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侯府围城,深宫冷食
天边刚抹开一丝鱼肚白。
侯府的厨房里,叶蓁蓁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正低头切菜。
管事婆子掀开帘子走进来,眼皮耷拉着。
我说蓁姑娘,侯爷今儿个起得早,膳食麻利点!
那声调,听不出半分客气,倒有几分使唤牲口的意味。
旁边烧火的小丫鬟偷偷交换了个眼神,缩了缩脖子。
叶蓁蓁头也没抬,声音闷闷的:知道了,李妈妈。
不多时,镇北侯顾渊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大步流星地踏入膳厅。
他剑眉星目,面容冷峻,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下人们纷纷垂首,大气不敢出。
顾渊径直在紫檀木八仙桌的主位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叶蓁蓁端着托盘,碎步轻移,将早膳一一布上。
一碟水晶肴肉,一碗碧粳粥。
还有两三样精致小菜,皆是顾渊素日里偏爱的口味。
顾渊拿起银调羹,随意拨了拨碗里的粥,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今天的粥,火候过了。
叶蓁蓁声音细若蚊:是,奴婢下次一定注意。
顾渊嗯了一声,再无他话。
他吃完,便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蓁蓁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敢轻轻舒出一口气。
她低头默默收拾着碗筷,心底泛起熟悉的酸涩。
她爱他。
从在后厨第一次遥遥望见他身姿挺拔地走过,就爱上了。
可在他眼里,她是什么呢
一个只会做菜,满足他口腹之欲的工具罢了。
厨房的角落里,一个用旧布缝的小老虎滚落在地。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想要去够。
念儿,乖。
叶蓁蓁快步过去,抱起孩子,脸上才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这是她的念儿,她和顾渊的孩子。
是她在这座冰冷侯府里,唯一的暖阳。
她还记得,顾渊曾极爱她做的一道松鼠鳜鱼。
酸甜酥脆,每次他都能多用半碗饭。
可他从未说过一句好吃,也从未问过这菜是谁做的。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她刚进府,还是个负责采买的小丫鬟,每日灰头土脸。
一次府宴,主厨突然病倒,管事急得团团转。
她仗着一手家传的好厨艺,斗胆自荐。
那一次,她做的菜得了满堂彩,也入了管家的眼,这才调入了厨房。
后来……
是一场不堪回首的意外。
那晚,顾渊醉了酒,脚步踉跄地闯进她的下人房。
他把她错认成了谁她不知道。
她哭喊,挣扎,一切都是徒劳。
事后,他酒醒了,看着衣衫不整的她。
忘了今晚的事,否则,你知道下场。
可老天偏偏让她怀上了念儿。
顾渊知道后,只是冷冷的一句。
打掉。
是她跪在地上,磕破了头,才求得他松口,允许她生下这个孩子。
但他对念儿的到来,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漠视。
仿佛念儿的存在,是他光辉人生中的一个巨大污点。
叶蓁蓁咽下所有的苦楚,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念儿。
念儿如今一岁多了,刚会摇摇晃晃地走路,会伸出小手,奶声奶气地喊:娘……娘……
他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这日,侯府大门外突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喜庆得有些反常。
叶蓁蓁正蹲在厨房后院,给念儿喂米糊糊。
哎,听说了吗林家那位大小姐回来了!
哪个林家大小姐
还能是哪个就是跟咱们侯爷青梅竹马,那位才名远播的林婉儿小姐啊!
听说是在边疆为她父亲守孝期满了,这才回京的!
几个洗衣的婆子在不远处压低了声音议论,满脸兴奋。
林婉儿……
她知道这个名字。
据说是侯爷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只是她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白月光,真的回来了。整个侯府都因这位林小姐的归来而鲜活起来。
叶蓁蓁抱着念儿,默默退回厨房最不起眼的角落,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果然,从那日起,顾渊像是变了个人。
他不再回自己的清晖院,日日都陪在那位林婉儿小姐身边。
下人们说,侯爷对着林小姐时,脸上总带着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那是叶蓁蓁从未见过的,属于顾渊的温柔。
很快,膳食的单子也变了。
叶蓁蓁,侯爷吩咐了!
林小姐喜食清淡,以后这油腻的东坡肉就别做了!
还有,林小姐是江南人士,爱吃些精致的苏式点心,明日起,你每日备上几样新鲜的!
叶蓁蓁应着:是。
这日,林婉儿一身素雅衣裙,在丫鬟的簇拥下,于后花园赏梅。
她身姿袅娜,气质如兰,引得路过的下人无不侧目。
咦那角落里是谁家的孩子怎生得这般玉雪可爱
林婉儿轻柔的声音响起,目光落在了正扶着墙角学走路的念儿身上。
她看着念儿那与顾渊有七八分相似的小脸,一脸的疑惑
她身旁的贴身丫鬟立刻会意,悄声说了几句。
林婉儿微微颔首。
次日顾渊,怒气冲冲地闯进厨房。
周遭的厨娘杂役吓得纷纷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叶蓁蓁!
他一把揪住叶蓁蓁胸前的衣襟,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叶蓁蓁被他眼中的狂怒骇得浑身冰凉,却下意识地将念儿护在身后。
念儿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侯……侯爷……她声音发颤,他……他是您的孩子啊……
叶蓁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设计本侯!
你以为生下这个孽种,就能攀上枝头做凤凰吗!
他觉得,这个孩子的存在,是他镇北侯府百年清誉上抹不去的奇耻大辱!
这时,林婉儿莲步轻移,款款而来,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
她走到顾渊身边,柔荑轻轻搭上他的手臂,声音温婉如水。
渊哥哥,你先别动怒。
或许……或许蓁蓁姑娘也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欺瞒。
她看向叶蓁蓁的眼神,带着一丝悲悯,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这话,却像一瓢滚油浇在了顾渊心头的怒火上。
他看着叶蓁蓁,眼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厌恶与冰寒。
来人!
他厉声喝道。
将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婢,和这个孽种,给我贬为府中最下等的劈柴丫头!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冷酷无情。
把这个孽种……立刻给我送出府去!
找户偏远些的人家远远地养着,永远不许他再踏入侯府半步!
更不许他姓顾!
叶蓁蓁如遭五雷轰顶,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贬为仆役,她认了。
日日劈柴洗衣,她也能受。
可要送走念儿……
那是她的命啊!
她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膝盖磕得生疼。
她爬到顾渊脚边,死死抱住他的腿,泪水决堤而出。
侯爷!求求您!求求您不要送走念儿!
奴婢什么都不要了!奴婢不求名分,不求富贵!
只求您让念儿留在奴婢身边,哪怕……哪怕让他做个最卑贱的小厮也行啊!
她一下一下地磕着头,额头很快便渗出了血迹,染红了眼前的地面。
周围的下人看着这一幕,有的面露不忍,有的却暗自窃喜,等着看好戏。
顾渊却只是冷冷地垂眸看着她,眼神没有丝毫动容,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蝼蚁。
拖下去!
他厌恶地甩开她的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立刻上前来,一左一右架住叶蓁蓁的胳膊,就要往外拖。
放开我!放开我!叶蓁蓁拼命挣扎。
当听到那句冷酷决绝的送走孩子时,叶蓁蓁一直以来强撑的隐忍,那层卑微的爱恋外壳,瞬间崩塌粉碎!
她猛地停止了挣扎,任由婆子拖拽着。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顾渊。
那双曾经盛满了爱慕与怯懦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寒意和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她知道了。
再软弱下去,只会失去她唯一的念儿。
她不能再指望这个男人的半分怜悯了。
她必须靠自己!
她要保护她的孩子!
她要带着她的念儿,离开这个让她窒息、让她绝望的地方!
2
绝境求生,江南新生
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掩盖了侯府深处一切细微的动静。
叶蓁蓁紧紧抱着怀中熟睡的念儿,另一只手死死攥着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她偷偷攒下的几两碎银子和两件念儿的换洗衣裳。
蓁蓁姐,快!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丫鬟,名唤小翠,是厨房里少数几个曾受过叶蓁蓁接济、平日里也真心待她的,此刻正焦急地压低声音催促。她已悄悄打开了厨房通往后巷的角门。
雨水冰冷,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叶蓁蓁心头一颤,回头望了一眼那在夜雨中巍峨矗立的侯府轮廓,那里曾是她所有爱与痛的囚笼。再无留恋。
她将念儿用破旧的油布裹得更紧些,只露出一张酣睡的小脸。
小翠,大恩不言谢。往后,你自己多保重。叶蓁蓁的声音带着哽咽,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劲儿。
小翠塞给她一个油纸包:蓁蓁姐,这是我攒的几个铜板和两个干馍馍,你路上用。快走吧,别让那些黑心肠的发现了!
叶蓁蓁深深看了她一眼,重重点头,毅然踏入了无边的夜雨之中。
路滑难行,寒风裹着雨水直往骨子里钻。叶蓁蓁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怀里的念儿许是感受到了颠簸和寒意,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了细细的哭声。
念儿乖,念儿不哭,娘在呢。她低下头,用脸颊蹭着孩子微凉的小脸,口中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江南小曲,那是她幼时母亲常唱给她听的。
小桥流水哗啦啦,鱼儿水中游呀游……
念儿在她怀中渐渐安静下来,小脑袋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叶蓁蓁的目标很明确——江南水乡。那是她记忆中唯一带着暖色的地方,也是她母亲的故乡。她想,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总能有她和念儿的一席之地。
也不知走了多少日夜,身上的银钱早已花光,干粮也见了底。叶蓁蓁形容枯槁,脚上磨出了数不清的血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终于,那带着水汽的、温润的空气拂过脸颊,眼前出现了记忆中的小桥流水,粉墙黛瓦。
江南到了。
可喜悦是短暂的。她身无长物,又带着个孩子,想找个落脚的地方都难如登天。好不容易在镇子边上看到一间破败的土地庙,刚想进去避避风雨,就被几个乞丐凶神恶煞地赶了出来。
祸不单行,念儿许是连日奔波,受了风寒,发起烧来,小脸通红,哭闹不止。
叶蓁蓁抱着滚烫的念儿,站在陌生的街头,看着往来行人脸上或漠然或好奇的神情,一股灭顶的绝望涌上心头。她好想哭,可她知道,她不能倒下。为了念儿,她必须撑下去。
就在她几近崩溃之际,一个提着菜篮子,约莫五十来岁的妇人停在了她面前。妇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面容和善,只是眼角带着几分审视。
姑娘,你这是……遇到难处了妇人开口,声音带着江南人特有的温糯。
叶蓁蓁抬头,看着妇人关切的眼神,多日来的委屈和无助再也忍不住,泪水簌簌落下:婶子……我的孩子……他病了……
妇人正是住在附近的李婶,见叶蓁蓁虽衣衫褴褛,但眉眼清秀,言语间也非粗鄙之人,又看那孩子烧得可怜,动了恻隐之心。
哎哟,这孩子烧得不轻!快,跟我来!李婶不由分说,拉起叶蓁蓁就往自家方向走。
李婶家也不宽裕,男人早逝,靠着给大户人家浆洗衣服和种几分薄田过活。她将叶蓁蓁母子二人让进自家一间堆放杂物的空屋,虽简陋,却能遮风挡雨。又赶紧去请了镇上的赤脚郎中给念儿瞧病,还煮了碗热腾腾的白米粥。
姑娘,你且安心住下。有什么难处,跟我说。李婶看着叶蓁蓁狼吞虎咽地喝粥,又小心翼翼地给念儿喂药,叹了口气。
叶蓁蓁放下碗,对着李婶就要下跪:婶子,您的大恩大德,我……
李婶忙扶住她:使不得使不得!谁还没个难处我看你也是个有造化的,这孩子,将来必有出息。
叶蓁蓁看着怀中烧已退去、呼吸渐匀的念儿,心中暗暗发誓:她不能再这样颓靡下去,她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好的,给念儿一个安稳的家。
念儿病好后,叶蓁蓁开始琢磨生计。她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那一手在侯府磨练出来的厨艺。
她向李婶提出,想借用那间废弃的杂物小屋,开个小食摊。
李婶有些犹豫:蓁蓁啊,这镇上食肆酒楼也不少,你一个年轻女子,怕是……
婶子,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总不能一直拖累您。叶蓁蓁眼神清亮。
李婶见她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多劝,还主动借了她几百文钱,让她添置些锅碗瓢盆和米面油盐。
叶蓁蓁将那小屋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又用借来的钱买了最基本的厨具。她去市集挑选食材,哪怕是最普通的青菜豆腐,也看得仔仔细细,摸得认认真真,对新鲜度和品质的要求,丝毫不亚于在侯府的时候。
开张第一日,她没有做什么复杂的菜式,只精心熬了一锅肉糜粥,又烙了几张葱油饼。粥用小火慢熬,米粒开花,肉糜鲜香,葱油饼则是外酥里嫩,葱香扑鼻。
然而,摊子实在简陋,又在偏僻的巷口,一整个上午,都无人问津。叶蓁蓁有些气馁,却还是强打精神,逗着在旁边玩泥巴的念儿。
午后,一个穿着长衫,山羊胡子的老者,手提鸟笼,溜达着路过,被那股若有若无的粥香和饼香勾住了脚步。
小娘子,你这卖的是什么老者停下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小的摊子。
老伯,是肉糜粥和葱油饼。叶蓁蓁连忙起身招呼。
老者点了一碗粥,一张饼。他先是尝了一口粥,眼睛微微一亮,又咬了一口饼,更是点头不止。
嗯!这粥熬得火候十足,米油都出来了,肉糜也鲜。这饼,更是酥脆可口,不油不腻!老者吃完,抹了抹嘴,赞不绝口,小娘子,你这手艺,不比镇上那些大酒楼的师傅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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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时,老者说明日还来。
有了第一个客人,还是个懂行的,叶蓁蓁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果不其然,第二日,那老者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两位朋友。
叶蓁蓁吸取了教训,除了粥饼,又添了一道改良的麻婆豆腐。她做的麻婆豆腐,并非一味追求麻辣,而是用高汤吊底,豆腐滑嫩,肉末酥香,麻、辣、鲜、香、烫、嫩、酥,七味一体,层次分明。
那几位食客尝过之后,皆是赞不绝口。
这豆腐……绝了!老夫吃遍江南,从未尝过如此滋味的麻婆豆腐!
小娘子,你这手艺,可不能埋没了啊!
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叶蓁蓁的小食摊有了些名气。她又陆续推出了几道拿手菜,譬如一道清炒时蔬,看似简单,却能将蔬菜本身的清甜发挥到极致,调味更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寡。还有一道秘制烤鱼,用的是当地常见的草鱼,经她秘料腌制,炭火慢烤,外皮焦香,内里鱼肉鲜嫩多汁,带着一股独特的果木清香。
食客们品尝美食时,脸上露出的那种惊叹、满足、继而回味无穷的表情,是叶蓁蓁最大的慰藉。
念儿也成了小摊的活招牌。他如今两岁多了,长得玉雪可爱,嘴巴又甜,常常在摊子旁跑来跑去,咿咿呀呀地跟客人打招呼,逗得客人们哈哈大笑,食肆里总是充满了温馨热闹的气氛。
生意好了,自然引来眼红之人。镇上福满楼的王掌柜,是个三角眼、一脸横肉的胖子,见叶蓁蓁一个外来女子抢了他不少生意,便隔三差五派人来找茬。
一日,几个泼皮无赖又来摊上寻衅,故意说菜里吃出了苍蝇,要掀摊子。
叶蓁蓁抱着手臂,冷冷看着他们:几位客官,我这小本生意,食材都是当日采买,灶台也擦拭得干干净净。你们若真吃出了什么,咱们便报官,请官老爷来评评理。
她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早已不是当初在侯府那个任人拿捏的软糯厨娘。
那几个泼皮见她不好唬弄,又见周围食客都面露不忿,自知理亏,悻悻然走了。
经此一事,镇上的人对叶蓁蓁更是刮目相看,都道这小娘子不仅厨艺好,还有几分胆识。
叶蓁蓁给自己的食摊取了个名字,叫清颜食肆。清取清淡本真之意,也合了江南水乡的韵味;颜字,既是她对自己容貌的一丝追忆,也暗含了食之养颜的期盼。
清颜食肆的名声,渐渐从这个小镇传到了周边的府城,甚至有远道而来的客商,也慕名寻来,只为尝一口那传说中的麻婆豆腐和秘制烤鱼。
食肆的规模也渐渐扩大,叶蓁蓁租下了李婶家旁边的一处更大的铺面,简单修葺一番,添了桌椅。她还雇了个忠厚老实的伙计,名叫阿福,帮着跑堂打杂。
她每日天不亮就去采买最新鲜的食材,亲自掌勺,对每一道菜都倾注心血。她还制定了清晰的待客流程,保证上菜速度和菜品质量。
很快,叶蓁蓁赚到了她在江南的第一桶金。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念儿扯了新布,做了几身合体的新衣裳,又买了他最爱吃的麦芽糖。她还清了欠李婶的钱,将小屋修缮得更加舒适。
看着念儿穿着新衣,在院子里咯咯笑着追逐蝴蝶,叶蓁蓁站在廊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想,她再也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了。靠着自己的双手,她也能活出一片天,也能给念儿一个安稳无忧的未来。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是她在侯府从未体会过的。
江南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3
侯爷醒悟,悔恨如潮
自叶蓁蓁带着念儿消失后,镇北侯府仿佛被抽走了某种看不见的魂魄,只剩下金玉其外的一具空壳。
顾渊依旧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镇北侯,只是眉宇间的戾气更重了,周身也总是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烦躁。
膳厅里,紫檀木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每一道菜都出自京城名厨之手,精致得如同画卷。
侯爷,尝尝这个,新到的东海大黄鱼,用的是宫里传出来的糟蒸法子。林婉儿夹了一筷子鱼肉,小心翼翼地剔去细刺,送到顾渊碗中,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顾渊面无表情地尝了一口,鱼肉鲜美,入口即化,可他却觉得如同嚼蜡。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便放下了筷子。
林婉儿又捧上一盅燕窝羹:渊哥哥,这是我亲手炖的冰糖血燕,你近日公务繁忙,正好补补身子。
那燕窝炖得晶莹剔透,甜度也恰到好处。可顾渊只喝了两口,便再也咽不下去。
他想起叶蓁蓁。
她做的菜,从没有什么名贵的食材,不过是些寻常的鸡鸭鱼肉,青菜豆腐。可偏偏就是那些简单的家常菜,一碗热腾腾的菜肉馄饨,一碟酸辣爽口的拍黄瓜,甚至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阳春面,总能熨帖他的胃,也熨帖他那颗在刀光剑影中历练得坚硬的心。
他以前从未觉得那些吃食有多特别,甚至常常挑剔。
如今,他却日日食不下咽,夜夜辗转难眠。
他开始不自觉地在厨房门口徘徊,目光会习惯性地投向那个曾经属于叶蓁蓁的灶台。那里如今换了新的厨娘,战战兢兢,做出的菜肴虽也精致,却总少了那股熟悉的、让他安心的味道。
空荡荡的。
厨房空了,他的胃也空了,心,更是空了一大块。
林婉儿自然察觉到了顾渊的异样。他不再像从前那般对她温言细语,眉宇间总是锁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愁绪。她精心准备的膳食,他常常动不了几筷;她温婉的陪伴,他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
渊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试探着问,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
顾渊只是摆摆手:军务繁杂罢了。
他不说,她便不敢再问。只是那份不安,像一根细细的刺,扎在她心头,隐隐作痛。她不明白,她才是他明媒正娶、青梅竹马的林婉儿,为何他还会不快活
夜深人静,顾渊常常独坐书房,直至天明。
合上眼,便是叶蓁蓁那双含泪的眸子,还有念儿那张酷似他的小脸。
他记得她跪在地上,额头磕出血来,苦苦哀求他不要送走孩子。他当时是如何回答的拖下去!何其冷酷,何其无情!
他甚至不曾好好看过那个孩子一眼。
那是他的骨肉啊!
他开始后悔了。
一种尖锐的、噬骨的悔意,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他想起了叶蓁蓁的好,想起她无怨无悔的付出,想起她看向他时眼中那卑微的光。
他曾以为林婉儿便是他生命中的完美无瑕,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可如今细细想来,林婉儿的温柔端庄,带着一种刻意的完美,像一幅精心描绘的工笔画,精致有余,却少了些鲜活的烟火气。
而叶蓁蓁,那个他曾经不屑一顾、视若尘埃的女子,却像一株韧性的野草,在他心底的荒原上,悄然生了根,发了芽,如今已长成一片无法忽视的浓荫。
侯府的下人们,私底下也在悄悄议论。
哎,你们说,那个叶厨娘和她那个孩子,到底去哪儿了
谁知道呢侯爷那日发了好大的火,怕是……凶多吉少哦。
可惜了那孩子,长得跟侯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嘘!小声点!被管家听见了,仔细你们的皮!
这些窃窃私语,偶尔会飘进顾渊的耳朵里。每听到一句,他心中的烦躁和愧疚便更添一分。
他第一次尝到了失去的滋味。原来,有些东西,拥有时习以为常,一旦失去,才知其珍贵。
去查!顾渊终于对心腹下令,声音嘶哑,去查叶蓁蓁和那个孩子的下落,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他不敢想那个死字。
他派出了侯府所有的得力人手,从京城开始,一寸寸地搜寻,逐渐扩大到周边的州府。
然而,叶蓁蓁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杳无音信。
送回来的一张张查无此人的字条,像一把把钝刀子,反复割着他的心。
曾经,他是战无不胜的镇北侯,是权倾朝野的新贵,想要什么,勾勾手指便能得到。可如今,他想找回一个被他亲手赶走的女人和孩子,却发现自己竟如此无能为力。
这种求而不得的挫败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林婉儿很快便察觉到顾渊在暗中派人寻找什么。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猜到了十之八九。
渊哥哥,你是在找……叶氏母子吗她状似无意地问,手中正摆弄着一盆新开的兰花。
顾渊没有看她,只是嗯了一声。
林婉儿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掐断了一支含苞待放的花箭。她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妒火与不安。
渊哥哥,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你如今有我,我们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她柔声劝道,试图将他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
顾渊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林婉儿暗暗咬了咬牙。她开始不动声色地留意那些负责打探消息的下人,偶尔会无意中透露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将搜寻的方向引向一些偏远荒芜之地。她不能让那个女人回来,更不能让她带着那个孽种回来,破坏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渊的眉心拧得更紧了。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萧索之气。
这日,他处理完军务,在京城最大的酒楼望江楼宴请几位同僚。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他却依旧兴致缺缺。
席半,一个刚从江南游历回来的官员,喝得微醺,正眉飞色舞地与旁人谈论江南的见闻。
……要说江南啊,那可真是个好地方!山美水美人也美,尤其是那吃食,啧啧,简直一绝!我前些日子路过一个小镇,叫什么……哦,对了,叫乌华镇,镇上有家食肆,名曰‘清颜食肆’,那做的菜肴,当真是别具一格,令人齿颊留香啊!
哦如何个别具一格旁人好奇地问。
就说那道麻婆豆腐吧,寻常川菜馆子也都有,可他家做的,麻辣鲜香之余,竟还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清爽回甘!还有一道烤鱼,用的是寻常草鱼,可那味道,啧啧,京城里这些所谓的名厨,怕是都做不出来!
顾渊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
清颜……食肆……
那两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光,倏地划过他混沌的脑海。
清颜……蓁蓁……
他记得,叶蓁蓁的闺名,便有一个蓁字,草木茂盛之意。而她,也确如其名,眉目清秀,带着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
她也是江南人士。
是巧合吗
顾渊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放下酒杯,霍然起身,也顾不得失礼,大步流星地便往外走,只留下一众错愕的同僚。
他必须去看看!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放过!
他连夜返回侯府,简单收拾了行装,对外只宣称有要务需离京数日。他脱下侯爷的锦衣华服,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布短衫,扮作寻常商贾的模样,带着两名精干的护卫,快马加鞭,直奔江南。
一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
马蹄声急,搅动着他纷乱的思绪。
如果真的是她……她会如何待他
她还会像从前那样,怯怯地唤他侯爷吗还是会……恨他入骨
他不敢想。
他只知道,他必须找到她。
他要亲口对她说一句对不起,他要告诉她,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要接她和孩子回家。
不,只要能找到他们,无论她提出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江南水乡,烟雨朦胧。
顾渊站在乌华镇的渡口,看着眼前的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心中百感交集,既有近乡情怯的忐忑,又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清颜食肆……蓁蓁……会是你吗
4
重逢江南
乌华镇的石板路被往来行人的脚步磨得油光水滑,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和早点摊子飘来的混合香气。顾渊牵着马,站在镇口,青布短衫的下摆沾了些许晨露,与这江南小镇的寻常景象并无二致。只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急切与忐忑。
他几乎是凭着一股执念寻来的。当清颜食肆那四个娟秀的隶书招牌映入眼帘时,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那是一间临街的小铺面,门脸不大,窗明几净,门口挂着两盏素雅的灯笼,檐下还摆着几盆青翠的绿植,透着一股江南特有的精致与安宁。
就是这里了。
他深吸一口气,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近。透过半开的窗格,他看见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叶蓁蓁正系着一条干净的靛蓝色布围裙,站在灶台后忙碌。她的头发简单地绾成一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得柔和。她眉眼间没有了侯府时的卑怯与愁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舒展的、专注的宁静。她熟练地颠勺,调味,动作行云流水,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对生活的热爱与满足。
她变了。变得……耀眼了。不再是那个任他忽视、任他践踏的卑微厨娘。
他的目光又被食肆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吸引。一个穿着虎头鞋、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正拿着一只木雕的小马,在几张桌椅间摇摇晃晃地跑着,口中发出驾驾的呼喝声,不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是念儿!
他的念儿,长这么大了,这般健康,这般活泼。
顾渊只觉得喉头一阵哽咽,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一股巨大的酸涩与狂喜交织着,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定了定神,推开食肆的门走了进去。
店堂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几张方桌擦得锃亮,空气中飘着食物诱人的香气,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栀子花香。已是早饭时分,三三两两的食客正低头用膳,间或有低低的交谈声,一派寻常市井的热闹。
顾渊在靠窗的一张空桌坐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店家,来一碗阳春面。
叶蓁蓁正低头给一位客人上菜,听到这略显沙哑的男声,端着托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张既熟悉又让她痛彻心扉的脸上。
是他。
纵然他换了寻常布衣,刻意收敛了那一身迫人的气势,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待客的平静模样,仿佛眼前人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食客。她将手中的菜肴稳稳放在邻桌,才走到顾渊面前,声音清淡无波:客官稍等。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便端了上来。清汤白面,几片翠绿的葱花,一小撮金黄的蛋皮丝,简简单单,却香气扑鼻。
这是他从前最爱吃的,也是她曾为他做过无数次的。
顾渊拿起筷子,挑起一缕面条送入口中。还是那个味道,劲道爽滑,汤头鲜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猪油香。可这熟悉的味道,此刻却像一根根细针,扎进他的五脏六腑。
他放下碗筷,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蓁蓁……我错了。跟我回去吧,侯府……
叶蓁蓁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曾经盛满爱慕与泪水的眸子,此刻清澈如古井,映不出他仓皇失措的影子。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她轻轻打断他,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公式化的浅笑:侯爷,您是来用膳的吗若是,本店新近推出了几道江南特色小菜,味道尚可。只是……本店小本经营,概不打折。
说完,她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向灶台,继续忙碌起来,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顾渊如遭雷击,僵坐在那里,满腔的悔恨与准备好的千言万语,都被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堵了回去。
这时,念儿蹬蹬蹬地跑了过来,仰着小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顾渊,奶声奶气地问:娘亲,这个叔叔是谁呀他为什么不吃面面
顾渊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的儿子,不认得他了。
他不甘心,也不肯离去。
从那日起,顾渊便像个失了魂的影子,每日都守在清颜食肆的门外。他不再乔装,就穿着那身普通的青布衣衫,有时靠在对面的墙角,有时就蹲在食肆不远处的屋檐下,一双眼眸,痴痴地追随着叶蓁蓁忙碌的身影。
叶蓁蓁却将他视作透明。她每日照常开门迎客,采买食材,烹煮佳肴,与伙计阿福说笑,逗弄念儿,脸上始终带着平和从容的笑意。她的生活,早已不需要他的存在,甚至因他的出现而多了一丝不必要的困扰。
镇上的人渐渐都注意到了这个每日风雨无阻守在清颜食肆外的英俊男子。起初是好奇,后来便有了各种猜测。
哎,你们说,那人是谁啊瞧着气度不凡,怎么天天守在清颜食肆门口
听说是叶掌柜的旧识,从京城追过来的呢!
我看八成是叶掌柜的追求者!叶掌柜人美心善,厨艺又好,有人喜欢不奇怪!
甚至有些热心的妇人,还会偷偷给顾渊递上一两个肉包,劝他想开些。
顾渊听着这些议论,心中百味杂陈。他堂堂镇北侯,何时受过这等待遇可他却甘之如饴,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离她近一些,才能看到她和念儿。
他看着叶蓁蓁与伙计阿福有商有量地讨论新菜式,看着她温柔地给念儿擦去嘴角的饭粒,看着她对每一个食客都笑脸相迎……唯独对他,视而不见,冷若冰霜。
他尝到了锥心刺骨的痛楚。原来,失去一个人的滋味,是这般苦涩难当。比战场上刀剑加身的伤,更让他痛不欲生。他开始一遍遍地反思,反思自己过去的冷漠、自负与残忍。如果当初他能多看她一眼,如果当初他能对念儿多一丝怜爱……可是,没有如果。
他试着接近念儿。
一日午后,食肆里客人不多,念儿正在门口追着一只花蝴蝶玩。顾渊鼓起勇气,从怀里掏出一支早就买好的糖葫芦,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为温和的笑容,慢慢走过去。
念儿……这个,给你吃。他声音沙哑。
念儿停下脚步,歪着小脑袋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糖葫芦,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警惕。他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后退了两步,躲到了刚从厨房出来的叶蓁蓁身后,小手紧紧抓着叶蓁蓁的衣角。
娘亲……我不认识这个叔叔……我不要他的东西。念儿小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怯意。
叶蓁蓁轻轻摸了摸念儿的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顾渊,然后牵着念儿的手,转身进了内堂。
顾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那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此刻在他眼中却无比刺眼。他不仅失去了叶蓁蓁,也彻底失去了与儿子之间那点可怜的父子情分。这是对他最沉重,也最残忍的惩罚。他高大的身躯,在江南午后温煦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落寞萧瑟。
就在顾渊备受煎熬之际,乌华镇上来了一位新的常客。
此人姓温,名如玉,是邻镇一位颇有名望的年轻书生,家中薄有田产,为人谦和有礼,风度翩翩。他偶然一次路过清颜食肆,尝了叶蓁蓁做的菜后,便惊为天人,从此成了食肆的忠实拥趸。
温如玉对叶蓁蓁的厨艺赞不绝口,更欣赏她一个女子在异乡独自打拼的坚韧与智慧。他每日都会捧着一束新摘的鲜花,或是带着几本有趣的游记话本,来到食肆。他从不逾矩,只是安静地用膳,偶尔会与叶蓁蓁聊上几句诗词,或是江南的风土人情。
叶掌柜,今日这道‘西湖醋鱼’,酸甜适口,鱼肉鲜嫩,比我在杭州吃过的还要地道几分。温如玉放下筷子,眼中满是真诚的赞赏。
叶蓁蓁淡淡一笑:温公子谬赞了,不过是些家常手艺。
顾渊站在不远处的街角,眼睁睁看着温如玉对叶蓁蓁殷勤备至,看着叶蓁蓁虽然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却不像对他那般冷若冰霜,甚至偶尔还会与温如玉相视一笑。
一股浓烈的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将那个碍眼的男人赶走,将叶蓁蓁重新锁回自己身边。可他知道,他不能。他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品尝着这迟来的、痛彻心扉的火葬场。原来,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却是别人梦寐以求的珍宝。而他,亲手将这珍宝,推得越来越远。
5
悔悟深重,自我救赎
顾渊不再是那个只会在食肆外枯望的影子。他明白,单凭遥遥相望,换不来叶蓁蓁半分回眸。他开始笨拙地,却又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劲头,试图真正地做些什么。
乌华镇的清晨,鱼市总是最早喧闹起来的地方。叶蓁蓁每日都会亲自去挑选最新鲜的河鲜。这日,她正与一个惯常打交道的鱼贩为几尾鳜鱼的品相争执,那鱼贩仗着是本地人,言语间颇有些不干不净。
叶掌柜,我说这鱼就是今早刚从太湖里捞上来的,你爱要不要!莫不是嫌贵也是,一个外乡女人家,能有多少见识!鱼贩唾沫横飞。
叶蓁蓁眉尖微蹙,正要开口,一个低沉的男声自身后响起:王三,你这鳜鱼,分明是昨夜的死鱼,眼珠都浑了,还敢拿出来糊弄叶掌柜莫不是欺负她一个女子不识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渊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身粗布衣裳,却掩不住他那份沉凝的气度。他虽未表明身份,但那眼神中的冷厉,让鱼贩王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王三平日里也算是个横的,此刻却有些发怵,嘟囔了几句,便不敢再多言,悻悻地将那几尾死鱼收了回去。
叶蓁蓁看了顾渊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向另一家鱼摊走去。顾渊也未跟上,只是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采买完毕,才悄然离去。
又有一次,镇上的几个泼皮闲汉,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清颜食肆生意红火,便上门来勒索所谓的平安钱,言语粗鄙,还想动手动脚。阿福忠厚,却不是这些地痞的对手,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那领头的泼皮要伸手去砸柜台之际,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顾渊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面沉如水:光天化日,强取豪夺,乌华镇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虽未动手,但那久经沙场的煞气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几个泼皮平日里欺软怕硬惯了,见他这般气势,又想起前些日子他在鱼市帮叶蓁蓁出头的事,竟被他一人镇住,灰溜溜地跑了。
叶蓁蓁从后厨出来,只看到泼皮们狼狈逃窜的背影和顾渊挺立的身影。她依旧没有道谢,只是对阿福道:把门关好,今日提前打烊。
顾渊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些小恩小惠,还不配得到她的原谅。
他开始学着融入这里。他不再刻意回避镇上的人,会主动向李婶请教如何辨认田里的稻谷,会听码头上的船工讲些水上的奇闻异事,甚至还跟着镇上的老人家学了几句带着浓重口音的吴侬软语,说出来时,总引得旁人善意的哄笑。
他甚至……开始学做饭。
在一个无人打扰的午后,他从李婶那里讨了些面粉和青菜,在自己那简陋的住处,对着冰冷的灶台,第一次生火。浓烟呛得他涕泪横流,脸上手上沾满了黑灰,好不容易点着了火,又不是大了就是小了。他想做一碗最简单的阳春面,就像她曾为他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结果,面条要么煮成了面糊,要么半生不熟,葱花切得粗细不均,盐也放得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他看着那碗不成样子的杰作,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如此深重的无力感。原来,她每日为他做的那些看似简单的饭食,竟也蕴含着这般学问。
他没有气馁,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他偷偷观察叶蓁蓁做菜时的手法,火候的掌握,调料的配比,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屋里,一遍遍地尝试。
京城,镇北侯府。
林婉儿自顾渊离京后,便坐立不安。她派人暗中打探,得知顾渊竟是去了江南,而且似乎在那个叫乌华镇的地方长住了下来,为的,还是那个她早已不放在眼里的厨娘叶蓁蓁!
妒火与怨恨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她不甘心!她才是顾渊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名满京城的才女,怎能输给一个身份卑贱的厨娘!
她不顾旁人劝阻,带着几个心腹仆从,也一路南下,寻到了乌华镇。
当她在清颜食肆外,看到顾渊穿着粗布衣衫,正笨拙地帮着一个老妇人劈柴,额上渗着汗珠,脸上却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平和时,林婉儿几乎要气疯了。
渊哥哥!她提着裙摆,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委屈,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在这里做这些粗活你可是镇北侯啊!
顾渊看到林婉儿,眉头不悦地蹙起。他放下斧头,声音冷淡:你怎么来了
我自然是来寻你的!林婉儿拉住他的手臂,渊哥哥,跟我回去吧!京城才是你的地方,侯府才是你的家!你何苦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作践自己到这般地步
她说着,目光怨毒地扫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晾晒食材的叶蓁蓁。
顾渊甩开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婉儿,我与你之间,早已说清楚了。我心意已决,不会再回京城。至于蓁蓁……她不是不相干的女人,她是我儿子的母亲,是我……亏欠良多的人。
亏欠林婉儿尖声笑了起来,那温柔端庄的面具彻底碎裂,渊哥哥,你莫不是忘了,当初是谁纵容你将她和那个孽种赶出侯府的如今倒来装什么情深义重!你若真觉得亏欠,当初又何必那般绝情!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扎在顾渊心上,也让他彻底看清了林婉儿的真面目。原来,她所谓的温柔体贴之下,竟也藏着这般刻薄与算计。
够了!顾渊厉声喝止,林婉儿,我以前是瞎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如今,我看得很清楚。你走吧,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侯府的一切,我会修书一封,你自可随意处置。
林婉儿没想到顾渊会如此绝情,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脸色惨白如纸。她本想用侯府的荣耀和自己的委屈来唤回顾渊,却不想,反而将他推得更远。
最终,林婉儿在乌华镇待了不到两日,便在顾渊的冷漠和镇上人异样的目光中,狼狈不堪地带着人离开了。据说,她回京后大病一场,镇北侯与夫人失和、侯爷为一乡野厨娘滞留江南的消息,也成了京城里不大不小的笑谈,让她颜面尽失。
这年入秋,天气转凉,念儿不慎染了风寒,夜里发起高烧,咳喘不止,小脸烧得通红。
叶蓁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抱着滚烫的念儿,在屋里团团转。镇上的郎中来看过,开了药,却说孩子年幼,这次病势来得凶险,要好生照料,否则恐有反复。
顾渊闻讯赶来时,叶蓁蓁正双眼通红地给念儿喂药,可念儿烧得迷迷糊糊,药喂进去又吐了出来。
我来吧。顾渊哑着嗓子开口。
叶蓁蓁没有看他,也没有阻止。她确实已经筋疲力尽了。
顾渊接过药碗,笨拙却异常耐心地一点点给念儿喂药,又用温水一遍遍给他擦拭手心脚心降温。他堂堂一个侯爷,何曾这般伺候过人可他眼中没有半分不耐,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与自责。
一连三日三夜,顾渊几乎衣不解带地守在念儿床边。叶蓁蓁起初还防备着他,后来见他确实是真心实意地照顾念儿,甚至比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要细心几分,心中的那层坚冰,不知不觉间,悄悄融化了一角。
第四日清晨,念儿的烧终于退了下去,睁开眼,看到守在床边、熬得双眼布满血丝的顾渊,小嘴动了动,含含糊糊地,轻轻唤了一声:……爹……爹……
声音很轻,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顾渊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低下头,看着念儿那双清澈的眼睛,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他一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七尺男儿,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
叶蓁蓁站在门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百感交集,竟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念儿病好之后,对顾渊明显亲近了许多。他会主动拉着顾渊的衣角,让顾渊给他讲故事,虽然顾渊讲的故事干巴巴的,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个行军打仗的片段,念儿却听得津津有味。
叶蓁蓁看着顾渊的改变,心中并非没有波澜。她承认,这个男人,似乎真的变了。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镇北侯,而更像一个……努力想要弥补过错的寻常男子。
可过去的伤痛,岂是这般轻易就能抹去的
一日,食肆打烊后,叶蓁蓁看着正在院子里陪念儿堆石子的顾渊,淡淡开口:顾渊,你若真有心,便答应我几件事。
顾渊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石子,走到她面前,神情恳切: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第一,从明日起,你独自照看念儿七日,吃喝拉撒,事无巨细,皆由你一人负责。我不会插手分毫。
顾渊毫不犹豫:好。
第二,叶蓁蓁看着他,清颜食肆后院堆了不少柴火,你去劈了。还有,厨房每日的泔水,你去倒了。
这些都是最粗重、最脏的活计。
顾渊依旧没有半分迟疑:好。
接下来的七日,顾渊真正体会到了为人父的艰辛。念儿正是调皮的年纪,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尿尿,吃饭要追着喂,睡觉要讲故事。顾渊手忙脚乱,却从未抱怨一句,反而乐在其中。
劈柴、倒泔水这些活计,他更是做得一丝不苟。那双曾经执掌帅印、挥斥方遒的手,如今握着斧头,磨出了血泡,沾染了污秽,他却甘之如饴。
叶蓁蓁将他所有的努力都看在眼里,心中的天平,在一点点地倾斜。
转眼,便是念儿的四周岁生辰。
这日,清颜食肆格外热闹。李婶、阿福,还有几个平日里交好的街坊都来了。叶蓁蓁亲手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还给念儿做了一个用红枣和糯米堆起来的寿桃。
晚饭时分,顾渊在众人的注视下,突然站起身,端起一杯米酒,走到了叶蓁蓁面前。
他深深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愧疚与深情。
蓁蓁,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我知道,过去我混账,我不是人,我伤你太深,也伤了念儿。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
他扑通一声,竟在众人面前,直直地跪了下去。
我不求你跟我回侯府,那里早已不是我的家。我只想……我想与你和念儿一起,在乌华镇,共建一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家。我会用我的余生,来证明我的真心,来守护你们母子。蓁蓁,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满堂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叶蓁蓁身上。
叶蓁蓁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这个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卑微到尘埃里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泪水,不知不觉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顾渊,你的改变,我看到了。你对念儿的好,我也记在心里。
顾渊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
但是,叶蓁蓁话锋一转,目光变得坚定,过去的伤,不是说忘就能忘的。我叶蓁蓁,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践踏的侯府厨娘。我要的,不是一个侯爷的施舍,也不是一句迟来的道歉。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需要时间,更需要你持之以恒的证明。这条路,很长。你若真心悔过,便继续用你的行动来告诉我,你值得我叶蓁蓁,也值得念儿,重新接纳。至于现在……
她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绝:现在,我还不能答应你。你起来吧,别让念儿看笑话。
顾渊慢慢站起身,脸上没有失望,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她没有将话说死,这已是天大的恩赐。
他郑重地点头:好,蓁蓁,我等。多久,我都等。
他会用他往后所有的岁月,来一点点融化她心中的坚冰,来重新赢得她的信任与爱。这条追妻之路,注定漫长而艰难,但他,甘之如饴,也绝不后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