绝不轻饶!
他环视堂下众人,语气稍缓:其余人等,皆无大过,亦无需惩戒,望尔等以此为戒,日后行事当心,切莫再误入歧途。
包拯沉声下令后,堂中鸦雀无声,众人皆被他的气势所震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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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包拯缓缓起身,微微抬手,示意衙役将犯人押下。
待几名罪犯被押解离堂后,包拯再次拍响惊堂木,声音威严且坚定:此案至此终结,众人切记,此乃教训,日后当以正道为本,莫再生歪念!退堂!
随着包拯的声音落下,堂鼓再次响起,公堂之内,衙役们纷纷肃立退下,围观的百姓也渐渐散去。包拯站在堂前,目送众人离去,心中却未曾松懈,只因每一案的结束,都是为了维护一方的清明与公正。
公孙策走上前来,轻声道:大人,此案已了,是否需要属下继续追查相关线索,防止日后再有类似案件发生
包拯轻轻摇头,叹道:此事虽然告一段落,但确实提醒我等,世事难测,人心难防。你去安排下,务必加紧巡查民间药材和毒物的流通,避免再有无辜者因此受害。
公孙策点头领命,随即转身离去安排后续事宜。
包拯收拾心绪,迈步走下堂来。虽然案件已经结束,但他心中清楚,每一次审判都是对人心的深刻考验。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远离纷争与祸害,正是他作为一方父母官的责任与使命。
此时,夕阳渐沉,包拯走出公堂,抬头望向远方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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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余晖洒在大地上,头顶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散去。
而在不远处的街道上,百姓们已经开始陆续回家,喧嚣的街市在夕阳下慢慢恢复了平静,仿佛一切都在这一天的最后一刻得到了安宁。
包拯微微点头,转身朝府衙的方向走去,心中已然安定,继续履行他的职责,为百姓守护一方公道。
而一对儿苦命的鸳鸯,王月英与郭华,经此一难,也终于携手,那便已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