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年。
整整十万年,再没有一道仙光刺破这方天穹的壁垒。飞升,那个属于传说,属于上古卷轴里模糊记载的词汇,早已在漫长的绝望里褪尽了所有光辉,成了一个虚无缥缈、无人敢信的梦魇。整个修真界,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按在了泥泞的底层,无论你曾惊才绝艳,还是身负逆天血脉,任凭你如何挣扎苦修,耗尽寿元,最终也只能在炼气期——这条漫长而狭窄的独木桥上,耗尽最后一丝气血,化作一抔无人记得的黄土。
绝望,如同最阴湿的苔藓,无声地爬满了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修士的心头。灵气还在,功法还在,争斗……却愈发酷烈。资源,成了压在所有人背上的唯一巨石,让人窒息,也让人疯狂。为了那一点点可能延长寿元、可能强上一分的灵物,再高贵的传承也放下了架子,再清高的道心也染上了血色。
林默弓着腰,汗水浸透了那件粗糙、打满补丁的麻布短褂,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他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泥土和灵谷秧苗的微涩气味。眼前是精心侍弄了大半年的半亩灵谷田,稀疏的秧苗蔫蔫地耷拉着叶子,叶片边缘泛着营养不良的枯黄,在午后沉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脆弱无力。
炼气一层,他这具穿越而来的身体,仅有的修为。在这个被诅咒的世界里,这微末得如同尘埃的力量,只配当个最底层的灵植夫,用血汗去浇灌这点可怜的收成,换取几块下品灵石,勉强维持着自身和妹妹林小禾那点微弱的生机。指甲缝里早已塞满了洗不净的黑泥,指关节因为长期的劳作而粗大变形。
哥……一个细弱蚊蚋的声音从田埂边的破茅屋里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和恐惧。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直起酸痛的腰,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顾不得腿脚麻木,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那间摇摇欲坠的屋子。
昏暗的光线下,妹妹林小禾蜷缩在角落一堆发霉的干草上,瘦小的身体筛糠般颤抖着。她的小脸煞白,嘴唇毫无血色,额角渗着冷汗,将那几缕枯黄的头发黏在皮肤上。她紧紧捂着胸口,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急促而痛苦的抽气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小禾!林默扑过去,声音发颤。他粗糙的手轻轻碰了碰妹妹滚烫的额头,那温度烫得他指尖一缩。又是那股阴寒的煞气!她幼年时误入荒废古战场沾染的邪煞,如同附骨之蛆,每年都会发作几次,每一次都像是从鬼门关前硬拽回来。他必须尽快弄到灵石,去坊市买清煞丹!
林默咬紧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他小心翼翼地将妹妹抱到草铺上稍微平整些的地方,用自己唯一一件还算干净的旧衣给她盖上,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小禾乖,别怕,哥在。哥这就去把灵谷卖了,马上给你买药,吃了药就好了……他不敢看妹妹那双被痛苦折磨得失去神采的大眼睛,猛地转身冲出茅屋,抄起墙角那把豁了口的旧镰刀,冲向田里。
那点稀疏的灵谷,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几乎是扑进田里,挥动镰刀的手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汗水混着泥土流进眼睛,又辣又涩,他全然不顾。必须快!再快!小禾等不了!锋利的镰刃划过干瘪的谷穗,带下少得可怜的谷粒。
就在他埋头抢收,汗水模糊了视线时,一阵带着酒气和毫不掩饰恶意的哄笑声由远及近。
哈哈哈,林呆子,手脚挺麻利嘛!
三个穿着灰色劲装的身影,大摇大摆地晃到了田埂上。为首的王魁,炼气三层,在这片底层散修聚居的破落地方,算是有头有脸的恶霸。他一脸横肉,敞着怀,露出胸口浓密的黑毛,腰间挂着一把破刀,正用牙签剔着牙缝,斜睨着田里如同惊弓之鸟的林默。他身后两个跟班,炼气二层,也抱着胳膊,脸上挂着戏谑残忍的笑。
林默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窟窿底。他握着镰刀的手紧了紧,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恐惧和绝望。他认得王魁那带着贪婪和戏弄的眼神,每次看到这种眼神,就意味着他辛苦几个月的心血又要付诸东流。
王……王老大,林默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他自己都厌恶的卑微,今年的收成……实在不好,我妹妹病得厉害,等着卖谷换药救命……他努力地想挤出一点讨好的笑容,却只让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着。
救命王魁夸张地挑了挑眉,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默脸上,你妹妹那病秧子,死了是解脱!省得浪费粮食!再说了,他绿豆般的小眼珠贪婪地扫过林默身后那堆刚刚割下、还没来得及脱粒的可怜谷穗,虽然稀稀拉拉,但蚊子腿也是肉。你这点破谷子,顶个屁用孝敬爷爷我,那是你的福气!懂不懂规矩
他身后的跟班立刻跟着起哄:就是,魁哥看上你的谷子,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还不快跪下谢恩磨蹭什么!
王魁狞笑着,抬脚就踹向田边林默已经捆扎好的一小捆谷子,动作粗暴至极。干枯的谷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股灼热的血猛地冲上林默的头顶,愤怒瞬间压倒了恐惧。妹妹痛苦的喘息声仿佛就在耳边回荡!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王魁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几乎是嘶吼出来:不行!这谷子不能给你!我妹妹等着救命!他下意识地横跨一步,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挡在那捆谷子前面。
哟呵王魁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沉,眼中凶光毕露,像是被激怒的鬣狗。给脸不要脸是吧一个炼气一层的废物,也敢跟爷爷我龇牙他猛地踏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腥风,狠狠朝林默的脸扇了过来!炼气三层的微弱灵力附在掌上,带起沉闷的破空声,这巴掌要是扇实了,林默不死也得重伤!
林默瞳孔骤缩,本能地想要后退,但脚下被田垄绊住,身体一个趔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完了!谷子保不住,妹妹的药……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等待着那剧痛的降临。
就在王魁那带着腥风的巴掌即将狠狠掴在林默脸上,带起的劲风甚至已经刮痛他脸颊皮肤的刹那——
噗!
一声沉闷怪异的声响,像是一拳打进了厚实的沙袋。
预想中足以撕裂脸颊、打碎牙齿的剧痛并未传来。只有一股带着浓烈酒气和汗臭的风,拂过他的鼻尖。
林默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一幕让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呼吸都停滞了。
王魁那只刚刚还凶狠扇来的右手,此刻竟诡异地、违背所有常理地,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僵硬而急促的弧线,然后……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抽在了他自己那张横肉遍布的左脸上!
啪!
清脆响亮得如同过年放的炮仗,在这死寂的田埂上炸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
王魁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像是被冻住的面具。他那只抽了自己耳光的手还停留在脸上,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里面塞满了极致的茫然、惊骇和一种见了鬼般的难以置信。他左脸颊上,一个清晰无比、瞬间就红肿起来的五指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脸上的狞笑也彻底冻结,嘴巴张得老大,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活像两只被雷劈傻的呆头鹅。他们看看王魁脸上那个醒目的巴掌印,又看看王魁那只还贴在脸上的手,脑子彻底宕机,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荒诞恐怖的一幕。
王魁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那是极度震惊和恐惧下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他那只贴在脸上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源于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他眼珠极其缓慢地、带着无法言喻的惊恐转动着,死死盯向林默,仿佛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来自九幽深渊的怪物。
妖……妖法……你……你……
他的声音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林默自己也彻底懵了。他甚至比王魁还要茫然。发生了什么王魁……自己打了自己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下却踩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硌得他生疼。他低头一看。
田埂边缘,混杂在湿泥和几根枯草之间,半埋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残缺的物件。它沾满了污泥,几乎和泥土融为一体,但露出的部分在午后惨淡的阳光下,却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非金非玉的暗沉光泽,上面似乎还有模糊不清的鱼形纹路在淤泥下若隐若现。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在这儿的刚才明明没有!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鬼使神差地,他弯下腰,用那只沾满泥污的手,将那物件从泥里抠了出来。
入手冰凉、沉重。拂开表面的湿泥,一面造型古朴奇特的残缺铜镜显露出来。镜面早已模糊不清,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根本照不出人影。镜背是某种不知名的暗沉金属,触手冰凉,上面盘踞着一条首尾相衔的怪鱼浮雕,鱼鳞细密,线条古拙,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气息。怪鱼的眼睛处,是两个细小的凹陷,幽暗深邃,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整面铜镜散发着一股极其隐晦、几乎难以察觉的奇异波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感。
就在林默的手指触碰到镜背怪鱼浮雕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意念,如同冰冷的细针,毫无预兆地刺入了他混乱的意识深处。
那意念冰冷、漠然,不带丝毫情感,却又清晰地传递着它的规则:
【言出法随,违逆常伦。镜主所念,即为现实。】
【然,一言之出,必有所失。代价几何,镜主自承。】
言出法随代价
林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疯狂地涌向大脑,冲击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刚才王魁那诡异到极点、自己抽自己耳光的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记忆里。
难道……刚才那句绝望中带着诅咒般的嘶吼——让抢我灵谷的人自抽耳光一百下——竟然……成真了
那意念冰冷地提示着代价的存在。林默下意识地想去回忆今天早上出门前,隔壁那个总是偷偷塞给他半块粗面饼子的老张头对他说了什么话……他记得老张头张了嘴,记得那和蔼的笑容,记得递饼子过来的动作……可老张头具体说了什么那话语的内容,那声音的调子,此刻却如同被水洗过的沙画,模糊一片,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轮廓!
这就是代价一句完整的话一个微不足道的记忆碎片
林默握着铜镜的手猛地收紧,冰冷的镜身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刚才还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眼睛,此刻却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盯住田埂上捂着脸、如同见鬼般惊恐后退的王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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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魁对上林默的眼神,那里面不再是熟悉的懦弱和哀求,而是一种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冰冷的、如同深渊凝视般的平静!他吓得肝胆俱裂,怪叫一声,转身就想跑!
晚了!
林默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泥土的腥味和胸腔里翻涌的血气,他对着手中那面冰冷沉重的铜镜,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吐出:
让抢我灵谷的人——自抽耳光!一百下!现在!
声音不高,甚至因为之前的嘶吼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田埂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
啪!
王魁那只刚刚放下的右手,再次如同被无形的、强力的弹簧猛地拉起,以远超他自身极限的速度和力量,狠狠反抽在他自己已经红肿的左脸上!声音比刚才那一下更加清脆响亮,带着皮肉被大力击打的闷响,几颗带血的槽牙混着唾沫星子直接飞了出去!
啪!啪!啪!啪!
紧接着,是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连绵不绝!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重!
王魁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控制,他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僵硬木偶,站在原地,双脚如同钉死在地上。只有那只右手,疯狂地、不知疲倦地、带着要将自己头颅抽碎的恐怖力量,左右开弓,对着自己的脸颊发起狂风暴雨般的抽打!
魁哥!魁哥!两个跟班终于从极度的震骇中惊醒,发出变了调的尖叫,想要冲上去按住王魁的手。
然而,他们刚靠近两步,王魁那只疯狂抽打的手猛地一顿,随即以一种更诡异的角度,带着呼啸的风声,啪!啪!两记凶狠无比的耳光,精准无比地抽在了这两个跟班的脸上!
两人惨叫着被抽翻在地,眼冒金星,半边脸瞬间肿起老高,嘴角淌血,再也不敢上前一步,只能惊恐万状地看着他们的魁哥继续这恐怖的自残表演。
啪啪啪啪啪……
密集而沉闷的耳光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在死寂的田埂上疯狂敲响。王魁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肿胀、青紫、破裂。鼻子歪了,嘴唇裂开了口子,鲜血混着口水、碎牙不断地从嘴角涌出,溅在他破烂的衣襟上。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呜咽,眼神从一开始的惊恐,变成了极致的痛苦,再到彻底的涣散和绝望。
一百下!
整整一百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
当那最后一记耳光带着绝望的余韵落下,王魁已经彻底不成人形。整个头颅肿成了一个紫黑色的、布满血污的烂西瓜,五官完全扭曲变形,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头。他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喉咙里只剩下微弱断续的嗬…嗬…声,进气多出气少,显然离死不远了。
两个跟班吓得魂飞魄散,裤裆瞬间湿透,一股腥臊味弥漫开来。他们连滚带爬,如同丧家之犬,连看都不敢再看林默一眼,更别说去管地上那摊烂泥般的王魁,屁滚尿流地消失在田埂尽头。
林默站在原地,握着铜镜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力量宣泄后的虚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他看着地上那摊不成人形的血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记忆,再次被生生剜去了一块。这一次,是关于他穿越前那个世界里,某个最要好朋友的面容。那张脸,曾经那么清晰,那么温暖,此刻却像褪色的旧照片,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名字轮廓,连五官都彻底模糊不清了。
代价……这就是言出法随的代价!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地上那团污秽。冲进茅屋,将换来的几块下品灵石紧紧攥在手里,又狂奔向坊市。当他将还带着体温的清煞丹小心翼翼喂进妹妹嘴里时,林小禾痛苦的抽搐终于缓缓平息,煞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血色,沉沉睡去。
林默坐在妹妹床边,看着那张因痛苦折磨而显得格外瘦小憔悴的脸,目光落在手中那面冰冷沉重的铜镜上。镜背的怪鱼浮雕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幽深的凹陷仿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这力量……是希望,更是深渊。
他需要力量,需要更多的力量!不是为了欺凌弱小,只是为了在这绝望的炼狱里,守护住这唯一的一点微光!为了妹妹,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林默开始小心翼翼地、如同在万丈悬崖边行走般,试探着铜镜的边界和代价的规律。
他对着铜镜说:让这块下品灵石……变成中品。
话音落下,掌心的灵石光芒一闪,灵气浓度瞬间提升数倍。代价是,他遗忘了自己前世最拿手的一道家常菜的做法,步骤、味道,彻底模糊。
他对着铜镜说:让屋后那块贫瘠的灵田……土质提升一等。
肉眼可见,一小块土地的颜色变得深黑肥沃。代价是,他遗忘了幼年时救过他一命的邻居婆婆的名字,只记得一个模糊佝偻的身影。
每一次动用,都伴随着记忆的缺失。这些记忆碎片,有些无关紧要,有些却让他心头刺痛。但他没有停止。他需要力量,需要资源,需要在这炼气期就是天花板的世界里,为妹妹和自己撑起一片安全的角落。他变得谨慎,非必要绝不轻用,每一次开口都经过反复权衡。
靠着这诡异的力量和谨慎的积累,林默的生活悄然改变。他换掉了破茅屋,搬进了一处僻静但还算结实的小院。林小禾的身体在持续的丹药调养下,煞气发作的次数明显减少,脸上也渐渐有了健康的红晕,枯黄的头发开始有了光泽,笑容也多了起来。她甚至在小院里种下了一小片金灿灿的向日葵,那是她唯一的奢侈爱好,也是林默眼中最温暖的色彩。
林默自己,依旧保持着炼气一层那点可怜的修为,但暗中积累的灵石和资源,已远超普通炼气修士的想象。他深居简出,行事低调,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竭力避免引起任何波澜。
然而,平静终究是奢望。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林小禾在小院角落,踮着脚,小心翼翼地给她那几株刚刚抽出花盘的向日葵浇水,小脸上带着全神贯注的认真和满足。
突然,一股庞大得令人窒息、冰冷刺骨如同极地寒潮的神念,毫无征兆地横扫而过!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院,乃至大半个贫民区!
噗通!
林小禾首当其冲,她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被这股恐怖的神念威压狠狠拍倒在地!小脸瞬间煞白如纸,胸口那被丹药暂时压下的煞气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浓烈的黑气肉眼可见地从她心口窜出,疯狂侵蚀着她的生机!她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神涣散,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痛苦呻吟。
小禾!刚从屋内出来的林默目眦欲裂,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捏碎!他疯了一般扑过去,但身体却被那股浩瀚无边的神念死死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炼气一层的力量,在这股神念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哼,区区蝼蚁之地,竟也敢有如此驳杂污秽之气
一个冰冷、高傲、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的声音响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压过了林小禾痛苦的呻吟,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小院那扇简陋的木门,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纤尘不染、流淌着淡淡星辉的月白道袍,上面用银线绣着玄奥的云纹。面容看起来不过中年,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他的眼神平淡,扫过院中如同被冻结的蚂蚁般的林默,扫过在地上痛苦抽搐、被黑气缠绕的林小禾,如同在看两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就自然散发着一种令空间都为之凝滞的恐怖气场。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是炼气期修士面对元婴老祖时,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恐惧!
林默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牙龈崩裂,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不是因为威压的痛苦,而是因为妹妹的痛苦和那高高在上的漠视!他认得这人!或者说,这片区域所有修士都认得他袖口那道小小的、仿佛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印记——黑炎宗!元婴老祖,赤阳子!一个以性情乖戾、视低阶修士如草芥而闻名的老怪物!
赤阳子连多看他们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他此来,似乎是路过,又似乎是在搜寻某种东西。他那双漠然的眼睛随意地扫视着破败的小院,目光掠过墙角那几株迎风摇曳的向日葵时,微微顿了一下,似乎觉得那抹金色有些刺眼。
聒噪。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目光落在林小禾身上,看着她痛苦抽搐、黑气缭绕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件碍眼的垃圾。
他甚至没有抬手。
随着他这一声聒噪,一股无形无质、却足以将钢铁都碾成粉末的恐怖神念之力,如同无形的巨锤,悍然凝聚,带着纯粹的毁灭意志,朝着地上抽搐的林小禾当头压下!
他要碾死这只吵闹的虫子!
不——!!!
林默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灵魂深处爆发出绝望的嘶吼!他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身体在那元婴级的恐怖威压下,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皮肤寸寸裂开,渗出鲜血!但他眼中没有任何恐惧,只有焚尽一切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妹妹!那是他的命!是他在这绝望深渊里唯一的光!
就在那毁灭性的神念即将触及林小禾脆弱身体的千钧一发之际——
林默的手,那只沾着自己鲜血的手,如同闪电般探入怀中,死死握住了那面冰冷沉重的铜镜!镜背那怪鱼浮雕的鳞片,硌着他掌心的血肉!
他无视了脑海中瞬间浮现的、关于代价的冰冷警告!无视了可能被抹去的、关于自身存在的核心记忆!
他张开了嘴,喉咙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疯狂而撕裂,喷出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玉石俱焚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燃烧着喷溅出来:
让——欺负我妹妹的——元婴老祖——
原地——坐化!!!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那面被林默鲜血染红的铜镜,镜背那条首尾相衔的怪鱼浮雕,其幽暗深邃的眼部凹陷,骤然亮起一丝微弱到极致、却又纯粹到令人心悸的灰白光芒!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然而,效果却如同天崩地裂!
门口,那正欲抬步、准备如同碾死蚂蚁般灭杀林小禾的赤阳子,他那张漠然高傲、仿佛万古不化的脸上,表情骤然凝固!
不是惊骇,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茫然。
他抬起的脚,僵在半空。
他周身那浩瀚如海、足以压塌山岳的元婴威压,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体内那澎湃如大江奔流、蕴含着恐怖生命力的元婴本源……熄灭了。
毫无征兆!毫无过程!毫无抵抗之力!
就像一盏被吹熄的油灯!
前一瞬还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元婴老祖,后一瞬……
呃……
一声极其轻微、短促、如同叹息般的气音,从赤阳子凝固的喉咙里溢出。
然后,他那具前一息还散发着恐怖威压、宝光隐隐的元婴法体,如同经历了千万年时光的无情冲刷,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干瘪、枯萎、腐朽!
饱满的肌肤塌陷下去,化为灰败的皮革紧贴在骨骼上。乌黑的长发瞬间失去所有光泽,变得枯槁灰白,然后寸寸断裂、飘落。那身流淌星辉的月白道袍,也失去了所有灵性,变得黯淡无光,如同裹尸布般挂在那具迅速失去水分的干尸上。
从饱满鲜活到彻底干枯,只用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
噗通!
一具完全脱水、皮包骨头、散发着浓郁死寂之气的枯骨,套着那件破败的道袍,直挺挺地、如同朽木般砸在小院肮脏的地面上,激起一小片尘埃。
枯骨空洞的眼窝,茫然地对着天空。那张曾经高傲漠然的脸,只剩下一个覆盖着灰败干皮的骷髅轮廓。
原地坐化!
字面意义上的——原地坐化!
风,似乎在这一刻才重新流动起来,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掠过那具惊世骇俗的枯骨。
死寂!
整个小院,整个贫民区,乃至更远处感受到那股恐怖威压又瞬间消失的修士们,都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默脱力般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他顾不上身体的剧痛,手脚并用地爬到妹妹身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林小禾身上的黑气因为施术者的瞬间消亡而失去了根源,正缓缓消散,她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了些。
林默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妹妹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却真实的气息,紧绷到极致的心弦才猛地一松,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低头,看向手中那面铜镜。镜身冰冷依旧,沾染的血迹正诡异地慢慢渗入镜背的怪鱼浮雕之中,仿佛被那怪鱼无声地吞噬。
代价……来了。
这一次的代价,沉重得让他灵魂都在颤抖。他遗忘了关于自己穿越前那个世界的一切!父母的名字、朋友的模样、成长的街道、曾经熟悉的一切……关于前世的所有记忆,如同被一张无形的大手彻底抹去!只剩下一个空洞的、名为穿越者的模糊概念。他来自另一个世界,仅此而已。那个世界的所有细节、所有情感羁绊,都化作了虚无。
他抱着妹妹的手紧了紧,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深沉的痛楚,但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决绝覆盖。值得!只要妹妹活着!
赤阳子离奇坐化在贫民窟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在整个黑炎宗乃至更广阔的区域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个元婴老祖,修真界顶峰的存在,毫无征兆、毫无抵抗地原地化作了枯骨!这比天崩地裂还要骇人听闻!无数目光投向了那个破败的小院,充满了惊疑、恐惧和疯狂的贪婪。黑炎宗更是如同被捅了马蜂窝,高层震怒,各种秘术探查如同梳子般一遍遍扫过那片区域。
林默抱着依旧昏迷的妹妹,在她醒来前,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那片是非之地。他动用铜镜的力量,没有说带我们去安全的地方,而是更谨慎地指定了一个遥远、荒僻、几乎被遗忘的山脉角落。代价是,他遗忘了自己前世所有学过的知识体系,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生活常识。
他带着妹妹,如同幽灵般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赤阳子的离奇坐化,终究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黑炎宗耗费巨大代价,请动了修真界公认的第一人——轩辕无极!一个活了不知多少岁月,修为深不可测,早已站在炼气期这个境界所能达到的理论极限巅峰的绝世人物!他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证明,哪怕在无法飞升的绝境里,人类修士的力量也能触摸到某种令人绝望的边界。
轩辕无极出手了。他并未亲至林默藏身的荒山,只是隔着无尽的虚空,遥遥一指!
这一指,无声无息。
但林默藏身的山洞外,整个天地骤然变色!
轰隆隆——!
九天之上,仿佛有亿万道雷霆同时炸响!苍穹被硬生生撕裂!无数柄巨大无比、闪耀着刺目金光的巨剑,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每一柄巨剑都蕴含着斩断山河、破灭星辰的恐怖剑意!它们并非实体,而是纯粹到极致的庚金剑气所化,按照玄奥无比的轨迹疯狂旋转、组合,瞬间形成了一座笼罩方圆千里、隔绝天地、绞杀一切的——十万庚金灭绝剑阵!
剑阵甫一成型,一股灭绝万物、令众生俯首的恐怖威压便轰然降临!林默藏身的整座荒山,在这股威压下无声地矮了一截!山石崩解,树木成灰!无形的剑气如同亿万根钢针,穿透山体,刺向山洞深处!
山洞内,林默布下的几重简陋防护禁制,如同肥皂泡般瞬间破灭!
哇!林小禾刚刚醒来不久,身体本就虚弱,直接被这隔着山体传来的恐怖剑压震得喷出一口鲜血,小脸瞬间惨白如金纸,再次昏死过去。
林默闷哼一声,嘴角溢血,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山压住,骨骼咯咯作响。他死死护住妹妹,抬头望向洞外那片被金光剑海彻底淹没的天空,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冰冷的疯狂。
轩辕无极!修真界第一人!果然名不虚传!隔着无尽虚空,一指布阵,便有如此毁天灭地之威!这绝非赤阳子那种元婴老祖可比!
一个淡漠、平静、仿佛天道般无情的声音,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剑鸣,清晰地传入林默的耳中,也响彻在十万剑阵笼罩下的每一寸空间:
交出异宝,自缚神魂。或……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审判意味。仿佛他开口,便是天条律令!
林默抱着昏迷的妹妹,感受着那足以将神魂都碾碎的恐怖剑压,看着洞外那遮蔽天日、缓缓旋转绞杀而下的无尽剑海。他知道,这一次,没有退路了。任何取巧的指令,在轩辕无极这种境界的强者面前,恐怕都会瞬间被看穿、被反制!普通的坐化指令,对这活了不知多久、底蕴深不可测的老怪物,未必能一击奏效!
他需要一个……彻底改变规则、颠覆一切的指令!一个足以打破这十万年死局的终极指令!
代价他已经付出了太多记忆。父母的面容、朋友的名字、故乡的模样、所有的知识……都化作了换取妹妹活下来的筹码。还有什么……是他不能付出的
他低头,看着怀中妹妹苍白脆弱的小脸,又抬头望向洞外那片被剑光映照得如同末日的天空,眼神变得无比平静,平静之下,是焚尽一切的决绝。
他缓缓地、珍而重之地从怀中取出了那面铜镜。镜身冰冷,镜背的怪鱼浮雕仿佛活了过来,在剑光的映照下流转着诡异的光泽。他沾着嘴角的鲜血,用指尖,无比郑重地在镜面上,缓缓勾勒出一株向日葵的图案——那是妹妹最喜欢的,代表着阳光和希望的花朵。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了一口气。山洞外,十万剑阵的轰鸣震耳欲聋,毁灭的剑光已经撕裂了洞口,刺骨的锋芒切割着他的皮肤。轩辕无极那淡漠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了他身上。
林默对着铜镜,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平静到令人心颤的语调,轻声说道:
此间……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震天的剑鸣。
应有……飞升之路。
话音落下的刹那。
嗡——!!!
一种无法形容、超越了听觉极限的宏大嗡鸣,骤然响彻了整个修真界!仿佛是整个宇宙的根基被狠狠拨动了一下!
林默手中的铜镜,镜背那条首尾相衔的怪鱼浮雕,其幽暗的眼部,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足以刺瞎人眼的炽烈灰白光芒!那光芒如此纯粹,如此恐怖,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规则之上的、冰冷而漠然的意志!
光芒一闪即逝!
但效果……
咔嚓嚓——!!!
九天之上!那被十万庚金剑阵金光染透的厚重天穹!毫无征兆地……裂开了!
不是裂缝!是崩塌!是粉碎!
一道巨大到无法想象、璀璨到无法形容的金色光柱!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祇之矛,悍然刺穿了那十万年无人能破的苍穹壁垒!贯穿而下!撕裂了笼罩千里的十万庚金剑阵!那足以绞杀元婴的恐怖剑气,在这道纯粹的金光面前,如同冰雪消融,瞬间溃散湮灭!
金光通天彻地!浩瀚!神圣!威严!带着一种让所有修士灵魂都为之颤抖、为之疯狂的本源渴望!
飞升之路!
真正的飞升之路!
它就在那里!真实不虚!触手可及!
整个修真界,无论身处何地,无论修为高低,所有修士都在这一刻,清晰地看到了那道贯穿天地的金光大道!感受到了那来自更高维度的、纯净无比的仙灵气息!
疯狂!彻底的疯狂瞬间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飞升!是飞升之路!
十万年了!十万年了啊!通道开了!
冲啊!成仙机缘就在眼前!
滚开!挡我者死!
……
无数道流光,从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冲天而起!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不顾一切的癫狂和贪婪,以最快的速度、燃烧着毕生的修为,疯了一般射向那接天连地的金色光柱!
荒山洞外。
那笼罩千里、威势无双的十万庚金灭绝剑阵,早已在那道金光出现的瞬间,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崩解,化为漫天光点消散。
一身玄金道袍、面容古拙的轩辕无极,此刻正孤零零地悬停在半空。他脸上那万古不变的淡漠和平静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撼、茫然和……无法抑制的、深入骨髓的渴望!
他活了太久太久,早已站在了此界的绝巅,触摸到了那层无法突破的壁垒。飞升,是他毕生唯一的执念!此刻,那梦寐以求的道路,就在眼前!
他死死盯着那道通天的金色光柱,身体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看到了无数修士如同蝗虫般疯狂涌向光柱的入口,看到了那入口处仙光缭绕,道韵流转。
他猛地低头,目光穿透崩塌的山石,死死锁定了山洞深处,那个抱着昏迷女孩、静静站立的身影——林默!
那个被他视为蝼蚁、随手便可碾死的灵植夫!
是他!一定是他!只有那件传说中的异宝,才能做到如此逆天改命、开天辟地之举!
什么宗门恩怨,什么异宝归属,在飞升机缘面前,全都成了可笑的尘埃!
刷!
轩辕无极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崩塌的山洞口,距离林默不过数丈。他脸上所有的威严、所有的淡漠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卑微的、不顾一切的乞求!
这位修真界公认的第一人,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怪物,竟然毫不犹豫地,对着林默——这个他眼中的蝼蚁——深深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几乎到地的、无比恭敬的大礼!
他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充满了极致渴望和哀求的声音,嘶喊道:
前辈!前辈神通无量!开天辟地之恩,无极永世难忘!
求前辈……开恩!带……带晚辈一程!
他抬起头,那双看透万古沧桑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疯狂希冀:此界飞升断绝十万载,晚辈蹉跎无尽岁月,求道之心可昭日月!只求前辈垂怜,允晚辈……追随前辈,共登仙路!
他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语气如此卑微,仿佛林默才是那高高在上的仙人,而他只是一个苦苦哀求的凡夫俗子。
林默抱着妹妹,静静地站在崩塌山洞的阴影里。洞外的金光映照着他半边脸庞,明暗不定。他看着眼前这位前一刻还如同天道般审判他、此刻却卑躬屈膝如同老狗的修真界第一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嘲讽,没有得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的妹妹林小禾,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那面古朴的铜镜。镜面上,他用鲜血画下的那株向日葵,在金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满脸哀求、眼中燃烧着疯狂渴望的轩辕无极,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轩辕无极脸上的哀求瞬间僵住,眼中的希冀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火苗,迅速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隐藏的暴怒取代。
林默却没有再看他。他的目光,越过轩辕无极,越过那些疯狂冲向金色光柱的无数修士身影,投向了那道接天连地的金光大道。
他的嘴角,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微笑。
然而,就在那抹笑意即将成型的瞬间,一种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疲惫和虚无感,如同黑色的潮水,轰然将他淹没。
记忆……开始崩塌。
不是遗忘,是彻底的粉碎和消融!
妹妹林小禾的名字……模糊了。她甜甜地叫他哥哥的声音……消散了。她种下的向日葵那金灿灿的颜色……褪去了。她煞气发作时痛苦的小脸……淡去了。那个总是勒索他的恶霸王魁的脸……那个被他一句坐化变成枯骨的赤阳子的道袍……那个他穿越而来的、早已遗忘的前世世界……那个名为林默的身份所经历的一切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所有的一切!关于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做过什么、我守护过谁……构成林默这个存在的所有记忆碎片,都在以光速崩溃、分解、化为最原始的虚无!
他的眼神,迅速地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茫然,如同初生的婴儿,又像是最纯净的水晶,倒映着洞外那通天彻地的金光,却再也映不出任何属于自我的痕迹。
他微微张着嘴,似乎在无声地重复着什么。
……代价他喃喃着,声音轻得如同梦呓,空洞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随即又被更深的虚无覆盖,……我……早忘了……
他抱着林小禾的手臂,下意识地松开了些许,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仿佛随时会倒下。他手中的铜镜,无声地滑落,掉在布满碎石的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镜面朝上。
在那片模糊、布满裂痕的镜面深处,倒映着外面疯狂涌动的金光和人影,也倒映着林默那张彻底失去了所有表情、只剩下茫然空白的脸。
铜镜背面,那首尾相衔的怪鱼浮雕之上,一行细小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冰冷终结意味的古篆文字,如同从镜体深处渗出,清晰地浮现出来:
【记忆回收……完毕。】
洞外,通天的金光依旧璀璨夺目,映照着无数修士疯狂涌入的身影,也映照着轩辕无极那张因绝望和无法置信而扭曲的脸。
山洞内,一片死寂的虚无。
只有那面铜镜,静静地躺在碎石上,镜背的怪鱼浮雕,眼部的幽光彻底熄灭,仿佛从未亮起过。