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黑闭户的秘密
>我们村有个铁律:天黑闭户,违者必死。
>哥哥十年前不信邪,夜里溜出去会情人,只剩一只鞋留在村口老槐树下。
>我偷听到村长说:今晚轮到你家喂‘它’了。
>当夜,我翻出哥哥那只旧鞋,鞋底刻着快逃二字。
>我躲进祠堂,发现一本发霉的账簿。
>失踪的村民名字赫然在列,每页都写着饲料二字。
>门外传来村长嘶哑的声音:时辰到了,出来吧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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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像块被烤糊的烙铁,不甘心地粘在西边山头,把最后一点暗红的光晕,狠狠泼洒在李家坳灰扑扑的屋顶、院墙和那条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那光线浑浊粘稠,带着一股子行将就木的挣扎气味,勉强涂抹着村子的轮廓,却驱不散从角落、从墙根、从每一扇紧闭的门窗缝隙里,丝丝缕缕渗出来的阴冷。空气沉甸甸地压着,一丝风也没有,死寂得令人心慌。连平日里聒噪得能把屋顶掀翻的麻雀,此刻也像被掐住了脖子,缩在屋檐下黑黢黢的鸟窝里,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巨大的树冠在暮色里张牙舞爪地伸展着,投下的阴影浓得化不开,像一潭凝固的墨汁,沉沉地漫过树根下那块被磨得溜光水滑的青石板。石板旁边,半埋着一只破旧的、沾满泥污的布鞋。那是哥哥李岩的鞋。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被血色残阳浸透的傍晚,十八岁的哥哥揣着满心的躁动和一点对禁忌的不屑,偷偷溜出了家门。他说要去后山坳见邻村那个扎着麻花辫、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儿的姑娘。那一晚,他像一滴水落进烧红的铁锅,无声无息地蒸发了。第二天太阳升起,村里胆大的汉子们在老槐树下,只找到了这只孤零零的鞋,还有……石板缝隙里渗进去、早已凝固发黑、擦都擦不掉的一滩东西。没人敢细说那是什么,但那股浓得让人作呕的铁锈味儿,混杂着土腥和说不清的腐败气息,在树下萦绕了好多天,成了村里人刻在骨头缝里的恐惧烙印。
吱呀——
我家那扇朽得快散架的木门被爹从里面死死顶上,粗重的门栓落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爹转过身,那张被常年劳作和更深重的忧虑压得沟壑纵横的脸,在油灯豆大的昏黄光晕里,显得格外疲惫和灰败。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黑黢黢的灶间角落,最后落在我身上。
栓子,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磨,天擦黑了,规矩……别不当回事。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朝村口方向飘了一下,又飞快地收回来,那眼神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你哥……就是血淋淋的教训!骨头渣子都没剩下……他像是被自己的话烫着了,猛地刹住,重重叹了口气,佝偻着背,脚步拖沓地摸回里屋去了。
娘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背对着我。灶膛里只有一点将熄未熄的暗红余烬,映着她单薄佝偻的轮廓,微微发着抖。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指节用力到发白,一遍又一遍,无意识地擦着早已光溜的灶台边缘,发出单调刺耳的沙沙声。那声音在死寂的屋里盘旋,钻进耳朵里,磨得人心头发慌。
黑暗如同有形的活物,从每一道门缝、每一扇破窗的缝隙里,争先恐后地涌入,迅速吞噬着屋子里仅存的光线和温度。油灯的火苗被不知哪里钻进来的阴风吹得剧烈摇曳、拉长、扭曲,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幢幢鬼影,忽大忽小,变幻着狰狞的姿态。我蜷在冰凉的土炕角落,裹紧了薄得透风的破被子,只露出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堂屋门。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擂鼓般撞击,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四肢百骸的冰冷和僵硬。外面……是什么老辈人口中那黑乎乎一团、青面獠牙、走路无声只会飘的饿鬼还是……别的什么爹娘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老槐树下那挥之不去的腥臭……无数个夜晚的想象在此刻凝聚成具象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轻微的、鞋底摩擦硬土的沙沙声,贴着我家那堵薄得可怜的土院墙传了进来。那声音轻得几乎会被心跳掩盖,但在绝对的死寂里,却像一根尖针,猛地刺破了紧绷的神经!
我一个激灵,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像只受惊的壁虎,悄无声息地滑下炕,赤着脚,无声地挪到靠院墙的那扇破旧木窗下。窗纸早已千疮百孔,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近一个稍大的破洞。
墙根下的阴影浓得如同墨汁。两个人影紧贴着土墙站着,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能勉强分辨出轮廓。一个佝偻矮小,一个略微高大些。是村长李瘸子和……赵屠夫那个膘肥体壮、满脸横肉、平日里杀猪时吆五喝六的赵屠夫!此刻,他竟也微微佝偻着背,像一只畏惧天敌的野兽。
……老赵,莫慌。是村长李瘸子那把特有的、仿佛永远被浓痰糊着的沙哑嗓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舒服的安抚意味,像毒蛇滑过枯草。……‘它’……今晚胃口不错……前头的‘料’,太瘦,不经吃……
我的血液瞬间冻住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戳进我的耳膜,钉进我的大脑深处。它胃口料前头的……太瘦这些破碎的词句在脑海里疯狂冲撞,组合成一种足以让人魂飞魄散的恐怖含义!
赵屠夫粗重的喘息声隔着墙都听得见,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那……那今晚……
放心,李瘸子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残忍的笃定,轮到……李栓子家了。他顿了顿,那停顿里仿佛淬着剧毒的冰,他爹娘……老了,肉柴……栓子,年轻,细皮嫩肉……‘它’肯定喜欢……后面的话像是被黑暗吞噬了,只余下几声压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干笑。
轮到我家了……细皮嫩肉……肯定喜欢……这几个字眼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然后猛地炸开!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凝固了,变成尖锐的冰碴在血管里乱刺。恐惧像一只冰冷滑腻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喉咙,窒息感汹涌而来。
李瘸子和赵屠夫那模糊扭曲的黑影,如同水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更深沉的黑暗里,不见了。院墙外,死寂重新统治了一切,比刚才更沉,更重,压得人喘不过气,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爹!娘!他们知道吗那佝偻的背影,那擦灶台的颤抖……他们知道今夜轮到我们家……喂它!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海——跑!必须跑!现在就跑!趁着夜色还未完全合拢,趁着那不知名的它还未被村长他们引到我家门前!
身体在极度的恐惧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窗根下弹起,赤脚无声地冲向堂屋角落那个积满灰尘的破旧藤箱。那是哥哥李岩留下的唯一遗物。爹娘从不让我碰,仿佛那里面锁着哥哥的魂灵和整个李家坳最深的诅咒。我粗暴地掀开沉重的箱盖,一股浓烈的霉味混合着尘土扑面而来,呛得我几乎咳嗽。也顾不上,双手在里面疯狂地扒拉着那些早已褪色发硬的旧衣物、几本卷了边的破书……
手指猛地触到一个硬邦邦、裹着厚厚干泥的东西!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我颤抖着把它拽了出来。
是它!哥哥失踪时留在老槐树下的那只旧布鞋!鞋面早已被泥污和某种深褐色的陈年污渍浸透得看不出原色,硬得像块石头,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泥土、霉烂和……淡淡铁锈的腥气。十年了,这味道竟还未散尽!
我死死攥着这只冰冷僵硬的鞋,仿佛攥着哥哥最后的气息。绝望和冰冷的恐惧几乎要将我吞没。就在这时,指尖无意中刮过鞋底厚厚的泥垢,触碰到一点异样的凹凸感。像是什么刻痕
我下意识地用指甲,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抠刮着鞋底那层坚硬如石的泥壳。泥屑簌簌落下。借着堂屋门缝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微弱天光,几个歪歪扭扭、却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刻下的字迹,终于狰狞地显露出来:
>快逃
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哥哥!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力气刻下了这个警告!
快逃!
这两个字点燃了我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彻底烧断了理智的弦。什么天黑闭户的铁律,什么爹娘的叮嘱,什么看不见的饿鬼,此刻都抵不上刻在哥哥鞋底的血泪警告!我要逃!逃出这个吃人的村子!就现在!
2
逃不出的诅咒
我像一道被恐惧催动的影子,猛地扑向堂屋那扇紧闭的门。粗重的门栓冰冷刺骨,我双手并用,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无声地将它抬起,挪开。每发出一丝细微的摩擦声,都让我心惊肉跳,仿佛门外那浓稠的黑暗里,正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我的动作。
吱嘎——
门被我拉开一条仅容侧身通过的缝隙。外面,沉沉的夜色如同墨汁倾倒,冰冷黏稠的空气裹挟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扑面而来。没有月亮,只有几点稀薄的星子,鬼火般在浓黑的天幕上闪烁,投下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光。整个李家坳彻底沉入了死寂的深渊,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我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撞击。
我侧身挤出门缝,赤脚踏上冰冷坚硬的泥土。寒气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村口——那棵巨大的老槐树在深沉的夜色里只剩下一个庞大而扭曲的剪影,像一头蛰伏的、择人而噬的巨兽。哥哥的警告,就是在那树下发现的!
不能走大路!村长他们一定守着!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对,祠堂!村西头的李家祠堂!那里荒废多年,平时连狗都不去,门板腐朽,翻进去容易。更重要的是,祠堂后面有条极隐蔽的小路,穿过一片乱葬岗,就能绕到进山的羊肠小道!那是唯一的生路!
我猫下腰,几乎是手脚并用,凭借着对村中每一道矮墙、每一处柴垛阴影的熟悉,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跌跌撞撞地潜行。每一次脚掌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的细微脆响,都让我头皮发麻,心脏骤停,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无数只冰冷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抓住我的脚踝。每一次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的呜咽声,都像是无数怨鬼在耳边嘶鸣。我感觉自己像一只在巨大蜘蛛网边缘挣扎的飞虫,黑暗本身仿佛有了粘稠的恶意,随时准备将我吞噬。
不知摔了多少跤,膝盖和手掌被碎石瓦砾划破,火辣辣地疼,但我全然不顾。终于,那幢在夜色中只剩下一个巨大、破败、如同巨兽残骸般轮廓的建筑出现在眼前——李家祠堂。两扇厚重的、曾经象征威严的朱漆大门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朽烂的木头,歪斜地敞开着一条缝,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巨口。浓烈的霉味和灰尘气息从里面涌出来,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陈年的、类似香烛混合着腐朽木头的气息。
我毫不犹豫地侧身钻了进去。
祠堂内部比外面更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粘稠冰冷,带着浓重得呛人的灰尘味和霉腐气。脚下是厚厚的、松软的积灰和不知名的碎屑。我摸索着向前,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墙面,才勉强稳住身形。眼睛在绝对的黑暗里徒劳地睁大,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无边的黑和死寂。一种被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的感觉,像冰冷的蛇一样缠绕上来。
得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天亮不,村长他们天亮前一定会找到这里!我必须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这个念头疯狂滋长。
我凭着模糊的记忆,向祠堂深处、摆放祖宗牌位的正堂方向摸去。那里有几张厚重的供桌,或许能藏身。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噗——
沉闷的响声在死寂的祠堂里异常清晰。我摔在厚厚的灰尘里,激起一片呛人的尘雾。手肘磕在某个坚硬冰冷的东西上,疼得钻心。顾不上疼,我惊恐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黑暗中,只有我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还好,外面似乎没有动静。
我挣扎着爬起来,膝盖和手肘火辣辣地疼。刚才绊倒我的,是一个倒伏在墙角、半埋在厚厚灰尘里的旧木箱。箱盖已经朽烂了大半,歪在一旁。
是什么好奇心暂时压过了恐惧。我摸索着探手进去。箱子里似乎塞满了纸张一样的东西,摸上去又冷又潮,带着浓重的霉味。我胡乱抓起一叠,触手是粗糙、脆硬的纸张,感觉稍一用力就会碎裂。这感觉……像是账簿
就在这时,祠堂那破败的大门方向,毫无征兆地传来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朽木被挤压的呻吟!紧接着,是鞋底碾过碎瓦砾和厚厚积灰发出的沙沙声!不止一个人!
他们来了!
极度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像只受惊的老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正堂方向,凭着记忆和触觉,一头钻进了最里面那张最大的供桌底下。腐朽的木头气味和浓烈的灰尘味呛得我几乎窒息。我死死蜷缩起身体,将哥哥那只冰冷的旧鞋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唯一的护身符。整个人缩成一团,拼命抑制着身体的颤抖和牙齿打架的咯咯声,连呼吸都死死憋住,只留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脚步声越来越近,沉重、拖沓,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踏碎了祠堂内凝固的死寂。不止一双脚,至少有四五个人!浓烈的旱烟味和一股汗臭混合着土腥气的浑浊气味,随着他们的靠近,霸道地钻入我的鼻腔。
娘的,这鬼地方,灰比棺材板还厚!是赵屠夫那把粗嘎的嗓门,带着压抑的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在空旷的祠堂里嗡嗡回响。
少废话!村长李瘸子那特有的、仿佛喉咙里永远堵着浓痰的嘶哑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阴冷的焦躁,快找!那小子滑溜得很!天黑透了,‘它’的性子……可等不得!
那个它字,被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意味。
脚步声分散开来,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伴随着翻动朽木、踢开碎片的杂音。手电筒的光柱突然亮起,惨白的光束像利剑一样刺破浓稠的黑暗,在布满蛛网和灰尘的梁柱、墙壁上乱晃,扫过那些蒙尘的、面目模糊的祖宗牌位,光影幢幢,如同鬼魅乱舞。一道光束猛地扫过我藏身的供桌边缘!
我心脏骤停!身体死死贴住冰冷的地面,连头发丝都不敢动一下。光束停顿了仅仅一瞬,似乎只是随意扫过,又移开了。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祠堂后面那条小路……他会不会……一个陌生的、带着怯意的声音响起,是村里另一个后生。
小路李瘸子发出一声短促而阴冷的嗤笑,像夜枭的啼叫,那条路,早被‘它’圈定了!他敢走哼,那是找死!省了我们的事!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担忧,反而带着一种残忍的期待。
村长,时辰……快到了吧赵屠夫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明显的焦虑和催促,像热锅上的蚂蚁,‘它’要是饿了……发起性子来……
慌什么!李瘸子厉声呵斥,声音在空寂的祠堂里激起回音,再搜一遍!找不到人,就把老李家那两个老的顶上去!虽然肉柴了点,总好过让‘它’饿极了……坏了规矩!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
顶上去!爹娘!我藏在桌下的身体猛地一震,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发出声音。一股冰冷的愤怒混杂着灭顶的恐惧,瞬间冲垮了理智!他们不是人!是畜生!
咦这箱子……一个疑惑的声音在离我不远处响起。紧接着,是踢开朽木碎片的声音。像是……刚被人翻过灰都扬起来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刚才绊倒我时扬起的灰尘!完了!
刚翻过李瘸子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猎犬发现猎物的兴奋和狰狞,仔细看看!看看少了什么!
急促的脚步声迅速向我这边靠拢!
手电筒的光束再次聚焦,这次不再是漫无目的,而是带着探查的意味,在我藏身的供桌附近来回扫射!那刺眼的白光甚至能穿透供桌垂下的破烂布幔缝隙,在我眼前的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脚步声就在桌外,近在咫尺!一股浓烈的汗臭和烟味直冲我的鼻子!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头顶。被发现了!他们就在外面!下一秒,那肮脏的手就会掀开破布,把我像待宰的猪羊一样拖出去!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凄厉、悠长、非人非兽的嚎叫,如同沾满血腥的冰锥,猛地刺破了祠堂外死寂的夜空!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饥饿、狂暴和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怨毒!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整个祠堂的空气都仿佛被这声嚎叫冻结了!
祠堂内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死一样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时间仿佛凝固。
几秒后,赵屠夫带着哭腔的、极度恐惧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抖得不成样子:……来……来了!‘它’……等不及了!在……在叫了!
妈的!李瘸子狠狠啐了一口,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和急促,走!快出去!别让它闻到生人气往祠堂里钻!他语速飞快地低吼,栓子那小子……肯定还在村里!跑不远!让‘它’……自己去找!
杂乱的脚步声带着前所未有的仓皇,如同被恶鬼追赶,迅速朝祠堂大门方向涌去。手电筒的光柱剧烈摇晃着,很快消失在门外。
3
祠堂里的真相
哐当!一声巨响,那两扇破败的祠堂大门被人在外面粗暴地合拢,紧接着是沉重的木头被拖拽、顶在门后发出的摩擦撞击声!他们从外面把门堵死了!
我被困在了这里!和门外那不知名的、发出恐怖嚎叫的它!
短暂的死寂之后,祠堂外骤然响起一片混乱的、刻意压低的嘶喊和脚步声,那是村长他们在驱赶着什么东西!紧接着,是几声凄厉得不成人声的、短促的惨叫!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瞬间撕裂!随即,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湿漉漉的咀嚼声和拖拽重物的摩擦声,伴随着野兽般满足的低吼,由远及近,贴着祠堂那薄薄的、布满裂缝的土墙传了进来!
它……就在外面!在……进食!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我蜷缩在供桌下冰冷的尘土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沉重的拖拽声、每一次湿漉漉的撕扯和咀嚼声,都像钝刀子割在我的神经上。门外……是地狱!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硌在了我的大腿外侧。是哥哥那只旧鞋!刚才慌乱中抱在怀里的。鞋底……刻着快逃!
逃往哪里逃祠堂大门被堵死,唯一的生路——后山那条小路,刚才李瘸子亲口说,早就被它圈定了!是死路!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意识。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像哥哥一样,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爹娘……他们会被顶上去喂它!那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浑身一颤。
祠堂!祠堂里一定还有别的出路!或者……能对抗它的东西祖宗牌位这个念头荒谬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我猛地想起刚才绊倒我的那个旧木箱!那个装满了发霉纸张的箱子!李瘸子他们进来时,似乎很在意它被翻动过那里面……除了账簿,还有什么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极致的恐惧。我像一条濒死的鱼,挣扎着从供桌底下爬出来。祠堂内依旧漆黑一片,只有祠堂外那令人作呕的咀嚼声和低吼,如同背景音般持续着,提醒着死亡的临近。我凭着记忆和触觉,手脚并用地爬向墙角那个倒伏的木箱。浓烈的霉味和灰尘味呛得我连连屏息。
我颤抖着手,再次探入那冰冷的箱体。里面塞满了那种又冷又潮、脆硬如枯叶的纸张。我胡乱地、疯狂地往外掏!大叠大叠发黄发脆的纸张被我扒拉出来,散落在积满厚灰的地上。手指突然触到一个坚硬、方正、比账簿厚实得多的东西!像是一本册子!
我猛地将它拽了出来!入手沉重,封面是硬质的,覆着一层厚厚的、滑腻冰冷的霉斑。我急切地用手掌胡乱擦拭封面,试图抹掉那令人恶心的霉层。祠堂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仿佛就在耳边,刺激着我的神经。
指尖在黑暗中摸索着封面,终于分辨出几个凸起的、深深的刻痕。那是三个字!我努力辨识着那歪歪扭扭的笔画——
>饲
料
簿
饲料……簿!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意识上!一股冰冷的恶寒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我再也顾不上许多,用尽全身力气,指甲抠进书页的缝隙,猛地翻开这沉重、湿冷、仿佛吸附着无数怨魂的册子!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霉腐和血腥混合的怪味扑面而来!我强忍着作呕的冲动,借着祠堂大门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一丝惨淡星光(不知何时,那堵门的缝隙里竟漏进了一点光),拼命瞪大眼睛,看向翻开的那一页。
发黄、脆弱的纸张上,是密密麻麻、用毛笔蘸着一种暗沉得近乎发黑的墨汁写下的名字。字迹各异,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但都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例行公事的麻木。
第一个名字,如同烧红的铁钎捅进我的眼睛——李岩!哥哥的名字!后面跟着日期:乙酉年七月初九。正是十年前哥哥失踪的那天!
目光像被冻住,艰难地向下移动:
>王二狗,庚寅年冬月廿三
>张彩凤(女),辛卯年五月十七
>赵铁柱,壬辰年八月廿九
>……
每一个名字,都对应着一个在李家坳天黑闭户铁律下,被标记为失踪的村民!而每一个名字后面,都用同样暗沉、冰冷、仿佛凝固着血块的墨汁,标注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小字:
>饲料
饲料!饲料!饲料!
无数个饲料像黑色的蛆虫,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发黄的纸页,爬进了我的眼睛,啃噬着我的大脑!十年!十年来的失踪者!根本不是什么被饿鬼拖走!他们是……是被村长、被这些畜生,像挑选猪羊一样,定期地、有预谋地,送出去给门外那个正在咀嚼的东西当饲料!
账簿!这是赤裸裸的杀人账簿!是喂养恶魔的清单!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猛地从祠堂大门方向传来!仿佛有什么沉重无比的东西狠狠撞在了那两扇被顶住的门板上!腐朽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堵门的木料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灰尘簌簌落下!
嗷呜——!
那充满狂暴饥饿的嚎叫,近在咫尺!就在门外!带着浓烈的血腥和腥臊气,瞬间穿透了门板的缝隙,灌满了整个祠堂!
它……撞门了!祠堂根本挡不住!
4
黑暗中的追逐
极致的恐惧瞬间炸开!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地上弹起,将那本沾满血腥和人命的饲料簿死死攥在手里,转身就朝祠堂最深处的后墙方向狂奔!后墙!那里应该有通往后面小路的小门!
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双手疯狂地摸索着。找到了!一个低矮、狭窄、几乎被蛛网和杂物堵死的门洞轮廓!我发疯似的用手扒拉、用脚踹开那些朽烂的木头和杂物,不顾一切地挤了出去!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山野间特有的草木和泥土气息,猛地灌了我满口满鼻。祠堂外那令人肝胆俱裂的撞击声和咆哮瞬间被甩在了身后!眼前是一片乱石嶙峋的斜坡,稀疏的灌木在夜色里张牙舞爪。斜坡下面,就是那条被李瘸子称为被它圈定的、通往深山的羊肠小路!那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生路!
我连滚带爬地冲下斜坡,碎石硌得赤脚生疼,也全然不顾。就在我双脚刚踏上那条被荒草半掩的小路时——
呼哧……呼哧……
一阵沉重、粘滞、仿佛拉风箱般的喘息声,伴随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新鲜血腥、野兽体臭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的腥风,毫无征兆地从我身后左侧的黑暗里喷了过来!那气息滚烫,带着一种捕食者锁定猎物时的兴奋!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立!猛地扭头!
祠堂巨大的、扭曲的黑影在身后不远处矗立。而在祠堂侧面的阴影里,一个庞大得超出想象的轮廓正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它太高大了,几乎与祠堂低矮的屋檐齐平!月光吝啬地勾勒出它模糊的轮廓——那不是人形!更像是一团臃肿、蠕动、覆盖着某种粘稠湿滑物质的巨大肉块!肉块上似乎布满了不规则的褶皱和凸起,在黑暗中缓慢地起伏、搏动。没有清晰的头颅,只有一个位置,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如同深渊般的口子,里面是层层叠叠、闪烁着幽暗湿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利齿!此刻,那道深渊巨口正微微张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嗬嗬声,浓烈的腥风就是从那里喷出!它那庞大身躯的下方,似乎延伸出几条粗短、覆满粘液、如同巨大树根般的肢体,正沉重地、无声地支撑着它那令人绝望的吨位,缓缓地、但带着无可阻挡的压迫感,向我所在的小路方向……挪动!
巨大的、非人的饥饿感,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我淹没!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跑!
我发出一声自己都听不见的嘶哑尖叫,用尽这辈子所有的力气,甚至感觉灵魂都要被这力量从躯壳里拽出来,朝着那条通往无尽黑暗深山的小路,亡命狂奔!
赤脚踩在冰冷尖锐的石子和枯枝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身后,那沉重粘滞的拖拽声、那滚烫腥臭的喘息声,如同附骨之蛆,紧紧咬住!距离在拉近!那令人作呕的腥风,几乎喷到了我的后颈!
脚下的路越来越陡峭,荒草越来越深。前方是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墨汁般泼洒的山林。巨大的树影在夜色中扭曲成怪异的形状。我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那片黑暗的森林。
树木的枝桠如同鬼爪,不断抽打在我的脸上、身上,划出一道道火辣辣的口子。荆棘撕扯着我的裤脚。我跌跌撞撞,肺像要炸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身后那沉重而粘腻的拖拽声,那滚烫的、带着浓烈血腥和腐臭的喘息,非但没有被甩开,反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那覆盖着粘液的巨大肢体,下一秒就要搭上我的肩膀!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手里的饲料簿和哥哥的旧鞋,仿佛有千斤重。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
前方树林的浓密阴影里,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盏灯!
一盏极其微弱、昏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油灯光!
那灯光在绝对的黑夜里,微弱得可怜,却像溺水者眼前唯一的浮木,瞬间点燃了我濒死的希望!有人!前面有人家!
求生的欲望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点微弱的光亮,手脚并用地扑过去!
近了!更近了!那灯光是从一个极其低矮、几乎完全被藤蔓和荒草掩盖的破败小木屋里透出来的!那屋子歪斜得厉害,仿佛随时都会倒塌,孤零零地嵌在山坳最深处,散发着和陈年棺材板一样的腐朽气息。
救命!救救我!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喊叫着,扑到那扇同样破败不堪、布满裂缝的木门前,用沾满泥污和血迹的手疯狂地拍打着门板!
砰!砰!砰!
腐朽的木门在我疯狂的拍打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
门内,一片死寂。只有那点昏黄的油灯光,透过门板上宽大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光斑。那光斑也像在颤抖。
开门!求求你!开门啊!有……有东西在追我!我几乎是哭喊出来,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转身再次投入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时——
吱呀……
5
镜像中的自己
一声极其缓慢、干涩、仿佛几百年未曾开启过的门轴转动声响起。
那扇破败的木门,竟然……向内,拉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一张脸,从那狭窄的门缝里露了出来。
借着门内透出的昏黄油灯光,我看清了那张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交织成一张巨网,将我死死罩住,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彻底停止!
那张脸……
那张脸……
竟然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