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贱命与奥迪 > 第一章

#第一章:互殴#
尉无城坐在硬塑料椅子上,感觉心快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咚咚咚的,盖过了法庭里空调那烦人的嗡嗡声。法官念判决书那调调,冰凉冰凉的,没一点人味儿,听得他后背发紧,像有针扎着。
……两边都有错,算互殴。法官的声音不高,可像把生锈的钝刀子,慢悠悠地割着空气,也把尉无城最后那点盼头给割没了。自个儿付对方的医药费。打官司的钱,对半分。
互殴各自承担
这八个字,像八颗冰钉子,狠狠楔进尉无城耳朵里。眼前一花,头顶上那排惨白的灯管都成了模糊的光团。他使劲眨巴眼,才看清法官那张脸——木得跟雕像似的,就眼角那点皱纹里,藏着点不耐烦,对他们这种底层人掐架的不耐烦。
咚!
法槌一响,闷得人心慌。
闭庭!
旁边那主儿——牛旺庄,嗤地笑了一声,又短又得意,眼皮子都没夹尉无城一下,好像他是坨垃圾。牛旺庄利索地站起来,那身贵得要死的西装料子窸窣响,跟着他那头发抹得油光水滑、眼神贼尖的律师,大摇大摆就往外走。皮鞋踩在大理石地上,咔哒咔哒的,每一下都像踩在尉无城心尖上。
尉无城呢像被抽了筋,瘫在那儿。塑料椅子冰凉,那凉气儿顺着裤子缝儿钻进来,一直凉到心窝子里。他觉着四周那些目光,旁听的,站岗的,都像看猴戏似的瞅着他。
小尉…走了。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股熟悉的油烟味。
尉无城木木地扭头。是老周,一个站点的老大哥,也是唯一肯陪他来这鬼地方壮胆儿的。老周脸更黑了,皱纹深得像刀刻的,眼睛浑浊,里头全是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认命和无奈。他那双糙得像树皮的手搭在尉无城僵硬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劲儿不大,可尉无城鼻子猛地一酸。
哎,这世道…老周叹口气,后面的话像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沉甸甸的分量。
尉无城被老周半扶半拽地拉起来,腿麻得不像自己的,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书记员跟前,接过那份薄薄的、却比秤砣还沉的判决书。
手指头冰凉。他低头一看,纸页底下那个鲜红的法院大印,像一滴凝固的血。再往下,自己名字旁边,互殴那俩黑体字,刺得他眼珠子疼。一股子铁锈味儿猛地冲上喉咙,他赶紧捂住嘴——这不是幻觉,是几天前牛旺庄那拳头砸他鼻梁时,涌进嘴里的血腥味!它压根儿没散!混着判决书那股油墨和纸的冷味儿,搅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他几乎是逃命似的冲出了法院大门。外头阳光毒得晃眼,刺得他啥也看不见。六月天儿的热浪混着汽车尾气和灰尘味儿,劈头盖脸砸过来,跟法庭里那冻死人的消毒水味儿一比,更让他憋得慌。
操!一声压到嗓子眼儿的嘶吼终于憋不住了,带着血沫子和绝望。他猛地扬起手,想把那刺眼的白纸撕个粉碎,扬了这公平的天!
别!小尉!老周眼疾手快,一把攥死了他扬起来的手腕子。那手劲儿贼大,箍得死死的。撕了顶个屁用!人家法院电脑里存着备份呢!白纸黑字,红戳子盖着!认了吧!老周急吼吼地说,带着过来人的沧桑,还有点求他别犯傻的意思,胳膊拧不过大腿!咱就是个送外卖的命!跟那种人斗斗不过!回家,啊回家好好歇着…
尉无城的手抖得厉害,判决书在他和老周手里头哗啦哗啦响。老周的话像冰锥子,一根根扎进他乱糟糟的脑子里。送外卖的命…斗不过…认了吧…每个字都重得要死,压得他喘不上气。他死死盯着那判决书,上面的字儿好像都在扭动、变形,嘲笑他那天早上所有的愤怒和反抗。
#第二章:那个失控的早晨#
时间被硬生生拽回那个乱套的起点。
天刚蒙蒙亮,六点出头。城市像个刚睡醒的大铁疙瘩,嗡嗡响着。尉无城和他的老伙计——一辆饱经风霜的蓝电动车,早就扎进了早高峰的车流里。后座大保温箱塞得满满当当,滚烫的豆浆、酥脆的油条、包装花哨的三明治。这单是送去市中心金子地段的云鼎国际中心,那儿白领一顿早饭钱,顶他跑小半天的。超时那就等着扣钱吧,今天的油钱饭钱都得泡汤!
他跟条滑溜又累趴的鱼似的,在钢铁车流的缝儿里拼命钻。汗顺着鬓角流,蛰得眼角生疼,也顾不上擦。头盔里的头发早湿透了,黏在脑门上。眼瞅着要冲出最后一个堵死的路口,胜利在望了,前头那红灯偏跟他作对,黄灯一闪,红了!
真他妈背!他低声骂了句,猛地捏紧刹车。车子吱呀一声惨叫,轮胎蹭着湿乎乎的地面,好歹在辆通体漆黑、硬得像刀的奥迪A8L屁股后头刹住了。离得太近,他都能看清那锃亮车漆上,自己头盔里那张焦虑变形的脸。
心在腔子里狂蹦,不是吓的,是急的!时间一分一秒溜走,计价器上的数字好像在他脑子里蹦迪。他忍不住瞥了眼手机导航上鲜红的倒计时,刺得眼疼。
红灯长得要命。前头的奥迪纹丝不动,像块又冷又傲的大石头。尉无城手指头焦躁地在车把上敲着,眼珠子死死粘在那死赖着不变的红灯上,每一秒都像一年。红灯一跳绿的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拧电门,想抢在奥迪前头窜出去,抢回那要命的几秒钟。
电动车猛地往前一蹿!
哐当!
一声闷响,听着就让人心慌,声音不大,可在清早还算安静的路口,格外扎耳朵。尉无城只觉得车身猛地一震,人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冲,头盔差点磕车把上。他稳住身子,惊恐地抬眼看去——他那破电动车的前轮毂,不偏不倚,结结实实顶在了奥迪A8L那光得能照人的后保险杠左下角。一道细长的、白得刺眼的刮痕,像道丑陋的疤,清清楚楚地印在那片深黑上。
完了!
这念头像盆冰水,哗啦一下浇了他个透心凉,比早上的凉风还刺骨。尉无城僵在车上,脑子一片空白,就听见自己呼哧带喘的动静在头盔里撞来撞去。
几乎同时,奥迪那厚实得隔音贼好的驾驶门被一股蛮力砰地推开。一个穿着骚气粉紫丝绸衬衫的胖子钻了出来,动作带着被惹毛了的暴怒。他个儿挺高,肚子圆滚滚的,贵衬衫绷得紧紧的,一张被酒色泡得有点肿的脸,这会儿气得都歪了。他几步冲到车屁股后头,眼光毒得很,一下锁定了那道新刮痕,猛地扭头,喷火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还傻在电动车上的尉无城。
你他妈眼珠子长裤裆里了!活腻歪了!牛旺庄的咆哮跟炸雷似的,把路口的噪音都盖了。唾沫星子差点喷尉无城头盔面罩上。他压根不给尉无城张嘴的机会,抬腿就是一脚,带着风,狠狠踹在电动车前轮上!
哐啷!一声巨响。尉无城连人带车被这股大力踹得往后猛一挫,车差点歪倒。他赶紧伸腿撑地,才没摔,可脚脖子一阵钻心疼,像是扭了。
对…对不起!大哥!真对不住!尉无城顾不上疼,手忙脚乱摘头盔,汗淋淋的脸上全是惊慌和求饶,声儿都吓变调了,我…我赶时间,真不是成心的!红灯刚变绿,我…我车头轻,就轻轻蹭了下…我赔!我赔钱!他话都说不利索了,就想赶紧把这祖宗哄消气。那刮痕在他眼里越变越大,变成一张张他赔不起的票子。
赔牛旺庄像听见天大的笑话,嘴角咧开个凶相,露出保养贼好的白牙。他往前逼近一步,那股子高级香水混着隔夜酒气的味儿直冲尉无城鼻子,熏得人想吐。他伸出一根粗短手指头,差点戳尉无城鼻子上,唾沫横飞:你他妈知道老子这是什么车吗!奥迪A8!顶配!把你全家卖了,再送十年外卖,够赔老子一块车漆不!他嗓门拔得老高,带着股居高临下的残忍劲儿,贱命一条!撞死你都嫌脏了老子的车!
贱命这俩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尉无城心尖子上。所有想息事宁人的窝囊念头,所有担心罚款、担心吃饭的焦虑,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的侮辱点着了、炸了!一股滚烫的、掺着屈辱和暴怒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眼前发红。几天前,他才把最后一点钱寄给老家生病的妈,兜里就剩几个馒头的钱。他这条贱命,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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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生活压得久了磨出来的那层厚壳子,被这声恶毒的贱命一下子砸得稀巴烂!
你他妈再说一遍!尉无城猛地一抬头,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声儿嘶哑得像受伤的狼嚎,完全变了个人。他死死瞪着牛旺庄那张被愤怒和优越感弄歪了的脸,眼里最后那点怂劲儿被怒火烧得精光。
说你怎么了!贱骨头!臭虫!牛旺庄显然没料到这看着怂包的外卖员敢顶嘴,愣了一下,更大的火气噌噌往上冒,习惯性地又抬脚,这回直接奔尉无城胸口来了!找死!
就在那只锃亮的鳄鱼皮鞋快踹到胸口的时候,憋了太久的那股劲儿,像洪水决了堤,从尉无城身子里爆发出来。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往旁边一闪,牛旺庄那势大力沉的一脚擦着他工装外套踹空了,带起的风刮得他皮疼。同时,尉无城一直攥在手里、那个沉甸甸的旧金属壳手机,在极度的怒气和求生本能驱使下,像灌了他全身的力气,被他抡圆了胳膊,一点没留手,狠狠地砸了出去!
砰!
一声闷响,听着就结实得吓人。
手机那硬棱角,准准地砸在牛旺庄毫无防备的太阳穴上头。
时间好像停了一秒。
牛旺庄脸上的暴怒一下子僵住了,换成一种不敢相信的、发懵的剧痛。他眼珠子瞪得溜圆,直勾勾看着尉无城,瞳孔好像都散了。接着,一股子粘稠、温乎的暗红血,飞快地从他太阳穴破皮的地方涌出来,像几条扭动的小蛇,爬过他浮肿油腻的脸,滴落在他那件死贵死贵的粉紫丝绸衬衫上,洇开一片扎眼的深色污迹。
世界一下子静了。路口的吵闹,汽车的喇叭,好像瞬间没了。就剩下牛旺庄呼哧带喘的抽气声,还有血珠子滴在贵衬衫料子上那轻微的嗒…嗒…声。
剧痛迟了半拍才猛地冲进牛旺庄脑子里。他嗷地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惨叫,下意识抬手捂住哗哗冒血的太阳穴,身子疼得直晃悠,晕乎乎地往后退,咣当一声撞在自己奥迪车冰凉梆硬的车身上,才勉强没倒。他指着尉无城,手指头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愤怒抖得像筛糠,嘴唇哆嗦着,可头疼头晕得厉害,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句整话,只能嗬嗬地喘着粗气,眼神毒得跟淬了毒似的。
尉无城也傻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又看看牛旺庄脸上那刺眼的红和他眼里滔天的恨。刚才支撑他砸那一下的怒火,像退潮一样飞快没了影儿,只剩下冰凉的后怕和一片空白的懵。手机脱手飞出去,摔在几米外的地上,屏幕咔嚓一声碎成了蜘蛛网。那碎裂声,清清楚楚地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短暂的死寂过后,路口彻底炸了锅。刺耳的汽车喇叭响成一片,有人从车窗探头看,有人拿手机拍。很快,尖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破了这混乱的早晨。红蓝闪个不停的警灯,把这场由一道刮痕引出来的、塞满了有钱人欺负穷人和穷人急眼了的冲突现场,照得光怪陆离。
#第三章:法庭上的铁证#
法庭的冷光灯下,尉无城像个被钉死的标本。旁听席上稀稀拉拉坐着的几个人,眼神跟看货似的。老周坐他后一排,粗糙的手指头不停地搓着膝盖,沙沙响,这是尉无城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微弱支撑。
牛家的律师,姓金的那个,站在法庭正中间。人模狗样,一身笔挺的黑西装,头发梳得苍蝇站上去都打滑,锃亮的脑门儿露着。说话那调调,四平八稳,字正腔圆,带着股子不容置疑的专业范儿和居高临下的劲儿。
……尊敬的审判长,金律师微微一点头,动作标准得像拿尺子量过,这案子,事实清楚,责任明白。我当事人牛旺庄先生,好好开着车呢,被被告尉无城骑电动车从后头追尾了,车坏了。这本来就是个小事儿,赔钱就完了。
他停了一下,眼神跟刀子似的刮过尉无城那张惨白僵硬的脸,像看个碍眼的垃圾。
可气人的是,被告出事儿之后,不但不想着好好解决,反而因为自己情绪失控,先动手打了我当事人!下手那叫一个狠!大家请看大屏幕!
法庭前面的大屏幕亮了,开始放一段行车记录仪拍的画面。镜头角度固定,拍得挺清楚,是奥迪车屁股后头的情况。视频里,牛旺庄刚下车,手指着尉无城的方向,嘴皮子动得飞快(没声儿)。紧跟着,画面里的尉无城猛地一扬胳膊,一个模糊的东西(明显是手机)划了个弧线,狠狠砸在牛旺庄脑袋上!牛旺庄嗷一声捂着头就往后趔趄,额角那血哗地就冒出来了,在屏幕上红得刺眼!
视频放到这儿,戛然而止。金律师正好按了暂停,牛旺庄那惨样儿就定在巨大的屏幕上,冲击力十足。
铁证如山!金律师声儿猛地拔高,带着一股子正气凛然的控诉劲儿,被告故意拿硬东西砸我当事人脑袋,砸出个口子,缝了三针!够上轻微伤了!这行为性质极其恶劣,手段特别残忍!就是故意伤害!
他转向法官,语气又沉痛又恳切:审判长,我当事人牛旺庄先生,那可是咱市里有名的企业家,年轻有为!平时最热心公益,最遵纪守法!这回无缘无故挨这么狠的打,身心受到巨大创伤!我们恳请法庭,必须依法严惩被告!维护法律的尊严!也给我们受害者一个交代!
金律师说完了,微微欠了欠身,动作倍儿优雅,然后不慌不忙走回原告席坐下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逻辑贼清晰,证据贼确凿,把一个无辜受害的好企业家和一个暴戾凶残的打人者形象,稳稳地立在了法庭上。
法庭里死静。就空调嗡嗡响。旁听席传来几声压着的嘀咕。老周在后头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儿像锤子砸在尉无城心口上。
轮到尉无城这边了。他找的那个法律援助律师,一个刚毕业没两年、看着比尉无城还紧张的小年轻,慌里慌张地站起来。他翻开卷宗,声儿都发颤:
审…审判长,关于事故…我…我方认为,当时路口红灯变绿灯,前车(指奥迪)起步有点慢,后车(指尉无城)因为视线被挡加上车往前滑…是有点疏忽,但绝对不是故意撞上去的。至于后来打起来…请法庭注意,是原告牛旺庄先生先下车,对我当事人进行了极其难听的辱骂,还先动了手——连着两脚踹被告和他的车!我当事人是被人打了,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了,才迫不得已还手的!他随手抓起身边的东西挡一下,这属于正当防卫啊!请法庭看完整的记…
反对!金律师立马举手,声音平稳但贼有压迫感,对方律师没证据就瞎猜,污蔑我当事人!完整的行车记录仪视频法庭都放过了,清清楚楚是被告先动的手!什么‘辱骂’、‘脚踹’,全是被告自己说的,一点证据没有!法庭不能信!
年轻的小律师脸涨得通红,急着辩解:审判长!事发那地方是繁华路口,当时好多人看见呢!我方申请法庭叫几个证人来…
叫证人金律师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冰碴子的哼笑,这都过去多少天了对方律师现在才提这茬,连个具体证人名字都拿不出来,明摆着就是想拖时间、搅浑水!他说的那个‘正当防卫’,跟视频拍到的完全对不上号!根本站不住脚!
审判席上,主审法官皱了皱眉,抬手止住了小律师还想往下说的意思。他看看表,又翻了翻卷宗,脸上是那种处理了太多鸡毛蒜皮官司后的疲惫和一丝藏不住的不耐烦。
关于目击证人,法官声儿平板板的,被告方没提供有效信息,本庭没法支持。至于正当防卫…他抬眼看了看大屏幕上定格的、尉无城抡胳膊砸人的画面,又瞥了眼牛旺庄额角还贴着纱布的照片,现有视频证据很清楚,显示被告先动的手,把原告打伤了。他说的跟证据对不上,本庭不采纳。
小律师张了张嘴,看着法官那副这案子没啥好争了的表情,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蔫头耷脑地坐下了。他低声跟尉无城说了句啥,尉无城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他就看见法官嘴皮子动,吐出那冰凉的互殴俩字儿,就看见牛旺庄嘴角那抹胜利者的嘲笑,就感觉手里那份判决书,薄薄的纸边儿,快被他指甲掐穿了。
#第四章:带血的纸与惊雷#
尉无城不知道自己怎么被老周从那扇死沉死沉的法院大门里架出来的。外头的阳光比里头还毒,晃得他睁不开眼,晃得他直发晕。那光好像能把他所有的不堪、憋屈和窝火都扒出来晒在光天化日底下。
操!又一声压到嗓子眼儿的嘶吼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他猛地扬起手,想把那白得刺眼的判决书撕个稀巴烂,扬了!
别!小尉!别犯浑!老周那糙手像铁钳子似的,再次死死攥住他手腕子,劲儿大得吓人。判决书在俩人手里抖得哗哗响,快碎了。撕了顶个屁用啊顶个屁用!老周又急又心疼,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他,人家法院电脑里存着底儿呢!白纸黑字,红戳子盖着!那就是铁打的!你撕了这张,人家能给你印一百张!认了吧!咱就这命!
命尉无城猛地一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死死瞪着老周,声儿嘶哑得像破锣,凭啥!他先骂我贱命!他先踹的我!他…他把我妈给我攒的买药钱都讹走了!就凭他开奥迪!就凭他姓牛!憋屈和怒火像岩浆似的往外喷,烧得他浑身哆嗦。
就凭人家有钱有势!老周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喷了尉无城一脸,你还没看透吗!那视频!就掐头去尾放他挨打那一下!为啥人家上头有人!那法官!为啥不听咱的为啥不让找证人!小尉,醒醒吧!这世道,没处讲理去!咱平头老百姓,跟那种人斗那就是鸡蛋碰石头!粉身碎骨的是咱自个儿!老周的声音带着种近乎绝望的悲凉,听哥一句,回家!躺两天!这口气…咽了!为了你爹妈,为了以后,咽了!
咽了尉无城喃喃地重复,每个字都像带着倒刺,刮过嗓子眼儿。他看着老周那张被生活搓磨得沟壑纵横、写满认命的脸,看着他眼里那份深不见底的疲惫。那股支撑着他反抗的暴烈劲儿,在咽了这俩字面前,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一下没了影儿。换来的,是种钻心刺骨的冰凉和无力。
是啊,咽了。像咽下一块烧红的炭,烫得食道生疼,最后沉到胃里,变成一块永远化不开的硬疙瘩。他这条贱命,除了认栽,还能咋样跟牛家斗拿啥斗他连个好点儿的律师都请不起!判决书上那冰冷的互殴俩字儿,像两副死沉死沉的枷锁,已经把他铐得死死的了。
他挣扎的劲儿没了。胳膊颓然耷拉下来,判决书软塌塌地垂在身侧,边儿被他无意识地攥得皱巴巴,沾满了手心冰凉的汗。他不再看老周,眼神空洞地望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那些锃光瓦亮的小轿车,像一个个移动的铁壳子,把他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外头。
周哥…尉无城的声音干得掉渣,…你先回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老周瞅着他那丢了魂儿的样儿,嘴皮子动了动,还想说啥,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又拍了拍他肩膀,那力道沉甸甸的:…行。你…千万想开点。有事…给哥吱声。他一步三回头,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的人堆里。
就剩尉无城一个人,孤零零戳在法院高大门廊投下的阴影边儿上。阳光和阴影在他身上划了条线。他像个被抽了魂儿的泥胎,木然地挪着步子,不知道往哪儿去。判决书在他手里,像块烧红的烙铁,又像张通往死胡同的票。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一辈子。兜里那破手机突然嗡嗡震起来。他麻木地掏出来——屏幕早在那场架里碎成了蜘蛛网,这会儿,几条新闻APP的推送通知,正顽强地透过那些裂缝,倔强地跳着。
他下意识地划拉开屏幕,手指头沾上了碎玻璃碴子。眼神儿没焦点地扫过那些标题。
突然,他眼珠子猛地一缩!
一条加粗、标红的标题,像道闪电,劈进他那混沌一片的视野:
#【突发!牛氏集团太子爷牛旺庄涉嫌多项刑事犯罪被正式批捕!】#
标题底下,是张牛旺庄被警察带走的现场照。虽然打了马赛克,可那身骚包的粉紫丝绸衬衫,那胖乎乎的身板儿,尉无城死也认得!照片里的牛旺庄低着头,被俩警察夹在中间,胳膊好像反剪着,半点没了法庭上那趾高气扬的劲儿。背景是闪个不停的警灯和一堆模糊的看热闹的人。
嗡——
尉无城只觉得脑子里像有颗炸弹炸了!所有的声音——街上的吵嚷、心口的狂跳、血流的轰鸣——瞬间被抽空,世界死寂一片。
他死死盯着那张模糊的照片,眼珠子瞪得快要裂开。攥着判决书的手指头因为太用力,指节白得吓人,抖得厉害,带动着整条胳膊都在哆嗦。那份轻飘飘的判决书,这会儿仿佛重得能压死人,又好像脆得一使劲儿就能撕碎。
批捕刑事犯罪
这天上掉下来的大反转,像柄千斤重锤,咣当一下把他刚刚硬吞下去的所有憋屈和认命的绝望砸了个稀巴烂!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冰火两重天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震惊、狂喜、一种贼他妈荒诞的感觉、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冰凉的可怜劲儿…数不清的情绪在他心窝子里疯狂地撞、炸!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城市远处那片被高楼切得乱七八糟的天空。阳光还是那么毒,可这会儿,那光好像穿透了厚厚的阴霾,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珠子里,点燃了两簇幽暗、冰冷,却又贼亮的火苗。
困兽。他突然想起了这词儿。
没半点犹豫,尉无城猛地一转身,步子不再发飘,反而带着股子奇怪的、豁出去了的劲儿。他直奔街角那家看着还凑合的水果店。
老板,他声儿出乎意料地稳,还带了点刻意的客气,劳驾,装个果篮。要最好的。
水果店老板有点懵,瞅着这个穿着便宜工装、脸上还带着青肿和疲惫的小年轻,但还是手脚麻利地挑起来。红彤彤的苹果、金灿灿的芒果、水灵灵的葡萄…被仔细码在精致的竹篮里,盖上亮晶晶的玻璃纸,扎上金丝带。
尉无城付了钱——这几乎掏空了他兜里最后几个子儿。他拎起那个沉甸甸、光鲜亮丽得跟他现在这模样完全不搭的果篮,没再看老板一眼,径直走到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市立第一医院。他报出地儿,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第五章:病房里的困兽#
市立第一医院。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和某种绝望味儿混在一块儿的怪味。尉无城拎着那个过分扎眼的果篮,步子稳稳地走在光得能照出人影的走廊上。果篮上金丝带的反光偶尔扫过墙壁,显得特别不协调。他不用问,牛旺庄这种主儿,肯定住顶楼最贵的那层特需病房。
电梯悄没声儿地往上升。门一开,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安静得有点瘆人,透着股豪华的压抑。尽头那间病房门口,果然戳着俩穿黑西装、五大三粗、眼神贼凶的汉子,像两尊门神。那目光跟探照灯似的,唰一下就锁定了拎着果篮走过来的尉无城,全是打量和毫不掩饰的戒备。
尉无城脸上啥表情没有,径直走过去。俩保镖往前一跨,堵住了路。
干什么的其中一个冷冰冰地问。
探病。尉无城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迎上去,牛旺庄。
名字。保镖不为所动,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尉无城洗得发白的工装和他额角没褪干净的淤青。
尉无城。
听到这名字,俩保镖眼神儿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惊讶、警惕,还带着点觉得特别荒唐的劲儿。他们显然知道这名字意味着啥——那个被少爷打了、又被少爷送进法庭、最后判了互殴的外卖员。
俩人飞快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侧过身,轻轻敲了敲病房那扇厚实的门,推开条缝儿,对着里面低声说了几句。
短暂的沉默。门被完全拉开了。
病房贼大,装修得跟高级酒店套房似的。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空气里除了消毒水味,还飘着高档水果和鲜花的甜腻香气。牛旺庄半躺在大病床上,额角贴着厚厚的纱布,边儿上还能看到渗出的淡黄色药水印子,脸色发白,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几天前那嚣张劲儿连个渣都不剩了,活像只被拔了牙、又疼又躁的困兽。
当他的目光越过保镖的肩膀,落在门口拎着果篮的尉无城身上时,那双因为疼和恨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惊得差点掉出来,接着就是一股子被冒犯、被羞辱的狂怒噌噌往上顶。
你!牛旺庄的声儿又尖又哑,因为太激动都破音了,他猛地想坐起来,结果扯到了额角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倒抽一口凉气,尉无城!你他妈还敢来!看老子笑话来了!滚!给老子滚出去!他咆哮着,因为太使劲儿,脸上的肥肉都在抖,手指头哆嗦着指向门口,恨不得用眼神儿把尉无城剐了。
俩保镖立马就要上前轰人。
尉无城却像压根儿没听见那刺耳的嚎叫,也没瞧见保镖的动作。他脸上没一点波澜,平静得像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拎着那个跟他身份八竿子打不着的华丽果篮,脚步一点儿没停,径直从俩保镖中间那道无形的线穿了过去,在牛旺庄那快喷出火来的目光注视下,走到了宽敞病房的正中间。
他停住脚,微微侧身,动作不紧不慢,把那个沉甸甸、颜色鲜艳得晃眼的果篮,轻轻放在了牛旺庄病床旁边那张亮得能当镜子照、摆满了进口水果和高级补品的红木茶几上。
果篮落下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牛旺庄呼哧带喘的动静盖住了。
然后,尉无城才慢慢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病房里那些奢华冰冷的东西,越过牛旺庄额角刺眼的纱布和那张因愤怒扭曲变形的胖脸,最终,钉在对方那双烧着怨毒火焰的眼珠子最深处。
没有嘲笑,没有得意,没有报了仇的痛快。那眼神儿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带着点可怜,就像在动物园笼子外头,看着一只因为受伤而狂躁不安、只能徒劳撕咬铁栏杆的猛兽。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点低沉,可每一个字儿都清清楚楚地穿透了病房里凝固的空气,像一颗颗冰冷的石子儿,砸进死水里:
不。
尉无城微微顿了一下,目光平静地扫过牛旺庄裹着纱布的额头,扫过他因为又气又怕微微发抖的身子,最后重新落回他那双被血丝缠死的眼睛里。
我是来看困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