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以戈止战 > 第一章

作为镇国将军府仅剩的血脉,我被圣上赐婚。
嫁过去方知丈夫有位心尖宠。
我怀胎六月,表妹心悸垂危,他带人闯入房中:
娴儿,太医说了,药引需得是挚爱之人的血脉。
孩子我们还会再有的。
因此,我伤了根本。
三年后,已被抬为贵妾的表妹洋洋得意的摸着隆起的腹部:
姐姐一直无所出,何不请旨下堂,博一个贤妻之名
我只冷眼看着,竟惊得她滑胎。
当日,丈夫拿着白绫到我房中:
戈娴,你害我儿,我杀了你。
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
再次睁开眼我竟回到一月前。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他死。
1.
抚摸自己的脖颈,上面仍旧洁白细腻,哪有丝毫红痕。
我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镜子打量屋内程设。
就在这里,我被剥夺了生命。
死前的窒息感至今令我战栗:高敏才,我要你死!
拂开面前的东西,狼狈撑着台面。
起伏的胸膛是我活着的证明。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女史开门进来:
小……姐,老夫人派人请你去康宁院。
我收敛了外放的情绪,在一片狼藉中端坐桌前:
惠儿,过来为我梳妆。
推开门的一刹那惠儿是吃惊的,但很快神色如常。
和上辈子一样,惠儿提醒道:
小姐,老夫人的身边人亲自过来,事可能不小。
让她等着。
我抿了抿唇纸,思绪飘散,上辈子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想起来了,好像是……
让她跪着,香未燃尽不得起身。
空空大师算了,少夫人身上杀孽重,需每日跪诵经文为我高家子孙祈福。
春寒料峭的,夹杂蒙蒙细雨。
呵——
我忍不住嘲讽出声:荒谬。
旋即又道:惠儿,你不必随我去,一个时辰后去趟福春阁。
惠儿愣了一下道:是,小姐。
倒春寒虽不似深冬冰寒,可在雨里跪上半日也不是常人所能忍的。
镇国将军府的规矩忒大,又不是大姑娘出嫁,让人好等。
我按下想要发作的惠儿:李妈妈教训的是,还您望带路。
李妈妈身旁的小女史与她耳语一番,面色十分难看,刻意加重话音:走吧,少夫人。
走前,我轻扯惠儿衣角,无声道:福春阁。
康宁院是高家佛堂。
老夫人年少时便好礼佛,是以院中时时飘散一股檀香。
仔细嗅来香烛味里还夹杂些许花香。
整个高家花开的最好的地方便是康宁院。
因这满园春色,老家主不喜礼佛但也时常来院中坐坐。
儿媳拜见婆母。
在院外我三拜九叩恭敬行礼,老夫人一直未发话,我一直未起身。
许久,可能是一盏茶功夫才施施然走出一位老妪。
传老夫人口信,李家的,下去领罚。
李妈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叩谢跪离,
等李妈妈离开,老妪徐妈妈端着笑脸方道:老夫人问怎这般迟,险些误了时辰。
空空大师算了,少夫人身上杀孽重,需每日在院中跪诵经文为我高家子孙祈福。
您是心善的,想必是愿意以身为献助我们高家子嗣绵延。
再次面临这个场景,我在心中冷笑,盘算着如何过得了这一关。
那时跟随而来的惠儿率先发作:每日院中跪诵汴京连绵烟雨数月,开春的风一吹,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老妪徐妈妈料到这个场景,连忙招呼人端来一口海碗:
为感念少夫人舍身所为,老夫人亲自熬煮姜茶,还请少夫人服下。
如同当时一样,徐妈妈给两边女史使了眼色。
这时我忽而发觉,院中除了签死契的下人,就只剩下我和惠儿。
一股不祥的念头突然涌现:惠儿,跑!
关门,抓住她们!
好一场瓮中捉鳖的大戏!
只是她们没有想到的是,我略通些拳脚,那群女史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戈娴!
我回头看见本该逃出去的惠儿。
是高敏才。
把刀放下,别伤害她。
高敏才踱步至院内,那群仆妇慢慢朝我聚拢。
我竟忘了,你出生于镇国将军府。
娘,若不是孩儿于院外守着,今日恐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迟迟不露面的老夫人在女史的搀扶下终于出现:还是我儿聪慧。
来人呐,打!
上位者并不带有对他人的怜悯,轻飘飘一句话,抓住了我的软肋。
拳打脚踢中惠儿不求饶半分,只一个劲念着:跑、跑……
别打了,求老夫人宽恕。
老夫人闭目诵经,捻动念珠,全不在意。
反而是高敏才喝了口水,接下话:宽恕我娘亲自熬的姜茶,全喝了才能以表孝心。
戈娴,什么时候喝完,什么时候放了你的女史。
徐妈妈端出一个深罐,里面蓄满了姜茶,我准备一饮而尽,却听见高敏才怒斥下人:
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去服侍主子喝茶
面前的丈夫冷酷的同野兽无异。
五大三粗的女史钳制着我,辛辣感从口腔开始不断冲击脏腑。
一碗接一碗的姜茶灌下,那种强灌下的屈辱、舌尖火辣的滋味,五脏六腑的灼烧感仿佛重演。
我不断提醒自己,这些都未发生,一切还来得及。
戈娴多谢老夫人赐茶。
在她们惊讶的目光中,我接过姜茶一饮而尽。
……好,夫人海量。
我反问道:还有吗
没、没了。
老妪收回空碗,命人搬来一座香炉:此香燃尽之时,少夫人方可起身。
一炷香通常只要两刻钟即可燃尽,而此时眼前香炉里的香足有半人高。
徐妈妈,这香……
我话未尽,徐妈妈仍旧笑着:少夫人,这柱香是老夫人亲自求取的高香。
心诚方能显灵,老夫人布施千两雪花银,特意从护国寺为您求的香。
我依旧恭顺:儿媳多谢婆母挂念。
似是没料到我如此平静,徐妈妈随意说了两句退去。
香气袅袅,混入薄雾寸寸散去。
我嗅着香火味,思绪把时光拉回从前。
少爷,断、断气了……
断气了按照老办法处理,母亲,你身边怎么尽是些蠢东西!
耳边是高敏才稀松平常的话音,我脑海中掌控理智的那根弦断了。
三两下踹翻女史,奔向惠儿。
即便人死了,她们也没放过惠儿:滚,都给我滚!
我发疯似的推开她们,抱起地上的人。
惠儿,惠儿……
我无力的呐喊,却唤不醒她,明明人还是温热的。
啧啧……发起疯来当真吓人。
戈娴,我要是你,现在跪下磕头认错,一个不会下蛋的孤女,失了夫家的依仗,还剩什么
还剩什么
是啊,我也在思考。
2.
雨终究是下起来了,冰凉的触感将我拉回现实。
要说雨是不大的,但怕香熄灭,徐妈妈专门让人搬到檐下。
只有我在这蒙蒙细雨中跪着。
廊下仆人来往不绝,时不时端些时令鲜果、上好的蜜饯果脯或者糕点出入。
我推测应该是高敏才带着他的贵妾来了。
稀奇,上辈子这位贵妾有孕后可不怎么喜欢上康宁院。
且当时她也没来。
几位女史这时从屋内出来:少夫人,许夫人怕您累着,特意赏的。
一碟蜜饯、一盘米糕,一个空盏。
看到那个空盏,我差点冷笑出声,磋磨人的法子真是一套又一套。
替我多谢老夫人和许贵妾。
女史口中的许夫人就是高敏才的贵妾,他远房的表妹,打小住在老夫人院中。
别家的妻妾如何相处我不清楚。
在高家自她抬为贵妾后高敏才格外宠她,即便如此却也不敢在外人面前宠妾灭妻。
他最看重的还是高家的面子,他本人的官声。
淅淅沥沥的雨声遮掩了屋内的谈话声,我仍旧能够听到里面传出的喜悦之声。
母亲,淑蕊这胎太医刚刚把过脉了,是个男胎,我们高家有后了!
老夫人盯着许贵妾许淑蕊的肚子目光炯炯:淑蕊啊,你可是我们高家的功臣!
来人,去库房把我那套点翠头面寻来。
接着握住许淑蕊的手,频频夸赞:好极,好极!孕中辛劳,那套头面你拿回去,莫推辞。
可惜,今日你公公外出,若是在他必吃几杯酒高兴高兴。
婆母,等麟儿降生,还怕没有您二老没有含饴弄孙的日子不知等到那时婆母是否快活
此话逗得老夫人喜笑颜开,畅快欢笑:自当是快活。
快活
我只觉得可笑。
三年前我怀胎六月,满心欢喜。
在这世上即将出现另外一个与我血脉相连的人。
可一切都被高敏才毁了!
他带人闯入房中,钳制我并撬开我的嘴。
一碗汤药入腹,腹中顿感无数双手在搅弄、拉扯。
本在腹中活泼的孩儿我还没看两眼,就被强行送去入药。
死后连个安寝地都没有,换来的只有来自他另一半血亲的冷漠及残忍:
一个药引还需安葬
能救回淑蕊就是他最大的福气。
我恨!恨他们、更恨自己!
是我的懦弱葬送了孩儿、更葬送了自己!
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念诵着经文,寄希望于此以洗刷曾经。
直到诵经至口干舌燥,才对身边的女史说:
小女史,我诵经口干,能否帮我倒杯水来
只见她犹豫万分,最终还是拿了空盏去倒水。
站住!干什么去
在女史取水回来时,先前受罚的李妈妈恰好出现喝止。
回李妈妈,是少夫人说……
孰料她一把夺过茶盏并把水泼向地面,根本不听小女史所言:一个小小女史,谁给你的胆子扰乱祈福这等大事
没规矩的东西,还不下去领罚!
紧接着李妈妈拿着空盏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少夫人,下人没规矩,您该是懂的。
这个空盏专门用来接雨水,空空大师曾言无根之水灵气最盛,饮之可增强气运。
为了高家子嗣,贵妾腹中的孩子,您可千万仔细。
一张由言语编织的网莫名攥紧了人心,空盏又回到了我面前。
李妈妈,我自知祈福之事要紧,只是身子不爽利,想讨杯茶驱寒……
少夫人,老夫人所熬姜茶已用尽,一时半会儿无法供应。
李妈妈对我的需求并不上心,她命人搬来桌椅坐在廊下。
几个机灵的女史连忙递来软垫、汤婆子。
去,给我温壶酒来,这天冷的。
膝下蒲团早被雨浸湿,风一吹,冻得人直打哆嗦:李妈、妈,能否给我、喝口热的
少夫人,耐心些,这茶盏不是正接水吗等这茶壶倒满了,自然会有人开灶烧水。
3.
茶壶终于满了。
此时千万雨点如离弦之箭射向大地,几乎洞穿我湿透的衣衫。若是有不明真相的人在此,还以为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乌云盖顶,雨丝交缠,无形中构造出一栋独属于我的牢笼。
冷风穿堂吹得树木枝桠作响,牙关打颤,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少夫人,你心不诚,诵经祈福,连声音都没有,怎么祈福
想必夫人是累了,老奴给你倒杯茶歇歇。
目光瞥向廊下,模糊中看到李妈妈走向我。
砰的一声,声音清脆。
诶呀……少夫人,实在是对不住,老奴手抖一时没拿稳,碎了。
李妈妈那张表情戏谑到怪异的脸哪里有半分歉意。
李家的,吵什么
下一瞬,突然出现的斥责声立马吓得她战战兢兢:
徐、徐妈妈,我给少夫人斟茶,可少夫人不领情还碎了茶盏……
院落里的阴私徐妈妈哪有不懂的:康宁院里容不得腌臜事,不敬主子的下人可不仅仅是吃挂落。
李妈妈说得可是实情
几个女史如芒在背,根本不敢抬头,但都不约而同道:是、是实情。
既然是实情我也不罚你们。以为躲过惩戒的女史长舒口气,孰料徐妈妈话锋一转:
瞧你们在廊下的做派究竟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瞧见徐妈妈发怒,一时间众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眼前这个场景,可不要以为是徐妈妈这个老妪在为我主持公道。
在康宁院,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谁都越不过这座大山。
即使付出心力鱼跃龙门,也不过是掌权者稍微对权力的放纵。
就算是微末的权柄,也足够底下人趋之若鹜。
然而这些在上位者眼里,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哗众取宠,莞尔一笑。
在真正的阶级权力面前,翻了身的奴婢依旧只是奴婢。
诶——徐妈妈,小事又何必动怒
我没想到高敏才居然在这时出来,话里话外如他母亲般,规矩严苛,只不过对徐妈妈柔和了些许:
按规矩该罚罚、该打打,气坏了身子谁来照顾我母亲
但是面对其他人,他便失了耐心:
少夫人喝水的杯盏碎了,重新倒就是了,我高家难道还找不出喝水的物件
他的斥责若是在三年前我还会有所感念,以为是他对我有所怜惜。
可是、如今……我只觉得他心怀鬼胎。
我看糕点盘挺好,滚水倒入不消片刻即可入口。
果然!
被浸得糟烂的糕点在滚水的冲刷下变得愈发浑浊。
我想做点什么,但根本来不及。
耳边是高敏才宛若酷吏森冷的语调:
来人,伺候夫人喝茶,一滴都不许剩!
我浑身绵软,无力反抗,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
高敏才见此非常不满,一脚踹开女史:没用的东西,伺候人喝茶还得本官亲自动手!
利用工具他轻松撬开我的牙关,强行灌入。
口中鲜血混着浑浊的水令我呛咳不止,直到此,他才极为满意:
戈娴,今日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此等折磨,你必须受着!若不是你抢了淑蕊的正妻之位,淑蕊怎会得心悸之症
一切都是因为你!
可是,他难道忘了——
天子赐婚可是他哭求他那天子近臣的爹许久才促成的!
在我意识模糊之前,一道暴怒之声令整个康宁院噤若寒蝉:
孽障!尔敢!
4.
我醒来时已是三日后。
从惠儿口中我渐渐拼凑出昏迷后所发生之事。
小姐昏倒后,康宁院热闹得很。
5.回忆(惠儿视角)
爹怎么可能!
高敏才难以置信,惊得他连忙扔掉手中器皿,妄想从视觉上抹除和这一切的关系。
爹、爹,你、怎么、回来了
老家主面色铁青,快步向前干脆利落的甩了五六个嘴巴子。
高老夫人及时出现阻止:老爷——
万幸的是,根本来不及,高敏才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肿胀。
连看都没有看他们母子二人,老家主转而对我道:
丫头,请府医!给你家小姐用最好的东西!
也就在这时,他们母子二人才发现老家主身后的我。
6.(女主视角)
小姐你没看见当时他们母子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
听闻当日那人就被打得皮开肉绽。
我拧着眉喝药,同时问:高敏才打成那样没人没拦着
惠儿拿走药碗端来水给我漱口:哪没拦着也得拦得住才行。
如今他不仅被关在祠堂,老家主每日还亲自杖责十五,直到您身体康健为止。
我又问:许淑蕊呢
被老大人禁足,请了人在院里养着。
听及此,心中已有思量:惠儿,拿笔墨来。
她虽心中有疑惑,却也没问。
我拿着信纸吹干墨迹:悄悄送出去。
小姐,你终于想开了!!
拿着信笺,惠儿喜上眉梢。
我的目光久久没有从她离去的方向收回。
短短几年的后宅生活,将我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抛弃了曾经,活成了四方天地里的一件摆设。
7.
时间一晃至半月后。
常年冷清的高家祠堂在这段日子格外热闹。
还没到祠堂,就听了好大一出戏。
远远的就听见老夫人的哀求声:老爷,别打了!敏才知错了,他知错了!
老家主充耳不闻,反而强调:
夫人,若再敢求情就不只是管家权这么简单了。
我高家容不下心肠歹毒、助纣为虐之人!
如此重的话令老夫人顷刻闭嘴,整个祠堂只能听到哀嚎声和老家主的斥责声: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礼义廉耻抛之脑后;寡廉鲜耻铭记于心。
若不是为了高家的脸面,你本该入大理寺!
亏你任职于礼部,如此无礼有何脸面面见天子!
我自诩清流,为官二十载,家中竟有你这等畜生!
不善待妻儿,虐妻杀子,我留你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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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个场面令我畅快无比。
高敏才你也有今天,你如今受的罪都只是利息罢了。
之后我还会让你百倍千倍的偿还!
惠儿,如今管家权公公交给谁了
在安姨娘手里。
老家主后院中仅有三人——一妻二妾无通房,在当今的世道中算得上清流。
至于子嗣除了高敏才这个嫡子外,只有安姨娘膝下有一子,听闻其子声名不好,不招人待见。
不过手腕倒是有的,在外经商。
刚踏入祠堂,就看到老家主手中握着三尺五寸长的行杖。
没想到他一介书生竟将其使得虎虎生风!
见到我动静最大的不是受刑的高敏才,而是他的母亲——高老夫人。
儿媳,好儿媳,快去救救你相公吧!
高老夫人捏着帕子,哭得是声泪俱下,连忙把我往里拉。
这些日子,她分外煎熬。
不仅被丈夫收回管家权,还日日被勒令亲眼看儿子杖刑。
她的心没有一刻不是悬着的。
相公,相公,你收收手吧!看儿媳面色红润,停了刑法吧。
老家主仍旧无动于衷,即便老夫人出手仍旧拦不下。
砰砰——
十五刑杖一棍不落,人生生疼昏了去。
都是因为你!娶了你这个孽障……
老夫人见状瞬间把怒火都洒在我身上,她用力一把将我推倒。
老家主高喝一声制止,命人将她走。
谁知老夫人却言:
戈娴,你个毒妇!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不会让你好过的——
老夫人还在嚷嚷,老家主面色不虞:还不快带下去!
随后这位手握权柄的朝堂重臣竟向我道:
儿媳,是我儿负你!养出此等祸害,着实对不住!
我那夫人贯是个掐尖要强的,她总归是长辈,你莫放在心上!
往后,她不会再烦扰你。
8.
在听雪院静养的这段日子是嫁入高家这么些年里难得的清静。
小姐,不用站规矩,醒这么早做什么
太阳才刚刚露白没多久,估摸此刻不过寅时。
低头看书,缓缓翻页,我漫不经心的道:习惯了。
不料,惠儿竟抽开书本,在我耳边絮叨不止:
府医说你气血两亏,加之邪风入体,得好好养一段时日。
赶紧把药喝了,凉了会失药性。
她递给我药碗,药物散发的味道令我忍不住皱眉。
这药味道怎么和前些天不一样
惠儿解释道:昨日药吃完了,这是开的新方子。
怪不得如此难闻!惠儿,去拿蜜饯。
吃完蜜饯,时日尚早。
我看近日阴雨连绵,淅淅沥沥的不停。
于是对惠儿道:阴冷的天气不利于伤口恢复,我且去看看,你莫跟来。
小丫头欲言又止,知道拗不过我,也没说什么。
松涛轩,我许久未来了。
看到高敏才趴在软卧上休憩,也没吵醒他,只是坐在一旁理着棉布。
待他清醒,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你怎会在此!来人,快来人!
叫了两声,没任何人回应,他瞬间变得警惕: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支开了旁人,过来杀你而已!
我散开布条缓缓靠近,高敏才忍痛向后挪移:
戈娴,你不敢!
依本朝律例,妻杀夫处极刑;若丈夫为官,罪加一等!
高敏才,我如今才发觉,你竟怕死!
确实如他所言,妻杀夫,处极刑。
夫杀妻亦是如此。
他想逃,却无处可去。只能眼睁睁看我将棉布一圈圈缠上他的脖颈。
微微用力,他开始挣扎、呼吸、像是条搁浅的鱼。
我心中弥散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只要杀了他,我就可以改变缢死的结局。
可在即将送他上路的最后一瞬,我收了力。
高敏才,我不想再为了你,赔上我这辈子。
我要请旨与你和离。
他止不住的咳,当我转身离开的瞬间,他用沙哑干枯的嗓音嘲讽道:
和离
焉氏屯兵二十万于我朝边境,逼迫两朝和谈,焉氏使者不日来朝。
焉氏和谈条件之一便是你的命!
9.
焉氏——
於朝的敌人。
父兄征战数载的对手。
死战的前夜:
妹妹,你得活着。
真想亲眼看着你出嫁——
在充斥血与火的梦境里,我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人。
敌军屯兵二十万,一招不慎,便是战火重燃。
当今天子重文轻武,若真如高敏才所言,以我之命换百姓安定,也无不可。
可饮鸩止渴又能活到几时
只因我是女儿身,再多军功也不能落到我身上。
若是……
想到这里,我心中涌现几分希望。
两朝和谈于我而言并非死局。
上辈子我不是赐死而是死于高敏才之手,这可能是他顺水推舟也可能是他先斩后奏再亡羊补牢。
这足以证明朝中对我的处置并未明朗。
在我死前几日,高府莫名紧张,当时惠儿离世,我被禁足彻底与外界失去联系。
如今想来那便是两国和谈之始,算算日子和谈使者也该这两日到达。
我该如何参加和谈呢
在我思考之际,惠儿端着汤药过来:
小姐,安姨娘让人递了帖子,邀您明日共赴福春阁参与春日宴。
视线从药碗上掠过,我拿过请帖查看:确实是春日宴的帖子。
只是为何送来
我与她不过点头之交,私下从未有过交集。
唯一与曾经不同的是,她现在手握府中权柄。
惠儿,旧部那边可有消息
惠儿摇摇头。
信寄出半月有余,按理说早该有消息了。
我眉目不展:再等等。
10.
天难得放晴,又恰逢春日宴,汴京里真真是热闹得不行。
各家子弟齐聚一堂,风姿绰约,窈窕动人。
这是一场权贵逐利的游戏,推杯换盏间是利益的纠葛。
男女在各自的领域里开启一段没有硝烟的战争。
小姐,往年春日宴都由勤王府操持,今年奇了,竟被一个小小的福春阁承接下。
你说这怪不怪又不是皇商,居然能虎口夺食
惠儿为我整理着装,期间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我细细挑选钗环,并不接茬。
当今圣上虽处壮年,但缠绵病榻许久。朝中太子势微,勤王隐隐位居上风。
福春阁能夺下春日宴,背后的主子是谁自不必明说。
惠儿,这些话出了听雪院莫要再说了。
能剜勤王肉的人岂会简单。
离开听雪院,安姨娘身边的人前来邀我同去。
我欣然应允。
来到侧门,只见一辆马车停靠,带起香风阵阵。
瞬间心中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我当即领着人离开:惠儿,走。
安姨娘怎会乘如此浪荡的马车马车中散出的香风分明是杂糅的脂粉味。
此时马车中人陡然出声:长嫂此时离去,莫不是不给我面子
惠儿听到声音神色顿时慌张,不断来回张望。
我面有愠色,开口呛他:以姨娘之名诓骗你我二人叔嫂共乘,二少爷果真胆色过人!
长嫂的盛赞在下收下了,只是长嫂……
他刻意停顿,一只肉手夹着几封信笺探出马车。
话音尽是戏谑:你当真不愿同乘
惠儿刹那间瞪大了眼,一手捂嘴,另一手指着信笺:小、小姐,那是、那是……
该死!
信笺被他拦截了!
惠儿,上车!
二公子高炜彦倒没耍心机,上车就把信给了我。
待我检查完信笺封口后递给惠儿,马车中陷入沉默。
我记得上辈子这时候她这个小叔子并未回到汴京,依旧在外经商。
想到这我不由感慨,老夫人当真可笑,面对这位庶子只敢恨不敢杀。
如今高家的财帛支出全靠这位不受待见的二少爷。
老家主寒门出身,有何家底凭老夫人带来的嫁妆,哪够整个高府嚼用
我用余光瞥了眼高炜彦,和高家上下瘦削的身形不同,他脸上挂肉,身材圆润。
端的是弥勒佛的形象,乐呵呵的。
只是这嘴不该长!
长嫂若是想看我,大大方方的,正眼瞧就行。
我尴尬一笑,匆忙撇过头:没人在看你。
高炜彦反而笑出来,我忍不住懊恼,解释就是掩饰,我说什么啊!
马车很快驶进一处僻静院落,高炜彦放下我便离开了。
听到轮毂远离的声音,我悬着的心才放下。
小姐,吓死奴婢了,还以为这车要停在福春阁。
女眷和声名狼藉的男宾共乘一车,即便这人是名义上的小叔子,也足够成为谈资。
我掩去眼中神色,准备离开,孰料竟被人阻拦:夫人,请随我来。
我猜测此人该是高炜彦留下的,因此缓步跟随。
那人在一处偏僻之所,按下一块砖,一扇门堂而皇之出现。
看到门后景象,我更是吃惊。
这间院落与福春阁仅一墙之隔!
而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位本该又不该在此的人——安姨娘。
少夫人,莫忘了是我邀你同来。
11.
周旋在娇客之中,一场宴会下来我几乎蜕了层皮。
好在也不算没有收获,借着高家这面大旗认识了不少文官家眷。
小姐,受累了。
惠儿知晓我不喜交际,在边关长大的我最不重视的便是规矩。
可这里是汴京,连吃饭喝水都自有一套章程。
回到高府没多久,她端来一碗甜汤。
小姐,快尝尝。这是早上我特意熬的,一直温在灶上。
还是你最贴心~
一口下肚,刹那间口中连着食道都像被火燎过一般。
我赶紧抠嗓子眼催吐。
蚀骨散,一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毒药。
没想到居然能再次遇见。
惠儿惊了,连忙去喊人,她还没出门就被我阻止:
别去,暗格、解药。
很快,她在梳妆台下的暗格中取来解药。
此药,专解此毒。
看来听雪院里进脏东西了,惠儿,记住下毒之事切莫声张。
嘱咐完惠儿,我取出怀中信件,拆开后一目十行:
城南客栈,找一姓孙的人……
把我的印信交给他,命他于高府外加派人手监视,并着人暗中调查高家众人的动向,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高炜彦。
一个悄然出现的二爷,究竟代表了哪方的利益。
隔日我刚将自己突发恶疾,闭门修养的消息传出,没想到竟惹得一人迫不及待前来探望。
许贵妾,少夫人言不见客,还望您请回。
女史前来通秉多次,我仍旧称病不出。
垂花门下徐贵妾挺着肚子,面容憔悴,想必近日是未休息好。
她身旁的小女史忿忿不平:好心当作驴肝肺,亏得我们贵妾今日还特意请了最好的大夫。
宁儿,够了,我们回去。
许贵妾轻声制止,带人三步一回头走了。
我听完惠儿的描述,继续问道:除了许贵妾,其他人呢
除了老家主差人来问候,其他人并未有动静。
难道是许贵妾怀疑的种子有了发芽的机会。
上辈子她挺着肚子前来炫耀的景象历历在目:姐姐一直无所出,何不请旨下堂,博一个贤妻之名
我只冷眼看着,没想到竟惊得她滑胎。
也是在当日,高敏才拿着白绫到我房中:
戈娴,你害我儿,我杀了你。
被关押数日,水米未进,身体虚弱无比。
我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因此被杀,真是天大的笑话!
父兄拼死保下的命居然丢的如此轻率!可笑之极!
12.
两国和谈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朝野上下甚嚣尘上。
外界对此事褒贬不一,而我则将更多的时间放在如何参加和谈上。
通过春日宴结识的文官家眷
此想法一出被我瞬间否决。
皇权为主,臣为辅。
他们的官位若是坐到老家主的位置,还能有点用。
若是……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不妥!
顷刻未尽之言当即被打断。
参与和谈是为己,而非为高家。
我想活!想和离!想重振门楣!就绝不能求到老家主头上!
逢瞌睡必有枕头,惆怅之时惠儿悄悄递了封信过来。
短短两日功夫,旧部几乎把高炜彦查的七七八八。
太子的人
这个结果算是在情理之中,只是……
我捏着潮润的信纸,心中思绪万千。
13.
黑夜是世界的遮羞布,所有白日不敢或不能作为的此时都在上演。
听雪院外,卫队整齐划一的步伐莫名停下,不多时又渐行渐远。
一盏昏暗小灯照亮前路,脚踩在石子铺成的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既然来了,就别在外面站着,进来坐坐。
惠儿掌灯开门时,我正坐在院中饮茶。
看到来人,我并不感到奇怪,反倒是高炜彦眼里藏着几分莫名神色。
怎么没算到我在等你
长嫂机敏聪慧,小弟自愧不如。
惠儿站在院外,虚掩上门,此时听雪院静得落针可闻。
能得到太子手下第一谋士的称赞,我一介妇人才是愧不敢当。
见他大方落座,我直接开门见山:许淑蕊是你的人
高炜彦整理衣摆,置若罔闻,过了一会儿才似恍然听闻:
不是。
他眯着眼瞧人,惜字如金!
看来是谈不下去了,惠儿,送客!
说完我干脆利落离开,不多时身后响起清脆掌声:以退为进,戈小姐,你赢了!
今日来乃望你助太子一臂之力!
这是我的诚意。
遥望去,一个轻巧瓷瓶落在桌上。
蚀骨散解药,乃是太子为你特地寻来。
一瓶解药搭上我及我身后的镇国将军府,这礼太轻了些。
你要如何
我盯着他,一步步接近他,一字一顿郑重其事:
我要面见圣上!
好。
有了高炜彦的承诺,心中一块石头落下。
走前,他特意叮嘱:让你手下人查查南巷,这是太子送你的礼物。
随着高炜彦离开,听雪院周围嘈杂不少。
小姐,二少爷带了游医来,但我瞧这游医和许贵妾带来的是同一人。
知道惠儿接下来想说什么,我先行说道:许淑蕊不是他的人。
那小姐又是怎知晚上有客
猜的。
从调查高炜彦到拿到确切信息,日子仅过了两日。
如此短的时间就能把他查得干干净净,高家会是现在的局面
如今朝堂局面混乱,结党营私、私相授受者不胜枚举。
皇帝为何重用他爹
皆因他是朝中难得的纯臣!
高炜彦站队太子,不论怎么看,他爹是摘不干净的。
是以,这些我所能看到的,皆是他或者说是太子想给我看到的。
蚀骨散的解药,当年在战场上那真是万金难求。
可惜……
查查南巷。
是!
呼吸间树梢灌木黑影闪现。
我盯着漆黑的夜空,似是叮嘱似是感叹:
高炜彦才是高家藏得最深之人,不得不防。
诓骗长嫂共乘,明目张胆携人夜探寡嫂,若不是拥有绝对的掌控权,他又怎敢
真不知道将来高家是高敏才的高,还是高炜彦的高
当真是有趣!
14.
消息传回的很快。
令我没想到的是半瘫的高敏才居然会出现在南巷。
一向眼高于顶的他竟然会屈尊前往普通百姓的家中
……高敏才最近都歇在南巷,午夜归家。
且小院内外有焉氏人看管。
初听以为只是高敏才在外养了个外室,但焉氏人出现令我不得不多想。
良久,我做出了选择:惠儿,随我去趟明珠阁。
这里是许淑蕊的院落,高敏才特意为她所建。
如果这位许贵妾不是高炜彦的人,那她会是谁的人焉氏吗
许淑蕊知道我要来,早早等候。
交谈快一个时辰,一块沉重的巨石缓缓压在我心口。
从明珠阁离开,已近黄昏。
当太阳收回最后一丝光亮,我带着人潜伏于南巷。
意料之中,我瞧见高敏才入了小院,顺势瞥去,院内果然有焉氏人把守。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我和手下人将守卫放倒,猫着腰来到房顶上。
揭开瓦片,清晰的交谈声入耳:
……拿好,别忘了。
事成之后焉氏不会忘记你!天下一统郎君便是最大的功臣!
倘若如此,到时公主你委身于我亦名正言顺!
二人在屋内纵情酒色,真令人作呕。
忍住恶心盖上瓦片准备离开,没想到在到欢愉过后的回味中,高敏才问道:
戈娴怎么还没死这毒为何对她无效
郎君,你怀疑我的本领你忘了你的伤是怎么好的
公主咯咯笑起来:至于毒许是你曾经下毒让她有了抗性,不过这都不是事。小王爷就要到了,他们无论是谁都得死!
曾经下毒
听到这话我瞬间呆愣在原地。
原来当年给我一家下毒的人是他!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漆黑的夜里,院中明灯长燃。
后半夜,马车缓缓驶来,我知道这是来接高敏才了。
不过,我这次的目标不是他,而是那个女人。
半刻钟后,小院从明转暗,我薄唇轻启:动手,抓活的!
一夜辛劳还算有所收获,赶回高家时晨光熹微。
手中攥着薄薄几页纸,里面记载着焉氏自三年前开始所有的谋划。
这是太子的馈赠
我将口供摆在高炜彦面前,等着他的回答。
偏将行动果决,实有大将风采!他笑眯眯,慢条斯理道:抓了她可就打草惊蛇了。
怎么怕了
他干笑两声,而后愤慨道:
一个小小的文官怎么有胆子勾结外敌有如此手笔的是他背后的主人——勤王!
为得帝位,他引狼入室!三年前将军情赠与焉氏,只为兵权!
如今,焉氏筹谋三年意在天下,我朝亦是。
可惜朝中蠹虫遍地,太子势微!一群求和的软蛋要他们何用
他边说着,边敛去笑意,郑重其事道:
不知戈小姐能否接过父兄手中旗帜,为我於朝披挂上阵,征战沙场
高炜彦所言令我震惊不已,怪不得当时明明占领先机,最终却被敌人摆了一道,原因竟在此!
心中恨意似波涛江水奔腾,我明白此刻我该做什么。
这是太子的意思
是!他说得铿锵有力:太子求贤若渴,不论出身,不分男女,有志之士尽可来之!
若当真如你所言,我有一计,你可要听
15.
巍峨的皇城脚下,一支队伍浩浩荡荡走来。
小王爷,於朝人将和谈定在三日后。
明日大於皇帝安排勤王邀您共游汴京,后日夜间他设宴为我们接风洗尘。
两匹骏马并驾齐驱,马上之人面容粗犷,野性十足。
知道了。
小王爷拔里都遥望皇城,贪欲难掩。
焉氏使者即将入京的消息传入我耳中时,我正理着手中的证据。
明明是墨香的信纸却能让人嗅到字里行间中藏匿的血腥。
你去回话吧,我静等时机到来。
现今汴京里谁的名字最耳熟能详
自然是焉氏来的使者——拔里都一行人。
他所到之处,宾主尽欢。
在前往皇宫的马车里,街边说书人讲着拔里都来到汴京的一举一动。
拔里都这般高调完全不如他兄长沉稳。
戈小姐见过焉氏大王子
高炜彦吃着鲜果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他是个不错的对手,奸诈又狡猾,吃过一两次亏。
说到这我怀念又骄傲:不过他在我手中吃的亏更多!
说话的功夫,马车驶向了终点。
下车前高炜彦问我是否做好准备
我只是回答:哪有将军打无准备的仗
这几天的筹谋皆为今日。
前往奉天殿的路上领路太监悄悄对我们道:
彦先生,接风宴里高家大公子作为勤王一方的人亦在场。
听到此消息,我忍不住打趣:
老家主真是生了两个好儿子!
两个儿子闷声搞了个大的,一个为勤王阵营,一个是太子谋士。
但是一想到今日我要干什么,我立即敛了笑意:
彦先生,给老爷子备好太医,我不想现在给他提前送终!
老爷子是个好人,他是个只知皇恩浩荡为国为民的好官。
可惜,生下的孩子没一个像他的。
至于我今日来此的目的一是为和离,二是为掀翻棋局,让镇国将军府重新站在棋盘之上!
当最后一缕霞光被大地吞前,一曲琵琶拉开宴席的序章。
教坊舞女踏着节拍缓缓入场。
好!继续跳!
说着不熟练的於朝官话,拔里都兴致盎然。
他坐姿豪迈,一手端酒杯,另一手在桌上打着拍子。
焉氏王爷豪放不羁,本王敬你一杯!
勤王借此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拔里都添酒起身,同时道:
勤王真心待人,本王亦不甚感激!在此我祝陛下身体康健,贺两国和谈顺利!
见状,宴中大臣纷纷举杯。
觥筹交错间,坐在龙椅上的帝王扫视一眼群臣,慢悠悠举杯。
没一会儿就听到拔里都继续道:
陛下,小王久居关外,倾慕戈家女已久,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见
话音刚落,就听老家主怒斥:
轻浮!戈娴早已嫁入我高家,小王爷此言是想辱我高家还是说没把我朝武将放在眼里
老匹夫!
哐的一声,拔里都掷酒杯于桌上,他微眯着眼:若是戈镇山在此小王还能给你几分薄面,可惜,他死了!
敢在本王我面前叫嚣,你一介文官,不够格!
你——老家主伸手怒指,气得他说不出话来。
大殿之上气氛焦灼,天子端坐高位,双眸轻阖,岿然不动,似全然置身于事外。
勤王这时出面调解:小王爷,莫急,不就是戈家女
话毕,转而命令身后之人:
小高大人,还不快去将你夫人寻来!
他的一番话,赫然吸引众人目光,他身后竟是告假已久的高家大公子。
老家主见状,差点厥过去:高敏才,你怎会在此!
面对父亲的质问,高敏才充耳不闻,只是朝众人行礼后退去。
慢——熟料,太子竟在此时出声:
父皇,镇国将军府之女戈娴为祝两国和谈特献剑舞一曲,现已候在殿外,请父皇允准。
天子半睁着眼,只轻飘飘说了一‘允’字。
我抱着剑,逆着舞女退去的方向前进。
琵琶女素手翻飞,一曲十面埋伏,肃杀起,铁骨铮铮。
合着乐曲,我持剑起舞。
刺、挑、劈、砍,每招每式皆渗出丝丝杀意。
拔里都及高敏才的视线似要将我抽筋扒皮,而我,全然不放于心上。
一曲舞毕,大殿内喝彩阵阵。
我盯着拔里都问:小王爷见到臣女,可还满意
满意,小王自是满意。
听到他几乎咬碎牙吐出的字,我也甚感满意。
赏!
奉天殿内,焉氏人拧着眉,与之相反,於朝人心潮澎湃。
听到天子所言,我跪下婉拒:
圣上,臣女不求恩赏,唯有一愿,还望恩准。
天子似有了兴致,低头垂眸,身体微微前倾:所求为何
我与高家之子高敏才夫妻缘尽,奏请和离!
胡闹!和离之事怎可在此时提及
虽是斥责,但老家主以眼神示意我现在不妥。
公爹,我和离之意已决,莫再劝我。
臣女戈娴还请圣上下旨和离,自立女户。
我重重磕下一个响头,希望圣上应允。
夫妻缘尽戈娴你是对朕不满
臣女惶恐!
既如此,休要再提!
天子不耐烦的挥挥手,两边的太监当即就要前来将我架走。
16.
没想到在最后竟是高敏才帮了我一把。
圣上!
臣高敏才恳请和离!
微臣与戈娴确夫妻缘尽,还望应允!
夫妻二人双双请旨,见状,天子阖眸后倾,不发一语。
这时拔里都灌下一壶酒,满不在乎道:
於朝圣上,莫怪小王我多嘴。
在我焉氏若夫妇不睦,另聘另娶都是常事。
不如您将戈家女另配于小王,两国之间岂不美哉
放屁!算盘珠子都蹦到脸上了!老家主站起身,指着他鼻子骂,转而立即跪地向皇帝谢罪:老臣有罪,教子无方!
古语有云,子不教父之过,今日二人扰乱使臣接风宴,此乃臣之过也!
望圣上看在已故戈将军的面子上,饶恕臣儿媳之罪!至于臣子,任由圣上裁决!
高敏才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父亲!
不一会儿,龙椅之上传来威严之声:
既如此,看在高爱卿与戈老将军的面子上朕不治你二人扰乱宫宴之罪。
来人,将二人带下去。
根本不容我再次申辩,一旁的太监将我请出殿外。
路过拔里都时,他不知哪来的火气,愤恨地摔碎一口盏。
慢着!
於朝圣上,我有一事需要解惑。
小王有一妹妹,格外淘气,前段日子与戈娴起了争执,不料人在当夜失踪了。
不知道这事能否给小王一个说法
明明是质问天子,拔里都却直勾勾盯着我。
我看到了藏在他眼中的野心,大大方方说道:我看小王爷想问的人不是圣上,而是我。
拔里都眼神凛冽,我亦丝毫不惧:
你关心的也不是你的好妹妹,而是确认我与这件事有无关系。
当然,人的确是我掳走的。
听到这话,群臣哗然,同时,拔里都兴奋得像一头即将扑食的恶狼。
好!本王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唇齿磕碰间,一个充满血腥的字回荡天地。
杀!
一切发生的突然,奉天殿外骤然涌现数百黑衣人。
他们剑光逼人,训练有素。
护驾!护驾!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勤王率先反应过来,拉着天子躲避。
太子带着亲兵奋力抵抗。
我持剑横扫,剑锋直指拔里都,交手数招,黑衣人将我团团围住。
突破重围,想杀他但已错失良机。
只见他此刻猖狂恣意,分外享受:
於朝以和谈为饵,谋害焉氏公主并以宴席诓骗本王,意图不轨。
现已被本王查明,为此本王不得已率人自卫,力图自保!
诛杀权臣者赏十金!夺太子首级者赏百金;斩天子者获百金加封异姓诸侯!
黑衣人有此言加持,变得愈发嗜血残暴,他们所过之处鲜血淋漓。
此时刀下鱼肉含恨质问:
拔里都,你人在於朝,撕毁盟约,不怕我大於百姓群起而攻之!
群起而攻之可笑!
他持刀将人重伤,在血海中他扫视龟缩一隅的臣子和天子:
本王是在自保,是在清君侧!
死得人都是乱臣贼子,你说是吗勤王!
殿内鲜血汇成涓涓细流,浓郁的腥气令人作呕。
即使被点名,勤王依旧格外镇定,他淡定的拨开众人。
几名忠心的臣子拦在面前:殿下,您乃万金之躯,如非必要不可再进一步!
万金之躯是个好词,可惜我更喜欢你们称呼朕为九五至尊。
勤王推开挡在面前的人,保护众人的禁军瞬间倒戈,锋芒毕露。
在众人的震惊中,他一步步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蟒袍褪去,是一片夺目的明黄。
逆子——
天子震怒,可惜此刻龙搁浅滩,再不复曾经威严:
谋权篡位,通敌叛国!你该死——
勤王并不在乎父亲的暴怒,此刻他摩挲着龙椅,沉浸于权力之中。
恭贺勤王登临帝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在声声万岁中感受权力的魅力:
众爱卿、平——身——
谢万岁!
整个皇城内呈现诡异场景,一面天堂,一面地狱。
焉氏人烧杀掳掠,於朝人恭迎新皇。
登基的新皇全然不顾子民的安危,他将利爪对准老去的巨龙,用低沉且沙哑的嗓音警告:
父皇,你老了,该退位让贤了!
像一条护食的鬣狗,用咆哮来证明自己的强大,他吐露内心彷徨:
你不是想把皇位传给太子他有什么好,不就比朕早生一刻!
最了解你,最像你的人不是朕吗!
朕不过是和焉氏达成合作!你竟斥责朕,说朕绝无继承大统的可能!
勤王越说越难以克制,异常激动,指着太子怒骂:
他优柔寡断,毫无作为!一个脓包,还把他当成宝
你看看我,我才是你的好儿子!
朕才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他张开双手,拥抱自己的幻想,数息后冷酷道:
拔里都,杀了他!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听及此,拔里都勾起唇角取过弯弓,一箭射向太子。
不——
在朝臣的惊恐中,太子中箭倒下。
老去的帝王盛怒:勤王、拔里都尔敢!
17.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我潜伏在暗处看着眼前的闹剧,等待时机。
原来是你勾结外敌,引狼入室!
诸位大臣此时才反应过来今日之祸皆因勤王而起,一时间咒骂声不断。
即便被恶语相向,勤王此刻无半点恼怒之心。
脸上更是浮现笑意,他坐在龙椅上,一边自饮自酌,一边欣赏蛮子凌虐屠杀带来的快感。
那些咒骂在此刻不是恶语,而是他获得胜利的褒奖。
他瞥见躲在龙案下的高敏才,一把将他拽出:
来,替我斟酒。
酒水倾倒入杯底,水流声混着求饶哭喊声令勤王蹙眉:
聒噪!
胜券在握,酒劲上头,勤王难免飘忽,他瞥向内殿里案板上的鱼肉,得意极了:
既然都是要死的人了,告诉你们也无妨。
三年前,戈家军惨败,戈老将军阵亡,也是朕做的!
朕要做天下之主,不听话的人自然要被朕——噗……
勤王突然喷出一口血,睁着眼倒在桌案上。
为、为什……
高敏才捧着酒壶大笑:死了,他死了!
小王爷,天下一统吾乃头功!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勤王的人马顿时愣在原地。
拔里都仰天长啸,眼中热意是如何都掩盖不住的:天下是我焉氏的!
通知驻扎城外的军队,大军推进,直取汴京!
牌桌上,牌面再次大洗。
焉氏人如虎添翼,个个骁勇善战。
躲在偏殿的君臣唯一能依靠的仅余数位武将及部分禁军。
勤王的人很快被清理干净,敌人逐渐靠近偏殿。
震天的锣鼓声陡然从数里开外传来,这是於朝军队快步前进的擂鼓。
拔里都脸色铁青,揪住兵士的衣服质问: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
一把丢开兵士,暴怒道:去探!
此刻时机已到,一点寒芒刺破九霄,兵刃交接,拔里都竟挡住了我的刺杀。
戈娴,我一直在等你!
交手数十招,二人难分胜负。
拔里都,听到了吗皇城外我方援军已到,还不快束手就擒!
此言激得他面目狰狞,更是卯足了力想置我于死地。
力道之大,虎口震得发麻,我在此时坦言:
还在等驻扎在城外的三万精兵早在你赴宴之初,这三万人便已是刀下亡魂!
拔里都是万万不信的:胡言乱语!
焉氏三万精锐,个个是骁勇善战、以一当十的好手。
早在本王入城之前,整个汴京军防就被勤王架空,看似固若金汤,实际……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双眼:
你从最近的临城调兵!不可能!临城距此百里之余,不可能这么快赶到!
怎么不可能
趁他惊诧中,一剑扎进他胸口。
软猬甲
破开衣衫,刀未见血,露出里面金属编织的软甲。
急行军可日行百里,你们是昨晚……。
错,远在你抵达汴京之前。
18.
数日前——
摇曳的烛火在昏暗的密室内跳动,将墙上的影子拉的颀长。
难言的气氛充斥其中,一位看着就贵不可言的青年疾言厉色:
戈娴!妄议天家,揣测圣意乃大罪!
我所言不妥,太子连忙斥责。
皇儿,让她说——
圣上,焉氏图谋天下已久,此计若成,天下一统指日可待!
我跪服在地,即便被圣上不喜,我仍旧坚持己见。
勤王引狼入室,致使大於内忧外患;近来,紫薇不明,奸佞小人为祸朝纲,若放任不管,我大於——
够了!
天子怒目而视,一室之间如凛冬将至。
你想说是朕昏聩,令奸佞把持朝政;是朕失政,令我大於内忧外患;一切皆因朕亲小人,远贤臣!
是也不是!
我顶着暴怒的视线,掷地有声:是!
好!很好!
没给天子说下一句话的时间,我立即道:
圣上!勤王贬斥,必定谋反。若是失了先机,我大於将万劫不复。
时不我待,若圣上和太子以身入局,如此可谋定天下;
宫宴之上以退为进,诱敌深入,将来则可拿焉氏人头祭旗,扬我国威,振我三军士气!
以戈止战,天下方能一统!百姓方能安定!
此言令天子久久不能回神,最终他妥协了:天下是朕的天下,也是百姓的天下。
焉氏,我朝一统之大患。
皇儿,调兵。
亲眼看着一枚兵符从盒中取出后,我心中的一块巨石落地。
而后听到天子对我道:若此事成,三军之中定有你一席之地!
臣女戈娴多谢圣上!
此刻我内心狂喜,有此言便意味着我可从军。
谢恩后离开,在摁下密室机关的瞬间,我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天家的父子之情:
戈娴,留他一命……
19.
我不信!
拔里都的怒吼盘旋在奉天殿内。
他怎么都不愿相信,有人能算的如此精准。
突然瞥见缩在偏殿的人,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高声道:
戈娴,你框我呢!无中生有。
若真如你所言,你做足了准备,那太子呢他可是被我一箭射死了!
於朝失了太子和勤王,后继无人。就算有人救驾,你们若是死了,天下依旧是我焉氏的!
拔里都挥挥手,黑衣人再次开始大肆屠杀。
一道话音穿透宫殿:谁说孤死了
小王爷心口吃了一剑都能活着,孤为何不能
站在众人面前的正是早已死去多时的太子!
你还活着!那死的是谁
谈话间,一队人马从偏殿中走出,仅瞬息他便明白:密道!
他连忙去看蜷缩在偏殿一角的人,他们哪里是什么大臣和天子,分明是一群穿着官袍和龙袍的太监!
此时跟在太子身后的高炜彦抛出沁了血的包裹,几颗带血人头赫然而出。
拔里都看到人头,睚眦欲裂,突然用手指向我:是你——
他几乎疯魔:你怎么敢的!筹谋三年,一切都被你毁了!当初就不该留你!
大於皇帝又是怎么敢的!拿自己和儿子的命布此局,不怕江山易主吗
问鼎天下,有何不敢
威严的声音在大殿盘旋,天子在太子的搀扶下坐在巍峨的龙椅上,至于勤王的尸首早已不见踪影。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众人的跪拜中,天子沉声道:
焉氏在我大於布局多年,图的难道仅仅是扶朕逆子上位
也就是他,看不清,与虎谋皮,才会落得如今下场!
天子冰冷的目光扫向跪服在地的臣子及兵士;众爱卿,平身——
数个呼吸后,他难得在众人面前流露几分帝王温情:
朕老了,勤王谋逆一案现全权交由太子处置。
他阖上眼,世间一切归为虚无。
20.
一日后宫内连发三道密旨于高家,一为和离;二为追责;三为册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将军之女戈娴以其才智救江山于水火,朕心甚慰,卿立下不世之功,实乃朕之幸甚,民之幸甚,国之幸甚也。
即日起,封镇国将军之女戈娴为征西大元帅,统帅三军,并赐黄金百万犒赏全军,为我大於一扫焉氏之患。钦此——
传旨太监宣读完圣旨,又连忙叮嘱一番:戈元帅,陛下口谕接到圣旨后望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我明白军情紧急,只是没想到圣上竟封我为三军主帅,女子挂帅,从古至今皆未有之。
小姐,你成元帅了!我想都不敢想!
惠儿在我耳旁叽叽喳喳,我紧绷的神经难得放松。
戈小姐,许夫人前来辞谢。
她来做什么惠儿小声嘟囔,瞧着就不乐意。
好了,我的好惠儿,快去备些花茶。
和离后,高敏才被下了大狱,老家主并没有牵涉其中,因其护驾有功,天子准他荣归故里。
戈小姐,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若是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请千万不要嫌弃。
看到熟悉的糕点模样,我方才明白罚跪那日原是她为我而来。
可惜,高敏才母子刻意磋磨,糟蹋了好东西。
见我久久不回神,许淑蕊挺着孕肚当即就要跪下,我拦下并把她扶到软椅上休息。
若不是你告知我勤王将反的消息,我亦不会有今日的造化。
在查到高敏才夜宿南巷后,我怀疑许淑蕊的身份特意前往她的院中旁敲侧击。
只是没想到我因此得到了一个机会,若不是她所描绘的将来,若不是我重新来过……
否则天家性命谁敢去赌
是,是,你还活着,活着我们就有希望。
至少将来你和你的孩子不会因为亲生父亲的算计而提早降生。
至少你口中的人间地狱不会在这一世上演。
至少万万千千的人都会安全活着。
你是这样;
我也是。
21.高炜彦番外
在听完戈娴所述的计划后,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所以在勤王举兵的当日,我安排了一行人掘了老虔婆的康宁院。
在艳丽的花圃下挖出了几具尸骨。
我就算死了也不会让这个老虔婆好过!
我要扒下她伪善的皮,让她受万人唾骂!
幸运的是,我活了下来,还成了太子,哦,不,是新帝的左膀右臂。
在戈娴出征的当日,她给了我一份老虔婆下毒谋害她的证据,简直是天助我也!
同日,老虔婆被夺了诰命,而我爹,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枕边人竟如此恶毒,内心无法接受,一定要和离。
没多久,我爹带着我娘回乡含饴弄孙。
对了,这孙子是高敏才的儿子,是他的贵妾所生。
真不知道戈娴当时发什么疯,硬是请旨留了她们一命。
不过这都不重要,死了一个高敏才,就足以让老虔婆痛不欲生。
没想到她在失了丈夫,死了儿子之后,仅伤心了几日,她之后依旧过着富足的日子。
这怎么行
所以我特意在戈娴打了几场胜仗后把老虔婆给戈娴下毒的证据摆在龙案上。
果然,继夺了诰命及和我爹和离之后,她被新帝下旨幽禁在康宁院,一辈子不得外出。
还需日日灌以汤药,日日受苦。
我有去见过她,可惜她已经认不出我,竟把我当成她的蠢儿子!
想到我娘曾经在她手里磋磨的那些日子,这些都还不够!
她要用一辈子去赎罪!为我娘,更为那些因她而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