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萧穆然的脸色瞬间苍白,他把和离书仔细攥在手里,泪水却早已湿红了眼眶。
他一点点打开和离书,生怕看见那几个字,却在看见落款下写着沐之几个字时,脸上血色瞬间散尽。
他不顾许萧萧娇声拉拢,直直地朝着黄金屋冲去。
却早已发现,黄金屋的百吨金砖早就被他自己换成了千颗南海鲛珠给许萧萧做婚裙了。
萧穆然心瞬间空了,只能拼命地喊着一个名字。
沐之！
可回应他的只有悠悠的草木晃动。
沐之,忘情蛊是我骗你的,我没有失忆,你回来,还做我的王妃好不好！
萧穆然捂住心口,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可任他翻遍了整个王府,也再没有寻到和沐之有任何关系的东西。
他发了疯地冲到门口小厮面前,沐之呢！
小厮跪在地上,求赏赐般的殷勤开口：摄政王,自从三日前他狼狈滚走后,在您的指令下,我再没有让那个毒女再踏进来一次！
摄政王揪住小厮的衣领,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沐之！你还我的沐之！
他又怎么能相信,曾经那么爱他的我,如今会决然写下和离书,从此不复相见
6.
萧穆然失魂落魄地在府里寻着我的踪迹。
却发现,这偌大的侯府竟然再没有我半点踪迹。
他嘴里喃喃：沐之知道了,一切她都知道了！
曾经的誓言回荡在脑海里,萧穆然,你要是背叛我,我就回到神山,要你被万蛊吞噬。
是啊,明明曾经我们那么相爱。如果不是因为萧穆然背叛誓言,我又怎么会离开。
可如今黄金屋已成残垣,万蛊池毒虫尽死,就连他和我亲手雕刻的木马也只剩下一捧灰烬。
还有我替他求来的孩子,明明只差那么一步就能生下了,明明他有两次机会可以救下。
萧穆然的泪水恍惚在眼里,落下时已经是天亮。
他用追溯蛊一点点体会我的痛苦,他狠心将我推倒在地,骂我是毒女不配怀下他的孩子时。
他把刀子割在我的肚皮,不顾我求饶时。
他一次次故意当着我面缠绵,以嘴喂药,看着我失意时。
还有那么大的蛊虫,生生啃食我时。
他都是那样的高高在上,淡漠地看着一切。
萧穆然浑身失去力气,颓唐地跪在地上,眼眶早已红肿。
他知道,这一切太晚了。
许萧萧不合时宜的闯进来,娇俏着声音开口：萧穆然,那焕颜蛊果真有用,萧萧往后再不用受那毒疮干扰,明日我们就完婚吧！
萧穆然看着许萧萧那洁白到没有丝毫瑕疵的脸,手心已经攥到发白。
曾经,是他不顾一切带着许萧萧上了战场,才让许萧萧的脸中了南蛮蛊毒。
他以为他亏欠许萧萧,所以想尽办法要对许萧萧更好。
可看着许萧萧瓷白干净的脸,萧穆然恍惚,他真正亏欠的人,应该是我。
他将许萧萧推开,眼神忽地变了。
许萧萧,我从没有想过你会骗我！你从未中过蛊！沐之也从未伤害过你分毫！
蛊老只告诉过萧穆然,焕颜蛊医治毒疮时,是从毒疮开始溃烂,用婴孩的皮肤长出新肉。
可如今,许萧萧的脸只用了一天便恢复了,如果不是她太心急,萧穆然也不可能会发现许萧萧的脸从未长过毒疮。
许萧萧脸色微僵,却还是笑着开口：萧穆然,如今沐之不也是已经走了吗
和我成婚,沐之能给你的一切,我也能够。
萧穆然,只有我郡主的身份才配得上你。那夜我用迷药和你缠绵,如今我已经怀下了你的孩子了！
萧穆然咬牙,血色从唇角流开：贱人！
许萧萧笑了。
萧穆然,这终归是你欠我的。
萧穆然重重地甩在了许萧萧脸上,不,是我欠沐之的！
许萧萧,我不想和你再纠缠下去。
你以为你会好过吗我看你皮肤猛地变好,想必整坛焕颜蛊早就被擦遍全身了。
我告诉你,是蛊三分毒,你皮肤洁白只是因为你中蛊太深,很快你的皮肤全都会溃烂。
这也算你弥补沐之的！
许萧萧死死地咬着牙,刚要呼喊,一张脸就溃烂下去。
他的凄惨声回荡在大殿里,很快四肢百骸的皮肤全都耷拉下去。
在许萧萧的惊呼中,萧穆然崩溃地跪在地上,徒留一地月光照得凄凉。
7.
三日后,我回到了神山。
算着日子,今日该是蛊坛开封的日子。
想到我的孩子尸骨未寒,已经被化成焕颜蛊,我手心被攥了一片青紫。
我在神山脚下,剃下满头青丝,以青丝代孩儿安葬了下去。
第二日,神山躁动,无数蛊虫嘴里吊着,尾巴盘着给我带来无数草药。
能被神女炼化成蛊,可以脱离百世蛊虫轮回。
所以往后日子,我沉迷炼蛊,不再叨扰世事。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可三年后,孩儿祭日,南蛮王却带着八台金银上了神山。
我疑惑,神山禁地,蛊虫绵绵,他们怎么会来
我刚放出蛊虫想要驱散他们,南蛮王就跪地哀求出声：神女,我们南蛮守护神山多年,如今他国强硬攻占,图我南蛮领地,兵临城下,特请您来出山！
上次开战,还是萧穆然带兵来犯,被南蛮打得全军覆没。
如今一晃十多年,南蛮又怎么会输得如此彻底
神女,敌国将领萧穆然,指名要我们将你送出！我们南蛮自古与他们分庭抗礼,他如此强硬我们自然不从,可出奇的是,我们的蛊虫竟然伤不了他们分毫！
如今节节败退,还望您能出山,救救南蛮子民啊！
萧穆然他......怎么来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我的心忍不住迟滞了一瞬。
但很快我看着南蛮王和随行士兵浑身带伤又自责不已。
萧穆然是因为我才对于蛊虫了熟于心,如今南蛮的蛊伤不了他们,责任全都怪我。
我搀扶起南蛮王,声音决绝：我去！
苦果是我亲自种下的,如今,便由我亲自斩断。
等我匆匆赶到城池边时,萧穆然正用巨木撞击着城池。
南蛮王,如今你已经兵临城下,交出沐之,我便不再动你城中百姓,否则我就血溅南蛮,到时我再亲自去找沐之！
我亲自将城门打开,和萧穆然直直对上眼。
看着萧穆然头发杂乱地垂在额前,几缕银丝在里面若隐若现。
整整三年,他竟然老了这么多。
只是,他刀刃上残存的全是我蛮族百姓的血。
我死死咬着牙,掩住所有情绪,对着萧穆然开口：萧穆然,想踏平南蛮,你太自大了！
话音刚落,萧穆然凶狠的眸子瞬间变得温柔起来,他不顾一切对着我拥来。
沐之,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会回神山！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为了筹谋士兵,攻打南蛮等的有多苦。
我厌恶地将萧穆然推开,淡淡开口：萧穆然,当年不是你要我离开你吗
如今我已经回了神山,服下断情蛊,情根尽断,你我之间再无可能！
8.
断情蛊
听见我这句话,萧穆然偏执地眼神里光辉尽散。
沐之,你明明答应过我,要和我在一起很久很久。
我现在已经将你寻回来了,你别拿断情蛊的事诓骗我！就算断情蛊的事是真的,我再去求蛊老！
千金,万金十万金我都将你医好！
我缓缓吐出话,冰冷到刻薄。
萧穆然,你我之间再不是那些深情言语,千金万金可以赎回来的。
今日,是我们孩儿的祭日,趁着我不想大开杀戒,带着你的士兵们滚出南蛮吧......
听见孩子几个字,萧穆然瞬间怔住了,眼里泪水再也忍不住砸落在地。
沐之,你还在记恨孩子那件事吗
我错了,当年是许萧萧骗了我,要我以为你的身子早就被蛊老调养好了,所以我才糊涂地以为,我们往后还会有无数机会......
我僵着嗓子,心疼到发麻。
就算我身子好,可那个孩子已经七个月了,你无论如何也不该......
言到情深,我哽咽起来。
萧穆然从怀里,掏出三年前我留给他的和离书,纸张已经泛黄,这些年他一定攥了很久。
他当着我的面撕碎,然后重重开口：沐之,和离,我不同意！
我释然摇摇头,看着他如今模样,恍惚又看见从前那个少年。
萧穆然,从前种种,错了便错了吧......有些事,注定你我不能回头。
萧穆然又一次冲上来,将我裹紧。
可以的！全都来得及！
沐之！我从前那般对你,是因为蛊老告诉我,你自幼被万蛊吞噬,寿元注定不会长远,三十岁便必将被万蛊钻心而亡。
他看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吃惊,言语更加恳切起来。
是蛊老告诉我,必须要你心死,情伤深重,取下你的伤心泪混入我的薄情血炼化成蛊千日才能帮你幼时蛊毒清除！我等了整整三年,无日无夜不在想你,也是为了这蛊来！
沐之,我太爱你了,三十年太短,我舍不得你。所以从前的事情,别怪我,只是因为我太在乎你了。
沐之,跟我回去吧,断情蛊的事情我会解决,我会一点点把你的心拿回来,重新爱你一次,然后再给我们生下许许多多的孩子。
听着这样的答案,我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原来到头来,一切还是为了我吗
但我知道,萧穆然若真的是为了我,他断然不会一次次情意迷乱之时和许萧萧痴缠。
更不会再蛊老告诉他我们的孩儿还有活命的机会时,又一次狠心将他入蛊。
他的爱,从来都不属于我一人。
我的痛,又怎么弥补
我们的孩子还尸骨未寒,这一切从来不是几句简单的错了,就可以原谅的。
9.
我将萧穆然狠心推下,心中又一次发狠。
萧穆然,离开吧。
我的断情蛊,从不能解。除非你是真的爱我,用最爱之人的心头血才能治好。
萧穆然双手攥紧,用力地裹住我的手臂。
沐之,我愿意！
我无常地冷笑出声：你真的确定,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萧穆然沧桑的脸上,没有丝毫怯懦地点着头。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再无一人配说爱你。
萧穆然笑着,提起佩刀就往心口划下,血刃上反射出他苍白的脸。
沐之,从前是我错太多了,我以为你是爱我的,所以总是肆无忌惮地不顾你的感受,可到头来才发现,其实我错太多了。
我笑着,接过萧穆然递过来的血。
一时间,只觉心头苦涩。
我又一次问出那句,萧穆然,你确定,你真的爱我
萧穆然不顾一切地将我搂住,然后声泪俱下。
沐之,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还要爱你！
看着他一脸深情的模样,我笑了。
既然他如此恳切,那我就再信他一次。
毕竟,我从未服下什么断情蛊。
而取他心头血也只是为了重新炼同心蛊。
他的承诺我记得,若有二心,万蛊钻心。
我笑着将他的血滴进蛊坛,然后往里面滴入一滴眼泪,用族中秘法催成同心蛊。
他坦然接过,没有丝毫犹豫服下。
沐之,如此你愿意跟我回家了吗
我笑着又一次问出那句话：萧穆然,你真的爱我一人吗
萧穆然满脸自信开口：沐之,我萧穆然此生只爱你一人！
我没有再回应他,毕竟,言语再真情也可能欺骗。眼见再为实,也可能作假。
我的蛊,从不会骗我。
我视线从萧穆然的脸上收回,看着他急切地证明自己没有被万蛊噬心,只觉好笑。
他太心急,连胡渣斑斑的脖颈下,藏着的半点胭脂都没来得及擦,又怎么可能爱我
我捻起指尖在他的脖颈处一抹,胭脂红得刺眼。
萧穆然浑身一僵,方才还深情款款的桃花眼此刻像被烫着的猫儿似的乱转。
这是你曾经送我的桃夭色这么些年了,你送每一位情人还是这样专一
我慢悠悠转着手中蛊坛,看着同心蛊在坛底亮起诡异的红光。
萧穆然,我骗你了。我为你服下地从不是什么断情蛊,而是多年前你从未服下的同心蛊。
若有二心万蛊噬心的承诺,你该赎回来了。
他喉结剧烈滚动两下,突然捂住心口栽倒在地。
坛中蛊虫发出尖细嗡鸣,仿佛下一秒急不可耐地就要吞噬了萧穆然。
我蹲下来戳了戳萧穆然抽搐的脸。
看来,只有我的蛊虫不会骗我。
你方才说此生只爱我一人的时候,蛊虫可都听见了。
萧穆然疼得额角青筋暴起,却还强撑着拽我裙角：沐之你听我解释......昨日庆功宴喝多了......
话音未落,第二波蛊毒发作让他像条搁浅的鱼般弹跳起来。
我饶有兴致地数着他在地上疼的抽搐,突然想起十几年前我们相遇。
彼时他也是被南蛮追得穷途末路,被神山蛊虫啃食,哭得比现在凄惨百倍。
我掏出帕子擦掉他嘴角血沫。
你总说你待我好,我像块捂不热的冰。
可你当年信誓旦旦说要焐热我这块冰时,怎么不说许萧萧更温柔似水
他忽然暴起扣住我手腕,眼中泛着濒死野兽的凶光：既不信我,为何还取我心头血
我轻巧挣脱,从袖中抖出一张泛黄婚书。
上面的誓言,朱砂犹艳。
我萧穆然此生只爱沐之一人,若有二心,肝肠寸断,万蛊噬心而亡。
今日是我们孩儿的祭日。取你的血,只是为了履行你的诺言
我随手将婚书扔进蛊坛,看着青烟中浮现出当年洞房花烛的景象。同心蛊贪婪吞噬着回忆,萧穆然的脸苍白得吓人。
当最后一点灰烬消散时,萧穆然突然诡异地笑起来：你以为赢的是你
他沾血的手指猛地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趴着只通体漆黑的子母蛊。
10.
我心头一紧,这混蛋居然偷学了苗疆禁术！
当年我杀了我们的孩儿时,就留了一手。
你这种毒女,杀人成性。我们提防你,也只能怪你太毒了！
你取血时我就把母蛊种进去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笑容癫狂又得意。
现在你我性命相连,我死你也......
话音未落,我抄起剑柄狠狠扎进他大腿。
萧穆然的惨叫和我的闷哼同时响起,但比起当年万蛊噬心,我孩儿惨死蛊池,这些痛又算得了什么。
我一刀刀猛刺进萧穆然身体。
忘了说,十年前你把我推进万蛊池,我早把半条命炼成蛊了。
你的子母蛊,对我从不致命！
指尖轻弹,他心口的母蛊突然开始疯狂啃食血肉。
看着满地打滚的萧穆然,我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这出戏唱了十年,如今连收场都透着股馊味儿。
天逐渐黑了,我最后看了眼,眼前的圆月,十几年前,也是这么亮的月光。
在他惊恐的注视中,我摘下从不离身的蛊坛。
铃铛坠地瞬间,整座城池地面突然裂开,无数蛊虫如黑潮般涌出。
当第一只蛊虫爬进他眼眶时,我终于笑出了眼泪。
多可笑啊,到最后他都没发现,我早不是那个会为他宁愿万蛊吞噬,筋骨寸断的傻姑娘了。
只是大战散尽,地上徒留最后一个蛊坛。
我将他打开,里面笔墨还算湿润。
沐之,见字如晤。
和你在一起的短促十年,我才知道爱一个人是情愿为她赴死。
我爱你,可惜我们注定没有缘分。
蛊老告诉我,你是神女,和我贪欢太久影响了寿元,所以我必须要你离开我。
你的寿元不满三十,如今真心泪,薄情血都已经集齐,还差最后一味爱人命便能延续你的寿元。
当你看到这封信,或许我已经死了。蛊坛里,一切集齐。
从前我错太多了,所以你的人生就带着我的命继续活下去吧。
泪水失控砸落,我不甘心地将蛊坛砸落在地。
我对着蛊坛喃喃：萧穆然,这些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
可回应我的,只有一片寂寥。
月光依旧温柔地照着这片废墟,就像照着十年前那个满心欢喜的少女,和今夜这个满手血腥的蛊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