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蝉鸣惊心
七月的日头毒得能把人晒出油来,我猫腰钻进玉米地时,后脖颈已经火辣辣地疼。汗珠子顺着脊梁骨往下滚,把蓝布衫子洇出深色的水痕。
沙沙——
我猛地顿住脚,镰刀险些脱了手。这响动不像风吹秸秆,倒像是...布帛摩擦的窸窣声。扒开两片肥厚的玉米叶,我瞧见红梅背对着我蹲在田埂上,褪了半截碎花衫子,露出白生生的肩胛骨。她手里攥着块湿帕子,正往腋下擦拭。
蝉突然集体噤了声。
我慌忙后退,左脚却踩断根枯枝。咔嚓声在寂静的田野炸开,惊得红梅慌忙拢衣转身。她乌油油的辫子甩过麦色脖颈,汗湿的碎发粘在腮边,眼尾那颗泪痣红得像要沁出血。
满囤哥她声音打着颤,手指死死揪住衣襟,你...你咋在这
我喉咙发紧,鼻尖全是她身上混着汗味的艾草香。去年腊月她男人在矿上出事,抬回来时白布裹着,我帮着钉棺材板时,她哭得指甲都抠进棺材缝里。这会儿她胸脯急促起伏,锁骨凹下去的那片阴影里积着晶亮的汗。
我、我来割点猪草。镰刀在掌心直打滑,真没瞧见啥,我这就走...
等等!她突然伸手拽我衣角,指尖烫得我浑身一激灵,后晌能帮我把谷仓顶上漏雨的瓦片换换么昨夜里雨水把被褥都浇透了。
我盯着她腕子上磨褪色的银镯子点头,那镯子还是她出殡时戴的。正要转身,却听见地头传来尖利的叫骂:赵红梅!你个浪蹄子又勾搭谁呢
秀云拄着竹竿立在田垄上,褪色的红布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她三十出头还没嫁人,村里都说她命硬克夫——头个定亲的掉河里淹死了,第二个赶集让骡子踢了脑袋,第三个...第三个听说她要过门,连夜卷铺盖跑了。
你家的羊啃了我半垄韭菜!我冲她吼,昨夜里那几只畜生把菜地祸害得跟狗啃似的。秀云却把竹竿往地上重重一杵,黄土扑簌簌扬起来:放屁!我家羊拴得好好的,准是你小子半夜偷摸进羊圈...
她突然噤了声,目光在我和红梅之间来回打转,嘴角扯出个古怪的笑:我说怎么大清早往玉米地钻,原来是会相好的。竹竿尖戳着红梅脚边的湿帕子,守寡不到半年就熬不住
红梅的脸霎时惨白,我抄起镰刀就要往前冲。秀云却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灌溉渠里。浑浊的水花溅起老高,她扑腾着去抓岸边的草根,红布衫子在水面上浮成血色的花。
愣着干啥!我冲呆立当场的红梅喊,搭把手啊!
等把人拽上来,秀云咳得惊天动地,湿透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她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掐进肉里:王满囤,你摸也摸了抱也抱了,今儿这事没完!水珠顺着她凌乱的刘海往下滴,我却看见她耳根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红梅默默拧着衣角,银镯子磕在渠边石头上,发出细碎的响。玉米叶子在热风里沙沙摇晃,蝉又叫起来了,叫得人心慌。
第二章:谷仓暗香
秀云湿淋淋的红布衫还在眼前晃,我攥着瓦刀往红梅家谷仓走时,手心还留着那女人掐出来的月牙印。暮色把土墙染成酱褐色,檐角挂的破斗笠在风里打转,像只折翅的乌鸦。
满囤哥。红梅从门框里探出半张脸,油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切在斑驳的土墙上。她换了件月白衫子,领口滚着蓝边,发梢还沾着草屑。
谷仓霉味混着陈年麦秸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踩上木梯时,听见她在底下轻轻吸气。顶棚漏雨的地方像张哭皱的脸,潮湿的椽木上爬满青苔。正要伸手掀瓦片,脚底突然打滑,瓦刀咣当砸在横梁上。
当心!红梅在梯子下张开手臂,油灯映得她瞳孔亮晶晶的。我瞥见她袖口滑落的银镯,内侧似乎有道划痕,像被人用钉子刻意刮过。
换到第七片瓦时,有滴水珠落进后颈。我缩脖子转身,正撞见红梅仰着脸,胸脯几乎要贴上梯子。她慌忙后退,油灯晃出一圈光晕,我瞧见墙角堆着的药渣——艾草、益母草、还有晒干的藏红花。
给你煮了薄荷水。她捧来粗瓷碗,指尖被烫得发红。我仰头灌下时,她忽然伸手拂去我肩头的蛛网。带着艾草香的手指擦过耳垂,惊得我呛咳起来。
院墙外突然传来羊叫。秀云沙哑的嗓子刺破夜色:赵红梅!你家麦草垛塌了半拉,可别压着我家的羊!竹竿咚咚捣着地面,她今天换了件靛蓝褂子,鬓角别着朵惨白的栀子,在暗夜里活像戴孝。
红梅指尖一颤,瓷碗摔在草垛上,薄荷水渗进干草,泛出诡异的青黑。秀云扒着墙头嗤笑:哟,大晚上修谷仓呢她腕子上新添了道淤青,正是白日里我拽她上岸时留下的指痕。
我抄起瓦刀要骂,红梅却拉住我衣摆。她掌心滚烫,声音却冷得像井水:孙秀云,你家羊今早啃了村长家的秧苗。墙头那朵白栀子剧烈晃动起来,秀云啐了口唾沫,竹竿狠狠戳向红梅晾在院里的亵衣。
布帛撕裂声惊飞了树梢的老鸹。红梅突然弯腰干呕,银镯子磕在石磨上,发出清越的颤音。我这才看清镯子内侧的刻痕——不是花纹,是三个小字:玉荷赠。
十年前矿上闹瘟疫,抬回来的尸首里有个叫周玉荷的女人。她男人在灵堂哭昏过去,怀里还揣着没送出去的白玉镯子。后来听说那镯子...本该戴在死人手上的。
秀云的笑声忽远忽近:赵红梅,你夜里抱着镯子睡,可听见周玉荷在哭她突然翻过墙头,靛蓝衣角扫过药渣堆,你当王满囤不知道他爹当年就是运尸的...
瓦刀脱手砸在秀云脚边,她踉跄着后退,栀子花落在药渣里。红梅突然抓起剪刀,寒光闪过,一绺青丝飘落在磨盘上。她嘴唇咬出血珠,泪痣红得妖异:滚!都滚!
我追出院门时,秀云正在月光下踉跄。她突然转身揪住我前襟,酒气混着栀子香喷在脸上:王满囤,你晓得她为啥生不出娃指甲抠进我结痂的月牙印,她男人下葬前...肚子里揣着三个月的死胎呢。
远处传来闷雷,要变天了。秀云歪在草垛上吃吃地笑,褪色的红肚兜从领口露出来。我想起她落水时绷紧的腰肢,忽然发现她腕上也有道疤,像被镰刀割过的麦秆。
谷仓方向传来瓷器碎裂声。折返回去时,红梅正蹲在碎瓦堆里拼凑什么。油灯照见她掌心躺着半块瓷片,上面沾着青黑的薄荷残渣。她抬头望我,眼里晃着破碎的光:满囤哥,这水...是秀云晌午送来的。
惊雷炸响,第一滴雨砸在银镯上。秀云的羊群在暴雨中哀叫,像极了出殡时的唢呐。红梅忽然解开衣襟,月白衫子滑落肩头,锁骨下蜿蜒着道蜈蚣似的疤。她抓着我手按在疤痕上,泪珠子滚烫:那死胎...是被他娘用火钳烫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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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劈亮药渣堆,我这才看清艾草里混着朱砂。红梅的银镯在雷光中泛青,周玉荷的名字正卡在血管跳动的位置。暴雨冲刷着院里的薄荷渍,青黑色渐渐晕染成猩红。
第三章:血色薄荷
暴雨砸在银镯上溅起血珠似的红锈,我掌心还烙着红梅肋下那道凸起的疤。油灯被狂风吹得忽明忽灭,照见满地碎瓷里蠕动的青黑色液体——那根本不是什么薄荷水。
晌午她拎着陶罐来,说是败火的...红梅裹紧衣衫瑟瑟发抖,月白布料下透出朱砂画就的符咒痕迹。我突然想起爹醉酒时念叨的旧事,十年前运尸队经过老槐树,周玉荷手腕上的银镯子半夜泛青光。
惊雷劈开夜幕,秀云尖利的笑刺破雨帘:王满囤!你闻闻她身上的艾草香!羊群在隔壁圈里发疯似的撞栏,那可不是治病的药,是锁魂的咒!
红梅突然揪住我衣领,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她腕上银镯咔嗒弹开暗扣,内侧密密麻麻刻满经文,周玉荷的名字正在七杀位上。雨水冲开她鬓角的碎发,我才发现她太阳穴贴着黄符,边角已经被汗浸得发软。
别听她的!红梅把银镯塞进我掌心,金属烫得像刚从炉膛取出,矿洞塌方那天...玉荷姐攥着这镯子咽的气...她指甲掐进我虎口,我男人根本不是意外死,是他们要封口!
院门轰然洞开,秀云拎着染血的镰刀倚在门框上。雨水冲淡了她鬓角的栀子香,露出底下溃烂的伤口。她踢开脚边的药罐,陶片上粘着朱砂与蟾酥——正是我娘当年难产时,接生婆使的虎狼药。
赵红梅,你装什么贞洁烈妇秀云用镰刀尖挑起红梅的中衣,当年你婆婆往你汤里掺香灰的时候,怎么不说是害人她突然扯开自己衣襟,心口处蜿蜒着同样的蜈蚣疤,那老虔婆给我三哥灌符水的时候,你们谁拦过
红梅突然暴起,银镯划破秀云脸颊。两道血痕里渗出的竟是黑水,混着雨水流进她咧开的嘴角。我这才看清她腕上的疤不是刀伤,是绳痕——上吊未遂的绳痕。
你们王家人都是睁眼瞎!秀云反手抓住我腕子往她腰上按,粗布下藏着块硬物。她贴身系着的长命锁沾满铜绿,正面刻着周字,玉荷姐是我表姐!她肚里孩子被活埋时,你爹正往尸身上撒石灰呢!
谷仓梁柱突然发出裂响,陈年蛛网混着瓦片簌簌坠落。红梅扑向墙角药篓,抓起的艾草里竟缠着缕白发——是我娘临终前剪下的陪葬物。秀云笑得癫狂,镰刀在磨石上刮出火星:那老婆子怕婴灵索命,让我把胎盘埋在你们家灶台下...
雷声碾过屋顶时,红梅的剪刀已抵住秀云咽喉。两个女人的血混着雨水在银镯上蜿蜒,镯身经文遇血显形,竟是《往生咒》与《镇魂令》交缠。我突然瞥见秀云后颈的淤青——和当年周玉荷尸身上的指痕一模一样。
你男人掀玉荷姐裙子时,可没这么硬气。红梅突然松手,剪刀当啷掉进药渣堆。秀云颈间渗出的黑血突然变成赤红,她惊恐地捂住喉咙,指缝间溢出大团艾草絮。
羊群撞破栅栏的巨响中,我听见村长烟袋锅敲打门环。红梅迅速将银镯套回手腕,经文遇水收缩,严丝合缝地卡住脉搏。秀云蜷缩在墙角抽搐,褪色的红肚兜下爬出蜈蚣,正沿着她心口的疤痕钻洞。
满囤!村长浑浊的眼珠在雨夜里泛黄,你爹运尸那辆板车,明儿该上漆了。他旱烟杆指向谷仓梁上悬着的麻绳,十年前那里吊死过偷汉子的媳妇,后山新坟的土松,经不住大雨冲。
惊雷劈中老槐树时,红梅往我嘴里塞了把艾草。苦味漫开的刹那,我看见秀云七窍钻出蛆虫,周玉荷的银镯正在她腕上生根。谷仓深处传来婴儿啼哭,混着十年前矿难时的呼救,在暴雨中酿成血色的漩涡。
第四章:往生咒
老槐树的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往鼻子里钻,我嚼碎的艾草在舌尖烧出燎泡。红梅的手还堵在我嘴上,她的银镯卡得我牙根发酸。谷仓梁上悬着的麻绳突然绷直,十年前吊死女人的绳结竟开始自行蠕动。
闭眼!红梅的尖叫被雷声碾碎。秀云腕上的银镯生出根须,正顺着她暴起的血管往皮肉里钻。村长杵在雨幕里冷笑,烟袋锅的火星子溅到泥水里,滋啦啦冒出青烟。
羊群冲破篱笆的瞬间,我听见板车轱辘的吱呀声。爹生前运尸的破板车正从雨雾里驶来,车辕上蹲着只湿淋淋的乌鸦,喙上沾着朱砂。红梅突然拽着我滚进草垛,腐臭的麦秸里埋着半块长命锁——刻着周玉荷三个字。
你爹在下面等着呢。村长的影子被闪电钉在土墙上,佝偻的背突然挺得笔直。板车上堆着的不是尸体,是几十个陶土罐子,封口红纸被雨水泡烂,露出里面蜷缩的婴胎。
秀云突然发出非人的嚎叫。她的银镯炸成碎片,腕口涌出的黑血里裹着米粒大的虫卵。红梅抖着手解开衣带,肋下的疤痕裂开豁口,露出半张青紫色的婴儿脸。
当年他们往矿眼里填活人!红梅把银镯按在婴儿额头上,经文如活蛇般游走,你爹运的不是尸首,是还没咽气的...她突然噤声,村长手里的烟袋锅正捅进草垛,离我眼球只差半寸。
板车上的陶罐接连炸裂,婴胎遇水膨胀成惨白的肉团。秀云爬向磨盘,从肚兜里掏出把生锈的钥匙:玉荷姐的嫁妆箱...在你们家地窖...她每说一个字,就有蛆虫从牙龈往外掉。
雷声里忽然掺进铃铛响。我认出那是娘生前系在脚踝的铜铃——她难产那晚,接生婆腰间也挂着这样的铃。红梅突然扯断银镯,经文符咒蛇蜕般脱落,露出内侧染血的钢印:安全生产模范矿。
十年前的光景在雨中显形。爹和村长把呻吟的伤者推进矿眼,周玉荷挺着肚子扒住矿车。穿红肚兜的秀云哭着拽她衣角,被她反手推进排水沟。我这才看清秀云腕上的绳痕——是周玉荷用裤腰带勒的。
都该下去陪葬!村长抡起烟袋锅砸向板车。陶罐里爬出的婴胎突然睁开眼,瞳孔是矿灯般的幽绿。红梅怀里的死胎伸出利爪,撕开她肋下皮肉,带血的脐带缠上我的脚踝。
秀云用钥匙捅穿掌心,血淋淋的手指向我:王家独苗的童子血...她笑得癫狂,残缺的门牙漏风,当年你娘喝的不是催产药,是玉荷姐的胎盘汤!
谷仓地面开始塌陷,露出埋着的地窖铁门。红梅的银镯碎片扎进村长脚背,他哀嚎着跌进婴胎堆。我趁机扑向秀云,她心口的蜈蚣疤突然裂开,掉出个油纸包,里头是矿难赔偿金的签收单——按着我和红梅的手印。
暴雨冲刷着铁门上的符咒,锁眼正好对上秀云的钥匙。门开的刹那,腐臭的阴风掀翻板车,周玉荷的嫁妆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对银镯,每只内侧都刻着不同女人的名字。
红梅突然掐住我脖子,她肋下的死胎已爬出半截身子:那年下矿前...你爹掀过我裙子...她指尖长出青黑的指甲,赔我的不是镯子...该是个活人...
秀云在地窖口点燃红肚兜,火光照见箱底压着的安全生产记录。最后一页赫然是爹的字迹:封矿眼需八具镇物,四男四女,孕妇最佳。
雷声突然停了。
老槐树上悬着的麻绳齐齐断裂,暴雨冲刷出地底森森白骨。红梅的银镯碎片在地上拼成矿洞地图,每个支巷都标着个女人的生辰八字。我摸到后腰别的瓦刀,刀刃上还沾着昨夜修谷仓时蹭到的朱砂。
秀云突然软绵绵靠过来,溃烂的嘴角擦过我耳垂:童子血破煞...你娘喝汤时...我也在灶台底下...她扯开衣襟,心口的疤原来是牙印——婴儿的牙印。
红梅怀里的死胎完全挣脱母体,脐带缠上村长脖颈。那东西转过脸来,眉眼竟与爹的遗照一模一样。地窖深处传来铁镐凿壁声,混着女人们空荡荡的呜咽,在血雨中酿成新的轮回。
第五章:镇物啼哭
瓦刀上的朱砂在雨里晕成血泪,红梅怀里的死胎正用爹的眼睛瞪着我。地窖涌出的阴风卷着安全生产记录,泛黄的纸页拍在脸上,墨迹在雨水里重新排列成生辰八字——竟是我的出生时辰。
秀云突然攥着半截钥匙捅进自己心窝,黑血喷溅在嫁妆箱的银镯上。十二对镯子齐齐震颤,发出矿车滑轨的尖啸。红梅肋下的血窟窿爬出更多死胎,个个头顶矿灯帽,脐带纠缠成麻绳。
三月初三寅时生...村长在婴胎堆里怪笑,缺了半边的下巴一张一合,你娘怀你时,喝的是周玉荷的胎盘符水!他举起焦黑的右手,断指处嵌着半块银镯残片,正是红梅昨夜摔碎的那截。
死胎突然集体啼哭,声波震得谷仓梁柱崩裂。我踉跄着扑向板车,那些陶罐里爬出的婴胎正啃食秀云的脚趾。她竟在笑,沾血的钥匙插进铁门锁孔:当年...我亲手把玉荷姐推进矿眼...每说一个字,就有蛈蚣从她鼻孔钻出。
红梅的银镯碎片突然飞旋着嵌入地窖铁门,十二对镯子应声开裂,露出里面蜷缩的胎儿干尸。最小的那个攥着安全生产奖状,青紫的脚踝系着褪色红绳——和我满月时戴的一模一样。
你才是最后的镇物!村长抡起烟袋锅砸向我天灵盖。瓦刀本能地格挡,朱砂混着黑血溅进眼眶。灼痛中我看见十年前的光景:爹把哭嚎的周玉荷绑上嫁妆箱,村长往她嘴里塞艾草团,秀云蹲在排水沟里抠挖混着煤渣的泥土。
红梅突然从背后抱住我,她肋下的死胎咬住我后颈。剧痛中银镯残片扎进掌心,安全生产奖状在血水里舒展,模范矿工的照片赫然是年轻时的爹,他脚下踩着个鼓起的麻袋——露出的碎花布料正是红梅新婚时的嫁衣。
地窖深处传来铁镐凿壁的闷响,每一声都震落簌簌血雨。秀云终于拧开铁门,腐臭的矿道风涌出,裹着女人们的头发团。那些发丝缠上我的脚踝,拽着往黑暗里拖。
童子血...红梅的舌头分叉成蛇信,舔舐我颈后的伤口,当年你爹把我男人绑在矿眼当祭品,今儿该你了...她的银镯残片突然熔成钢水,在地面浇铸出矿洞地图。我这才看清每条支巷都标着个红点,连起来竟是北斗七星阵。
死胎们啃穿了板车,矿工帽滚落一地。秀云突然把长命锁塞进我嘴里,铜锈混着她心窝的血:咽下去!这是玉荷姐的...话音未落,村长烟袋锅里的火星引燃她褪色的红肚兜,火舌瞬间吞没了嫁妆箱。
红梅发出厉鬼般的尖啸,所有银镯碎片腾空而起,在空中拼成完整的往生咒。咒文投射在地面的血泊里,映出八具尸首的位置——爹、村长、周玉荷、三个矿工,还有两个空位等着我和红梅。
暴雨突然变成血水,地窖铁门轰然倒塌。我望见矿道深处并排摆着八口棺材,最末那具刷着红漆,棺盖上用艾草汁写着我的名字。秀云在火焰中举起安全生产记录,残缺的纸页显出血字:镇魂童子需活葬,世代轮回保矿安。
死胎的脐带突然绞紧我的腰,拖着往棺材方向拽。红梅的指甲抠进我肩胛骨,她肋下的血窟窿里伸出矿镐,镐尖正对着我心脏。混乱中我摸到瓦刀,刀柄的朱砂符咒突然发烫,烫得掌心的银镯残片滋滋冒烟。
当年你爹就是这么刨开玉荷姐的肚子!红梅的哭喊混着矿道回声。我反手将瓦刀捅进死胎的眼窝,绿瞳炸裂的瞬间,整个谷仓地动山摇。安全生产奖状在血火中翻卷,模范矿工的照片开始扭曲,爹的笑脸渐渐变成我的模样。
秀云烧焦的手突然抓住脚踝,她心窝的钥匙孔淌出黑水:地窖...第八个支巷...话未说完就被血雨浇灭。我踹开红梅扑向矿道,死胎的脐带在身后绷直如弓弦。
棺材里的陪葬品哗啦啦作响,十二对银镯,三十六个药罐,还有我娘接生时用的铜铃。最底下压着婚书——红梅和我的生辰八字,日期竟是十年前矿难那天。朱砂写就的永结同心正在渗血,染红了安全生产模范的钢印。
红梅的哀嚎突然变成癫狂大笑,她撕开人皮,露出底下森森白骨。肋骨折断处挂着银镯残片,每片都刻着个矿工的名字。死胎们爬回她胸腔,拼成张完整的地质图——矿眼正上方,赫然是我们村祠堂的位置。
雷声碾过矿道时,我听见村长在血雨里吟唱镇魂曲。嫁妆箱的银镯自动套上手腕,往生咒的经文勒进脉搏。秀云烧焦的尸体突然立起,长命锁从她心窝飞出,精准扣住我的脖颈。
时辰到了。红梅的白骨手指拂过棺材,朱砂棺盖缓缓闭合。在最后一线光消失前,我看见地窖岩壁渗出黑血,血珠里浮着爹的脸,他手里攥着沾血的襁褓——正是我出生时裹的那块红布。
第六章:稗草生(大结局)
棺材盖上的朱砂符咒擦过我眼皮时,后颈突然传来玉米叶划伤的刺痛。十年前那个盛夏的蝉鸣穿透矿道,混着红梅初嫁时的唢呐声,在我太阳穴上钻出个血洞。
满囤哥——
稚嫩的呼唤从地底渗出。我咬碎舌尖,童子血喷在长命锁上,周玉荷的名字突然开始融化。棺材里的婚书遇血自燃,火舌舔舐之处,安全生产奖状显出新字迹:死亡8人,失踪1人。
矿道岩壁簌簌剥落,露出里面嵌着的尸体。红梅的白骨指节突然转向,矿镐狠狠劈向村长天灵盖。那老东西的脑壳里滚出颗铜铃,正是我娘下葬时含在嘴里的。
三舅!秀云焦黑的尸身突然抽搐,她心窝的钥匙孔涌出清亮的井水,那年你把我推下灌溉渠...水流冲刷着安全生产记录,墨迹重新排列成认罪书,村长的拇指印在周玉荷的尸检报告上。
红梅的银镯碎片突然飞向岩壁,拼成面铜镜。镜中映出我出生那天的场景:爹抱着襁褓站在矿眼边,接生婆往我眉心点朱砂。崖下躺着个鼓胀的孕妇,碎花裙摆浸在血泊里——正是年轻时的红梅。
死胎们的脐带齐齐断裂。最瘦小的那个爬到我掌心,矿灯帽下露出秀云的脸:那年我十四,在玉米地瞧见三舅勒死玉荷姐...它掀开头盖骨,里面蜷着只银镯,刻着秀云赠。
地窖铁门轰然倒塌,月光混着血水灌进矿道。红梅的白骨开始生肌,肋下的疤痕绽放成艾草花。她突然夺过瓦刀,刀尖挑破我中指,血珠滴在婚书上,永结同心四个字突然游动起来,变成沉冤昭雪。
走!红梅把我推向矿道口,她的银镯正在融化,去找玉米地第三棵老槐树...话音未落,村长的烟袋锅已经刺穿她咽喉。但这次流出的血是鲜红的,染红了安全生产模范的锦旗。
秀云的焦尸突然抱住村长,长命锁扣住他脖颈:玉荷姐让我捎句话...她烧焦的嘴唇咧到耳根,井下冷,要你暖床。火焰从她眼眶喷出,瞬间吞没了认罪书。
我攥着带血的瓦刀爬出地窖,身后传来岩层坍塌的闷响。血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洗过的玉米地泛着银光。第三棵老槐树下,湿润的新土里埋着本账簿,每一页都粘着带血的银镯碎片。
晨雾漫过田垄时,我跪在玉米地撕碎婚书。纸屑落地成灰,灰烬里钻出嫩绿的稗草。红梅的银镯碎片在掌心发烫,拼成把钥匙形状,正插进老槐树的树洞。
树洞里躺着个铁盒,安全生产赔偿金的存单已经泛黄,收款人签名处按着八个血手印。最底下压着接生婆的供词,说我娘当年难产时,喝的根本不是药,是村长配的哑声汤。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警笛声惊飞了老鸹。我攥着认罪书走向警车,身后玉米地沙沙作响。回头望时,隐约瞧见红梅穿着月白衫子站在田埂,腕上银镯完好如初;秀云在另一头挥着褪色的红头巾,羊群正安静地啃食稗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