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手术需要直系亲属签字,妻子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我在手术室外枯坐五小时,刷到朋友圈:她正笑着给初恋切生日蛋糕。
病危通知书下来的瞬间,我拍下照片发过去。
她赶到时女儿已成植物人,哭着求我原谅。
我递给她离婚协议:签了,去看你女儿最后一眼。
太平间里,她抱着女儿冰冷的身体嘶喊。
而我转身订了机票——女儿生前说想看极光,这次我独自带她去。
1
医院走廊的光线惨白得晃眼,像是某种不近人情的审视,冷冰冰地泼洒在陈默脸上。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几乎有了实体,沉重地压在舌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喉咙深处干涩的痛。他陷在冰蓝色塑料椅里,后背僵硬,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面边缘一道细微的裂缝。裂缝里积着一点灰,和他此刻的心境一样,蒙尘,且逼仄得无处可逃。
陈暖暖家属!护士的声音像一把薄而锋利的冰锥,猛地凿穿了走廊里黏稠的寂静。
陈默几乎是弹了起来,动作太急,带得身下的椅子腿在瓷砖上刮出刺耳的锐响。在!我是她爸爸!
护士递过来一张纸,纸页边缘微微颤抖。病危通知,签一下字。她的语气是职业性的急促,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麻木,却又奇异地刺穿了陈默紧绷的神经,情况很不好,随时可能……另外,手术同意书还差孩子妈妈的签名,必须直系亲属,你再联系联系!
那张薄薄的纸落在陈默手里,却重逾千斤。病危通知书。五个黑色的印刷体字,每一个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球。他握着笔,指尖冰凉麻木,笔尖悬在父亲后面那一栏,迟迟落不下去。手抖得厉害,笔尖在纸面上戳出几个无意义的墨点。
苏晚晴……他喃喃着妻子的名字,像抓住最后一根虚无的稻草。他再次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刺得他眯了眯眼。通讯录最顶端的那个名字——老婆,后面跟着十几个红色的未接来电标记。他按下拨号键,动作近乎机械。
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那个甜美而残酷的电子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循环往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无法接通。这四个字像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她去了哪里手机没电信号不好还是……出了意外纷乱的念头在脑中冲撞,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他扶住冰冷的墙壁,稳住身体,胃里翻搅着,空空如也,却一阵阵地恶心。
护士看着他煞白的脸和抖个不停的手,叹了口气,语气稍稍放缓:抓紧联系!孩子等不了!先把这个(病危通知)签了!她指了指那张纸。
陈默深吸了一口气,那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他几乎窒息。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笔尖终于颤抖着落在纸面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笔画歪斜,软弱无力,像一个垂死之人的最后挣扎。签完,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整个人又重重地跌回那张冰冷的塑料椅上。时间是下午三点零七分。距离暖暖被推进手术室,已经过去了整整五个小时。这五个小时,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2
时间成了钝刀子,一下一下,凌迟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他盯着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它像一个沉默而残酷的倒计时器,凝固在那里,纹丝不动。每一次有护士匆匆进出那扇厚重的门,他的心脏都会猛地揪紧,提到嗓子眼,又在看清对方并非找自己后,沉沉地摔回冰冷的谷底,带来一阵令人窒息的钝痛。
神经绷到了极限,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琴弦。他需要一点转移,哪怕只是几秒钟的喘息。手指几乎是下意识地划开了手机屏幕,点开了那个绿色的、带着白色气泡的图标——朋友圈。指尖无意识地向下滑动。一些无关痛痒的风景照,几条抱怨工作的牢骚,几张朋友聚餐的合影……信息流在他眼前模糊地掠过,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处理这些日常的碎片。
突然,他的手指僵住了。
一张照片毫无征兆地撞入眼帘。
照片的背景是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得近乎暧昧,带着一种精心营造的浪漫氛围。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桌上,摆放着丰盛的菜肴和精致的餐具。画面的正中央,是一只巨大的、三层高的生日蛋糕,粉色的奶油裱花繁复华丽,上面插着闪烁的数字蜡烛——30。
而站在蛋糕后面,手握银色蛋糕刀的,是他的妻子,苏晚晴。
她穿着一件他从未见过的、剪裁极为合体的黑色连衣裙,勾勒出优美的曲线。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唇色是饱满诱人的红,正对着镜头,展露着一个极其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那笑容如此明媚,如此放松,带着一种纯粹的、沉浸在幸福中的光彩,刺得陈默眼睛生疼。
她的刀尖,正温柔地切向蛋糕最顶端的那朵奶油玫瑰。而在她身旁,一个穿着笔挺深色西装的男人微微侧身靠近,一只手绅士地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姿态亲昵而熟稔。男人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目光专注地落在苏晚晴握着刀的手上。陈默认识那张脸,即使隔着屏幕和流逝的岁月,也瞬间认了出来——林琛。苏晚晴的初恋,那个在她少女时代占据了全部心神的男人。
照片的配文只有一行字,出自苏晚晴的账号:时光不老,琛哥生日快乐!愿你永远光芒万丈!后面还缀着一个俏皮的蛋糕表情符号。
发布时间:下午两点四十分。
就在暖暖躺在手术台上与死神搏斗、他独自在门外承受着炼狱般的煎熬时,他的妻子,他女儿的母亲,正在一家高档餐厅里,穿着崭新的裙子,化着精致的妆容,笑语嫣然地为她昔日的恋人切着生日蛋糕,祝他光芒万丈。
陈默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苏晚晴脸上那毫无负担的明媚笑容,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光芒万丈那光芒,是不是吸走了本该属于他们女儿的生命之光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血液似乎凝固成了冰碴,在血管里缓慢地割划。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白得吓人,微微地颤抖着,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金属外壳捏碎。
3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巨大的耳鸣声嗡嗡作响,盖过了走廊里所有的声音。消毒水的味道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令人作呕的虚无感。他坐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只有那双死死黏在手机屏幕上的眼睛,燃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幽暗的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长达一个世纪。那扇隔绝生死的手术室大门猛地被推开,沉重的声响如同惊雷炸在陈默耳边。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蓝色帽子和口罩的医生疾步走了出来,露出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的眼神锐利而凝重,扫过空荡的走廊,瞬间锁定了唯一坐在椅子上的陈默。
陈暖暖家属!医生的声音穿透了陈默耳中的嗡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快!孩子情况急转直下!急性心衰!需要立即抢救!这是新的病危通知,必须马上签字授权!
他语速极快,将几张新的、墨迹似乎都未干透的纸张塞到陈默面前。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向下撕扯,沉入无底的冰窟。陈默的视线一片模糊,医生的脸在晃动,那几张薄薄的纸仿佛有千钧重。他伸出手,手指抖得完全不受控制,几乎抓不住那张纸。
签……签哪里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医生快速指了一个位置,语速更快:这里!父亲签名!快!每一秒都是命!
陈默的笔尖悬在纸面上,剧烈的颤抖让笔尖戳破了纸张,留下一个丑陋的黑点。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冰冷的绝望冻结。暖暖……他的暖暖……正在里面,心脏衰竭她小小的身体,怎么承受得住那个早上还赖在他怀里撒娇,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说爸爸,等暖暖好了,要去看亮亮的光(她总是把极光说成亮亮的光)的小天使……
4
就在这时,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冰冷的手机屏幕。屏幕骤然亮起,那张刺目的照片——苏晚晴在暖黄灯光下,对着蛋糕和初恋情人笑得灿烂无比的照片——再次清晰地跳了出来。那笑容,在此时此刻,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他心脏最深处那个还在微弱跳动的地方。
一股混杂着灭顶绝望和滔天怒火的狂暴力量,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他甚至没有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几乎是痉挛般地举起手机,用尽全身力气,将屏幕上的那张照片,对准了自己刚刚签下名字的那张新病危通知书的一角,咔嚓一声。
手机快门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脆、刺耳。
医生愕然地看着他这完全不合时宜的举动,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陈默对医生的反应视若无睹。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他点开与苏晚晴的微信聊天框——那个置顶的、备注为老婆的联系人。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他发送的无数条焦急的询问和未接通的通话请求上,红色的感叹号密密麻麻,像一片无声控诉的血痂。
他没有打一个字。一个字都是多余。他用颤抖的手指选中了刚刚拍下的那张照片——病危通知书上那触目惊心的病危通知四个大字占据了大半画面,而角落里,是苏晚晴在那个暖黄世界里切蛋糕的、灿烂笑容的清晰截图。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只有一毫米的距离。他停顿了不到半秒,似乎在确认,又似乎在做最后的告别。然后,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狠绝,重重地按了下去。
发送成功。
白色的消息气泡带着那张残酷的对比图,瞬间出现在聊天窗口里,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炸弹。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医生,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那是愤怒燃烧到极致后的冰点:签好了!救她!用尽一切办法!救我的女儿!
他把签好字的纸几乎是砸进医生怀里,力道之大让医生踉跄了一下。
医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惊,有怜悯,最终化为沉重的职责感。他不再多言,捏紧签好字的纸,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回了那扇象征着生死界限的手术大门。
砰!
大门再次沉重地关上,将那象征着希望和绝望的红灯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陈默没有再看那扇门。他所有的力气似乎都随着那张照片的发送而耗尽。他重重地坐回那张冰凉的塑料椅,后背挺得笔直,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石雕。他低下头,目光死死地钉在手机屏幕上,钉在那个小小的、显示着已送达的白色消息气泡上。
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空洞得只剩下幽暗火焰的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滴落在心尖上,带着腐蚀般的剧痛。
屏幕顶端,那个备注为老婆的名字旁边,状态悄然变化。
已读。
两个灰色的小字,清晰地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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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又骤然放大。他盯着那两个字,像要将其刻进灵魂深处。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到无法形容的绞痛,仿佛被那两个字瞬间洞穿。
已读。她看到了。她看到了那张病危通知书,看到了她自己的笑脸,在女儿濒死的时刻。
然后呢
没有回复。没有电话。没有只言片语。
屏幕静静地亮着,已读两个字像凝固的嘲讽。下方,只有他发送过去的照片,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像一份无声的、血淋淋的判决书。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重新笼罩了走廊。只有陈默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如同濒死的困兽。他依旧死死盯着手机,身体纹丝不动,仿佛连血液都已冻结。
时间,在已读的标记下,残忍地继续流逝。
五分钟。十分钟。
走廊尽头终于传来了急促而尖锐的高跟鞋敲击瓷砖地面的声音。哒!哒!哒!哒!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慌乱,每一步都重重地砸在空旷冰冷的空间里,也砸在陈默死寂的心上。
苏晚晴冲到了手术室门口。她跑得太急,精心盘起的头发散乱了几缕,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颈边。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花,眼线晕开,在苍白的脸颊上拖出两道污浊的黑痕,嘴唇上那抹诱人的红色也斑驳不堪。她身上那件昂贵的黑色连衣裙,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裙摆上似乎还沾着一点点可疑的、像蛋糕奶油一样的白色污渍。
她的目光像受惊的兔子,仓惶地扫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最后定格在长椅上那个一动不动、背对着她的身影上。
陈默!她尖叫着扑过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和奔跑而劈裂,带着哭腔,暖暖呢暖暖怎么样了我……我的手机……我……她语无伦次,试图去抓陈默的手臂,手指冰凉而颤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陈默衣袖的瞬间,一直如同石像般沉默的男人,猛地转过了头。
那眼神,让苏晚晴所有的话瞬间冻结在喉咙里。
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甚至不是恨。那是一种彻底的空洞,一种深不见底的、万物寂灭的寒冰。他的眼睛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却干涸得没有一丝水光,就那么直勾勾地、没有任何温度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或者……一具行走的尸体。
苏晚晴被这眼神冻得浑身一颤,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比看到那张照片时更甚。陈默……你听我说……她试图解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林琛他……他今天生日,好多老同学都在,我就是……就是过去坐一下……我没想到……我真的不知道暖暖会……
闭嘴。
陈默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低沉,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断一切的力量。这简单的两个字,蕴含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疲惫和彻底的、冰冷的决绝。
苏晚晴被这两个字钉在原地,张着嘴,后面所有的辩解和哀求都被生生堵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带着绝望的喘息。
就在这时,那扇象征着最终审判的手术室大门,再一次沉重地、缓缓地向内打开了。
不是刚才那个出来要签字的医生。
6
走出来的,是主刀医生。他摘下了口罩,露出的是一张写满了疲惫和沉重如山的脸。他的眼神扫过门口僵持的两人,最终落在陈默身上,那目光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沉重地,摇了摇头。
那个动作,像一个无声的惊雷,轰然炸响在死寂的走廊里。
苏晚晴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比医院的墙壁还要惨白。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双腿一软,直直地朝着冰冷坚硬的地面跪倒下去。
不……不可能……她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如同濒死的哀鸣,我的暖暖……不会的……
医生沉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干涩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子割在人心上:陈先生,苏女士……非常抱歉。我们……尽力了。孩子暂时保住了生命体征,但是……急性心衰导致了严重的大脑缺氧损伤……她……没有自主呼吸了,只能靠仪器维持……醒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植物人。
这三个字像无形的巨石,轰然砸下。苏晚晴跪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泪水和污痕的脸上只剩下崩溃的绝望和疯狂的祈求。她手脚并用地朝着陈默爬过去,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裤脚,指甲几乎要隔着布料嵌进他的皮肉里。
陈默!陈默你听我说!她哭喊着,声音嘶哑变形,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该死!我不是人!你打我!你骂我!你怎么对我都行!求求你……求求你原谅我!暖暖……暖暖她需要妈妈啊!她醒了要是看不到我……她会害怕的……求求你了陈默!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她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卑微地匍匐在他脚边,像一个最虔诚也最肮脏的忏悔者。
陈默低头,看着脚边这个哭得浑身抽搐、狼狈不堪的女人。她昂贵的裙子上沾着灰尘和泪渍,精心描绘的面容彻底崩溃,只有那双抓着他裤脚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泛白,还在剧烈地颤抖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他感觉不到愤怒,感觉不到悲伤,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彻底的剥离感。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裤脚从她死死攥紧的手指中,一点一点地抽了出来。动作没有一丝犹豫,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苏晚晴抓了个空,身体失去支撑,猛地向前一扑,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抬起头,用一种彻底破碎的、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陈默没有再看她一眼。他沉默地转过身,从随身的、那个已经磨破了边角的旧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他动作平稳,手指没有丝毫颤抖,仿佛只是在取一份普通的文件。
他解开文件袋的绕线,从里面抽出了几页打印好的A4纸。
7
纸张的顶端,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清晰得刺眼:
**离婚协议书。**
他把那几页纸,连同那支刚刚签过病危通知书的黑色签字笔,一起递到了苏晚晴的面前。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不起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的、冰冷的重量:
签了它。
苏晚晴的瞳孔骤然放大,死死地盯着那三个字,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她猛地摇头,身体向后瑟缩:不!我不签!陈默你不能这样!暖暖还在里面!我们是暖暖的爸爸妈妈啊!你不能……
签了它,陈默打断她,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冰冷的空气里,签了,你还能去看她最后一眼。
最后一眼。
这四个字像最后的丧钟,在苏晚晴的脑海里轰然炸响。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她看着陈默那双深不见底、再无一丝温度的眼睛,又看看递到眼前的离婚协议,最后,目光越过他,望向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瘫软在地。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后,她伸出那只沾满泪水和灰尘、还在剧烈颤抖的手,接过了笔。
笔尖落在签名栏上,抖得不成样子。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在那片空白处,歪歪扭扭地、画符一般地,写下了苏晚晴三个字。最后一个笔画拖得很长,像一道绝望的划痕。
签完,她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她整个人也像是彻底脱力,瘫软在地,无声地抽噎着,肩膀剧烈地耸动。
陈默俯身,捡起了那份签好字的协议书,仔细地看了一眼那个扭曲的签名,然后小心地将其折好,重新放回牛皮纸袋里,收进公文包。整个过程,冷静得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他这才抬起头,目光终于再次落到苏晚晴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或者一件需要处理的物品。
她在ICU,7号床。他报出一个冰冷的数字,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时间不多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径直绕过她瘫软在地的身体,大步走向走廊的另一端,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苏晚晴在地上瘫坐了几秒,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去消化这个信息。然后,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了一下,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ICU的方向狂奔而去,高跟鞋在空旷的走廊里敲击出凌乱而绝望的回响。
当苏晚晴像个疯子一样跌跌撞撞冲到ICU门口时,被护士拦住了。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女儿的名字和床号,护士看着她凄惨的模样,最终还是皱着眉,给她套上了无菌探视服,放她进去。
厚重的自动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响。里面是另一种死寂,只有各种仪器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嗡鸣声,交织成一张冰冷的网,笼罩着这个充满消毒水和死亡气息的空间。
她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那张病床。
小小的身体陷在雪白的被子里,几乎看不见起伏。暖暖苍白得像一尊易碎的瓷娃娃,脸上扣着巨大的呼吸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她小小的头颅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像一道残酷的封印。一根根粗细不一的管子,如同狰狞的藤蔓,从被子下延伸出来,连接到旁边闪烁着冰冷绿光、发出规律蜂鸣声的监护仪器上。
暖暖……苏晚晴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扑到床边。她颤抖着伸出手,想抚摸女儿冰凉的小脸,指尖却在距离肌肤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仿佛害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了这脆弱的平静,或者……带来更深的伤害。
暖暖,妈妈来了……妈妈来了……她跪在床边的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金属床栏,压抑着声音哭泣,肩膀剧烈地耸动。悔恨像毒蛇,噬咬着她的五脏六腑。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你睁开眼看看妈妈好不好妈妈再也不走了……妈妈永远陪着你……
仪器上的线条平稳地跳动着,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暖暖小小的胸膛在呼吸机的强制作用下,微弱地起伏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安详得如同沉睡,对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唤和忏悔,没有任何回应。
时间在仪器单调的声响中流逝。苏晚晴不知跪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失去知觉。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女儿的脸,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灵魂深处,祈求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奇迹。
突然,那代表心跳的绿色曲线猛地剧烈波动起来,发出尖锐、刺耳的报警声!
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如同一把冰锥,狠狠扎进苏晚晴的耳膜,瞬间撕裂了ICU里压抑的死寂。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瞪大,看着监护仪屏幕上那条原本规律起伏的绿色曲线,骤然变成一条疯狂抖动的直线!
暖暖!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叫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带着濒死般的绝望。她不顾一切地扑到床边,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床沿,指甲在金属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8
医生!护士!救命啊!救救我女儿!求求你们!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声音劈裂变形。
急促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个穿着绿色手术服和白色护士服的医护人员瞬间围拢到病床前,动作迅疾而有序,却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凝重。
心跳骤停!准备除颤!
肾上腺素!快!
家属请让开!立刻!
苏晚晴被两个护士几乎是架着拖离了床边。她挣扎着,哭嚎着,视线却穿透混乱的人影缝隙,死死锁定在病床上那个小小的身体上。
医生手持着两个冰冷的电击板,重重地按在暖暖小小的胸膛上。
Clear!
小小的身体在强大的电流冲击下猛地向上弹起,又无力地落下。
继续!加大能量!
Clear!
又一次剧烈的弹起、落下。
心率没有恢复!继续推药!
准备心内注射!
……
抢救在争分夺秒地进行,医护人员的声音急促而专业,混合着仪器的蜂鸣和电击的闷响。苏晚晴瘫软在护士的臂弯里,浑身抖得像筛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如同一件被反复捶打的破布娃娃,在那些冰冷的器械和药物下承受着最后的折磨。每一次电击,都像狠狠抽打在她自己的心脏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主刀医生缓缓直起身,摘下了沾满汗水的无菌手套。他转过身,面对着被护士搀扶着的苏晚晴,脸上是沉痛而疲惫的肃穆。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沉重地,摇了摇头。
那个无声的动作,像一块万吨巨石,轰然砸下,将苏晚晴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彻底碾得粉碎。
世界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心脏碎裂的轰鸣,以及血液冻结成冰的咔擦声。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地冲刷着脸上早已干涸的泪痕和晕开的妆容。
护士松开了搀扶她的手。
苏晚晴像个被抽掉了所有提线的木偶,软软地、直直地滑倒在地。冰冷的瓷砖地面透过薄薄的无菌服,将刺骨的寒意瞬间传递到四肢百骸。
她终于明白陈默那句最后一眼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威胁。
那是陈述。
那是诀别。
太平间在地下二层。
9
电梯门打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冰冷陈腐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比楼上的任何地方都要浓烈、阴冷。走廊的灯光是惨淡的青色,照得墙壁一片死灰。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子。
苏晚晴被一位面色肃穆的护工引着,脚步虚浮地走在空旷的走廊里。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刚刚签发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死亡证明,薄薄的纸张被她捏得皱成一团,边缘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护工在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门前停下,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门轴转动,发出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消毒水和冰冷气息的寒意从门内汹涌而出。里面空间不大,惨白的灯光下,整齐地排列着几排冰冷的金属停尸柜。房间中央,停放着一张覆盖着雪白布单的推床。布单下,是一个小小的、隆起的轮廓。
护工低声说了一句:苏女士,请节哀。
便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沉重的关门声,像最后的丧钟,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苏晚晴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推床上,钉在那片雪白布单下小小的轮廓上。她像一尊被冻结的雕塑,在原地站了足有十几秒。然后,她动了。
不是走,是扑。
她踉跄着扑到推床边,动作粗暴地一把掀开了那片象征着永隔的白色布单!
布单下,是她小小的女儿。
暖暖穿着她最喜欢的那套印着小兔子的浅黄色睡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小脸洗得很干净,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像是睡着了。只是那嘴唇微微泛着青紫,脖颈处隐约可见一些抢救时留下的淤痕,无声地诉说着最后时刻的惨烈。
暖暖……苏晚晴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呜咽。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轻轻触碰女儿冰凉的小脸。
那触感,是彻骨的、毫无生机的冰冷。像一块深埋地底的寒玉。
这冰冷的触感像一道开关,瞬间引爆了她压抑到极致的、所有复杂而汹涌的情绪——排山倒海的悔恨、撕心裂肺的剧痛、无边的绝望,还有……对陈默那冰冷决绝的恐惧,以及被他彻底抛弃的怨毒。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喊猛地爆发出来,如同困兽濒死时的哀嚎,尖利地刺破了太平间死一般的寂静。她猛地俯下身,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将那具小小的、冰冷的身体紧紧抱进自己怀里!双臂勒得死紧,仿佛要将女儿揉碎了,重新塞回自己的骨血之中,又像是要拼命汲取那早已消逝的、最后一丝微弱的温度。
暖暖!我的暖暖!你睁开眼看看妈妈!妈妈来了!妈妈再也不走了!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妈妈该死!你打妈妈!你骂妈妈啊!她把脸深深埋进女儿冰冷僵硬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那件小小的睡衣,声音嘶哑变形,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忏悔着,哀求着,你别丢下妈妈……求求你了暖暖……妈妈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啊……
空旷冰冷的太平间里,只有她绝望的嘶喊在四壁间疯狂地冲撞、回荡,一声声,如同最凄厉的丧钟。她紧紧抱着女儿冰冷的身体,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和绝望而猛烈地抽搐、摇晃,仿佛随时会连同怀中的小小身躯一起碎裂崩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哭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许是极致的绝望带来了短暂的麻木。苏晚晴的嘶喊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她依旧死死抱着暖暖,不肯松手,额头抵着女儿冰冷的额头,仿佛这样就能传递一丝暖意。
就在这死寂的间隙里,门外,走廊远处,传来了一个清晰的、冷静的男声,正和护工低声交谈着什么。
……手续都办妥了嗯,麻烦您了。
是的,陈先生,都处理好了。这是……您要的证明副本。
谢谢。
是陈默的声音!
苏晚晴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他来了他终于来了是来看暖暖最后一眼还是……来带她走巨大的冲击和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待,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脚步声,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一步,清晰地朝着这扇厚重的太平间大门走来。
越来越近。
最终,停在了门外。
苏晚晴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女儿,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扇紧闭的门。
他会进来吗他会说什么他会……原谅她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时间在死寂中凝固。
一秒。两秒。三秒……
那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外仅仅停留了短暂的几秒钟。
然后,响起了转向的声音。
脚步声再次响起,清晰、稳定、毫不犹豫地……朝着走廊的另一个方向,渐渐远去。
越来越远。
直到彻底消失。
没有推门。没有停留。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他走了。
10
苏晚晴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怀里紧紧抱着女儿那早已冰冷僵硬的小小身体。她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盐柱。
太平间惨白的灯光,无情地泼洒在她身上。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早已干涸,留下几道污浊的印迹,将原本精致的妆容彻底摧毁。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散乱不堪,几缕黏在汗湿冰冷的额角。昂贵的黑色连衣裙在刚才的撕扯和跪地中变得皱巴巴,沾满了灰尘,裙摆上那点疑似奶油的污渍,此刻显得格外刺眼和肮脏。
她一动不动。连眼珠都失去了转动的力气。只有那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厚重的金属门——那扇隔绝了她最后一丝卑微幻想的门。门板冰冷的金属光泽,映不出她此刻脸上的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走廊里那远去的脚步声,像一把钝锈的锯子,在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上来回拉扯。每一步踏地的声音,都清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他走了。彻底地、决绝地、不带一丝留恋地走了。甚至没有推开这扇门,看她们母女最后一眼。
悔恨剧痛绝望这些汹涌的情绪仿佛在刚才那声嘶力竭的哭嚎中已经燃烧殆尽。此刻占据她整个躯壳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更令人窒息的——虚无。
巨大的、冰冷的虚无。像太平间里弥漫的寒气,一丝丝钻进她的骨髓,冻结了她的血液,抽空了她的灵魂。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弃在宇宙尽头的空壳,除了怀中这具小小的、冰冷的身体,一无所有。
就在这时,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细节,如同沉入水底的碎片,猛地浮现在她死寂的意识中——暖暖出事前的那个早上。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暖暖赖在她怀里,小手抓着她的一缕头发,用软软糯糯、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声音,含混不清地说:妈妈……等暖暖病好了……带暖暖去看……亮亮的光……好不好
亮亮的光。那是暖暖对极光独有的、充满童真的称呼。当时她正对着梳妆镜,心不在焉地挑选着晚上要戴的耳环,随口敷衍了一句:好,等暖暖好了,妈妈带你去。
心思却早已飞到了晚上的生日宴,飞到了那个精心准备的蛋糕和林琛温文尔雅的笑脸上。
她甚至没有低头,没有看到女儿眼中那一刻闪烁的、纯粹的期待光芒。
那束光,熄灭了。
永远地。
而那个答应要带她去看亮亮的光的人,此刻正独自抱着她冰冷的身体,走向那真正的、永恒的极寒之地。
呵……
一声极其轻微、短促、如同漏气般的笑声,毫无预兆地从苏晚晴干裂的唇间逸出。
紧接着,这笑声如同失控的阀门,猛地爆发开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仰起头,对着太平间惨白的天花板,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嘶哑、破碎、癫狂,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彻底的崩溃,在冰冷的停尸间里疯狂地回荡、撞击,比刚才的哭嚎更加刺耳,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她一边疯狂地笑着,一边更紧、更紧地抱住怀里那小小的、冰冷的身体,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正在飞速坠入深渊的救命稻草,又像是要拼命汲取那早已不复存在的、最后一丝虚幻的暖意。
笑声混合着无声汹涌的泪水,在她彻底扭曲的脸上肆意横流。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机场国际出发厅。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一架架钢铁巨鸟在跑道上滑行、起落,引擎的轰鸣声隐隐传来。大厅内灯火通明,广播里流淌着不同语种的登机提示,人潮涌动,带着各自的目的地和故事。
陈默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外套和长裤,脚边放着一个不大的深蓝色旅行箱,还有一个看起来有些旧了的、印着卡通兔子图案的儿童行李箱。旅行箱上,静静地放着一个素雅的、小小的白色骨灰盒。
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电子机票的确认信息。
**乘客姓名:陈默
&
陈暖暖(骨灰)**
**航班号:SK
968**
**航线:本市
——
特罗姆瑟(Tromso)**
**出发时间:23:55**
**备注:特殊行李(骨灰)已申报确认**
特罗姆瑟。挪威北部,深入北极圈的城市。世界著名的极光观测点。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平板上陈暖暖那三个字,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然后,他关掉屏幕,抬起头,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投向巨大的落地窗外那片深邃的夜空。
航站楼的灯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明明灭灭,映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沉寂的、望不到尽头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冻结的海洋。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小的、印着兔子图案的行李箱拉近一些,让它紧紧挨着那个素白的骨灰盒。指尖在冰冷的骨灰盒光滑的表面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无声的、最后的告别和承诺。
机场广播再次响起,清晰而柔和地播报着他所等待的航班信息。
陈默站起身,动作沉稳。他一手拉起深蓝色的旅行箱,另一只手,无比珍重地、稳稳地捧起了那个承载着他整个世界的白色小盒,将那个印着兔子的儿童行李箱轻轻靠在腿边。
他没有回头。
颀长而孤绝的身影,汇入前往登机口的人流,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片即将亮起奇迹之光的、永恒的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